海上戏梦 作者:柠心(晋江2012.08.14完结,旧上海)-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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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当初我拼了命从老家带出来的盒子，里面依旧是躺着那枚书签和那支毛笔，还有一个便是那只猫了，把我们两个情愫牵扯出来的猫了。
那时林嫂告诉我，他们把我的东西几乎能扔的都扔了，能烧的也都烧了。她知道我最喜欢这两样东西，便给我抢了出来。
我很感激林嫂，若不是她将这两样东西抢出来，我怕是也熬不到现在的。
两年时间，就算我再怎么不相信韩朗已经死了，我也得要相信了。这些时间里他了无音讯，就算是贺先生动用了自己帮会里的关系网都不曾找到。
死心？大概是要死了，不过死了之后，恐怕是也活不过来了。
“嘭。”远处一声闷响，我偏头看去，极远处冒着看不清的细烟。
发生什么了？
“谁在那里？”余光看见角落里黑影一闪，我跟着跑了几步，忽然觉得那影子有些眼熟，便跟着进了弄堂里。
这里破损不堪，脚下碎玻璃的声音嘎嘎作响。跟着那影子跑了一会儿，直到他一拐弯，进了死巷子里。
“你是……？”我的心忽然跳得急促，却迟迟不敢跟着拐进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不敢，不敢再动。
“清菡！清菡！你在哪？”
我一惊，外面陈广扯着嗓子喊的声音显得很着急。我犹豫了几番，最终转身走出了弄堂。
这时候陈广叫我正好给我一个离开的借口，心里强烈的不安，究竟是为什么？
“清菡你怎么在这？！快点，我们要快点回府邸了！”陈广刚看见我出来就着急地跑上来，将我塞进了开过来的车里。
“出什么事了？”我问道。
“不知道，但是刚刚那个声音你应该听到了，肯定出事了。我们要快回去，告诉贺先生。”陈广一脸严肃，熟练地倒车、开动。
我魂不守舍地点了头，直到开了很远，才从后视镜里看见后面一处站着一个黑影。
难道……是你？
我摇了摇头，自己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不切实际了。
等回到府邸，天色也已经有些暗了。客厅里就只坐着贺先生，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厉害。
“先生，刚刚靠入江口那……”
“我知道了。”还没等陈广报告，贺先生便阴沉地打断：“你先下去吧，自己当心着点。”
“是。”
陈广退了出去，硕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了我和贺先生。
“出事了？”我问道，靠着沙发一头坐下。
“恩。”他应了一声，说：“那里被日本人炸了。”
“什么？！”我大惊，原本一月二十八日日军进攻上海已经弄的各界人心惶惶，现在再炸吴淞，岂不是在挑衅？
“那怎么办？”要是再这样下去，上海早晚也会变成硝烟之城的。
“你别管了，孙将军会有法子的。”说着，他捏了捏眉心：“待会早点让陈广送你回去，最近自己要当心着点。”
“我明白。”我应着。最近路上是不大太平，日本人更是随处可见。贺先生提过几次叫我住进来，但这个怎么可以，我还是自己小心着点更好。
“恩。”贺先生起身上楼，显得很疲惫。
这一仗刚开始，就已经影响到了不少行业。贺先生手上明的生意有些也已经受损，暗的我虽然不知道，但估计也不会很顺利，因此他估计也废了不少精力。但在这方面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总之告诉张妈好好照顾他便可以了吧。
回到诺曼底公寓，天已经暗了。洗漱完之后拿了份申报便躺到床上，小猫也如平时一样跳到床上，在我身边圈成一团。
申报上无一例外是对日本人的讨伐，还有些对现在时局的预测，娱乐方面的少了不少。只是无论报上、还有那些爱国积极分子再如何愤慨激昂，到了晚上，上海四处又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丝毫妨碍不到那些老板高官的兴致。
“咚咚咚。”
我正想放下报纸关灯睡觉，门口却传来了敲门声。
“来了！”我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看。
“淑隽？”我打开门，淑隽正披着咖啡色的西式披风，脸上则被寒风吹出了红色的印子，感觉都被冻坏了。
“快进来快进来。”我把她带进屋子里，倒了杯热水。我则坐在一边，小猫便跳到了我的腿上，轻轻摸着它。“什么事那么急？明天我不是去店里的吗。”
淑隽没有马上回答我，只是喝了口水，将杯子捧在手里。
“清菡，我有件事骗了你。”过了许久，淑隽才缓缓说着，眼帘低垂，我什么都看不见。
“骗了我？是什么事？”我权当做淑隽在说笑，便也带着笑意回问着，毕竟她那么沉稳的人怎么会骗我。
不会的。
“要是我说，韩朗其实没有死呢？”淑隽忽然抬头，看着我。
我一愣。
韩朗没有死？
“别开玩笑了……”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跳得飞快，说这否定的话都力不从心。
韩朗怎么可能会……当初是淑隽那么肯定的告诉我他死了的啊……
但是看着淑隽的眼镜，我才发现她是这样的认真。我也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像她这么沉稳的人，是更不可能对我开玩笑的。
“要是真的，你当初何必对我说他死了呢……？”我问她，咬紧了嘴唇。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不会有机会活着了。”淑娟说着，神情有些后悔：“当初他被子弹射中，我们将他送到医院，在路上他让我们告诉他父母他死了。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拗不过他。然而等他病好了之后，他就找到了共｜党组织。加入之后，他也就有了机会去射杀那个赵军尉，把你救了下来。之后国｜民政｜府便派人暗杀他，他便同共｜党的人一起去了东三省。”
我出神地听着，一切都好似不这么真实。
淑隽顿了顿，喝了口水，继续说：“那时的东三省很危险，再加上他又有人追杀，恐怕是凶多吉少的。我们都怕你一意孤行等着韩朗，就决定告诉他死了，这也是韩朗临走时告诉我们的下下策。”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我问着：“这样告诉我，你们不怕我去找韩朗吗？”
“他们都不知道。”淑隽朝我微微笑了笑：“我不想再看见你楞地出神的样子了，再说，你们有机会在一起的。”
“什么？”
“韩朗回上海了。”
“喵！”
腿上的小猫一声厉叫，我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捏疼了它。
我慌乱地抚摸着小猫，它渐渐平稳下来，我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韩朗回上海了，他回上海了。
我心里又惊又喜，没想到过了两年竟然还能够见着他。也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瘦了，是不是会黑了。
“谢谢，淑隽。”我抬起头朝她感激一笑，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欢喜。
“不客气。”淑隽见我高兴，她也笑了：“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最近也当心着点，明天没什么事也就不用来店里了，时局现在乱了许多。”
“好，我明白了。”我送着淑隽到门口，看着她走到楼梯口，张嘴叫住了她，她回过身看着我。
“能让我见他吗？”我问道，却看见淑隽面露难色，迟迟不说话。
“我知道了。”我朝她笑了笑，就算压制着，语气还是显得有些失望。
“会有机会的。”淑隽说着，我点点头，相信她。
直到淑隽的身影在楼梯下消失，我才将门关上，跑到浴室里洗了把脸。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脸是有多苍白，但是眼睛里却又有着压制不住的兴奋和欢喜。
我回想起下午在江边的事情，忽然懊悔起来。那个人肯定就是韩朗，背影是那样的熟悉，虽然已经变了不少，但是那个感觉是改变不了的。
我不明白自己那时为什么不走进去，若是走进去了，我们恐怕早就见面了。所以要是我现在再见到他肯定不会犹豫，一定会朝他跑过去，告诉他我想他。
所以我发誓，要是还能见到他，就算万劫不复，我也愿意。
第42章 惊愕
我睁着眼睛看着外面的阳光一点一滴地透过窗户，书桌上、床上、衣柜上，直到把房间照了个透亮，我才拖着身子起了床。
最近睡得并不好，总是天刚刚蒙亮才能睡下。但偏偏又睡得很浅，一些细小的响声就能把我吵醒，而且之后任凭我再怎么努力，也是睡不着的了。
“咚咚咚。”
门被急促地敲响，我无奈地笑了笑，等把毛巾挂到了架子上，才快步走到门前把门开了来。
“怎么那么久啊！”静书声音抱怨，皱着眉，一手提着油条一手提着豆浆走了进来：“早饭都要冷了！”
我把门关上，静书已经进了厨房，把碗筷碟子拿了出来。
“我不是在洗脸嘛。”伸手帮静书把豆浆倒在了碗里，坐下撕了一点油条放进嘴里：“你们这么晚才吃早饭？”
“哪啊。我让董文自己去买了。”静书笑了笑，显得很高兴，把油条撕成一片片泡在了豆浆里。
我会心一笑，这么多年静书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喜欢把油条放进豆浆里吃，而我现在倒是喜欢分开吃了。
“家里东西都放好了？”我问道。一开始我搬到这里，静书就一直说着要搬过来，只是有事耽误了一些，直到最近才刚刚搬进来。
“还有一个箱子的东西，我待会去放好。”静书说着喝了一口豆浆，抬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我回头看了眼身后，没什么问题啊。
“你又没睡好吧？”静书叹了口气：“你脸色越来越差了。”
我听着楞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最近早点睡，喝点牛奶安神。”静书摇了摇头，说：“你现在是越来越不会照顾自己了，以前都还是你照顾我的。”
我笑着糊弄过去，想着以前似乎是这样，别人都感觉我比静书的年纪要大，心思也是要比她细腻的。然而现在看来，静书的性格虽然没变，但已经成熟了许多了。
“对了，你今天去不去贺先生家啊？”静书咧着嘴朝我笑，我心里一阵阵发毛。
“今天不去，我晚上还要去见一个亲日商人。”我说着咬了一口油条，盘算着怎么说服他们。亲日的商人完全没有之前的几个要好说话，几乎都可以说是日本人的走狗，能不惹急他们已经很好了，要说服他们为我们准备物资，实在是天方夜谭。
“好吧。”静书看上去很失望。
我心里有些不忍，想起之前静伯带着静书去看静姨的时候，她那样难过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哪能不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呢，好不容易见到自己妈妈，却又不记得自己，这样的感觉真的很苦涩。
只是一来，静书去太多次贺府会让外面的人误会是贺先生的情人，出现危险就不好了；二来，静伯在贺府这几年发现贺先生对静姨的感情很深，怕现在说出实话贺先生会恼怒，况且他还换了个名字，这样会更让他起疑心的。
这样一来二去，静书也只好等我在贺府的时候，找借口去看看静姨。
“时间早我就赶过去，我也想静姨了。”我朝静书笑了笑，自然是明白她想自己母亲的心思的。
反正我作为贺先生的秘书，去他府邸送文件也是合情合理的，就算外面人有什么心思，也吃不准我是不是他的情人，万一不是，岂不是得不偿失，所以我不会有危险。
谁都知道，贺先生向来不把与自己无关的人的性命放心上。
“算了吧，你还是好好处理事情，别耽误了。”静书摆了摆手，走进厨房把收拾好的碗筷放进了水斗里：“我上次答应我妈要教她学几门外语，等你把我教会了再去也不迟。”
我很担心静书只是为了不让我为难才这样说，刚想动口却又被她打断。
“行啦，你事情那么多，把你的事情处理好在说吧。”静书笑道，将我推出了厨房。
我一时愣神，看见静书熟练地把碗碟洗净，一个个放回原位，没了当初那样的粗心大意，一举一动当中透出了一种温情。
或许我这才明白，当初那个唯一没变的人，也是变了的。
汇中饭店的咖啡厅还是一如既往地响着爵士音乐，有着歌女舞女以及不停变换的舞池灯光。
我坐在一旁角落的位子上，要了一杯咖啡。
舞池里的名媛小姐、富家子弟相拥着跳舞，灯光越发的迷离闪烁。而坐在外边位子上的人则是谈笑风生，要么手里拿着刀叉，一口一口优雅地吃着牛排，要么就是点着香烟，任凭那一缕缕青烟四处飘散。
看着丝毫未变的场景，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和他一起来这见米歇尔先生的时候。
“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沈清菡。”韩朗对米歇尔先生笑得不咸不淡，语气里却是带着一股子的骄傲味道。
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受宠若惊的，要是换做现在，我一定立即答应下来。
看来我自己的脸皮也是越来越厚了。
笑着埋汰了自己一句，但我实在是太怀念那个时候了。
“小姐，你的咖啡。”桌面轻轻地一响，侍应生恭敬地把咖啡放在我的面前，轻声提醒了一句。
我笑着想要回他，却没想到刚刚“谢谢”两个字说出口，视线就撞上了从门口进来入座的那个背影。
这个背影……
是韩朗。
我肯定地下了结论，就算是我记性再差，这个背影也是再也忘不掉的了，因为这就是那天在江边，我错过的背影。
我立即站起来，刚想要朝韩朗那边的位置走去，耳边便传来了一个男声。
“沈小姐，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我脑子里马上回忆起，这就是今天我要见面的那个亲日商人，何老板。
“哪里哪里，坐得时间长了，脚有些麻，站起来活动活动。”我看到他脸色一僵，再是朝他笑了笑，刚想伸手请他们坐下，却听见他又说了一句。
“那沈小姐，也不介意我多带了两个朋友吧。”他笑着说道，身子往旁边侧了侧，右手一摆，两个男人趾高气扬地走了上来。
“这两位，是日本商人。”他朝我介绍道，却是殷勤地笑着看着他们。
我一愣，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带日本人一起来，今天看来是不可能谈让他提供物资的事情了。
“你好，我是沈清菡。”我微笑着伸出手，尽力隐藏自己的不安。
“松本下一。”稍矮一些的日本男人勉为其难地用中文介绍，力气适度地握了手。
这个日本商人给人的感觉，倒还比较正直。
“尾田池。”中文比前一位要好得多，也是我少数见到的高大日本男人。我依旧微笑着伸上手同他相握，却没想到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我心里诧异地抬头看他，瞬间浑身冰凉。
他眼睛里的占有欲如同火烧一般的显露在外，自己却好似浑然不知，我的心脏狂跳不止，趁他力气减小的时候迅速把手抽了回来。
“请坐。”我保持着笑容，尽量把话说得简短，生怕把自己的心慌也显露了出来。
“沈小姐，今天找我来是想要说些什么？”一阵客套的寒暄过后，何老板看似不经意地喝酒问道，眼睛却是朝两个日本人看了一眼。
“啊，是这样。贺先生本想问一下您手上有没有多余的存量，最近贺先生有入食品行的意思。”我随意扯了一个理由，毕竟说许久贺先生没有请客，这次来联系感情是谁也不会信的。
我说着顿了顿，朝着何老板一笑：“看来今天是不可能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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