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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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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胡文渊与熊桂森商酌道:“今科若无非常之才定元,何以服众?我怕各房落卷中,他们眼力不到之处,咎在你我。意在将众落卷调来大搜一遍,再为定元,你大人意见若何?熊桂森称善,即传话各房呈送落卷。
  刘蕴一时忘却了,也把涂抹过的祝王二人原卷,夹在落卷内送上去。胡文渊细细寻阅,看到伯青卷子批抹得不成模样,阅完拍案道:“这本卷子何以不荐?反乱批乱抹起来,真令人不解。”面上印记是第二房刘。把伯青卷子放在一旁,又看到王兰卷子,大叫道:“此人非元而何?若不搜遗,真个屈抑人才了。何以又批抹过的?”再看印记,亦是第二房刘。不禁生疑道:“因何这两本能中元的卷子,皆在他房内,又都被他批抹,其中必有原故。况此等文才,有目共赏之作,这姓刘的何致乖谬若是?”熊桂森亦说:“定有原委。”叫人请第二房同考官来,倒要问个清白。
  少停,刘蕴到了,胡文渊作色道:“贵房落卷中有两本出色的文章,何以不荐,反行批抹?若说贵房一时之误,只可一误,何能再误?这些卷子可是贵房亲自过目的,倒要请教?·”刘蕴冒冒失失的被胡文渊劈头问这一句,他心内本是虚的,当时满脸通红,回答不出口来,打拱道:“都是亲自过目的,落卷内并无一本可中。”胡文渊见他如此失虚,格外生疑,早猜透几分,冷笑一声道:“这两本文卷,贵房如说出他那一款不能中的道理,足见贵房衡赏另具眼力。”说着,把祝王二人的卷子取过,给与刘蕴看。刘蕴见是祝、王的卷子,愈觉心慌,口内支支吾吾的起来。胡文渊明知必有情弊,突然变色道:“贵房究竟是何居心?要请问明白,兄弟是要据实上奏的。”刘蕴急得没法,答应了几声“是”,退了下来。晓得这件事已破绕到自己身上,火为不便,转央出众同考官向胡熊二公求情,愿将祝王人卷子誊补出来。依胡文渊执意不行,要据实上奏,倒是熊桂森再三劝说,一一因刘先达与他同年一一既然刘蕴愿誊补文卷,他也没趣已极,可以放他过去了,胡文渊方肯答应。评定了王兰为元,伯青为亚,择日放榜。
  报到王兰处,高高中了第一名会云,洪鼎材十分欢喜,代女婿开发一切。伯青中了第二名会魁,汉槎三十五名进士,小儒中在五十名上。把个江丙谦喜出非常,儿婿皆中。众家贺喜纷纷,连梅仙也觉得意。择日众新进士殿试已毕,状元出在苏州,伯青点了探花授职编修,王兰点了庶常,汉槎以主事归兵部试用,惟有小儒得了个榜下知县。各人分头参谒座师,见过了胡文渊,才知道闱中闹出这样大事,痛恨刘蕴,此番几乎伤在他手内。
  刘蕴见祝王二人得了科名,恐他们晓得闱中的事,要来寻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不与刘先达商议,硬着头皮上了一。折道:“国家取士,首重品学。若编修祝登云,庶吉士王兰,学问有余,品行不足。臣与彼等同籍金陵,见闻较确,彼等专以眠花宿柳,虐善欺良为能事,居乡若是,居朝更不可问矣。庙廊之上,焉容此病国蠹民之流。臣忝列言官,不得不据实直奏。若此二人,臣亦羞与同列”云云。此折一上,早触恼了一人。云从龙闻得刘蕴在闱中把伯青、王兰卷子批抹了,要想误他们的科名,后来亏得胡文渊大搜遗卷,才昭雪了此事,心内大为不平。又闻得刘蕴上折奏参伯青、王兰,从龙也上了一折,说刘蕴倚着他父亲刘先达势力,居家许多不法,在场内如何把祝编修、王庶常的卷子批抹等情。旨下着胡文渊、熊桂森据实奏覆,毋许袒庇。
  胡熊二人因事情重大,连着自己身上的干系,又因云从龙已直奏出来,不敢隐瞒,也顾不得刘先达的面子,只得将闱中情节,一一覆奏上去。天威震怒,说刘蕴以私废公,有负朝廷,着革职,永不叙用;刘先达教子无方,着罢武英殿相事,降三级调用;祝登云、王兰虽系刘蕴趁隙发私,亦屑咎有应得,着交掌院学士臣严加申饬,记大过一次;云从龙遇事敢言,着用鸿胪寺正卿,并仍加三品衔;江丙谦推升武英殿大学士,胡文渊为亚,李文俊协办;熊桂森擢升吏部尚书。
  命下之日,把个刘先达气得发昏,将刘蕴唤到面前痛贵一顿,深恨生子不肖,连自己的相位都被他带累掉了,连夜押着他出京,不许片刻逗留。刘蕴也无颜见人,携了他的爱妾、家丁赶回南京去了。刘先达原恨自己儿子,却也深恨云从龙奏参太甚,我的面子都不留半点,从此于姓云的大为不睦。伯青、王兰虽然无甚关碍,究竟交掌院申饬,也觉无趣,乘势请假回乡祭省。江丙谦因拜了相,也命汉槎告假祭祖,以免他母亲挂念。云从龙与冯二郎也请给假回省。一时都准了,大众收拾出京。洪鼎材只得说明了秋间将女儿送出京,同王兰完姻。陈小儒在吏部料理,除授了扬州府江都县,领了部文,也要收拾赴任。原想今科点入词林,不然亦可留京以待下科,所以才将家眷带入都中。谁料得个榜下知县,又不能不掣眷而行,徒然往返,深为懊悔。所喜众人同来,仍然同去,沿途倒不寂寞。众同年纷纷替他们饯行,该辞的,该去的,整整闹了十余日才得清闲。众人择定,五月初七日起程。
  端阳这一日,伯青备了席酒,邀了小儒等人至金梅仙家赏午。到了他家,梅仙迎众人入内。伯青道:“我们初七要动身了,今日特地到你家来赏午,借此可以谈谈。我们此次出去,不知下半年可能来京呢!”,梅仙道:“我正欲代你们送行,今日反要你等自己备席来,难道我梅仙一席酒都备不起?今日东道,算我的罢。”.伯青道:“小癯未免太俗了,你我要算是心交知己,那里还分什么彼此。呀日你再请我们,不是一样么。”跟的人进来,调开桌椅,众人挨次坐下。席间,无非是些端阳即景的物件。
  酒过数巡,梅仙多吃了几杯,觉得热起来,把短挂脱去,露出淡秋葵夹纱比甲,衬着湖绿绮罗夹袄,越显得异常秀冶。起身先与伯青把盏,因脚下穿着藕色嵌云堆花蝴蝶履,出席时未曾立稳,一跄半边身子歪在伯青怀内,两只手紧紧握住伯青手腕,生恐跌下来。伯青被他很吓了一跳,连忙用手将他扶住。梅仙笑着溜了伯青一眼道:“今日多喝了几锺,腿肚子都软了,若不是你扶住,我势必要借这地上躺一躺呢。”说罢,又抿住嘴笑个不止。伯青见他已有醉意,觉得他两只手伏在自己臂上,细致腻人滑若棉絮,又见他俊眼眯斜,红生两颊,不由得心内荡了一荡,也笑道:“你一跌事小,几乎把我昨日吃的酒都吓散了。”引得众人大笑,梅仙又敬了合席的酒,方才入座。
  伯青呆呆的凝思了一会,起身回敬了梅仙的酒道:“小癯,我有句话,早经要同你说了。我想你父母坟墓均在苏州,因为贫不自给,才进京唱戏的。近来你腰内也该积聚少许,何苦还恋着这生计?不如早点回去料理料理,讨房妻小,接续祖宗血食,不枉当日父母生你一场。虽说半途失足,也可挽回于将来。你是个聪明人,谅想不用我细说。”众人齐声道:“是。”梅仙听了伯青一番话,不住点头,那腮边纷纷泪落道:“你这番话,真乃金石之言,指我迷津。我岂不知这个生涯不能养老。我也是好人家子孙,因穷所使,难道就没有羞恶之心的么?只因我近年虽然积得若干,要说赎了自己身子,就不得余剩了,不赎身子,师父也不肯放我走。你想可难不难?我这火坑,不知那一年才跳得出。”说到此处,不禁哭了起来。
  伯青用帕代他拭泪道:“若说赎身一事,倒极容易。你师父不过要的是钱,不用你出一文半钞,我们大众各出若干,代你赎身,想你师父也不敢不依。”小儒等人道:“我们情愿,但不知你师父要多少银子,方许你出师。”梅仙听了,心内着实感激众人,道:“不能依我师父的贪心,说过要一千银子才准我出师呢!”伯青道:“一千银子不难,我们五个人,每分只派得二百两一人。明日你就对师父说,一面交银,一面出师。说定了,好后天一同起身,大家路上也有个伴儿,你断不能一个人出京的。”梅仙听了,分外欣然,起身向众人谢了又谢。大众饭罢各散,临行又嘱咐梅仙早对他师父说明,“不可迟误,我们一定后天起程”。
  众人散后,梅仙到他师父那边,把众人代他赎身,同他出京的话说了一遍。他师父摇头道:“好轻巧事,我辛辛苦苦将你教成个好手,原想多寻几宗银子,我后半世就想靠你呢!到了那个时候,自然许你出师。你此刻出了师,我本钱没有赚得着,是白吃一场辛苦了。若一定你要去,俗云:心去意难留。罢罢!这几位阔大老爷、贵公子替你赎身,至少也要一万银子,我才够本呢,少了是不行的。料想他们不能因我不许你出师来寻事,我也不怕的。”梅仙见他口风.甚紧,又用了一套吓骗的工夫,道:“师父不准我出师,我只好罢了。我只怨我罪没有受得足,是命中注定的,我也不怨师父。但是他们是一起贵公子的性情,既然一句话说出了口,断不肯就这么罢了。一时恼怒了他们,竟与你师父为起难来,你老人家虽说不怕他们,难道一个堂堂首相的公子,一个是他女婿,以及通政司大堂的东床,与现任鸿胪寺正卿,一齐设法收拾你师父不成么?我看师父见机而作的为是。就是我这几年,也替师父挣了若干,你老人家心要放在当中想想。”他师父被梅仙硬一句软一句说了,改过口来定要三千银子。梅仙又与他讲了半会,好容易减到二千足数,万不能再少。
  梅仙次日大早,套了车到伯青处商议。伯青慨然应允道:“小癯不要心焦,既说过替你赎身,即如你师父咬定牙关要一万银子,我也说不得这句话,何况只得二千银数,就难住我姓祝的不成?你坐一坐带了去,好把事办清结了,还要收拾收拾,不过这半天耽搁了。”梅仙感激不尽,伯青取了张纸写了几句,叫连儿到天成银号打两张银票来,又叫人摆饭,同梅仙对食。恰好小儒等人也过来,伯青将他师父已许他赎身,要二千银子,“我已叫连儿取银子去了”。众人齐声称好,都代梅仙欢喜,从此可脱离苦海,由得自己。梅仙又称谢了众人。少顷,连儿取票回来,伯青接过,看是一千一张,把两张票子递与梅仙道;“我不留你了,叫连儿同你去,交代清了你师父,就将行李各物搬到我这里来,明日好一齐登程。”梅仙答应,上了车,连儿跨了车沿。
  不多半会,到了他师父家。梅仙先下车入内,他师父知道连儿是祝府的家人,忙迎至里面,摆了茶果款待。梅仙取出银票,双手递过道:“徒弟蒙师父教育之恩,又不能图报,到底半路上撇下师父。今遵师父之命,向祝公子借了二千银子作赎身之价。后日徒弟倘有出头之日,再为孝敬你老人家罢。”他师父接过票子看了看,揣入怀内,向连儿道:“小徒沐公子大恩,提出罗网。但有一件,小徒自幼性情不好,倘有冒犯公子之处,要望连二爷从中照应,我断无不放心的。”连儿道:“我家公子脾气是极宽厚的,待天下人都如家人父子一般,何况你家梅相公与公子甚为合式,你倒可以放心。好在你要的二千头到腰了,他就下火坑,你也可不问。这些假慈悲的话,你也不好不说几句,盖盖面子。”他师父听了,哈哈大笑道:“连二爷这几句话,未免把我太看低了。我师徒相处有五六年,纵然是假的,难道一二分真的都没得么?”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连儿催促梅仙收拾,把行李装好在车子上。梅仙进去叩别师娘,出来又与师父作辞。他师父假意掉了数点泪,又嘱咐了一番。
  梅仙同连儿上车,押着行装回来,下车入内,见小儒等人尚在书房与伯青闲话。见梅仙欢欢喜喜的进来,王兰道:“想你的事已交代清楚了,明日同我们出京,随你在苏州在南京,立个营业,娶房家室,重立金氏门户,也不枉伯青待你这一番美意。”梅仙道:“承祝公子天高地厚之恩,把我拔离苦海,非独我自己杀身难报,即我亡过父母在九泉之下,也衔恩不尽。我父母有灵,都要保佑公子昌前裕后。”伯青道:“小癯,不可如此说,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你也是好出身,不过中途失足,犹可补过于将来。从此你我当以表字相称,才是正理。”梅仙道:“我愿终身执鞭随镫伺候公子,犹以为未足,怎敢与公子抗衡,以字相称,梅仙宁死不敢遵命。”小儒道:“小癯,不可执意。莫说你是好出身,即如南京那一班名妓,尚彼此以字相称—你若一定泥于俗见,连我都不愿同你说话。”王兰等人,皆同声称是。梅仙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只得先告了罪,然后改口。伯青吩咐众家丁,呼他为金大爷。又叫备酒,代梅仙贺喜,邀了梅仙平时相好的一班相公来作陪。席间,猜枚行令,直饮到初更方散。
  来日黎明,众人料理登程。伯青、汉槎辞别了江丙谦,王兰也到洪鼎材那边去了一回。小儒叫人押着各家行装,方夫人坐轿,带着官官、小姐先行出城。小儒等人又到众同年处走了一回,各家亲友纷纷在皂华亭候送。众人出了城,又见一班有名的相公,也来送梅仙动身。大众谦逊了一会,各自回城,小儒等方开车起行。沿途无话。
  又说到苏州那祝道生在家也闹烦了,闻得南京名胜之地,借看他丈人为名,带了数名家丁陪着,买舟向南京来。走了三四日,已至南京,叫人担了行李,自己乘骑,直奔盐法道衙门。尤鼐闻得女婿到了,他又无儿女,这个女婿比亲生儿子还强。接入内衙,摆酒与他洗尘。席散,送至外书房歇宿。次日,祝道生也去拜了各处亲友,忙了数日才闲。
  这日,跟着两名家丁,出了衙门,向秦淮河一路而来。道生到了南京,即打听那家相公出色。有人说到聂家姊妹等人,司‘惜如今不接客了,他们立誓守着几个人呢。惟有新到的一个相公叫林小黛,此人不亚似聂家姊妹。祝道生听了,记在肚里。今日适值无事,意欲去找林小黛谈谈。到了桃叶渡,问明小黛住居,走进门内,早有伺候的人将道生引入正间坐下,送上茶来。里面走出一个垂发的幼女,年约十三四岁,向道生问了好,又问了姓氏,知道他是盐法道的女婿,忙亲自装烟与道生吸。道生问他名字,叫五儿,是小黛的妹子,倒还生得清秀。
  道生问:“小黛那里去了?”五儿道:“隔壁聂家请他下棋去了,晚饭后才回来呢。”道生道:“我何妨也到聂家去。”五儿道:“聂家如今不走人了,少爷一定要会我家姐姐,我叫人去接他。”道生道:“那倒不必,我久闻聂家姊妹的名,难得你姐姐在那边,还是我去就教的好。虽是他家不走人,这不过是做作的话,高抬他的身价,你不要瞒我。”说着,立身即行。五儿忙拦住道:“少爷,不要怪,真真不能去。倘然他家不招呼少爷,倒是我家不是了。”道生有了气道:“放屁!既然做个妓女,天下人皆去得,什么叫做不走人?除非从良,才能说这句话呢。”推开五儿,往外就行,两名家丁也随了出来。五儿跟在后面,连声道:“少爷请问,我把姐姐先接了回来,说明再到聂家不迟。”道生那里肯依,头也不回,出了小黛家大门,转了一个弯,到了篱前,见双扉紧闭,上前叩门。里面二娘答应,开了门问道:“你是寻谁的?”道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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