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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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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48  ·

孩子捡着了。忘了还你。”
    是那张他和母亲在亲情餐厅吃饭的收据。他一下子坐直了。接过来。
    “睡吧。”女人也看着他,“孩子的爸爸,也在里面。八月十五,我去看的他。
也是在亲情餐厅吃的饭。”
    他不再看女人。只盯着那条秋裤。
    “犯的什么事?”许久,他问。
    “故意伤害。”女人说,“镇上一个流氓把我糟蹋了,孩子他爸揍了他。把他
打残了。”
    他们都沉默着。寂静中,他们听见了雪落的声音。
    “那个人呢?”他终于问。
    “还在这镇上。”女人说,“我不懂,没留证据,告输了。不然,孩子他爸也
不会下那么重的手。”
    “睡吧。”女人又说,“明天就回家去。回家多好啊。不管怎么着。家里人也
是盼着你回家的。”女人关掉了灯,“再有两年,他就能打上你手里的黄伞,出来
了。”
    他仍旧坐在那里。女人也站着。雪光映着,如月光一样,屋里的轮廓一寸一
寸的朗净出来。
    女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把窗户打开了一道两指宽的缝。
    “屋里有炉子,晚上最怕的就是煤气了。”她说。
    一股清甜的气息冲着窗缝挤进来。透过那道窗缝,他清晰地看见:外面的
雪,如层层的纱布一般,下得正好。

石舒清
清水里的刀子
    和自己在同一面炕上滚了几十年的女人终于赶在主麻前头埋掉了。坟院里只
不过添了一个新的坟包而已。这样一种朴素的结局,细想起来,真是惊心动魄。
马子善老人是最后一个走出坟院的,在走出坟院门的那一刹那,老人突然觉得自
己的鼻腔陡然地一酸,似乎听到一个苍老而又稳妥的声音附在自己的耳畔轻轻
说,好啊,老东西,你命大.让你又逃脱了,那么就再转悠上几天,再转悠上几
天就回来,这里才是你的家。细想想,你在外面转的时间也不短,长得很了啊。
马子善老人诚恳地点着头,是啊是啊,实在是在外面混得太久了,把那样一个鲜
活的婴儿,把那样一个强壮的青年混成了目前这副样子,这使他觉得尴尬而辛
酸。马子善老人记得,他是孩子的时候,村子小得像一个羊圈,坟院远没有现在
大,但那时候的坟院也显得空空的。到如今村子已经很大了,坟院几经突破,成
了眼下几乎和村子一样大的规模,而且里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坟堆,似乎几个村
子的人都死光了都埋在这里了,但实际上随着死人越来越多活人也越来越多。马
子善老人就在死人和活人都增多的过程里一天天一天天活到了七十多岁,衰老成
了如今这副样子。马子善老人有时在水面上看一看自己苍老的影子觉得不可理
解,他真讲不清是什么将自己变化得如此苍老。坟头一多,连坟院里也似乎热闹
了,这使马子善老人有些淡淡的失意,他喜欢空旷寂寥的坟院,喜欢坟头很少,
大家相互珍惜着经历永恒的时间;坟头一多,使人觉得到这里以后还会像外面那
样勾心斗角,争争吵吵。但毕竟坟院比尘世要宁静得多,毕竟人们都在黄土下埋
得很深,连串个邻近的门都是不可能的了。送葬的人都走净了,院门外的浮土上
印着很多的脚印,大家来时的脚印和去时的脚印重叠了,这样就使得许多脚印都
失去了方向。人们走得多么快,只留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脚印,但终有一天人们要
把自己留在这里的。谁都不免把自己留在这里的。日光倾泻在坟院里,使坟院像
一个庞大的废墟。看这天空多么像一个大大的钟面啊,日头不过一根针,在这巨

大的钟面上无休止地划来划去。马子善老人瞅了瞅日头,日头自然也是看着他
的,马子善老人突然感激自己鼻腔的那一酸楚了,不然自己会很忽略地走出坟院
的,正是那一酸楚使自己留在了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坟院门上,这就是生死
之门,人应该在这里多站站的。马子善老人觉得自己是那样渴望在这里多站一会
儿,躲在坟院深处是不好的,毕竟自己还活着嘛,可是盲目地到尘世上去就更不
好。去干什么呢?似乎就没有什么可干的了。现在最好就是在这样的位置上多站
一会儿,多想一会儿。想法很多的,想法会使人有一种觉悟的幸福。这么大的天
空只有日头独自走长路实在是太孤单了,马子善老人看看日头觉得日头很孤单。
孤单着也好,有时候奇怪地觉得孤单着也是一种福分。马子善老人回头看了看坟
院,只这么一会,老婆坟头的土已没有刚才那样新鲜了,他想起自己将老婆用一
匹小青驴从南山里驮来给自己当媳妇的事,老婆头上戴着红纱,两只鞋面上绣满
花的脚在铜镫里摆着,随着铜镫一荡一荡,一荡一荡,让人的心生出化雪的感
觉,那时候想不到那样年轻好看的媳妇最终会归宿于这样一个坟包。马子善老人
轻轻叹一口气,应该在这里多走走的,应该在这里多看看才是,这里才是家。那
个用血肉温暖了一辈子几辈子的家如今不是自己的了,那是儿子孙子他们的家
了。但儿子孙子们不久也会到这里来的,那么那个家究竟是谁的家呢?马子善老
人想,该找李乡长讲讲了,该跟他给自己要一块地皮了,得好好找一块长眠之
地.不然。草率地一死,让人埋到一个窄狭处,可就坏了。马子善老人突然非常
地渴盼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他站在坟院门Vl喃喃自问,主啊,我究竟在几时
呢?你能悄悄地告知我吗?四周一片寂静,坟院里的风微凉地掠过他的脸面,有
些竟吹入他耳朵的深处。他想自己若是知道自己归真的一刻,那么提前一天,他
就会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一身洁洁爽爽的衣裳,然后去跟一些有必要告别的
人告别,然后自己步人坟院里来,找到自己的长眠之地,含着清泪,诵着《古兰
经》,听任自己的生命像和风那样一丝丝吹尽。想到必死无疑的自己连自己什么
时候死都不知道,想到自己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死掉,他突然觉得一种异常的
伤感与恐惧。他想起一句人们常说的话来,尤其那些善说大话的人也这样说,那
些人,在他们说了一世界大话之后,突然会说,我除了不知道我几时死·再啥我
不知道呢?听听,再善于讲大话的人,他也不知道他几时死。
    回到家里,耶尔占拜还拿着他母亲的照片抽抽噎噎地哭着。他想劝劝儿子,
又没劝,劝也是白劝。他想,儿子若到了自己这个年龄,就不会因亡人而哭了。
自己若在儿子那个年龄,大概也还是要哭的。这都是自然的事。儿子见他回来
了,就ItllN巴嚓地过来问他,如何搭救亡人。这里都是这样信frll的,亡人一人
土,冥冥处就开始拷问他(她)的罪过了,亡人都有着一个罪人的身份。因而活
着的亲属就得施行一些搭救亡人的仪式。有钱人家,搭救的排场是很大的,但人
    .  0‘1  .

还是贫寒之家居多。那么宰一只鸡,烙两个油馕,也还是不比有钱人家差的。阿
訇们说,有时候举念一枚枣,比举念一峰骆驼都贵重。但实际上人们还是看重骆
驼,觉得骆驼贵重。人们也毕竟都是很世俗的,毕竟觉得宰一峰骆驼的搭救效力
要远远强过宰一只鸡。儿子眼泪巴嚓地来问他如何搭救时他说,量力而行吧,七
七的日子上点一根香,烙两个油馕就成了。儿子说,别的都可以将就,四十不能
将就啊,四十日那天来的人多,不要说宰一只鸡,宰一只羊都不行,人笑话呢。
他说,宰羊不行你还要宰啥。这样说时他突然想到家里那头老牛,他的心猛地一
紧,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儿子又落下眼泪来,说,大,我妈苦了一辈子,活的时
节没活上个好.殁了,咱们要把亡人当个事呢。他什么都没有说,他担心什么一
般闭着眼睛,似乎老牛就在他闭着的眼睛里了,悠闲地摇着干燥的尾巴。静了片
刻.儿子说,大,我想,咱们那个牛,也老了。再买个嘛咱们也没钱,你看……
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上被一只漆黑的拳头捣了一下。他凉凉地看了儿子一眼,说,
把它宰了,地拿啥犁?儿子声音很低地说,它还能犁几年呢?是啊,老黄牛确乎
是老了,经它拉朽的犁都有好几副了,还指望它能犁多少地?而且它活着也不过
是个犁地而已。它最终就能免去一刀之劫吗?宰就宰了吧,他听到自己一l2;里凉凉
地说。但儿子似乎听到了,他看见儿子点了点头。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具有力度
地纠缠着,又像是空空如也。
    耶尔古拜牵着老黄牛走到西边的墙角下,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墙壁和牛的一部
分,使牛身有着两样颜色。在光里的那一部分黄着,显得干燥,处在阴影中的部
分却是紫色,显得厚重。牛那么温驯,耶尔古拜用一根指头粗的草绳就牵走了
它。它不缓不急地走着,像是驮着什么极重的担子,又像了悟了什么一样显得旷
达而随意,它和耶尔古拜之间的草绳软软地垂着,其实不是耶尔古拜在牵它,而
是它跟着耶尔古拜走着罢了。它走到墙根下,就像一座山那样稳稳地站住了。阳
光落在它那阔大的脸上,它微眯着眼,不疾不缓,悠闲而舒适地反刍着,显得自
在而受用。耶尔古拜端了一大盆清水来,他这些日子每天都要把牛洗一次,这样
老牛像是穿了新衣裳,显得稍稍地年轻与精神了一些。耶尔古拜用一把大刷子蘸
了清水洗着牛身,洗得很是详尽,他还把洗衣粉洒在牛身上,他把牛脖子里的褶
皱用手指舒展开来洗着,把它的尾巴搭在自己的肩上,洗着它的臀部,他把牛蹄
子都洗到了,他把女儿缺了齿的梳子拿来,将牛尾浸湿,然后像好看的女子梳理
自己的长发那样梳着长长的牛尾。牛微闭着眼睛,忘我的享受着对它无微不至的
洗浴,似乎这个被洗着的身体不是它的一样。耶尔古拜把牛洗净,用一条f净的
毛巾擦干它,然后站在远处欣赏它。他很满意地点着自己的头。洗完牛,他就抱
来新铲的鲜草给它吃,看着肥嫩的苦苦菜叶被牛大口大口香甜地吃着,看着牛瘪
瘪的肚子有些夸张地鼓起来,耶尔古拜真是有着一种难以言述的喜悦。他对母亲

的强烈的情感与念想都寄托在这牛身上了。他觉得自己不是在伺候一头牛,而是
虔诚地侍奉着自己敬重的一位老人。自从举意在母亲的四十祀日要用这头牛时,
他就觉得这头牛已超越了其他一切牛,这头被举念了的牛已有了一种独特的品质
与意义。它将携带使命去拯救苦海中因自己的罪行而受难的亡灵。耶尔古拜有时
用心地洗着这牛,莫名其妙地有着一种感动,有几次更是匪夷所思,他突然想对
着这牛,泪雨婆娑地喊~声娘,这愿望竟是那样强烈,使他几乎不能抑制。他觉
得自己这么多年竟是把牛看轻了,牛有着博大而宽容的心灵,他觉得牛实在是一
种了不起的生命。宰一只鸡怎么能跟宰一头牛相提并论?他真心地觉得,宰一头
品质卓越的牛实在是能免却一份很大的灾难。他一点也不怀疑这头牛对他母亲的
巨大作用。他觉得在举念之后,它就不是在人间的生命了,他一定会归宿到一个
令人向往的地方。一只鸡可以生活在群星后面的天庭里吗?不能的,但一头牛却
能。牛可以凭着它不改的忠厚和善良堂而皇之地走进一切巨大的宫殿之门。因此
耶尔古拜像干着一件神圣的事业那样伺候着这老牛,使它一天一天地健壮起来,
一天一天地年轻起来。耶尔古拜看着,心里有着难以言述的感动与狂喜。当牛大
口大口地吃着鲜嫩的草时,马子善老人偶尔也会走过来,蹲在一旁看牛吃草,他
脸上的表情没有耶尔古拜那样鲜明。他对耶尔古拜说,瞅它这吃,就像它还能活
一千年。然后不待儿子说什么,拿起一大朵肥嫩的苦苦菜,将一片菜叶脆脆地折
裂,立即溢出稠稠的奶汁来,马子善老人皱皱眉,说,晤,这么多的奶。
    就这样,四十的日子一天一天像一大团阴影那样悄然地逼近了。
    四十日的前三天,晨光给高高的树梢上淡淡地涂了一抹金色。无数的麻雀在
巨大的树冠里异常激越地吵着,让人的心里荡开着一粼一粼很温馨的银波。马子
善老人正在离树冠较近的高房子里精心的粘《古兰经》,经典历时久了,纸质已
经泛黄,而且轻若鸿毛,但上面的字迹却似愈加清晰。突然耶尔古拜跑上来有些
焦灼地说,老牛吃也不吃了,喝也不喝了,昨夜里放在槽里的清水与鲜草原模原
样地放着。马子善的心强烈地一动,他把没有粘好的经典摊开在桌面上有阳光的
地方晒着,自己匆匆随儿子来到了牛棚。牛棚盖在大门的外面,平时看不出,这
一刻才发现这牛棚有着一些缝隙,一些金叶子似的阳光从那些缝隙里照进来,很
短,往往在空间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牛棚里很干净,有着一种促人感动的牛粪
气息。牛安静端庄地站在那里,像一个穿越了时空明澈了一切的老人。它依然在
不缓不疾,津津有味地反刍着,它平静淡泊的目光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又像是什
么也无意看。它的肚子明显有些瘪。槽里有一盆清水,清得像能生出莲花来,显
然,这水没有动过,盆旁边是草,显然也没有动过,一夜之间,那么鲜嫩的草有
些蔫了。大,你看,这水,它一口都没喝,还有草,都没吃。儿子有些焦灼地
说。牛像是没有看到他们父子俩,它投入而又忘我地反刍着自己的东西。儿子突

然问他说,大,是不是……他知道儿子要说什么,他的鼻腔深处强烈地一酸,喉
头处像硬硬地鲠了一个什么硬物,他觉得自己的泪水带着一股温热迅疾地流下来
了,他连忙转过头,有些踉跄地疾疾地走了出去。El头升高了一些,光星像凌乱
的雪花那样扑面而来,他低下头像在风里面似的走着,上了高房子,麻雀吵得愈
加热烈。他坐在炕边上,两手蒙住脸,感觉泪水在指缝里流出来了。他说不清白
己为什么要流泪,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竟有那么多的泪,似乎还有要哭出声来的
欲望。终于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了,心像一个大海那样激情难抑,心里满满地都
是感动。耶尔古拜诧异地出现在f…1口,阳光使他的正面显得很暗。见父亲那样,
他显得有些无措,很快又走下去了。麻雀们不知受到了怎样的打击,轰一声响,
骂咧咧地飞了,余下几只在树里,有些胆怯和猜测地鸣着。马子善老人不能自抑
地哭了一会儿,感到自己像激流那样平缓了下来,心境渐渐宽阔,但那种感动还
是满满地在心里。他有着大病初愈那样伤感而美好的心境。他觉得有些罪过,把
这么了不起的一个生命竞忽略了,竞像畜牲那样役使了它几十年。想起那时候他
打在它背上的鞭子,他觉得愧疚而难过,如果谁用鞭子打他相同的数量以示惩
罚,他一定会很乐意很感激的。还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牛一边拉着犁走一边扬
起尾巴拉粪,当时觉得没什么,渐渐就觉得这真是过于残忍了,我们人连一个拉
粪的机会都不给它,在它拉粪的时候我们还不放过它,还在役使它——哪里知道
它竟是这样一个高贵的生命!马子善老人又想起槽里的那盆净无纤尘的清水,那
水在他眼前晃悠着,似乎要把他的眼睛和心灵淘洗个清清净净。那是一盆怎样的
水啊。在那样清澈的水里,果真有一把银光幽幽的刀子吗?记得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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