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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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一口咬定,并有打损许多物件为证,尊纪等直供不讳。此事若究办起来,却与二位世兄很有关碍,是以特来请大人示下,如何处置?”鲁道同听了,脸一红道:“我家两个不肖畜生,轻举妄动,种种狂悖大人尽知,虽死不足惜。然既承关顾下问,想早有定见,只求稍存小弟地步,即感戴不尽。”柏如松笑道:“大人未免言重,但照例科断斗殴者互有不是,各任其咎。傅阿三固当切责,而尊纪等亦不能为无过。若照世兄们以势凌民,傅阿三殴辱职官子弟立案,即当奏请交部议办,窃恐人人亦难辞责。”
一席话说得鲁道同羞愧无地,惟有恨骂两个儿子无端闯祸,带累我受气,又央求柏如松千万总看世交情面,粉饰此事为妥。
柏如松道:“侍晚也没有别策,只得屈尊纪等了,所以过来请示请罪。”遂起身作辞,鲁道同直送至门外,犹切实叮咛一番。回至书房又气又恨,气的柏如松不念世交,虽外面却似关顾着我,他分明是前来羞辱我的;恨的两个儿子办事浮躁,好好的事弄得支离失节。柏如松已说过要归罪在众家丁身上,若众家丁受了刑责,叫我日后怎生见人?
不提鲁公,烦恼,单说柏如松回至衙门,即提出一干人证,先将傅阿三唤上,说他不合喝众鏖打,姑念年老免责,勒令取结。限期半月回籍,不许逗留在京刀:没戏园。其余分别轻重,各有做责。又将鲁府众家丁带上,其受伤者免究,未受伤者不合倚仗主人势力滋生事端,各责二十。复令两造具结息案。所有打损傅姓物件,着鲁仆缴呈半价赔补。发落已毕,即将两造人证释放。众家丁回府哭诉原由,鲁公无奈,惟有咬牙切齿恨恨不绝。当吩咐如数缴了半价,到柏如松处。又告了一月病假,躲在府中不见外人,慢慢再寻别的事端,报复此恨。
伯青打听明白,急忙回来说知五官。“虽然你师父赢了官司,却不能在京内唱戏。趁此机会,正好代你赎身”。五官闻说,喜欢非常,催促伯青速办此事,不可迟缓。恐他师父生心,即费唇舌了。伯青又与从龙等人商议停当,遂命连儿去与傅阿三讲说。傅阿三起初立意不行,禁不住连儿硬说软劝,才改过口来要一万二千两银子身价,少他一厘都不能的。连儿回来,禀明伯青等人。五官闻他师父应允了,即在身畔取出一个手折,递与伯青道:“这是我由苏州至京,历年唱戏积聚的—宗款目,不下四五万金,现存在京中各铺户里。”叫伯青代他收转来,作赎身之资。伯青代仙取回一万两银子,与从龙等公凑二千贴补五官。
次日,连儿唤到傅阿三,伯青当面兑了五官身价,又叫人去发五官随身物件过来。他们师徒多年,临别自有一番彼此嘱咐。
傅阿三即将隐春园转售于人,有几个年纪大的徒弟,亦令另寻去路。收齐各处款目,半月后动身回苏州去了。
五官住在江府无拘无束。此时他已赎过身了,也不怕人欺负。惟不忘东府里王爷,素来待他的美意,就是鲁家与他师父为难,亦多亏东府里情面,始将鲁家扳倒,不然鲁家也不肯放松五官。所以五官隔几日即至东府里去走一遭,陪着王爷吃酒下棋而已。
这东府里王爷本是藩王,因有功于国,恩赐宗室,同朝的官无人不敬畏他。王爷为人却心性慈善,决不以王位自居,处处谦拘待人。偏与五官有缘,三两日不见,好似丢了贵重物件,时时惦记在心。即至见了面,也不过谈谈说说,始终连一句戏谑的话都没得。五官凡事亦能先意承志,小心服侍,是以王爷尤加喜爱,竟视五官如自己子侄一般。自从五官闹出事来,王爷很为着急,待到柏如松审问明白,却没行波及五官,才放下心来。又闻五官自家赎了身,可以不随他师父回去。王爷大喜,反嘱咐五官“常住江府,连我府里都不可时至,生恐鲁道同猜忌。我并非惧怯鲁老儿,究竟有伤同钥的和气”。
这日,五官与伯青商酌道:“我虽蒙你留住在此,终非长策。就是我这点积蓄,亦有用了时,须要设个长久的恒业栖身。
我的年纪又轻,除了唱戏以外,并无别样生汁。难不成就这么一辈子混过去么?”伯青道:“我也久经代你筹划到这地步,人生若无恒业,即当有恒产。况你日后还要立室创家,延续柳氏香烟,千斤重担在你一人身上。今日有这项款日,白是快活,待到老人无成,那时即悔之晚矣。”
两人正在议论,忽见从龙、二郎一同进来,伯青与五官起身让坐。二郎问:“子骞为何不见?”伯青道:“这几天是他衙门里值日,每晚二鼓以后方能回来,黎明即去。甚至回来稍迟,连书房内都不到。到也不过少坐片刻,即回后去。近日若非五官在此陪我,晚间岂不寂寞煞了。”又将五官思量要立恒业的话,告诉他两人。
从龙点头道:“看不出五官年纪虽幼,倒有这般远大见识,所虑一毫不错。他既有这宗款项,无非做个买卖以作过活。争奈他自幼即学唱戏,各种生意他都是门外汉,怕的勉力做去,不得讨好。在我的意见,莫若置些房屋下来,租与人家开张铺面,一年所入的子金,也足够五官用度。况且这个买卖,天下有钱的都会去做。”伯青听了,拍案叫好道:“是极,是极!在田之言深为有理。五官竟是除却置备房屋,再没有别的生计可寻。真乃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午书。”从龙笑道:“你且慢褒赞,未知主人之意若何?”五官道:“我怎么不行,这件事却合我的意见。别样生意都要操心劳力,惟有置买市房,只要购几处闹市口的房屋,觅几个好租户,每月届期前去收取房金而已,可谓一劳永逸。我立志就做这生意,不用三心二意的了。”
二郎笑道:“五官置产立业,是件大喜事,须要备席酒请我们呢!房屋买定时,还要列我居间,好待我分几文中资。”五官道:“你不要说笑话,没愁我买定房屋,不请你们居中么?日后若原业欺负着我,有了你们出面,我即不怕了。”二郎拍手道:“你既如此,更宜请我们吃酒。我的中资却又要加倍了。俗说有利即有害,日后拚着原业说话,我好帮着你同他讲理。”从龙笑道:“楚卿真个小器得很,你放心,我们居中一文中用都不分你的,让你独得。日后出面也是你一人去,所谓利是你得,害亦是你受。”说得伯青等人都笑了起来。
次日,五官唤了数名官牙来,嘱咐他代觅几所房屋,不论价目多寡,只要房屋高大,材质坚固,最好是街市上的铺面房子。隔了一日,各处官牙开了多少清账送来,一半市房,一半住屋。又带领五官到各处看视,五官约了伯青同行。看定了的,当即议明价目,择日过户兑价。整整忙了一月有余,已买定好几处房屋。所有积蓄,仍余下若干,五官不欲再买,恐一时需用,不能接济。计算大小房屋共买了二十余处,每月也有数十千文,五官一人的使用,只余不亏。
又在杨梅竹斜街寻了一所住宅,自己即搬了过去,铺陈摆设十分幽雅。屋后又有一方大大院落,改作花圃,中间砌了一个六角亭子,四面多栽树木花草,疏疏落落堆了几处假山。虽然园亭不甚宽大,却也亭虚石峭,竹映花蒙。五官终日啸傲其中,玩花弄鸟,可谓心满意足。又买两名短童,应守门户。暇时即邀伯青等人,过来盘桓消遣。东府里王爷闻他买了房子,也亲自来了两次。又吩咐本地段管辖巡兵员弁,“好好照察,若有闲人哕唣了他,我是不依的”。试问谁人是三头六臂,不遵王爷吩咐,去在老虎头上撩拨?就是鲁家兄弟,也只有暗中恼恨,亦无可奈何。
光阴迅速,转瞬王兰学差任满。京中又放了新任学政,前往浙江瓜代。王兰二次考至杭州,首取了陈仁寿,补食廪饩。这日新任已至,王兰交代关防册卷,择吉起程,回京覆命。甘誓因记挂小儒,买棹先回南京。王兰托他信寄小儒,知会聂家,请慧珠与他母亲商议,代他妹子收拾一切。“此次我便道南京,即要迎娶洛珠以为侧室”,托他从中善为说辞,不可渝却前盟。
临起程的一日,邻近各府生员都来叩送。王兰将众生唤入舟中,切实勉励一番:“都要安分读书,以求上进,切勿倚仗衣衿,包揽生事,荒误寒窗十载面壁工夫。”嘱渝已毕,即鸣锣挂帆,一路向南京开行。途中无多耽搁,各处官员迎送,亦不用细述。
这一天,已至南京,先坐轿入城去拜小儒。此时小儒已升署两江总督。因江丙谦告疾请假开缺调治,胡文渊即大拜了。李文俊为亚,熊桂森恩召来京,协办阁务。熊公遂奏请小儒升署此缺。前数日甘誓回来,接到王兰手书,当即差了双福亲去知会王氏、二娘。他两人敢不遵命,早为置备物件,专待王兰迎娶。洛珠闻得,自是欢喜。惟有慧珠心内悲喜交集,喜的妹子终身得所,悲的自己私衷何时方遂。伯青又没有放外任的信,遥想他做京官,万不及此。就是他放了外任,愿意迎娶我,怕的他父母不从,仍成虚话。又因妹子喜期在即,不便忧形于色,勉强打起精神,帮着母亲料理。
单说王兰到了总督衙前,投进名帖。少顷放炮开门,两边奏乐,王兰的大轿直至二堂下肩。小儒迎接进内,见礼入座,各道阔别。小儒先谢了王兰提拔他堂弟仁寿,王兰又贺小儒荣摄督篆。随后方说到迎娶洛珠的话,“已托甘又盘回省之便寄有一信,不卜可说知聂姓否?”小儒笑道:“者香的事,如我己事一般。当日即遣人去关照,据云早巳收拾停当,专候彩舆。但是我与你部署有功,宜如何谢我?”王兰笑道:“谢是要谢你的,你当先请我吃升官的贺酒,我然后请你吃纳妾的喜酒,以作酬谢。不能单要我请,岂非便宜了你?”小儒大笑道:“数年不见,者香仍是这般尖刁的脾气。我只道你做过一任学差大人,器量也该大些,那知还是本来面目。罢罢罢!我也不想你谢我了,我亦不去请你,两免了罢。”
王兰又问及刘蕴近日若何?小儒道:“刘先达今春已作古了。刘蕴而今虽说不敢在外公然为虐,那家内却闹得不成世界。
刻下家业亦渐凌替,掘闻日前已卖去了好几处田地。终日与那蔑片田文海,搜寻作乐。外面托言守制,步门不出,却私蓄无数姬妾,又新买得一班女梨园,每日饮酒听歌,用度甚巨。你想他纵然多金,亦支持不下。上日我去作吊,很劝说了他一番。他虽满口应诺,料想是不中用的,只好我尽我心罢。岂有身居父丧,犹自取乐,荒淫无度,天理亦不能容。若照他这般行为,果能保全首领,终于牖下,即算他是有大福泽的了。”王兰听罢,喟然道:“善恶无门,惟人自召。刘先达好端端的家世,因他心术不正,就生出这个不肖儿子,眼见不久一败涂地,万难再振作了。”两人又叹息了一会。王兰起身作辞,又到祝府及各世谊处走了一遭。
回到船中,即差了一名家丁前往聂家,说声“择定来日黄道良辰,迎娶洛珠。此时回京日促,又因客途不便张扬,只要一乘小轿,傍晚悄悄抬至船上,容到了京中再行热闹”。家丁到了聂家,与王氏说明。王氏想道:“好在女儿是他家的人,热闹不热闹都是他家的体面。我倒不省些费用,只要女儿愿意就罢了。”慧珠在旁亦说:“者香此言甚是,况他尚未覆命,这件事原是私情,就是这般行去倒还稳妥。”王氏允定来日晚间,亲送女儿出城。家丁回船,见王兰销差。
王兰好生欢喜,次早又至小儒衙门说:“聂家今晚送女到我船中,我想不能耽搁,恐外人知道终屈不便。定于明晨开行,恕我不来作辞。”小儒笑道:“便宜你一桌喜酒了,我也不与你道喜,待你到了京中容再补贺。并托代询在京诸人,匆匆不及作札。”又命人唤了仁寿出来渴见,王兰要仁寿近日著作细阅,颇有长进,与前竟大不相同。上科因额满见遗,出了场,仍到南京小儒衙门内读书,现从甘老学艺。王兰道:“科名本有迟早,勿以一挫而怠其志,当益加磨砺。今岁秋闹,大有可望。”小儒道;“古人云:不思主司之不明,只患文章之不精;不患主司之不公,只患文章之不通。果其学艺既精且通,何患无人赏识。”仁寿皆唯啡应诺。
王兰闲话了半晌,作别回船。早见梅仙从舱内笑着迎了出来道:“我在此等候你许久,你若再迟半刻回来,我即要进城去了。闻得你来了好几日,怎么连我那里都不去走走,难道做了学差大人,不配与我们交好了么?”王兰忙入舱换了便服,让梅仙坐下,笑道:.“小癯可别要冤屈杀了人,我前日至慨府去,下了轿即问你。祝安说你下乡看田去了,有两日才回来呢。我还留下名帖候你,怕你回来迟,我要动身进京,会不着你。怎生见了面,不问个皂白,就挖苦我。”梅仙笑道:“我今日始从乡间回城,见了名帖,才晓得你在此,所以特地过来谢步。再则数年不晤,可以叙说别后衷曲。”说着,弯腰在靴掖内取出祝公的信,是托王兰交与伯青的。梅仙也有几封信,托他带交伯青等人。
王兰接过收好道:“你可知伯青在京,近来又结识了一个知音,名唤柳五官,是苏州新到福庆班里唱小生的,其人品貌技艺都比你强。只怕伯青有了五官,把疼爱你的心肠要分一半到他身上去了。”梅仙啐道:“你少要乱嚼舌根,你见谁要人疼爱的?管他五官六官,我又不去唱戏,与他争什么好歹?”王兰火笑道:“你本是唱小旦的,五官是个小生,将来伯青把他携带回来,你两人倒是一对儿呢。”梅仙脸一红,站起身来道:“我好意来看你,反惹你打趣我,我是去了。”说毕,回身欲走。
王兰忙一把扯住道:“我们是说笑惯的,怎么你就急了!且坐下来,我还有话与你讲呢。”即说到晚间聂家送洛珠上船,此时尚早有屈你陪我谈谈。梅仙笑道:“怪不得今日有这件喜事,我却未备贺礼,恰恰的碰了来,倒叫我怪臊的。可喜你与楚卿皆遂了初愿,不知伯青与畹秀他两人闻得怎生难过呢?他们情好颇笃,偏生中多阻隔,与会又不知何日?真令人昏闷。”王兰道:“他们立志甚坚,还愁不永谐么!不过早迟些罢。”又问梅仙,“年来可曾与人家说亲?”
梅仙道:“前日我下乡去,却有个人来家说亲事。其人姓巴,世居乡间,以耕读为业,很有几亩田地,乡中要推他首富。
巴老夫妇年过半百,只生了一双子女。子名纯嗣,去年新入泮宫。女名月娥,今年十九岁,据闻有才有貌,老夫妇爱若掌珠,意欲赘婿养老。昨日媒人已将庚帖开来,叫我合个婚去,看有无冲绞。如果合得,他家已访闻过了,愿意招赘我去。在你看可用得用不得?”王兰道:“怎么用不得!想你单立家室,无人照应,不如招到他家去,倒是极合宜的事。我劝你如合婚可配,不必狐疑,即允了罢。就是伯青知道了,也要劝你行的。”梅仙点首道:“只怕合不得婚,倘然合得,我也没有什么不愿意。他家既不嫌我出身微贱,我还嫌人家么!”
二人正谈得高兴,忽闻岸上人声喧嚷,有家丁进舱回道:“聂家送亲到了。”王兰未及答言,早见王氏同二娘笑吟吟的进来,上前与王兰请安,又见数名女婢扶着洛珠上了船来。梅仙忙起身暂避,王兰早命人将后舱收拾出来,让洛珠居住。王兰邀王氏、二娘坐下,王氏道:“小女蒙大人抬爱,感激不尽。无奈他自幼娇养,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