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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4289-钟鼓楼-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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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4平方米大的小屋里;儿子屋里有电视,却不欢迎他去看,嫌他身上有味儿,只给了他一个早该淘汰的小半导体收音机,电池还得他自己掏钱买,怪不得他只听过我的唱,而没从电视上看见过我的演出呢……詹丽颖这人真活跃,其实她搬到这儿比我还晚几年,怎么就知道胡同里那么多的事儿!……不过,胡爷爷一到那鼓楼根下,到了老人堆中,看来也就同别的老人平起平坐;对了,刚才一瞥之中,不是看到吴局长了吗?他正跟人杀象棋呢。吴局长现在不是局长了,他离休了,就住在隔壁院里;他还当着区商业局局长时,不还来找过我,请我到他们局的先进工作者发奖会上清唱吗?后来我把整个剧组都带去了,给他们演了出《柜中缘》,那时候他主持大会,好神气啊!可现在他也加入了这个“老头会”,跟卖过菜的、蹬过三轮的、糊过顶棚的……乃至于还捡着烂纸的胡爷爷一起晒太阳、聊天、下棋!……人生也真有意思,没长大的时候,大家都差不多,一块儿玩,一块儿闹;越往大长,差别就越显,人跟人就竞争上了;可到老了的时候,瞧,就又能差不多了,又一块儿玩,一块儿聊……    
    澹台智珠这么胡思乱想着,走过了“马凯餐厅”,走过了烟袋斜街街口,走过了百货商场,一直走到义溜胡同边上了,才猛地清醒过来——啊,我是来找公用电话的啊,怎么竟把自己火烧眉毛的事情撂一边去了!    
    义溜胡同旁边,是地安门邮局的报纸杂志门市部,也兼卖供应集邮爱好者的成套邮票。澹台智珠发现自己陷在了一群青少年居多的“邮迷”中。她早听说这二年兴起了“集邮热”,几乎每发行一套新票,人们都要抢购一通。老实人天不亮就到邮票发售处排长队,刁钻鬼想出许多种办法“捷足先登”,竟有一买就买几十元上百元的,据说有的十几岁的中学生,也一买就至少是一个“大全张”;跟邮局里的营业员熟识时,买零票能得着“边票”(带印张边缘部分的邮票),“边票”当中又有什么“色谱边票”、“署名边票”、“编号边票”……也不知道都图的是什么?难道真是为了欣赏吗?为了艺术吗?看来不少人是把邮票当成了“不会贬值的信用券”、“利息最高的储蓄单”,有的人简直就是为了倒买倒卖,从中渔利。一张刚从门里面买下的新票,一出门就能八分的卖一毛五,一毛的卖三毛——因为外面总有懒得排队而获票心切的“邮迷”。真不像话!听詹丽颖说,同院那位不常回家的慕大夫,也是个“邮迷”呢,难道她也会拿着个集邮本儿,站到这种人群当中,从事“现场交易”吗?想来不至于吧?她那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同志,搞医务的,怎么也迷上了邮票呢?世界上的事情,就总这么新鲜!……    
    一个把头发烫得全是波浪的小伙子,凑到澹台智珠面前,眼问:“您有‘猴票’吗?出不出?……”    
    澹台智珠慌忙躲开了:“我可不集邮,我是过路的!”    
    她想:真讨厌!想办件事就这么难——总有人打岔!她本能地横穿过马路,来到大街东面,啊,邮局!正好——她推门走了进去。太好了!玻璃隔音间里的公用电话正好闲着,总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走进隔音间,她从衣兜里掏出小小的通讯录,立即查到了她们团长家里的电话号码。    
    其实她早该来打这个电话。尽管团长一贯宠着“师姐”,毕竟他得秉公办事;倘若容忍“师姐”这种“挖墙脚”的卑劣行为,看吧,不要多久,团里肯定大乱!


未 (下午1时~3时)不需要排演《铸钟记》(3)

    她怕占线。团长家电话十打九占,咦,这回倒一打就通了。她听见那边问:“哪一位呀?”    
    她仿佛不是在打电话,而是面对着团长本人,晃着脑袋,娇嗔地说:“我呀!您连我的嗓音都听不出来了吗?我还没‘塌中’哪!”    
    也许是那边电话线出了毛病,团长竟一个劲儿地问:“谁?我听不真——哪一位?”    
    “哟!”澹台智珠嗲声嗲气地说,“您真听不出来吗?奴家澹台智珠是也!”    
    “啊啊——”对方告诉她,“你找你们团长吧?他不在呀,他出去了——我是他家里人。你晚上再来电话吧!”    
    对方“喀哒”把电话挂断了。澹台智珠不觉一愣。细一想,那声音也确乎不是团长。自己竟没弄清接电话的是谁就撒上了娇!她回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想像出自己刚才的贱相,蓦地脸红了。    
    她曾经反省过她们——不仅她一个,包括几乎所有戏校毕业出来的女孩子们——在领导面前的这种娇态。当她们刚毕业的时候,才十九二十岁。当她们初放光华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出头,那时候在领导面前说话嗲气一点,做派佻一点,似乎还情有可原——年纪既轻,且又是唱戏的职业……可是,很奇怪,当她们已经三十几四十岁以后,不少人却还时时不自觉地延续着这种在领导面前的撒娇做派,她本以为自己算其中较为清醒的,没曾想临到打这个电话,却把劣根性暴露无遗!呸!贱相,真是何苦!真是丢人!    
    ……团长不在家,怎么办呢?……干脆,直接给那“师姐”打个电话,她家楼下就有公用电话,自己的通讯录上有她的电话号码,直截了当地向她发出质问,看她怎么回答!    
    一不做,二不休,打!她拨通了电话,让传呼者去叫“师姐”。传呼者非要她说出她这里的电话号码,让她先挂上,等“师姐”来了再打给她,她只好照办。    
    她站在电话隔音间里,等“师姐”给她回电话。时间过得真慢。她既盼那电话快点打来,又怕电话铃过早地响起来——即将要“短兵相接”了,她的战略战术却还没有确定!    
    她听见一阵响声。偏头一看,原来是隔音间外面有人等着打电话,嫌她站在里头发呆,敲那玻璃门催她要打快打。    
    她心里更加烦乱起来。她忽然悟出——“师姐”是不会给她回电话的,“师姐”哪会那么愚蠢呢?她刚才要不挂断电话,拿着话筒让传呼的人去把“师姐”叫下来,那倒还可能让“师姐”上当……现在怎么办呢?    
    她盲目地翻动着通讯录,忽然,她心头一动——她立即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当她在家里仰靠在沙发上时,她也闪过这个念头:给一位著名的评论家打电话。这位评论家曾经写过关于京剧旦角表演艺术的评论,对她也有所提及,并且他们在戏曲界的一些座谈会、茶话会上多次聚谈过,对她很是关怀,很有鼓励……她想,也许到头来这位有着相当权威性的评论家,在这关键时刻能给予她宝贵的帮助?……    
    电话一打就通了。评论家的女儿接的电话,说她父亲刚刚开始午睡。    
    澹台智珠顾不得许多了,她恳求地说:“如果他还没睡着,劳驾你给请一下……我实实在在是有急事!”    
    那女儿叫去了。评论家真是个好人,他很快便来同澹台智珠通话。    
    澹台智珠激动地把整个情况讲了一遍,倾诉出了自己的全部苦恼和困惑:“……我该怎么办呢?是认倒霉,听凭团里随便再给我拨个京胡和小鼓来,凑合着演呢?还是跟那没良心的冤家争夺到底,把那老赵和老佟拢住?还是干脆撂挑子,吹灯拔蜡?……跟您说实在的吧,出现这号情况,我认为不是偶然的。我的思想全乱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认识!您看,我把难题出给您了,我知道您本来是只管就戏论戏,不管搭班子这些个机构问题……可我实在是没辙了,万般无奈,求您给我捋捋思路,想想辙……”    
    评论家坦率地在那边说:“唉呀,这倒真是个原来没有接触过的新问题呢。现在改革之风吹遍了各个角落,你们团的这种动向,我看也是无风不起浪啊!究竟该怎么组织艺术生产?怎么既鼓励志同道合的艺术追求,又防止相互拆台?怎么既打破平均主义的‘大锅饭’,又保证年轻的艺术家有一定的经济上的竞争能力?怎么确定合理竞争的起跑线?……确确实实都很需要仔仔细细地研究讨论!不过,澹台智珠同志,我以为你倒也不必这么苦恼,这么慌乱,更不必悲观。我以为波动一下是好事,听说你们团这些年年年亏损——”    
    “可不是,”澹台智珠证实说,“年年月月要国家补贴!”    
    “所以说,不搞体制改革不得了啊!”评论家对她说,“你应当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想得深一点。‘挖墙脚’当然是不对的。‘不辞而别,另上别船’确实也让人恼火。可是这种波动也恰恰说明,原来的体制是脆弱的,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当然,我一下子也还想不清楚,或者,我们当面细谈谈?”    
    澹台智珠高兴而且感激,她说她巴不得现在就去拜访,评论家表示欢迎。打完电话出来,澹台智珠几乎忘记交费。    
    可是,当她走出邮局,来到喧的街头时,她的心情又灰暗下来了。评论家的那些话语,当时听着,颇有顿开茅塞的感觉,但此刻一想到“师姐”那傲慢的嘴脸,心里又堵上了石头。改革团里的弊端,让“波动”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谈何容易!    
    评论家住得离鼓楼很远,需要乘坐公共汽车,澹台智珠朝汽车站走去。蓦地,她想到了李铠。李铠回家了吗?如果他仍旧没有回家,会在哪里?在干什么?天哪,他会不会干出荒唐事来?小竹呢?怎么刚才跑出家来的时候,没看看小竹在不在他姥爷屋里;小竹该不会找不到爸爸,倒把自己弄丢了吧?唉,事业,生活,你们可真太沉重了,让我怎么禁受得起!    
    一阵风迎面吹来。澹台智珠把围巾围得更紧。她走到了车站。


未 (下午1时~3时)一位编辑遇上了一个文学青年(1)

    一位编辑遇上了一个文学青年。    
    1982年12月12日那天的《北京日报》第四版广告栏中,有这样一则广告:    
    寻  人    
    苏德佑,男,36岁,身高1.60米左右,辽宁鞍山人。身穿青布棉袄,劳动布工作裤,脚穿黑胶靴,挎黄帆布包,精神不正常,于11月14日离家赴京并带大量自写诗稿,至今无音讯。如有见到者请通知鞍山大孤山矿选矿厂苏德华。    
    当天《北京日报》的读者中,大约很少有注意到这则广告的,读到而产生出一种惶恐感的,更绝无仅有——那仅有的一位,便住在我们已经相当熟悉的那个钟鼓楼附近的小四合院中。    
    前面我们介绍这个四合院时,提到在前院的西边,有个用带月洞门的短墙另隔出来的小院。那小院里住着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叫韩一潭,是个有着30年经验的诗歌编辑,女的叫葛萍,是个有着27年教龄的小学教师。他们的独生女儿韩向红已经30岁出头,早已结婚另过,外孙子都快满五周岁了。    
    由于韩一潭夫妇那住房的位置,位于这个四合院的“死角”,且又有一道短墙将他们的居住区与其余部分隔开,加上他们生性不喜交际,所以尽管他们一结婚就住进了这个小院,却始终未与院里其他住户打成一片。1982年年初,住里院北屋的张奇林晚饭后翻阅《光明日报》时,看到一篇揄扬优秀编辑的文章。那篇文章里介绍到“辛勤的淘金者韩一潭”,说韩一潭每天要审阅近千首自发投诗,大都味同嚼蜡,毫无新意,但他坚持一首首认真地读下去,偶尔发现一首闪光的好诗,他便高兴得情不自禁,立即报送主编,予以扶持……有一回他刚读完一首只有十二行的好诗,便被叫走开会去了,开完会回来,他发现办公桌被好心的同事整理了一番——因为窗外的风把他满桌散乱的纸张刮到了地下,人家便为他拾起垛齐;他从那垛齐的稿堆中再寻那首好诗,怎么也找不着了,非常懊丧,有人劝他不要找了,因为来稿者不过是无名小卒,其诗文只有十二行,按编辑部规定是可以不予回音、不予退稿的;他却不能忘怀,他费时一下午,翻遍桌上、抽屉中所有的纸片,去寻觅那首小诗,竟毫无踪影……第二天,他下了更大的决心,甚至趴到地上,搜寻柜橱下面,终于从柜橱下蛛网密布的角落里,找到了那首小诗。最后那首小诗被发表了出来,给作者极大的鼓舞,在首次成功的激励下,那作者的创作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后来又陆续发出了许多短诗、组诗,目前竟俨然成为所在省份的一颗文学新星。当记者问到韩一潭从这桩事中总结出什么经验时,韩一潭风趣地说:“我的经验教训是——必须去买一方镇纸,压住我桌上的每一篇稿纸,不让它们被风刮跑。”他那办公桌上,后来果真出现了一方铜制镇纸……张奇林读完有关韩一潭的报道,不禁感叹地说:“各行各业都需要韩一潭这种伯乐啊,我们局里要多几个韩一潭,事情就好办多了嘛!”当时他的女儿张秀藻在一旁咯咯咯地笑了:“爸,您知道吗?韩一潭就住在咱们院里!”张奇林吃了一惊:“邻居?”张秀藻笑得更凶了:“爸,您的官僚主义真够可以的!韩一潭就住咱们前边西小院里,您到现在才知道!”    
    那篇报道的功效,首先是编辑部每天的诗稿暴增,而且来稿要么在信封上就写明是寄“韩一潭同志亲收”,要么就在里面附上给韩一潭的信;其实报道见报前,韩一潭已经不看自发来稿了,编辑部新分来了两个“工农兵学员”,自发来稿后来由他们处理——他们却聪敏地把所有附有写给“敬爱的韩老师”信件的诗稿,看也不看地都送到韩一潭的案头,用那镇纸镇住;而当韩一潭把径寄他而实在无暇过目的诗稿转给他们时,他们又总是任其积压,因为编辑部早就对作者声明了嘛——“来稿勿寄私人,以免延误。”这话换个角度说,就是“凡寄私人,延误勿赦”。这种情况,自然是成百上千纯朴的自发投稿者们想像不到的。    
    那篇报道的功效还不止于此。报道发表后的半个月,一天傍晚,韩一潭同葛萍正在吃晚饭,忽然澹台智珠的公公把一个年轻人带到他们那里,对他们说:“韩编辑,葛老师,你们的亲戚打东北来啦!”    
    他俩朝那年轻人望去,大吃一惊——他们并无那样一位亲戚。后来他们弄清楚了,那年轻人并未自称是他们的亲戚,只是说他要找“韩伯伯”,澹台智珠的公公看那年轻人带着行李,说话带东北口音,遂误以为他是他们家从东北来的亲戚。    
    韩一潭忙撂下饭碗,迎上去问那年轻人:“你找我吗?”    
    年轻人反问:“您是韩一潭韩伯伯吗?”    
    韩一潭点头:“对,我就是。”    
    年轻人把手里提的旅行包一撂,伸出两只手来,抓住韩一潭的右手,紧紧握住,眼里竟涌出了泪花:“韩伯伯,我可找着您了!”    
    韩一潭有所憬悟,他忙问:“你从哪儿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一般的亲戚,见着韩一潭也不会那般亲热,年轻人弯腰拉开旅行包的拉锁,取出了一个大塑料包来,透过包装,可以看出里头全是又大又整的干蘑菇。他把那一大口袋干蘑菇搁到饭桌上,就毕恭毕敬地招呼葛萍说:“您是师母吧?师母您受累啦!”    
    葛萍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发愣。    
    韩一潭心里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恼怒,他对这事态还缺乏足够的思想准备。他不由得再一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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