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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做个自在人--贾平凹序跋书话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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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到松鼠一样,成为玩物。那南瓜却何其之多,门前屋后,坎头涧畔,凡有
一抷黄土之地,皆都生长,煮也吃,熬也吃,炒也吃,若有至宾上客,以南
瓜和绿豆做成“揽饭”,吃后便三天不知肉味。请注意,狼虫虎豹是常见到
的,冬日夜晚,也会光临村中,所以家家猪圈必在墙上用白灰画有圆圈,据
说野虫看见就畏而怯步,否则小者被叼走,大者会被咬住尾巴,以其毛尾作
鞭赶走,而猪却吓得不吱一声。当然,养狗就是必不可少的营生了,狗的忠
诚,在这里最为突出,只是情爱时令人讨厌,常交结一起,用棍不能打开。

可是,有一点说出来脸上无光,就是这里不产煤。金银铜铁锡样样都有,
就是偏偏没煤!以前总笑话铜川煤区黑天黑地,姑娘嫁过去要尿三年黑水,
到后来说起铜川,就眼红不已。深山里,烧饭、烧炕、烧火,全是木块木料,
三尺长的大板斧,三下两下将一根木椽劈开,这使城里人目瞪口呆,也使川
道人连声遗憾。川道人烧光了山上树木,又刨完了粗桩细根,就一年四季,
夏烧麦秸,秋烧稻草,不夏不秋,扫树叶,割荆棘。现在开始兴沼气池,或
出山去拉煤,这当然是那些挣大钱的人家,和那些门道稠的庄户。

山坡上的路多是沿畔,虽一边靠崖,崖却不贴身,一边临沟,望之便要
头晕,毛道上车辆不能通,交通工具就只有扁担、背篓。常见背柴人远远走
来,背上如小山,不见头,不见身,只有两条细腿在极快移动。沿路因为没
有更多的歇身处,故一条路上设有若干个固定歇处,不论背百二八十,还是
担百二八十,再苦再累,必得到了固定歇处方歇,故商州男人都不高大,却
忍耐性罕见,肩头都有拳头大的死肉疙瘩。也因此这里人一般出外,多不为
人显眼,以为身单好欺,但到了忍无可忍了,则反抗必要结果,动起手脚来,
三五壮汉不可近身。历代官府有言:山民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给他
们滴水好处,便会得以涌泉之报,若欲是高压,便水中葫芦压下浮上。地方
志上就写有:李自成在商州,手下善攻能守者,多为商州本地人;民国年代,
常有暴动。就是在“文化革命”中,每县都有榔头队,拳头队,石头队,县
县联合,死人无数,单是山阳县一次武斗,一派用石头在河滩砸死10 名俘虏,
另一派又将15 名俘虏用铁丝捆了,从岸上“下饺子”投下河潭。男人是这么
强悍,但女人却是那么多情,温顺而善良。女大十八变,虽不是苗条婀娜,
却健美异常,眼都双层皮,睫毛长而黑,常使外地人吃惊不已。走遍丹江、
洛河、乾佑河、金钱河,四河流域,村村都有百岁妇女,但极少有90 岁的男
人。七个县中的剧团,女演员台架、身段、容貌、唱、念、说、打,出色者
成批,男主角却善武功,乏唱声,只好在关中聘请。


陕北人讲穿不求吃,关中人好吃不爱穿,这里人皆传为笑料,或讥之为
“穷穿”,或骂之为“瞎吃”,他们是量家当而行,以自然为本,里外如一。
大凡逢年过节,或走亲串门,赶集过会,就从头到脚,花花绿绿,崭然一新。
有了,七碟子八碗地吃,色是色,形是形,味是味,富而不奢;没了,一样
的红薯面,蒸馍也好,压饸饸也好,做漏鱼也好,油盐酱醋,调料要重,穷
而不酸。有了钱,吃得像样了,穿得像样了,顶讲究的倒有两样:一是自行
车,一是门楼。车子上用红线缠,用蓝布包,还要剪各种花环套在轴上,一
看车子,就能看出主人的家景,心性。门楼更是必不可少,盖五间房的有门
楼,盖两间房的也有门楼,顶上做飞禽走兽,壁上雕花鸟虫鱼,不论干部家,
农夫家,识字家,文盲家,上都有字匾,旧时一村没有念书人,那字就以碗
按印画成圆圈,如今全写上“山青水秀”,或“源远流长”。

我也听到好多对商州的不逊之言,说进了山,男人都可怕,有进山者,
看见山坡有人用尺二牙子镢在掘地,若上去问路,瞧见有钱财的,便会出其
不意用镢头打死,掏了钱财,掘坑将尸首埋了,然后又心安理得地掘他的地。
又说男女关系混乱。有兄弟数人,只娶一个老婆,等到分家,将家产分成几
份,这老婆也算作一份,然后平分,要柜者,不能要瓮,柜瓮都要者,就不
得老婆。。我在这里宣布,这全是诬蔑!商州在旧社会,确实土匪多,常常
路断人稀,但如今从未有过以镢劈死过路人的事件,偶尔有几个杀人罪犯,
但谁家坟里没几棵弯弯柏树?世上的坏人是平均分配的,商州岂能排除?说
起作风混乱,更是一派胡言,这里男女可以说、笑、打、闹,以爷孙的关系
为最好,无话不说,无事不做,也常有老嫂比母之美谈,但家哥和弟媳界限
分明,有话则说,无话则避。尤其一下地干活,男女会不分了老少、班辈,
什么破格话都可说,似乎一块土地,就像城市人的游泳池,男女都可以穿裤
头来。若是开会,更是所有人一起上炕,以被覆脚,如一个车轮,团团而坐。

商州到底过去是什么样子,这么多年来又是什么样子,而现在又是什么
样子,这已经成了极需要向外面世界披露的问题,所以,这也就是我写这本
小书的目的。据可靠消息,商州的铁路正在测量线路,一旦铁路修通,外面
的人就成批而入,山里的人就成批走出,商州就有它对这个社会的价值和意
义而明白天下了。如今,我写这本小书的工作,只当是铁路线勘测队的任务
一样,先使外边的多少懂得这块地方,以公平而平静的眼光看待这个地方。
一旦到了铁路修起,这本小书就便可作卖辣面的人去包装了,或是去当了商
州姑娘剪绞的鞋样了。但我却是多么欣慰,多多少少为生我养我的商州尽些
力量,也算对得起这块美丽、富饶而充满着野情野味的神秘的地方,和这块
地方的勤劳勇敢而又多情多善的父老兄弟了。

又录小序

去年两次回到商州,我写了《商州初录》。拿在《钟山》文学期刊第五
期上刊了,社会上议论纷纷,尤其在商州,《钟山》被一抢而空,能识字的
差不多都看了,或褒或贬,或抑或扬。无论如何,外边的世界知道了商州,
商州的人知道了自己,我心中就无限欣慰。这次到商州,我是同画家王军强
一块旅行的,他是有天才的,彩墨对印的画无笔而妙趣天成。文字毕竟不如
彩墨了,我仅仅录了这11 篇。录完一读,比《初录》少多了,且结构不同,
行文不同,地也无名,人也无姓,只具备了时间和空间,我更不知道这算什


么样文体,匆匆又拿来求读者鉴定了。

商州这块地方,大有意思,出山出水出人出物,亦出文章。面对这块地
方,细细作一个考虑,看中国山地的人情风俗,世时变化,考察者没有不长
了许多知识,消除了许多疑难,但要表现出来实在是笔不能胜任的。之所以
我还能初录了又录,全凭着一颗拳拳之心。我甚至有一个小小的野心:将这
种记录连续地写下去。这两录重在山光水色,人情风俗上,往后的就更要写
到建国以来各个时期的政治、经济诸方面的变迁在这里的折光。否则,我真
于故乡“不肖”,大有“无颜见江东父老”之愧了。

再录题记

去年写了一个《商州初录》,一个《商州又录》似乎倒引起了读者的兴
趣,纷纷来了信,商讨起天文地理,风物人情,以及远古近今的政治经济哲
学美学经文方志,内容杂泛而有趣。差不多又有一种意思流露出来,是对商
州山地的企羡,思绪想象且比我非非尤甚,接着便怀疑天下是否真有这块美
丽神秘的地方,后又愤愤不平地说他们的故乡比商州更好,不信请我去看看。
其中便有了几位热血活跃勇敢好奇的年轻人,竟告假自费前往实地游察。这
使我欣然同时惴惴不安,去信说:商州确有其地,打开中国的地图,画一个
十字线,交叉的方位稍往东稍往南,那便是了。战国时期属秦,汉时称商州,
唐时为商洛,宋至清又复改商州,今又再归为商洛。地方的美丽和神秘,并
非出自我的“人人都说家乡好”的秉性,也非我专意要学陶渊明,凭空虚构
出一个“桃花源”,初录和又录里的描写,已足以说明这不是桃花源,更绝
无世外。但它的美丽和神秘,可以说在我30 年来所走的任何地方里,是称得
上“不可无一,不可有二”的赞誉。需要提醒的是,这地方旅行是艰辛的,
李白、白居易、杜甫、王维、温庭筠涉足到此,必是骑一头毛驴,还得有一
名书童伴随,行而行,吃尽苦楚,以致使韩愈牺牲了携领的亲生爱女,以致
使苏辙任职而抗命不去,以致使贾岛发出哀怨:“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没
有一里平,犹是老惮遥指处,只堪图画不堪行”。当然,现在是何等年月!
但同时又不能不考虑虽然当今交通运输工具的现代化却又因其交通运输工具
的先进而使人的自身的脚力和韧耐力则在人创造的先进工具中日渐退化。即
便是去骑自行车,颠簸程度难以承受,何况路多忽上忽下,车骑人倒比人骑
车的机会多,更还有许多值得去的地方,帮助人的仅仅只能是一根鸡骨头木
的拐杖。

基于这种情况,我便觉得我又有事可干,于是点灯熬油作那一种不流臭
汗却绞脑汁的写工,看作是自己“以济天下”的一种表示,这就是可亲可敬
的读者将要读到的这个《商州再录》。

声明的是:

对于商州,外界人的眼里,以为我了如指掌,实则在商州人的眼里,我
只是作了点勉强的解说。我不在那里受商州户口登记处管辖已是12 年,儿时
的印象虽深入骨髓,却反倒漠然,独如一个人钟情爱人,出门在外却常常突
然记不清他(她)的容貌一样。这几年,去了那里几次,也未做到深入得剃
光头穿对襟褂,吆牛扶犁做农事。严格讲,只是“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的走动走动。今年又去了一趟,有许多使我吃惊的变化,所到之处,新房新
院新门楼,人民衣着整洁,面色有红施白。甲子年按往昔乡俗,是不宜男婚


女嫁,但路上随时有迎亲的队伍,唢呐高吹,也有抱录音机欢唱,新娘子不
羞,仰面迎人,也是披红,却皮鞋筒裤,带镯的手腕都戴上了手表。逢节过
会,亲戚走动,装馍的小竹提篮皆换作五升小圆笼儿,馍顶上还点缀洋红,
酒却不是空瓶盛散酒,一律新买的瓶装酒。再不见穿有石榴皮和靛蓝自染的
土布衣服,一些老汉们穿商店的裤子虽然心疼“一边穿磨损浪费”,而将开
口换到后边,下蹲艰难,受年轻人耻笑,但毕竟穿了机织布,最差是咔叽料
的。长久的印象里农民善于藏富,而今更突出的是显示了农民性格中的另一
面,极尽豪富。他们已不再逍遥“洋芋糊汤疙瘩火,除了神仙就是我”的生
活,变得知农知工知商,有识有胆有进取,言语大方,行为有风度。时常三
人五人凑一起聊天,竟议论当今天下潮流变幻,政府首脑的得失功过,以及
政策推行的实效和可能发展改动的趋向,使我觉得未免可笑,随之而大为感
叹。我在往洛南县寺耳区去的路上,直觉得感受丰富,夜里在小镇街上喝酒,
兴致难禁,劣性儿勃起,用毛笔未作构思便书写了三尺条幅,其文不妨在此
抄出,以证明我当时的心境:

甲子岁深秋,吾搭车往洛南寺耳。但见山回路转,湾湾有奇崖,崖头必长怪树,皆

绿叶白身,横空繁衍似龙腾跃。奇崖怪树之下,则居有人家,屋山墙高耸,檐面陡峭,有

秀目皓齿妙龄女子出入。逆清流上数十里,两岸青峰相挤,电杆相撑,似要随时作缝合状。

再深入,梢林莽莽,野菊花开花落,云雾忽聚忽散,樵夫伐木,叮叮声如天降,遥闻寒喧,

不知何语,但一团嗡嗡,此静之缘故也。到寺耳镇,几簇屋舍,一条石板小街,店家房皆

反向而开,入室安桌置椅,后门则为前庭,沿高阶而上,偌大院子,一畦鲜菜,篱笆上生

满木耳,吾讨酒坐喝,杯未接唇则醉也。饭毕,付钱一元四角,主人惊讶,言只能收两角。

吾曰:“清静值一角,山明值一角,水秀值一角,空气清鲜值八角,余下一角,买得今日

吾之高兴也。

当然,也令我吃惊的有另一些发现和感受,是这次商州之行,亦有不同
儿时在商州,甚至不同前年去年去商州,觉得有一种味儿,使商州的城镇与
省城西安缩短了距离,也是山垴沟岔与平川道的城镇缩短了距离。这味儿指
什么,是思想意识?是社会风气?是人和人的关系?我又不能说准,只感到
商州已经不是往昔的商州。所到的人家,已不待生人为至客,连掏出工作证,
甚至报刊记者证来,亦不大生效。必要有熟人相引,方热情可炙,否则面虽
有笑容,也有礼有节,但绝不启酒坛炒薰肉拉家常视为知己,也绝不会临走
装你一袋子木耳、核桃、葵花籽、板栗,送三里五里,还频频摇手呼之:再
来啊!坐下采访,也不会使他们紧张得一脸狼狈,热汗满头,问一句答一言,
句句无过无不及无危险的官话大话空话套话无用话。而是淡然不答,或是口
若悬河,说些挖苦话,牢骚话,奚落话,使你觉得有情有理又刻薄尖酸,时
不时会将你装套其中,面红耳赤。这还罢了,尤是在村里看见大场上一堆一
堆麦草秸子如清朝官员收集平放的花翎帽。问起这是谁家的,这家目下情况
如何,回答必是正话反说,反话正说,有企羡却夹着忌妒,有同情又带着作
贱,或者随你话,答你言,给你个圆溜溜不可捉摸。他们能干而奸狡,富足
而啬吝、自私、贪婪、冒险、分散。这不免使我愤怒。静心思索,又感到,
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山民既保存了古老的传统遗风,又渗进了现代的文明
时髦,在对待土地、道德、婚姻、家庭、社交、世情的诸多问题上,有传统
的善的东西,有现代的美的东西,也有传统的恶的东西,也有现代的丑的东
西。而这些善的美的,恶的丑的东西,又不同于外地。它是独特的商州型的,
有的来自这个特定的自然环境中形成的自身,有的来自外边的流行之风的渗


透影响。如此看来,在整个中华民族振兴的年代里,商州人极力在战胜这个
商州的地理环境、社会形态,一方面也更需要战胜商州人的自身。

这许许多多感触感想及以此引发的复杂的错综的粘乎不清的思考,有的
我可以说出,有的意会到了又苦不能道出,有的竟仍处于混沌中。于是,在
动笔记录这些所见所闻的故事之时,陷入极大艰难。我试图要把这部实录分
为甲本乙本两组完成,故先写了几个新生活的具体变化的篇章,但笔一放开,
即不可收,愈写愈长,最后竟成了独立的中篇小说。而这种行文已超越了《商
州再录》的统一格式,便只好删除,单独去发表。所以,读者看到这个再录,
仅仅是我保留了一些短的,又能统一归入一定格式的篇章。或者不难看出,
写眼下新的具体事情比较少了,单薄了,这本来是原计划中的甲本,现既已
抽去了再录中的乙本大部分,也敬请读者宽恕,而我自信的是,这些所谓甲
本的篇章,并不是为了写过去而写过去,意在面对现实,旨在提高当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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