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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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我祝登云有妻若此,平生之愿足矣。”不由得心内胡思乱想,痴痴的坐着不动。祝老夫人只当他在舅母面前拘束得慌,道:“你们表兄弟多年不会了,可到外边谈谈去罢。”伯青起身辞出,邀着汉槎到自己书房内。两人皆是有名的午少才子,说得—卜分契合。
次日,伯青同汉槎来看小儒,恰好王兰也在他家,彼此见了礼。小儒道:“你两人往扬州定是日寻乐境,惬意于温柔乡中。我悔不同你们一起去走走,也不致有向隅之叹。”王兰道:“你本是位道学先生,不比我辈,所以不敢邀你同往。”小儒笑道:“你们背着我作乐,我倒不怪你,你反栽我一句,该打不该十丁!”伯青将在扬州如何访着蒋小凤,随后如何又遇见赵小怜,在平山堂如何联吟,把众人的诗词从头念与小儒听。又将刘蕴如何与他们为难,幸亏云在田在座的话,细细说了一遍。
小儒点首道:“怪不得那日刘蕴从扬州回来,我问可见着你们,他含含糊糊的答应,又说见着,又说没有见着。过了数日,他忽然来辞行,说要进京供职。我彼时人为诧异,想刘蕴不过借着自己是个甲榜,在家好欺压人,他那里一定要做官;况他老子在京,遥想不如在南京放荡。今日你说了,我才明白。他怕你们回来见着了下不去,又怕旁人知道要笑话他,倒不如进京去的为是。但是这个人进了京,又不知京里的相公那个要倒运呢!”众人谈谈笑笑,日已近午,小儒留他们吃了饭去。
过了一日,伯青约小儒、王兰陪汉槎各处游玩,至晚方散。临别时,小儒道:“我们以此聚为度,场后再会罢。奶:们也该抱抱佛脚才是!”们青道:“临时抱佛脚的事,我是做不惯,中与不中各有命在,又何用强求,!”自是王兰终日在家检点应试物件,不能出来。小儒恐耽误了他们的工夫,竟是杜门不出。倒把伯青拘住了,只好日间与汉槎盘桓,晚间勉强将旧日的经史温习。已到七月中旬,伯青等人考过遗才,皆有了名次,专候下场,各自预备不提。
单言祝府后园丹桂人开,伯青饭罢,同着汉槎到园中去看桂花。甫进园门,觉得阵阵香风扑鼻透脑,二人携手绕过假山,见半池碧水,无数游鱼,当中一座白石小桥,桥东数十株桂树,大可数围,开得甚为茂盛。过了桥,其香愈烈,桂丛中五间亭子,署名“秋声馆”。二人走入亭内小憩,汉槎见亭后四五株枫树,亭左两亩田大一片菊畦,皆编着红竹短篱,篱前一丛翠竹,中间一条曲径,竹外隐隐有人走动。
伯青起身同汉槎即由菊畦边绕过,走出竹径,迎面一所屋宇题曰“嬉春阁”,两边堆砌着假山,高高下下尽是牡丹,遥想春天大放时候,如锦城一般。见服侍琼珍的秋霞同素馨的大丫头锦筝,坐在阶沿上说笑。伯青问道:“小姐在里面么?”秋霞起身答应。伯青道:“此时又不是春天,缘何在这冷淡地方游玩?”秋霞道:“小姐与江小姐下棋呢,恐秋声馆那边有人来看花,不便久坐,不如这里僻静。”锦筝要进去通报,伯青摇摇手,携着汉槎悄悄的站在窗外,听得棋子琅然。恰好糊的是绿纱,可以看到里面:见上坐素馨,对坐琼珍,两人低头凝想。
忽听素馨道:“姐姐这一角是全丢了,你应这一着·山没用的。”琼珍道:“你说没用,我当有用的看,你不要管我,你只顾杀你的。”又下了儿着,素馨道:“呀哟!这一块棋竞被你打通了。”琼珍格格的笑道:“你才知道那一着没用的棋,不注意在那一角,却注意在这一块上。此名‘声东击西’之法。”素馨也笑了起来,用手把棋子推乱道:“算我输了,不同你下了。”伯青,汉槎齐走进屋内道:“我只道你们下恢,原来在这里磨镜子。”素馨见是伯青,立起身来。
琼珍笑道:“哥哥猛然在人背后说话,倒被你吓了一跳。今日母亲请舅母过来闲话,我约了妹妹到这僻静地方下棋,料定没有人来,偏生哥哥同表弟找了来,反笑我们磨镜子,哥哥也不怕表妹见恼。你们到底几时来的?”伯青与汉槎一同坐下道:“你丢一角,他争一块的时候,我们早在窗外,因见你们棋兴甚浓,未敢惊动。此时不妨再对着一局,待我们观阵何如?”素馨道:“姐姐的棋胜我十倍,再来还是我榆,不如不下的为妙。”伯青道:“各事我皆明白一二,惟于此道不甚了了,倒要请教你们精于此道的,若何方能入彀,若何方能臻于精妙;既至精妙之地,可能如古人超锋入胜的手段。”
琼珍未及回答,素馨笑道:“听表兄所言,已知于棋理膈膜并非饰词。琴棋书画诗文等类,自古有之,而今人皆远逊古人,是古人厚而今人薄。譬之于物,厚则持久,薄则易损。即如弹琴一层,古人志在高山,志在流水,沨沨沮移人,入于神化,可以感人之喜怒,可以动物之性情;今人不过袭得几套腔调,于百声之内得似一二声,即自命能手;而况古人谱制久失其传,今之所弹乃古人极易之谱,则此一节可知今不如古多多矣。又如书法,古诸大家各立一帜,自始至终不出范围,是以右军片纸只字皆作宝珍,若今人临池数日,即思怪异欺人,兼之漫不经心,涂鸦任意,以致有率尔操觚之诮。又如画家,古人于不求形似之处而得形似,犹之读书不求甚解而白解一般。古人于落笔之先,即思如何下笔,如何渲染,立定意见而后一气挥成。于花乌则绘色绘声,于山水则分远分近,白臻具妙。今则惟事涂抹不求其似,只求其工,纵有一二名手亦落小家支派,安得如古人尺幅千里,胸有成竹之妙。若论到作诗一道,尤判今古,古重浑厚,专精魄力,今夸纤巧,惟尚词华。夸纤巧则对仗工稳而已,一览无余;重浑厚则结构出门天然,耐人寻想。如陶之恬淡,韩之磅礴,青莲之高超,杜甫之沉痛,香山之平易,小杜之风流,皆非今人所能梦见。而且古人语语率真,对景言情。今之人则不然,天涯之叹,不过百里;十日之别,动辄沾巾。未老而每语扶筇,已衰而犹言靡丽,皆由世风日下,蹈于油腔滑调之弊。又如文章词赋,其说亦然。尤不取者,今之时文不过谋科第计耳。世有一种酸腐之儒,斤斤以时文自命,不知纵具绝顶的手段,多至百年,少至数十年其格又变,前次之文即弃而不用,文名曰时,诚不谬也。惟有棋之一道,则今胜于古。何也?古人立心忠厚,以是为消遣之计,犹之长枪、大戟十目所见。今人立心刻核,正不能取,于偏取之;平不能入,于险入之;巧角胜争奇,彼一我百,世道日衰,杀伐之机日甚。在小妹管见,各事今不及古,惟棋乃古不及今。”
伯青听了,不住的点头道:“表妹此论,言畅理明,洞切时弊。拜服,拜服!”却又暗自喜道:“表妹可谓外貌内才,一时双绝。”忽又如初见时候胡思乱想起来,坐在椅上低头不语。琼珍道:“妹妹这一席话,把哥哥说入魔了。我猜他心内多分又要学不如古人的事,又要学那胜于古人的事,一时拿不定主见。在我看,哥哥是个聪明盖世的人,单单棋理不精未免缺憾。”伯青道:“贤妹何妨收乃兄做个门生,教导棋理,断不致有忝门墙。”琼珍摇手道:“不收,不收。若论这样门生可以不用费心,我就怕教会你这徒弟是要打师傅的。”引得众人大笑。只见素馨的小丫头四儿来道:“老太太请两位小姐用点心呢。”琼珍、素馨起身回后,伯青同汉槎也回书房:
却好小儒来答扑汉槎,二人迎请入内,淡谈说说日色偏西。伯青留住小儒小饮?又邀了工兰过来。席间言及江老夫人要另觅一所宽大住房,小儒道:“我现在住的房子也算宽大的,明年春初会试,意在携眷入都,空下这所房子,若寻人看管诸多不便。如子骞兄合式,赁买皆可,我断不汁较。”汉槎听了,大喜道:“果真小儒兄住宅让与小弟居住,不必请命家慈,是定见合式的。”王兰道:“即此一言为定。但是子骞明年方能进宅,不知令堂太夫人可愿意不愿意?”伯青道:“这却不妨,好在现有房子住着,我家的东边宅子原是空的,一时也不要,定于明年进宅就是了。”时已三鼓,小儒、王兰各作辞回家。伯青、汉槎送出他们,回转上房,把小儒房子的话,对江老夫人说了,江老夫人颇为欢喜。
光阴迅速,这日已是八月初五日,各处士子纷纷到齐,都报名备卷,伯青等也报了名。晚间,祝公备了一席,代汉槎预贺,命伯青作陪。酒过数巡,祝公举杯向汉槎道:“贤侄满饮此杯,今科必定解元。”汉槎出席称谢,立饮而尽道:“与大哥同喜。”祝公亦命伯青饮了一杯,道:“我年半百以外,只生汝兄妹二人,继绍书香,光耀门庭,皆在汝一人身上。若论汝平时的道理,今科可望;无如汝一味不以功名为念,要学那名士风流。试问古今知名之士,有几人能从布衣得名?汝若博得一第,即为汝授室;再将汝妹许了人家,我可交代儿女首尾。”伯青唯唯听训。席散,伯青、汉槎退出。过了一日,已是初七。他表兄弟收拾入场。三场闲话,无庸交代。
单说江老夫人见过伯青之后,大为怜爱,想道:“这孩子气宇非凡,将来必出人头地。若把素馨也了他,倒是一对好夫妻。”
这日,正是中秋佳节,江老夫人请祝老夫人过来赏月。谈起他们今日已经三场,明早即可出场。“这两个孩子也辛苦了,外甥今年稳稳的是一名单人”。又道:“我有句不识进退的话,惜要对姑太太说,又不好启齿。料想姑太太是自家人,不嫌我冒失。你我两家既是至戚,何妨再结门新亲,意在把素馨许配外甥,未知姑太太可肯俯允?”祝老夫人道:“我屡想当面求亲,因登云没有出息,怕舅太太不行。既然舅太太先说了,我断无不肯的。若依我意见,我们非独亲上加亲,再做一个环门亲,侄女儿既许登云,我也把琼珍许了内侄,一时两家儿女皆可了结终身。”汀老夫人大为欢喜,就在席上彼此换了杯。两位老夫人说说笑笑,分外亲密。散后祝老夫人对祝公说了,祝公亦喜说:“邀陈小儒为媒,择日下聘。他们倘侥幸中了举,明岁春闱后再议迎娶。”
次日大早,伯背、汉槎出场回家。至上房见过父母,将三场文字呈与祝公品评。祝公看毕,点首道:“你两人文字极合时论,火可望中。”两人坐了一会,辞出到书房歇息,已知父母代他们结了婚姻,欢喜非常。伯青得了素馨这个佳偶,尤觉心满意足。少停,小儒同王兰来探望他们。小儒要了他们文字,看了一遍道:“今科你三人定是同年。”伯青等又谦让一番。见祝安进来道:“老爷出来了,与陈少爷说话呢。”
小儒忙起身侍立,早见祝公走入书房。小儒,王兰一同抢步上前请安。祝公问起王兰场中文字,又赞了几句,道:“小儿,小女皆蒙江舅太太美意,许接婚姻。敢烦二位年兄作个冰人,改日登门奉请。”小儒道:“承老伯父呼唤,小侄等理应效劳,待伯青兄大喜之期,只求许尽量吃喜酒就是了。”祝公微笑,又留二人小酌,至更鼓方散。祝公择定九月十六日下聘,备了全柬请过陈王二人。里面两位小姐已知下聘在即,又住在一个门内,许多不便,连房门都不敢出。
闲话休提,早至九月初旬正是放榜之期,各家盼望甚殷。伯青清早起身,与汉槎闷坐书房,专候榜信。暗忖道:“中与不中,我倒不以为意,争奈堂上期望甚切,若得一科第,可开父母之怀抱。”又想到王兰的妇翁洪鼎材,是个极势利的人,仙每说要王兰中了举,方许女儿过门。即如汉槎,如今是至亲了,他能中名举人,父母也觉欢喜。一时百种事情都堆上心来,背着手在中间踱来踱去。汉槎坐在旁边,也不言不语的乱想。
渐渐日已近午,忽听外面一棒锣声,人声喧嚷。连儿忙忙的进来道:“恭喜江少爷报到了,高中十五名魁元。”汉槎欢喜非常,急忙起身入内,见母亲道喜,开发报人。琼珍小姐早巳得信,心中一忧一喜,喜的是自己丈夫中举,忧的是哥哥尚无消息,最难是忧喜皆不能形于颜色。伯青见汉槎已中,又见他匆匆向后,一团高兴,连头也不掉竟自去了。叹口气坐下道:“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暗点头。中与不中,倒也罢了,就是这两样的蹊径令人难受。”又见祝安来说:“将才见一起报子过去,我跟去打听,知道王少爷已中了第二名亚元。”伯青听了格外难过,一腔的心事都说不出来,叫连儿到街上访信,本省中的人数可曾报完了,如已报完就没有指望了。又想到慧珠姊妹盼之甚切,偏偏洛珠指望得着,慧珠又是个好胜的人,却碰见我这时运不济的,岂不要急坏了他。稍停两日,须要写信去慰他才好。
正在纳闷,猛听外边一阵天崩地裂的声音,似有数十面锣敲得甚急。伯青很吓了一跳,见连儿飞跑而至道:“解解元是我我家的。”伯青失笑道:“怎么解元是你家的?可不是胡说,你访的人数可报完了没有?”连儿气喘吁吁,不能回答。背后祝安跟了进来道:“恭喜少爷高中头名解元,报子已到了。”伯青闻得,心才放下,也自欢喜,进内叩见父母,琼珍在旁与哥哥道喜。祝安率领男妇人等,上来叩贺。祝公手捻长髯,向祝老夫人道:“登云竞能中元,真令人意想不到。儿婿又能同科,皆赖祖宗功德所致。”祝老夫人也十分畅意。外面合城文武官绅都来道喜。
次日,伯青同汉槎分头去渴房师,祝公又请了儿日酒,一连忙了数日。扬州李文俊“发人过江米与老师、世诽道喜,云从龙山附禀在内。王兰那边无人照应,约了小儒过去料理。众人又赴了鹿鸣宴。早到九月十六,清早小儒王兰二人公服过来道贺,两家采礼极其华美。祝府由正宅送到东宅,江府亦山东宅送过正宅,两府家丁皆有重赏。备了盛席厚待陈王二位媒宾,直至更闹席散,各回府第。江老夫人命汉槎申信都中,察明他父亲,两家专待春闱之后,再议迎娶。
各事既已停妥,伯青约了小儒,王兰过来,商议发信苏州:一则使慧珠姊妹得知喜信,二则刘蕴已去,仍接他们到南京来,以免两地牵挂。王兰久有此意,极力怂恿,反是小儒不愿道:“你们明春都要会试,连我也要去的。他姊妹们到了南京,仍是无人照应,不如在苏州是他的故土,人地相宜,倒可放心。只要写封你们中举的喜信,就罢了。”伯青倒要依允,无如王兰执意不行,道:“小儒兄各事都从谨慎里看,然而此举没有什么关碍之处,而且对头刘蕴又去了,理当接了他姊妹来。就是我们年里这几个月,也很有多少时作乐。倘然明春侥幸南宫,一时即难以回家,不知到何时再聚首呢?”伯青称是,小儒亦不便多说。伯青提笔,恳恳切切的写了封信,嘱咐他们见字即来南京。王兰也彷佛其意,写了一信,一齐封好,叫祝安雇个专差,连夜往苏州而去。暂且不提。
单说刘蕴自从在扬州受了云从龙的怄气,回到南京越想越气,又怕伯青等回来说开此事,惹人笑话,前后思想只得托言进京供职,既可避避他们,还想寻点机会好报复前仇。仍把他妻子曹氏丢在家中服侍他母亲,带了他第二个小老婆与数名家丁,由王营起程。在路非止一日,已抵京城,先去见了他父亲刘先达,就在吏部衙门住下。次日,又见过他丈人曹人生,到部里报了名,又往各处拜见: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