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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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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到谷场上,挤挤地围蹲成一堆。他就蹲在他们中间。跟他面前的生产队长就只
隔一管烟的距离。他先交待了来意,很简单的几句话:“有人告你们瞒产私分。
你们自己交出来。、不交,就捉人。”然后他就跟大家一样蹲下去,再不做声。一
只高一只低的眼睛闭起来,眼皮子耷下去,像是睡着了。没有多久,大家还真听
到了他长一声短一声的鼾声。
    三伏的Et头,极辣。地晒得冒烟。人蹲着,一动不动,就像在灶里烧。不久
就有人吃不住了,哼起来,想爬起来或换个姿势。只要有一点动静,老叶的眼皮
子就往上一撩,从里边放出阴毒的光。所有的动静就立刻僵住。
    过了中午,已经有人晕倒,尸一样趴在地上。旁边的人也不敢动桩。老叶突
然把鼻子逼到他对面的生产队长的鼻子上,不晓得从哪里摸出一把枪,顶住生产
队长的胸口,尖叫一声:

    “谷在哪里?”
    生产队长一下仰面翻倒,脸色煞白,张大嘴抖了好久,只说不出话,伸着一
只指头,手抬起来,又落了下去。
    这动作说明,谷是有的。    。    、
    老叶这才叫起来,喊声“散会”。然后就从地上提起生产队长,让他带路。
    这个生产队确实瞒了产、藏了谷,预备留做队里人下半年和明年春上的口
粮。因为炼铁,二季晚稻没有栽。一年就只有这次收成了。
    老叶这次立功的结果,是第二年春荒这个队有十好几口人饿死。后来又追究
责任。老叶被开除党籍,撤销所长职务。再后来又甄别,通知恢复他的党籍和所
长职务。老叶说,党员我还做,所长就算了,留个公职,拿工资吃饭养家吧。
    上面见他坚持不受,只好作罢。也没有再派所长来。
    老叶从那回以后,人蔫了许多,也见老了许多。只是因为生性好动,也闲不
住。跟哪个都能混成一团,没有个正经,没有个干部样子。有人提醒他。他说:
“干部什么样子,有规定么?你那样假斯文就叫干部样子么?是伢儿没见过大人
卵!操!”这回上工地,他很少呆在指挥部,总是在工地和工棚里乱窜。走到哪
个工棚就在哪个工棚吃饭、睡觉、打扑克、讲荤话。许多人都是这样跟他混熟
的。
    但一遇到正经事,他的样子就还是很吓人。一颗歪瓜裂枣似的头上,眼角、
嘴角一律恶恶地拉下来。眼皮子耷着,忽然亮一下。亮光一落到哪个人身上,哪
个人心里就发虚,背脊上冰凉,像一条蛇在爬。
    一盏马灯悬在工棚中间的顶梁上,油不够了,灯光很小。外面的风不时撼着
棚子,那灯就摆动起来,灯光像随时会灭。昏昏的灯光就这样摆着,晃过一棚子
的黑脸。大家都屏住了气息。偶尔有人咳一声,又赶快扼住。
    “四百块钱的分量,大家都晓得。不是我老叶要做恶人,政府和群众都不会
放过。是懂事的,就自己交出来。这里不好交,就明天背了人交给我,我~定保
密,放他一马。人生一世,哪个能保证自己不做错事。如果没有人交,那就对不
起,明天晚上,也就是二十四小时以内,我就一个棚子一个棚子验血。验出来
的,那就莫怪我狠!”
    老叶说完,就摆摆手宣布散会。然后到附近的几个工棚去开会,讲同一回
事。
    这一夜,工棚里像死了人一样。平时,疯酒划拳的、打牌下棋的、摸摸捏捏
的、耍嘴皮子穷快活的,都歇了手,早早钻了被窝筒子。开始还听到几声嘀咕,
骂哪个造锅巴孽的,弄得大家不自在;说验血是如何的灵,真要有事,二十四小
时之内血色肯定不正常,等等。然后就没有话。只有毛苟把被窝蒙住头的哭声,
外面撼着棚子的风声。

    不久,一棚子人就都睡死了。连毛苟也哭累了,叽叽咕咕地说起梦话来。
    只有烂眼,钻被窝钻得最早。却一直没有睡着。半夜以后,听听工棚里一片
此起彼伏的鼾声,他摸摸索索地爬起来,出了工棚。外面比棚子里倒要亮些。天
上有星光从阴云的缝里漏下。他撒了泡尿:打了个冷噤,没有返回工棚,去了灶
屋。
    烂眼在黑暗中摸到一个小蜡烛头,点着。盛了碗清水,放到案板上。把一只
指头伸到嘴里,狠命一咬。    ‘
    血是浓浓的一串,很沉重地落到碗里,随着涟漪洇开。
    烂眼木木地坐着,看着那碗清水渐渐变成不均匀的红色。
    好久,烂眼才忽然发现,蜡烛头照不到的案板对面,不晓得何时坐了一个
人。他显然已经坐了一会儿,正耷着眼皮子像在打瞌睡。
    “莫怕。我不会难为你。”
    老叶突然开口说起话来,只是眼睛没有睁开,放出阴毒的光。.他就那样闭着
眼睛,不看烂眼,像说梦话:
“我只问你一句.那只木头箱子呢?”
烂眼的身子在案板那边一点一点矬下去,
擦着满眼眼屎的烂眼,嘤嘤哭起
来:
    “我娘烂脚,烂了十几年,你晓得的。现在烂出一个洞,再不送城里的医院.
就会烂死了。没有钱,医院不收人……”
    “你就拿人家的钱?人家就不要过日子了?”
    烂眼说:
    “我实在没有法子。”
    老叶叹了口气,站起来:
    “我晓得不会是别个。这回我跟你垫上。下回你要是还没有法子,先跟我打
声招呼。只要拿得出,我还跟你垫。”
    “你是我再生爷娘,钱我要还的……”
    烂眼一下从条凳跌到地下,连滚带爬。
    老叶没有理他,径自出了灶屋。
    第二天一早,上工前,村长宣布:
    “大家都把心在肚里放落实。血不验了。叶所长一夜之间就把案子破了。是
个过路贼,流窜作案。那只箱子就丢在坎下的垄沟里。衣服什物都在,四百块钱
也追回了,现在交回毛苟。”把钱交给毛苟的时候,村长顺便在毛苟后脑壳上狠
劈了一巴掌:“这回小心把卵子在胯裆里夹紧。再掉了,老婆也要跟人走了。”末
了又叮一句:“回头记得谢叶所长。”
    毛苟脸通红,嘴巴乱抖,连说:

“记得,记得。”
众人哄笑。
那一天,大家除了笑毛苟,就是说老叶。都说:神探老叶,真是名不虚传。
老    四
    天黑之前,点了最后一排炮引子,几个人跑回隐蔽地,蹲下来的时候,都很
开心。最多还有两天,这里的鬼差事就该结束了。半个月来,别的采石队都有人
死的死,伤的伤,惟独三队,大家都活得好好生生的,不是洗澡时下手重了些,
连鸟毛也不会少一根。
    每年冬天修圩堤,最背霉的差事就是采护坡的石头。组织采石队,跟招工、
选干、征兵一样,只不过政治标准完全相反。除了一个负责专政的队长。里面没
有一个好货色。一帮臭鱼烂虾。命说不上贵贱,做这件又苦又危险的事,再适合
不过。
    他们队里惟独能看得开些的,是老四:寿数有一定的,要死卵朝天,不死万
万年,由不得自己的。比方他自己。觉得早该死的,却总死不了,闲下来的时候
常为此叹息,颇有些因为自己活得长忧愁的样子。
    采石队是临时从各个生产队抽人组成的,大家因此对老四知道得不太详细。
只晓得他旧社会是伪军官。在采石三队,除了一个帽子拿在群众手上的富裕中
农,大都是狗崽子一类,真正地道的四类分子,就是他一个,所以喊他“老四”。
    每回夜里,临睡觉前,大家摸摸自己手脚还齐全,觉得总算又不缺不残地熬
过一天,多谢阎王老子的时候,他倒是很败兴地哕嗦一句。高兴什么,人要倒
霉,盐罐子也会生蛆的。
    大家觉得他晦气,懒得答理他。
    但他的话却灵验了。
    这一天竟有一个炮没有响。哑炮并不是怎样奇怪的事。只是半个月过去,以
为凭大家的运气可以侥幸挨过鬼门关,却到底还是没有挨过。大家有些伤感,排
炮响过,就望着那远远一面苍黑的山坡发呆。
    天已经黑了。三队队长不像别的队长,是老实巴交的一个善人。平时不怎样
跟大家沾边,吃饭,睡觉都保持着距离,怕传染瘟病似的,但也不怎样对大家专
政。今天遇上这样的事,他也只是跟着大家一起发呆。换了别个霸蛮些的队长,
早就吆喝着勒令谁谁去排除哑炮了。队长脸木木地呆了好久,含含混混地咕哝了
一句:“好歹也是条人命。”便让大家先回去吃夜饭。他自己到指挥部去报告一
下,看能不能到明天天亮再去处理那个哑炮。
    吃饭的时候,大家又很自然地议论哑炮。有人说昨天夜里做了怪梦,有人说

难怪一早起来右眼皮子跳跳的,看来是真有大难要临头了。心里便都惶惶的,不
知道这大难会落到哪个头上。
    老四拿着锅勺靠在灶边,竟听得很有兴味。就用勺子敲了敲锅边,插进嘴
里。这些日子他跟大家混熟络了,一张嘴越来越油越来越碎。在采石队他是最老
的一个,瘦得像只干虾子,榔头是绝对搬不动的,他又自吹能做一手好菜,队长
便让他做了伙头。有个也巴望不上山的人不高兴,问,他要毒死我们怎么办?他
说,放心,我舍不得的。大家都是~根藤上的毒瓜,你们死了,我不冷清么。不
过,他做饭也确有一手。没有油,他可以用酱油煎出两面焦黄的豆腐。一筐子白
萝卜到了他手里,能做出好几样菜。吃饭和夜间,他一张嘴便不得闲,讲的都是
他先前在堂子(妓院)里的见闻(他做过好多年堂子里的伙头,他做饭的那一手
本事便是那时候熬出来的),听得众人馋涎直流,算是那种精疲力竭又提心吊胆
的日子里的一大快活。大家由此便都喜欢了他。有一回他回去挑米,夜里不在,
大家心里还都空空的没有着落。
    “出哑炮了么?没有什么。不出才是怪事。摊到哪个哪个上就是。要死卵朝
天,不死万万年……”
    “你说得轻快,摊不到你,是不是?老不死,波阳湖里望翻船。”
    几个填了今天最后一排炮的人恶声恶气地骂。炮是他们填的,出了哑炮自然
也只能由他们中间的一个去排炮。
    老四不气——从来没有哪个见他发过气,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很羞愧地垂了
头。拿勺子在锅底的稀粥里划来划去,又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那样坏心思的。我是说,人的寿数有一定的,不该
死的,撞了哑炮也死不了。年轻时候我也怕死,炮子穿心几多回,还是活过来
了,寿数不到,阎王不肯收。我活到这把年纪,经了几多事,不会打乱话的。”
    接着就絮絮叨叨地说起他自己经过的那回生死劫,很有些神乎其神。是真是
假鬼也不晓得,也没有哪个打算问个究竟。那只哑炮闷在大家心里,好像随时会
爆炸,心里就紧紧的。这时候听听老四的哕嗦,多少有些松快。
    老四有张油嘴,还有双贼眼,平时说话老是贼溜溜地瞄着人,察看对方的脸
色。你高兴高兴了他就起劲,你一不耐烦,他也就马上打住。他这回说的事,从
来没有人听他说过。他自己也好像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当。刚开了头,说了句“民
国二十七年”,又迟疑着,拿眼睛在大家脸上睃来睃去,看看大家都木木的,并
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还是打算听下去的样子,他才放了一D:
    民国二十七年,六月间,日本人从安庆一路攻上来,马蛸一下当了锋头。马
蛸原不该丢的。下水有两个集团军,操他娘竟没有阻住El本人,退到马蛸来都成
了溃兵,让日本人打得抬不起头,每日死上百人。增援的部队迟迟不来,结果误
了事。守军死得一个不剩。日本人就把兵运到了湖El。我们二十六师原是去接七

十七师的防,没有完毕就同日本人交上了火。刚走开的七十七师奉命回援,让日
本人挡住了,我们成了孤军。我们师是从四川l来的,先前是保安队,又都是新当
兵的,武器都跟拨火棍差不多,连挺重机枪也没有。不过我们师长是条好汉,硬
是让我们同日本人拼了两日两夜,一个师三股去了两股多。到末了,像我这样的
伙头也拼了。日本人从安徽过来这一路,没有见过这么死硬的中国军队。
    战场上命不值钱。枪炮一响,死活都不由人了。一仗下来,看看那些流成了
河的血,码成了堆的尸体,你这个没有死的还不就跟蚂蚁一样,说不定下一刻就
有一只大脚下来,把你踏死。
    交战第二天的下午,连长忽然把打得昏头昏脑的我叫出壕沟,让我到师部去
送封信。
    师部在县城。县城差不多空了。老百姓前几天就炸窝一样跑了个燕子飞。除
了当兵的,剩下都是些没人服侍的老的、残的,再就是些趁火打劫的歹人。
    送了信,我又往回跑。出门的时候突然让一个老太婆绊住了脚。老太婆骨瘦
如柴,满头稀稀落落的白头发挽不起髻髻。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我才看出是个瞎
子。她扑在地上死死抱住我的脚,一边嚎哭一边拿头往地上的石板上磕。磕得额
头青肿,血流到空空洞洞的眼窝子里,很是吓人,死尸也没有这样惨的。江边那
里的枪炮正响得紧,要不是见她样子惨,我真会一脚蹬死她。
    原来她是让人骗了。她从家里跑出来“躲反”的时候,带了所有她以为还值
钱的东西到县城的当铺去换钱。结果换到一块假银元。她拿这块银元去雇船。船
老板在地上一摔就裂了缝。回去找那个当铺,人家早不知跑到哪个县哪个府了。
她是指望了这块银元去九江寻找她一个做生意的远房侄子的,没有这块银元,她
就死定了。
    事情也巧。出来当兵的时候,老娘在我身上塞了两块银元,叮嘱我不到回老
家的日子,死活不要动。还没有出川l,我就丢了一块给烟馆子的婊子。剩了一
块,就再也不敢动,那是老娘给的护身符。
    如今,看这一仗的阵势,不打个精光卵子净是不得了结的。命是保不了了,
回老家的路也绝了,留那块银元又有何用呢?将来还不是好了哪个收尸的么。真
要死了,尸收不收都一样。还不如自己积点阴德,便把那块真银元换了老太婆的
假银元。
    事情要说怪也就怪在这里。我那块银元先前一直是塞在裤腰带夹层里的,那
裤腰带是老娘特意缝的。我把银元掏出来,丢给老太婆,随手拿过了老太婆的假
银元。却没有再塞回裤腰,神差鬼使地放进左胸口的衣兜里了。当时脑袋瓜子乱
糟糟的,什么也来不及想,闷了头就往阵地上跑。
    阵地上炮火连天,一上去就红了眼,什么也顾不上,什么也记不得了。又打
了一个夜晚,天亮前连长命令我们反冲锋。我就倒在这次冲锋里。身上中了十几

处枪弹·却惟独只有一颗是要命的。那颗子弹认路一样笔直钉在我的胸H上。进
去了,就真的是“炮子穿心”了。竟没有穿过去。拦住子弹的,就是那块假银
元。那颗子弹就像钉子一样嵌在银元上。打T J'Ij个冲锋,我们就撤了,一气跑到
九江,我才倒下来。上了担架,才摸到那块嵌了子弹的银元。后来,我在医院里
住了好久,静下来的时候,想一想,明白什么都是早注定了的。活着的就是不该
死的,死了的就是不该活的。世一h的事,表面上看起来,有时候很怪,其实都是
有定数的。比方我,怎么就生在那个地方;怎么就进了保安队;怎么就编进了二
十六师;怎么就轮到我们打了那一仗;怎么就让连长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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