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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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儒在兖州住了一日,仍取路趱赶入都,一路无话。已至京城,先赁定公馆,安置家小人等。便预备陛见,赴吏部衙门接任,又去拜会了在京诸同年世好。从此即小心勤慎,以供厥职。
话分两头。单说云从龙在河督任上,不足两月,将漕河两营一应积弊陋规,人为整顿裁汰。所有庸劣各员,尽行参褫。不时传了郑林入内,当面吩咐在外暗中访察,作自己一名耳目,又命严约两营兵丁,不许滋事扰民。真乃吏治民安,一方称颂。
这日,正在签押房阅看公件。忽见家丁来回道:“淮安府知府冯宝来见,并有要话面禀。”从龙听了,暗想道:“楚卿非我属下,今特来禀见,其中定有别故。”忙叫人将文卷收过,吩咐请见。二郎进来,见从龙请安。从龙略问淮城近日风俗,即问二郎来意。二郎欠身道:“请人人命左右暂退,卑府有机密事件面申。”从龙起身道:“既然机密,外间耳目逼近,到里面去坐罢。”便邀着二郎至内书房,命伺候的人一概不许进来。又让二郎宽了大衣,对面坐下。
他们原是至好,因名分有了尊卑,外面不得不拘体格,私见的时节,仍似当日嘲笑戏谑,无所不至。从龙因二郎说得如此郑重,很不放心。才入了座,即伺:“究竟是什么事?这样蠍蠍螫螫的。想是在淮城又闹下乱子来了,快说出来,好大家设法。”二郎笑道:“不劳你关心,你倒有意咒我闹乱子。然而这件事闹出来,也非寻常。去岁山阳县闹漕一案,皆因鲁鹏不善办理,苛收了众花户,触怒本城绅耆,联名具禀到我衙门。我即委派委员查访属实,不得不详,是你与小儒列衔奏参出去。鲁鹏得了信,即赶着寄信进京与鲁道同,在内做了手脚,只从轻议了个革职留任酌处分。若依你的意见,因他袒庇田文海,难为了五官,还要行文确查,再行参办。我即寄信你们说,人贵悔过,如今他革职,也知道利害,凡事不似从前狂妄,断不敢复萌故态。不如姑宽着他,以观后效。若一定要办倒了他,他这微末前程亦非容易得来的。好在五官现今安然无事,亦没有过于难为着。这么看起来,我尚有恩于他。那知小人心胸却最险毒,不记人的好处,只记人的坏处。就是我详参了他,亦系因公起见,是他自取其咎。我若不详,我即有了处分。不意今年三月间,他又密信与他老于,说我乃原任宛平县冯炳的儿子,本籍常州,目下冒入大兴县籍,反在本省江苏为官。鲁道同正恨我去年详办鲁鹏,见了这封密信,即揭参—上去。现在奉旨着两江总督查明覆奏,毋得隐混。昨儿令岳已行下文来,凋我上省。我想这事倒被他踹住过儿了,却很有些棘手。偏偏你又升到南河来,小儒又内用了,不然也好代我扛着一肩。前儿我已写信与小儒,托他在内粉饰。究竞具权操之于外,令岳那边我又没伺候过,必然据实覆奏。我的官丢了,却不位什么,若被姓鲁的扳倒,非独难以对人,亦落他人笑话。意在烦你写封切实禀启,绐我带呈令岳,求他弥缝。况且还有一条可以辩白的情由,我有一支共高祖的远族,久住在京,已入了大兴县籍。惟有借说与他嫡派,方可无碍。”
从龙听了,咂嘴道:“这件事很有些棘手,若照父子异籍的办去,即是个欺君之罪,你却当受不住。当日你怎么忽然要捐冒大兴县籍,真令人不解。此事原难以怪你,只说捐名郎中分部行走,不过因伯青等人都在京中,大家可以常聚在一处,却没有想到恰恰放在本省来。你却锚在简放之时,若申明原籍常州,另谪改掣,即没有事了。你果真有房远支是大兴县籍,尚可设法补救。我即写信至家岳处,将你实在原巾不妨明白直说,你再具禀详诉上去。家岳亦是个爱才的人,又晓得你与我们至好,不能不曲为成全。到了南京,再求江相去关说一声,你是江老门生,他也不好拒绝不问,就是家岳,亦不便过于拂了江老情面。况又有小儒在内暗中撕掳,可保无大关碍。若说一点处分不得,是没有的事。”
二郎道:“我也自知难免过失,只求不丢脸,不落鲁家父子算计,即万幸事了。我并非那般得陇望蜀的人。你既肯给我的信,就烦你写下罢,我好早去早回。爽性丢了这颗劳什子的印,倒也罢了。若叫我多在省中耽搁几日,却不放心。不知鲁鹏一经出了我,惟恐又妄作妄为的,倘再闹出些事故来,我就真担当不住了。虽白闹漕以后,他敛迹了多少,怕的本性终未能改,饶不着我还时常防察着仙呢。细想起,我真正那里来的晦气。此番到省去这一趟,要用四五百金,纵然令岳允了情,部里亦要去料理,一打趸儿的算起来,至少也得二千金。你知道的我平日费用又火,那没名望的钱我又不肯滥取。这准安府亦是个中缺,出息微末,仅够我衙门内用度。去年我还赔贴了少许,如今平空生出这枝节来,那里措办得及一宗巨款去?库项我不敢动取分文,平时犹可,现在既闹出这件事情,尚不知能否回任?若再被后任查出亏空来,可不是罪上增罪么!”
从龙点首道:“你所虑却也在理,若专为用费筹划,我倒代想下个救急的法子。你至南京伯青那里,大可通挪。不过叫他先替你代垫着,回来我再为你设法归结。”二郎听了,感谢不尽。从龙又问同及“鲁鹏密信进京的事,你如何晓得这般清切?”二郎道:“说也相巧,我有名旧仆现在山阳县里,鲁鹏一举一动他尽知其细,特地来告诉我,叫我防备着。彼时我也不甚介意,谁知竟被他父子闹通了。”从龙闻说,方明白其中原故。又留二郎吃了饭,即带着信去,禀启中细微曲折,写明情由,与二郎看了,封好函口。二郎在身畔收好,作辞回去。次日清早,收拾起身。
不数日,到了省城。先寻着伯青告诉[情由],伯青替二郎大为不平,又满口应允,“如有短缺,只管到我这里来取。你我既是至好,切勿稍存意见”。二郎别过伯青,即去谒见江相,将细情面禀一番,江公自然也答应了。方去禀见程公,把从龙禀启呈上,适值江公亦打发人过来关说。程公也知道二郎居宫清廉,办事很有才干,又有女婿的书信,江相的人情,落得顺水推舟做个好人。若覆奏进去,仇家一定不依挑剔,部里驳了下来,与我无涉。即当面问明情节,叫二郎回任,听候覆奏若何发落,再行来省。
伯青又留下二郎住了几日,临行嘱托伯青,“打听程制台如何覆奏,并常时提着令母舅声。倘然批折回来与我大有关碍,你须先给我个信儿,好早为打点。若有该使用的处在,仍请你垫着,统容一并偿谢”。伯青笑道:“你只管放心回去干你的事。料想这件事既有在田的信,又有家母舅说项,程制台不得不回护着。况内里又有陈小儒关切,天人的事也就没有了。至于应该何处使用,我既允下了你,断不能半途而废。批折回来,万一于你不便,我自然先给你的信。你的心境,我也明白。以为官倒丢了,不若爽性打捞他一场,扳扳本儿,可是不是呢?”二郎笑道:“你太估量的我不堪了,我若早以财帛为重,也不致终年到头仍然空着两手,不过落得用的爽利些。”又去禀辞了江程二公,方回淮城。
这里程制台既允了替二郎剖白,即照诉禀上的情由代奏,说“他祖籍常州,其本支已入大兴县版籍,确有可考。原任宛平县知县冯炳,实系该员一姓,并非父子。因该员之父名元钠,以致疑混”等云。
此折到了京中,小儒久经接到二郎私书,奸在二郎三代亲供履历,均在本部衙门,即暗将二郎履历改正,又代他嘱托了各处。鲁道同亦明知二郎做了手脚,因此时吏部权柄不操之于己。原来首相胡文渊病故,推升李文俊大拜,熊桂森又放了直隶总督,即恩命鲁道同协力,阁务,适值陈小儒调取内用,抵了鲁道同吏部尚书一缺。鲁道同犹想追究此事,务要水落石出:一则把柄未曾拿住,只据鲁鹏来信;二则他们既安排定了,必无破绽。况李文俊、陈小儒等人,皆与冯宝有旧,岂无关切,倘或追究不出,反绕到自己身上,大为不便。“今番便宜了那小畜生,再寻他的过失罢!”只得丢开了手不问。
隔了数日,旨下:淮安知府冯宝,既系原籍常州;当部放之日,应该赴部申明原委,呈请另改他省。何得延至参发,始行详诉,显见有意掩饰。姑念在任操守尚沽,曾经本省前各该督历荐卓异,着加恩以佐贰降用,来京归部另选。所有该员之父冯元钠,误为原任宛平知县冯炳一节,着无庸议。
陈小儒得了信,即连夜发信,专差出京,叫二郎赶紧告病。“既然鲁道同与你做对,纵赴部选得别的省分,鲁老也不肯善自放你过去。若再被他寻出过失,即难撕掳了”。又信知从龙,伯青等人,叫他们就近劝说,恐二郎宦心末灰,执迷不悟。
且说程公见了批折,先去回覆了江相,即委员前往淮安府接署。又将二郎降改另选的情节,告诉他女婿知道。伯青与l接到小儒来书,忙着差人去请二郎,可先至省中来一行,再预备起身入京赴选。二郎奉到撒札,即料理交代新任。又见了小儒的信,劝他告病。恰好伯青的差人已至,从龙那边又打发人来请他。二郎大笑道:“他们也过于小心了,而今做官亦没有什么好处,况且又降改的了,更觉无趣。我岂犹恋此升斗,赴部去男选么?”当发了回信,交给从龙、伯青的两处差人回去。即忙着收拾,带了家眷人等,来王南京,在祝府内暂为借住。先去禀见程公,叩谢代为覆奏,随后方说到告病一节,程公应允了。
二郎又至江公处禀明原故,江公亦深以为是,拈须长叹道:“非是我说背晦的话,今日出仕的人,专门一味逢迎,求取功名;那里还记得‘忠君爱民’四字。居高位者以要结党羽为耳目,在下位者以阿谀承顺为才能。或中有一二稍具天良者,即目为不合时宜,必多方排挤使之白退,再不然获罪杀身,皆由于此。故当今之世,君子日去,小人日来。朝廷之上半周衣冠之贼,土地之守悉为贪酷之夫。所以我去岁立志乞退,羞与若辈为伍。你们一班如在旧,者香等人,为官尚不失分勺,无奈自负其才,日无余子,即与小人不足,难保无暗中倾跌等事。日前汉槎赴任的时侯,我没有别的嘱咐他,只叫也居官第一个法子,凡作事小说我心上过得去的,都可以行得,不要丢了祖父声名,忘了平日圣贤的训诲,受万人唾骂,即算好官了。切戒不刮好功居奇,好功未免殃民,居奇难保愤事。古人云:立心要清超,作事要平正。你们做官皆于平正上欠缺,故而多遭猪忌。惟小儒比你们长几岁,见识亦比你们强些,却合了和而下同一句。你此番能知机急退;不恋一官,正是你的好处。”
二郎连声应是,坐了一会退出。又在祝府附近寻下一所房子居住。从此无拘无束,自在萧闲,有时去寻伯青闲话,有时约了伯青到各处游玩。连年虽无宦囊积蓄,倒也过得下去。在南京附郭置了数十亩田产,作过活之计。分外无忧无虑,益发放浪形骸,不拘踪迹。林小黛终日有他母亲穆氏作伴,或为江素馨小姐接过去盘桓几日。又到慧珠家去了两趟,因他冷冷的,不似往日亲热,小黛也懒于去了。这日,正坐在房内与穆氏说话,见’/头进来回道:“适才老爷叫人请太太过祝府里去,闻得那边祝大少奶奶生了位小公子。各府里太太们都道喜去了。”小黛听说,忙着妆扮乘轿,向祝府里来。
原米素馨小姐白伯青往山东去,已有身孕,到了十月竟产下一位公子。说起生产时,却也奇异。是日早间,素馨觉得身上不爽,肚腹撑胀。祝老太太闻说,赶着来看觇,晓得要分娩了,即传话叫稳婆来伺候。又在家堂灶神前,各处点香,命伯青去行礼。祝公独坐在厅上,静听内里消息,待至午错,不觉困倦,伏几假寐。恍惚间,见外面走入一人,头戴乌纱,身穿红袍,腰围玉带,脚着朝靴,是古时的装束。年纪只好三十上下,生得面如满月,唇若涂朱,一表不俗。大模大样的进来,祝公忙着立起迎接,正欲通问姓氏,那人早上来深深一躬道:“晚生忝在同官,又同乡里。今奉上帝之命,着长庚星送晚生至尊府栖身,了结夙缘,想老大人自然不弃收留。”说罢,便昂然直向后堂走去。祝公见了,大为诧异道:“这个人何其冒昧,,我与他向未谋面,连姓名都不曾问及,怎么就这么托熟,跑到人家内室里去?现在内里正忙乱着媳妇生产,忽然跑进一个生人去,岂不吓坏了媳妇等人。而且他是个男子,里面无非内眷,即是通家,此时也不便入内。难不成这人是不解礼体的?看他外貌甚好,那知内里结实胡涂。”赶忙抢步上来拦挡,并欲狠狠责备他几句。不料只顾来阻那人,忘却脚下门限,一交绊倒在地,不禁失声“哎哟”,惊出一身大汗。急睁眼看时,仍坐在窗前椅上,方知是梦。
正怔怔的细想梦中景况,主何吉凶?忽见内里丫头仆妇等出外报喜;说少奶奶午时生下一位公子。祝公听说,暗暗称奇道:“此儿大有来历。适才我得的一梦,明明是这人来托生我家,既口称奉上帝之命,来了夙缘,将来定非寻常之器。眼见我祝氏继起有人,不患无后了。”想毕,不由喜形于色,忙起身来至后堂。祝老太太赶着出房,给祝公道喜。祝公笑道:“我的孙子,即是你的孙子,你我同喜。产妇可还健旺?”祝老太太念佛道:“真正活菩萨一个,紧阵子细人儿即落地了,现在媳妇倒大谈大说的。”接着,江老夫人得信,也过来了。祝公即忙避出,又叫人分头送信于各家亲族。少停,都至祝府道贺。
林小黛见江祝二位老夫人行了礼,即至素馨房中,门内只说了声恭喜。素馨欠身,让小黛在床边坐下。稳婆早将小公子香汤沐浴,用新布、裹好。小黛伸手接过,细看此儿骨相清奇,声音洪亮。一面用手摩抚着,笑向素馨道:“姐姐福气,此子日后定非凡品。今于初生时,已见其骨格。”素馨笑道:“罢哟,一点点火的东西,那分得出好歹来。在我看;不过徒添一累人物耳。”
小黛道:“别这样说,不知想儿子的人,想得什么似的呢。即如小妹,血分中有病,是不能生育的了。罢罢,冯家娶我过门,做一代的正经人,没有替他家生下一男半女,岂非冯门中的罪人么?就是日后有庶出的儿子,比亲生的都要隔着一层。”说着,不禁眼圈儿红了。素馨忙用别的话,解释过去。
又说到慧珠身上,小黛道:“我前日去看他,很为消瘦。据说连日饮食大减,常思睡觉。请了医家来诊脉,又说不出什么病原来。他既矢志修行,.自然万念皆灰,毫无妄想,怎生有这悠悠的病?没是外面别气,心里仍放不下那些牵肠挂肚的事。”
素馨摇头道:“那倒不要冤屈他,又没人逼着他修行,定要装出这些故事来,合谁别气呢?我家这一个,自从听见他修行了,急的昼夜不安,也病着好些时。常说:‘人生最难得者是个知己,若畹秀有了参差,我拚着不孝的罪名,与他一道儿同去。’现今隔的日久,方才冷淡了。饶不着提起来,还是咳声叹气的。这么看起来,畹秀竟没有别气的处在,可知其中另有曲折,不能告诉旁人,只得自己纳闷,恨气修行是有的。连他说的什么梦见有人指示前因,不可昧弃,怕的都是他托言。不然好端端的闹着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