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水云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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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了!我懂了!”若鸿废然长叹,踉跄后退:“我和芊芊,已经触犯天条,罪不可赦了,你们每个人都给我们定了罪,没有人再会原谅我们了!罢了罢了,我不必站在这儿,向你们乞讨帮助,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杜家面对自己的问题!”他转过身子,大踏步冲出烟雨楼。
“等一等!”身后有人喊,他一回头,是钟舒奇。
“虽然我不擅言辞,自知没什么份量,但是,我可以陪你去一趟杜家!”
10
当杜世全听永贵通报说,梅若鸿和钟舒奇在门外求见时,他真是又惊又怒又恨。他从椅子里一跃而起,往庭院里走去,一面对永贵气冲冲的说:“他居然还敢上门?好!把他们带过来,我在院子里见他们!你叫阿福、大顺、老朱、小方……他们带着人,全体给我在旁边侍候着!我正要去找这个梅若鸿,没料到他自投罗网!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
“世全!世全!”意莲追在后面哀求:“你跟他好好谈,好不好?让他别再来纠缠芊芊就好了。”
“你给我进屋里去!不要你管!”杜世全吼着。但意莲怎肯进屋里去。这个让她女儿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男人来了,她也想见一见呀!若鸿和舒奇被带进大门,走过了柳荫夹道的车道,来到屋前那繁花如锦的庭院里。杜世全站在院中,怒目而视,非常威严,非常冷峻。好多家丁围绕在侧,人人严阵以待。整个庭院中,有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我是梅若鸿,”若鸿对杜世全深深鞠了一躬。“这是我的朋友钟舒奇。我想,您就是杜伯父了!”“不错!”杜世全愤愤的说:“我就是杜世全!”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梅若鸿”。只见他满头蓬松的头发,一对深黝的眼睛,晒得黑黑的皮,穿着件西式衬衫,竟然第一个扣子都不扣,下面是条咸菜干一样的裤子,还穿了件不伦不类的毛背心。这样的不修边幅,桀骜不驯,杜世全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凭这样一副落拓相,居然勾引芊芊做出那么荒诞的行径来,简直可恨极了。“你来我家,想要做什么?”他大声喝道。
“杜伯父,请你让我见芊芊一面!”若鸿急切的说:“我和芊芊,情投意合,缘定三生。我们相知相爱,已经难舍难分,请您成全我们!”“嗬!”杜世全越听越气,脸都涨红了:“你还有脸在这儿高谈情投意合,缘定三生?谁和你缘定三生?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约之言,你勾引良家女子,做出违经叛道的事来,让我恨之入骨!你现在还敢在这儿大言不惭,你简直是个不知羞耻的魔鬼!来人啊!”他大叫。“把他抓住,给我打!”
众家丁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抓住了若鸿,迅速的反剪了他的双手。钟舒奇急忙拦上前去,嚷着说:“大家有话好说,不要动粗呀!伯父,好歹我们都是知识分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君子!”杜世全怒吼着:“和你们这种人,谈什么君子!”他指着若鸿的鼻子:“你今天想好好的走出这个门,你就给我发下毒誓,从今以后不来纠缠芊芊!”
“我不是纠缠芊芊,我是爱芊芊呀!”若鸿也脸红脖子粗的叫了起来,奋力挣扎着:“你不让我见到芊芊,我根本就不会走!别说还要让我发誓了!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是吗?”杜世全大喝:“大顺,你们还等什么?给我打!给我狠狠的打!”大顺一拳就挥过去,重重的打在若鸿的肚子上,又一拳挥向他的下巴,再一拳捶在他胸口。钟舒奇大叫着,伸出双手去挡:“伯父!若鸿来这儿,原是一番美意……”
他的话还没喊完,已被好几双手,给推翻于地。众家丁围着若鸿,顿时间,拳打脚踢,打得若鸿跌跌冲冲,好生狼狈。若鸿被这样一阵打,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他放开喉咙,大声的狂喊起来:
“芊芊!你在哪儿?芊芊!我来看你了!芊芊!你出来!你快出来呀!芊芊!芊芊……”
杜世全气得快要晕了,更大声的嚷着:
“打!打!打!狠狠的打!打到他闭口为止!阿福、小方,你们打呀!重重的打呀!”
更多的拳头,像雨点般落在若鸿头上身上,打得他头昏眼花,七荤八素。意莲扑向杜世全,大喊着:
“你疯了吗?打出人命来怎么办?快住手呀!快叫他们住手呀!”素卿、小葳、福嫂和丫环们都跑出来看热闹。一时间,院子里大的吼小的叫,又打又闹,乱成一团。在这团混乱中,若鸿依旧倔强的、嘶哑的声声吼叫:
“芊芊……芊芊……你在哪里?芊芊……”
在楼上卧室里的芊芊,被这惨烈的呼叫声惊动了。是若鸿的声音,他来看她了!她扑向房门,捶打着门,用力拉着门把,狂喊着:“放我出!爹!娘!福嫂!小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拼命的拉门打门,那门却纹丝不动。芊芊急得泪流满面了:“天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呀!”
整栋屋子里的人,都在庭院里,根本没有人听到芊芊的呼叫声。院子里,传来了若鸿更加凄厉的嘶喊:
“杜伯父,你打不走我!今天就算你把我打死了,变鬼变魂,我还是要找芊芊!芊芊!芊芊啊……啊哟……”
芊芊快要急疯了,她合身扑在门上,用力撞门,一下一下,撞得浑身疼痛,那门仍然开不开。她哭着,转身一看,只有一扇门通向阳台,她就撞开了阳台的门,奔上了阳台。她仆在阳台上对下面一看,只见永贵、大顺等十几个家丁,正在痛殴若鸿。这一看,她惊得魂飞魄散,仆伏在栏杆上,她对若鸿没命的大喊:“若鸿!我在这儿!若鸿!若鸿!”
若鸿抬头见芊芊,就更大声的狂叫:
“芊芊!我告诉你!我不会屈服的,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我们分开……”杜世全见芊芊现身,又见两人隔空呼叫,一股“生死相随”的样子,更是火高十八丈。他回头对永贵大叫:
“去给我拿根大棍子来!快!”
“爹!爹!”芊芊哭着在阳台上奔来奔去,苦无下楼之策,喊得凄惨已极:“爹!你不要打他!你这样做,我会恨你一辈子!爹!”她见喊不动世全,又哭着大喊:“娘!娘!娘!救救我们吧!”“世全!”意莲几次三番被世全推了开去。“你就放了他吧!我求求你呀!”永贵已拿了一根大棍子来。钟舒奇见情况恶劣已极,大喊着:“若鸿!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住口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杜世全夺过木棍,其势汹汹的走向若鸿:
“你说!你还要不要纠缠芊芊……”
“我就是要纠缠芊芊,我缠她一辈子,爱她一辈子,你就是拿一百根,一千根木棍来,也打不走我!”
“你狠!你有种!你会撒赖,你会撒泼……”杜世全重重的喘着气:“你是画画的,你勾引我的女儿,好,好,好。”他厉声的:“你用哪一只手画画?右手是吗?”他大声命令:“大顺、小方,你们把他拖到假山那儿,把他的右手,给我平放在石头上面!”大顺等听命而为,把若鸿拖到大石头前,抓住他的右手,按在石头上。杜世全对着那只手,举起了大木棍:
“我今天就废掉你这只右手,看你嘴还硬不硬?看你还能不能打着艺术的旗帜,到处诱拐良家妇女!”
若鸿这才明白杜世全要毁他的手,急切挣扎,死力的要把手缩回去。“你敢毁了我画画的手?你敢?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你看我敢不敢……”
满院子的人都惊叫着,意莲叫“世全”,小葳叫“爹”,佣人们叫“老爷”,钟舒奇叫“伯父”,素卿尖叫“老天爷”……庭院里一片惨叫声。木棒正要挥下,阳台上,传来芊芊凄厉无比的呼号:
“爹!你废了我的手吧!我来代他!我下来了!若鸿!我下来了……”她说着,已忘形的爬上栏杆,纵身飞跃而下。
小葳第一个看见,尖声狂叫:
“姐姐……姐姐跳下来了……姐姐呀……”
若鸿抬头一看,芊芊正飞快的坠下楼来。
“芊芊啊……”他惨烈的大喊,挣脱众人,奔过去。
杜世全回头一看,吓得丢掉了棍子,狂奔过去,伸出手来想接住芊芊。世全哪里接得住,芊芊已“砰”然一声,跌落在石板地上。满院一片惨叫,全体奔了过来。
芊芊躺在地上,整个人都已晕死过去。额头贴着石板,血慢慢的沁了出来,染红了石板。
若鸿扑跪在芊芊面前,伸出手去,他把她抱了起来,紧拥在怀里。他的脸色和芊芊的脸色一样白,他用自己的下巴,紧偎着她那黑发的头颅,嘴里,乱七八糟的说着: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你死了,我跟着你去……我一定跟着你去……你不要怕,有我呢!有我呢……”
杜世全怔在那儿,在这么巨大的惊恐下,已完全失去了应付的能力。意莲双腿一软,晕倒在福嫂的怀里。
芊芊被送进了慈爱医院,那儿有最好的西医。
芊芊并没有死,但是,伤痕累累。额头破了,右腿挫伤,膝盖擦伤,到处有小伤口,到处淤血。最严重的是左手,手腕骨断了。医生给她立刻动手术,接好了骨头,上了石膏。那时,上石膏还是最新的医治方式。足足经过四小时的手术,芊芊才被推入病房。她看起来实在凄惨,额上包着绷带,手腕上上着沉甸甸的石膏,浑身上下,到处贴着纱布。她整个人缩在白被单里,似乎不胜寒瑟。
到了病房,她就清醒过来了。她一直睁大眼睛,去看若鸿,惊恐的问:“你,你的手,你的手……”
若鸿急忙把两只手都伸在芊芊眼前,拼命张合着手指给她看,嘴里恳挚的说着:“一根手指头都没少!芊芊,你用你的生命,挽救了我这只手。从此以后,这只手是你的,这只手的主人,也是你的!我在你父母面前,郑重发誓,从此,我这个人,完完全全都是你的!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她瞅着他,紧紧的瞅着他,仔细研究着他的脸:
“你的眼睛肿了,你的嘴角破了,你的脸瘀血了,你的下巴青了,你的眉毛也破了……你的胸口怎样?肚子怎样?我看到大顺……一直打你肚子……”她啜泣着,泪,涌了出来。
“拜托你,求求你!”若鸿也落下泪来了。“请你不要研究我脸上这一点儿伤吧!你躺在这里,上着石膏,绑着绷带,动也不能动,我恨不能以身代你,你还在那儿细数我的伤!你知道吗?我真正的伤口在这儿!”他把手压在心口上,痛楚的凝视着她。杜世全惊愕的站在一边,注视着这一对恋人,一对都已“遍体鳞伤”的恋人。一对只有彼此,旁若无人的恋人。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恨是悲?是怨是怒?只觉得鼻子里酸酸的,喉中梗着好大一个硬块,使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意莲拉着他,把他一直拉到了门外,哀恳的对他说:
“世全,我们认命了吧,好不好?”
“这是‘命’吗?”杜世全问:“不是‘债’吗?”
“命也罢,债也罢,那是芊芊的命,那是芊芊的债,让她去过她的命,去还她的债吧!你什么都看到了,他们两个,就这样豁出去了!好像除了彼此之外,天地万物都没有了!这样的感情,我们做父母的,就算不了解,但是,也别做孩子的刽子手吧!”“刽子手!”杜世全大大一震:“你用这么严重的名词……”“当芊芊跳下楼来的一刹那,我就是这种感觉,我们不是父母,而是……刽子手!”意莲含泪说。
杜世全注视着意莲,废然长叹。世间多少痴儿女,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知道他投降了。但是,他必须和这个梅若鸿彻底谈一谈!钟舒奇当晚就到了烟雨楼,把若鸿挨打,芊芊坠楼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说了。子默和子璇,都震动得无以复加,“三怪”更是啧啧称奇,自责不已。叶鸣跌脚大叹说:
“若鸿来求救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会出事,朋友一场,我们为什么不帮忙呢?”“你有预感,你当时为什么不说!”沈致文对他一凶:“现在放马后炮,有什么用?”“奇怪,你凶什么凶?”叶鸣吼了回去:“当时,就是你说什么‘师出无名’,大家才跟着群起而攻之!”
三怪就在那儿你一句我一句的对骂起来。子璇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眼睛深黝黝的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湖水,渐渐的,湖水慢慢涨潮了,快要满盈而出了。钟舒奇心动的看着她,走过去拍拍她的手,柔声说:
“别难过。这一场风暴,已经过去了。若鸿虽然挨了打,芊芊虽然跳了楼,两个人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且,杜伯父显然已经心软了,对他们两个这种‘拼命的爱’,已经准备投降了!”子璇再震动了一下,陡的车转身子,含泪冲出去了。
子默看着子璇的背影,了解的、痛楚的咬了咬嘴唇。感到内心那隐隐的伤痛,正扩散到自己每个细胞里去。对芊芊,对若鸿,已分辨不出是嫉妒还是同情?是愤怒还是怜悯?只深刻的体会到,自己的痛,和子璇的痛,都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烟消云散的了。
11
芊芊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中,若鸿有了彻底的改变。在杜世全开出的“条件”和“考验”下,他屈服了,他去“四海航运”公司上班了。杜世全对他说得很明白:
“你爱芊芊,不是一句空口说白话,所有的爱里面,都要有牺牲和奉献,我不要你入赘,不要你改姓。我只希望芊芊未来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希望我庞大的家业,有人继承。所以,你要芊芊,就必须依我一个条件,弃画从商,进入杜家的事业,我要栽培你成为我的左右手!”
若鸿听到“弃画从商”四个字,就吓了好大一跳,本能的就抗拒了:“那怎么可能?画画是我的生命啊!要我放弃画画,等于要我放弃生命呀!”“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芊芊对你,更胜于你的生命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争取芊芊,你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吗?”
“是啊!不错啊!”若鸿凄然的说:“但是,爱芊芊和爱画画,这两种爱是可以共存的啊!”
“如果不能共存呢?”杜世全尖锐的问:“你要舍芊芊而要画画吗?”“不!我要定了芊芊!”若鸿深深抽了一口气,以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说了出来:“好!我进入杜家的事业,我去上班,我学习经商!但是,下班以后的时间是我自己的!我上班八小时,睡觉六小时,还有十小时画画!如果我能“三者得兼”,有芊芊,有上班,有画画,那样,你总不能反对了吧?”“你试试看吧!”杜世全说:“如果你不全心投入,我怀疑你的能力,是不是能三者得兼!搞不好,你三个都要失去!你试试看吧!”就这样,若鸿进入了“四海航运”,到杭州分公司上班去了。杜世全给了他一个“经理”的称谓,让他先学习航运和贸易的基本事务。事实上,他上班的第一个月,根本不在上班,而在上课。四海的各部门首长,每天捧给他一大堆的汇报,关于船期、货运、转口、管理、经营、谈判……他一生没有进入过这样艰难而复杂的社会,像小学生般弄了一大堆的笔记,仍然是丢三忘四,错误百出。难怪,当芊芊手腕上的石膏,被“一奇三怪”写满了吉祥话,而若鸿在上面写的却是:
“芊芊卧病二十一天,天天好转!
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