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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做个自在人--贾平凹序跋书话集-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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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长,必然会开花结穗。万不得去强制,要河水起浪花,要麦子在一尺高就
出穗。他的画看得多了,使人担心的是他要限制自己,为怪而怪,太偏执,
影响自己别的营养的汲收,而使自己如黄河冲不出龙门。思想的光辉是一个
大艺术家的素质,艺术的力量更是一个大艺术家产生的保证。

我只见过他一次,那一次还是他被人围着写字,我远远地看他。他的字
写得十分张扬,但我认不得。后来还看到过他的一幅《琵琶行》书法,满纸
小圆圈,可能意在表现泪水,但我更看不懂。我不喜欢他的字怪到无人辨识
的地步,但他的画怪,怪得我能接受,我也喜欢。我托人向他索画,他的画
极难索要,听说某首长索要了三次,他完成的仅是手帕大一张纸,如果我得
到那么一片,我相信这画丑,丑如钟馗,却能镇宅逼邪的。

1996 年7 月


喜欢张和的画

是很久很久的日子了,中国的绘画已经使我的神经差不多麻痹,案桌上
那些买来的画册灰尘蒙蔽,再也懒得去翻开。遥想中国曾经是诗歌大国,难
道现在又成了书画大国——当年梅兰芳就撇过几笔兰草的,如今当首长的题
词也挂进展厅,一大批老同志离退休后,为着健身绘画,竟个个皆成了画家
——今日戚老太太80 生日,跃跃欲试,我也画一张贺寿去!然而门被咚咚地
敲响,是朋友携一册画集进来,呼喊着要我瞧瞧。瞧呀,张和,什么主儿?
牙刷还在嘴里,满口白沫,先瞧的是一张《路乞》,再瞧的是一张《候车》,
牙刷就从口里掉下来,惊在那里不动了。

在这个艺术平庸的时代,我们渴望的一个天才终于出现。我翻看了一遍
画册,又翻看了一遍画册,末了凝视扉页上那个张和的像,薄薄的眼镜片子
后的一双眼睛在告诉着我什么,是素描为绘画的最高形式?是艺术以征服而
存在?是艺术家的全部尊严在于创造?

我把画集中的三幅裁下来,装进画框,挂在室中,北墙是《空网》,南
墙是《等候》,东墙是《穿红衫的女人》。我坐在西墙下,坐了一个下午。

中国的绘画早已老熟,司空见惯的东西就到处泛滥。在新旧交替的时期,
我们的艺术家在尴尬着,先锋不能完全先锋,传统难以彻底传统,顾此失彼,
进退两难,惶惶不可终日。许多人已经灰冷,沦落媚俗,重复着古人重复着
自己去卖钱罢了;许多人还是难以心甘,在形式上费尽心计,毕竟浮薄轻浅,
恨恨不已。而篇幅多多的美术评论文章,只是以艰涩的语句在争论绘画的出
路,把简单的问题争论成极复杂的公案,如不停地形容起月亮:是冰盘,是
夜之眼,是冰洞,是灯,最后谁也弄不清月亮为何物了。其实好的画就是好
看,看了令人震动,过后不忘。伟大的艺术品不仅需要高超的技艺,而支撑
技艺的是有坚挺的思想。素描在中国人的眼里,从来是一种写生,一种创作
前的准备,因此见到的素描全是形而下的。张和以素描为创作,令我颤栗的
不仅仅是那些穿插的线条和色块,更是形而下基础上的形而上,我看到的是
时代,是人生,是张和的也是我自己生命的痛苦和快乐。艺术家创造艺术的
目的就是让我们发现和明白我们是人,随命随缘地活在这个年代的这个地
方,作为具体的人而要享受人的烦恼和欢乐。张和的画里没有逃避而去的闲
逸,也没有那种以为深刻其实浮躁的激愤。他耿耿于怀的是车站候车室里的
人群,候车人的画面反复出现,这样的主题或许有特定的时代社会地域的精
神,而更有了超越时空的意义。《候车》、《持棍的人》、《岸》令我读出
一种冷寂,而《飞雪的背影》、《穿红裙的女孩》、《室内》则令我手舞足
蹈,神采飞扬。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人的一生又何不是这样?!

一日,几个邻居来到我的家中,瞧见了南墙上的《等候》,看了许久,
突然问:“这是你爷?”我告诉说这不是画的我爷,是一般素描人头像。“不
是你爷?”他疑惑了,“那挂这个人头像是什么意思呢?”邻人的不解或许
大有道理,人的本能里是理解抽象的东西比理解具象的东西要容易得多。现
在的人们已经习惯了一种变形,认作那就是艺术品,艺术品挂在室中就是装
饰,那艺术品也就是艺术品罢了,与己并无多大关系;一旦具象的作品挂在
那里,便要认作是照片或不是艺术品了。我们在长久的各种功利理论影响下,
使艺术与我们的生命和生活的真实剥离了。我对着我的邻人说:瞧呀,这是
一个等候的人,那眼里,那脖子的肌肉,那手,你不感觉到一种疲劳,一种


紧张,一种焦虑和无奈吗?我的邻人立即叫起来:“是这样的,我常是这样。
这是谁画的?怎么画得像我了?!”

我为张和而高兴着。为重新认识素描,纠正着已经习惯了的一种定式,
我见人就推崇这册画集,张扬起北京有一个张和。我没钱能买得起他的真画,
也不认识他住在深阔如海的北京城的哪一幢楼上,但我为他宣传。

勿容置疑,张和的画与中国画坛相当多的画家拉开了距离,他靠近西方
艺术大师,而如何再加大距离地独立于他们,这是我最关注的。今夜我在西
安我的书房,如同在一个车站的候车室里等待着,充满了希望和自信。

1997 年1 月12 日晚


十幅儿童画



西安画家陈云岗,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一个叫龙门,一个叫敦煌:中国
三大石窟,父子仨都占了。两个儿子模样一样,穿着也一样,外人分不清楚,
云岗夫妇也闹糊涂,常是孩子感冒要喂药,一个没喂,一个却喂了两次。儿
子们爬高上低,土匪一般,数年间家无宁日。不料,儿子五岁,即1992 年一
天,云岗作画,龙门敦煌在一旁看着,窃窃而笑,并不以为然的样子,遂进
内屋两人合伙在纸上画,竟画得五只蝴蝶参差飞来,形象生动有趣。云岗吓
了一跳,知儿子有奇秉,大加奖励,孩子得意张狂,画兴大作,竟每日竞相
比赛,你画一张,我也画一张,你画两张,我要画三张,画时雷打不动,且
大喊大叫,激动不已。云岗交友广泛,常有画家作家音乐家来家,见画者莫
不惊讶,以为怪事。云岗夫妇也觉得神秘莫测,为儿子买纸买笔和收藏其作
品,如养鸡收蛋,每日乐此不疲,至1996 年已装裱了11000 余幅。

儿童作画是常事,但差不多的孩子都是在模仿着大人的技法,即便内容,
也多是小猫小狗阿姨小朋友之类。而龙门敦煌小儿的画,无大人辅导性。

大人自以为是大人,有阅历和学习,不明白如此的生命体验小儿是如何
具备的,那些未经见的内容和准确流畅的构图形式是怎么获得的?其实绘画
在没有成为一种专门技艺的时候,是一种记忆的复制,人有后天的记忆,更
有先天的记忆,生命并不分大小,大小的只是年龄。每个人都是上帝的儿子,
小时候都会有一闭上眼睛就到处是奇怪图像的经历,长大了再没有闭眼就能
看到的图像而越来越多了夜夜有梦。我们之所以惊叹这两个天才的小儿,他
们的能力是能将所闭眼看见的图像画下来,这如一般人喝酒就醉了,而欧阳
修之所以是欧阳修,是欧阳修醉后能写出《醉翁亭记》。或许,他们是双胞
胎,一个是一个的影子,一个是一个的梦,虚变成了实,一切就更自然而然
了。而我们这些单胎的人,应该哭泣的是,阅历和年龄使我们成了大人,大
了些什么又丢掉了些什么,竟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个庸人。敬畏小儿是为了追
寻生命的原本思维。我们不能再做小儿,但我们还有在老时的另一种纯真的
回归。许多大艺术家的衰年变法秘密可能也正在这里。

1996 年中秋前的夜里,我去陈家取走这10 幅画说要发表,两个孩子正
争吃蛋卷,只看过我一眼,又打闹得叽吱哇喔了。

第一幅画

(龙门8 岁时用珠笔所画。)

陈家所居住的大院之外是兴善寺,寺里有佛,每日磕头烧香的人很多,
都在求佛保佑。没钱的要钱,没儿子的要儿子,没健康的要健康。佛真累,
哪儿有这么多东西给呢?龙门在寺门口往里偷看,就觉得佛没有衣服了,也
没有皮肉了,只是个骷髅架子。但佛既然是佛,人们需要它,它还得僵着胳
膊持着塔、城堡、宝石和金币。孩子就想:我要什么呢?我要个蛐蛐。所以
佛左边第四个手里就有了个蛐蛐。

回家来,老子教儿子识字,写“白求恩”,说:

“白,白,白求恩的白。”


儿子跟着念:
“白,白,白求恩的白。”
老子又教:
“求,求,白求恩的。。,不对了,不对了!”
儿子却在想:如果没有了佛,人是不是就要战争呢?


第二幅画

(敦煌画于7 岁。)

我小时候在一个夜里,听见对门山上鼓乐齐鸣,似有千人万人浩浩荡荡
而过,村里许多人也听见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后来科学家来考察了,说
是上千年前皇帝出巡路过这里,声音被山收去所释放的。

为什么早不释放晚不释放,偏偏这时释放呢?隔壁的刘叔演过戏,他说:
阎王手里有册生死薄的,赤笔勾去一个名字,那个人就要死了,偏有人的名
字被写在了装订线下,一直未能发现,某一日发现了,一查,此人已活到了
八百岁。上古人进行过战争,场面记录在一些岩壁上,也记录在一些人的大
脑里,当敦煌突然看见的时候,时间却是1994 年的冬季。

孩子恍惚里觉得他曾经是那场战争的一员,他的膝盖上缚有利刃,脑门
上也长着角,所以现在同伙伴玩耍“斗鸡”,膝盖从未磕破过,又喜欢用头
去攻击,但手指动不动就蹭烂了皮,就疑心那是以前被箭射过。

我看这幅画时,一时浑身发急,想要吸烟,却怎么也找不着烟了,翻遍
了桌子,起身又去床头寻,一抬头,墙上的玻璃镜里立着我,烟原来竟叼在
嘴角。

第三幅画

(此画作于1995 年,龙门8 岁。)
男孩子喜欢武器,希望各种武器都有,能装一车。于是晚上闭门造车,

这车要吓住别人,又要天上地下横冲直闯,一画就画成了猛兽。
每天去街上玩耍,母亲总是喊:要小心车,小心车!车能吃人吗?
云岗那年去内蒙古写生,见到无边的草原和羊群,问牧民:现在还有狼

吗?牧民嘻笑说:没了,有的转干了!
云岗并没有把这话给儿子说过。

第四幅画

(8 岁龙门用水笔所画。)
问龙门:啥最害怕?
龙门说:没了皮的东西。
龙门见不得杀兔子,甚至见了剥了皮的树就绕道而行。
所以他画鬼,鬼都是没了人皮的。
云岗想,鬼披上人皮又是人了?觉得还深刻。过来再看儿子画成的画,


鬼害人全然在做游戏,法儿很多,从容而有趣,便认为孩子毕竟是孩子,不
知道阎王君府,不知道轮回报应的那一套上刀山下火海的故事。后来,云岗


读一本旧书,书上写有“与人斗其乐无穷”,嘲笑儿子的话就不说了。

第五幅画

(作者敦煌,1996 年9 月画。)

早上开门,谁家的鸡就立在门外,样子很凶地朝敦煌看,敦煌吓了一跳,
灵魂出窍,退到了数千年前有怪兽挡住他去路的一幕。返回屋里对奶奶说一
只鸡要吃他,奶奶跑出来,那鸡却没有了。

奶奶的经验里,几十年的生活中,莫名其妙地就有了压力,但压力到底
是什么,又来自哪里,自己也说不出来。

“你看眼花了,孩子!”奶奶在地上捏一撮土放在敦煌的额头压惊。

敦煌却认定他是看到一只鸡了,也认定是碰到过挡路的怪兽,一身甲角,
无以复加,各类武器,上下披挂的。。

那一天黄土飞扬,罩了天空,中午时开始下雨,云岗出去买菜,白衫子
成了黄花衫。

第六幅画

(龙门画,画时未满8 岁。)

大家坐在云岗家里说闲话,说某熟人的妻子有七个妹妹,孩子在内屋玩
变形金刚,想:八个?那她娘喂奶的时候,是不是一边趴着四个?云岗讲起
一个故事,他讲起来爱拉扯得很远:“从前。。”孩子哼了一下,从前哪里
有你?脑海里却出现一团模糊的图像,旋转旋转,突然清晰,像叭嗒一声打
开了电视机,就有了画画的冲动,于是在纸上画了一张又一张,尽是爬动的
巨虫,单只脚,双只脚,四只脚和八只脚的。

云岗讲完了有人开始说到去黄土高原的见闻:见到一个放羊的孩子,问:
放羊干啥呀?答:挣钱。问:挣了钱干啥?答:将来娶媳妇。问:娶媳妇干
啥呀?答:生孩子。问:生孩子干啥呀?答:放羊。大家哈哈笑。

孩子一抬头,发现了窗纱上爬动着两只壁虎。孩子认得这壁虎是他画的
一只巨虫的后代,就自言自语,笑它没有祖宗大。

云岗听见孩子在内屋自言自语,过来看了,大叫孩子画的怪兽身上曲线
环绕成图案,有青铜器的纹饰,忙问:你见过青铜器?

孩子不知青铜器是什么。

第七幅画

(敦煌1996 年画)

大人骂人常有将某人骂作了狗、猪、狼和狐的,孩子却总把任何动物都
看成人。三年前一只蝴蝶在窗前树间飞,敦煌龙门大呼小叫喊:“依!依!”
蝴蝶就飞到窗台。敦煌用手指在蝴蝶前做什么动作,蝴蝶的长须也做什么动
作,友好异常。云岗的妻子也看呆了。此后三日蝴蝶一在树间飞,就被“依!
依!”招过来。第五日清晨,蝴蝶死在了树下,两个孩子暴跳如雷,摔破过
一只水杯。

今年夏天,母子三人上街,马路对面有人牵一小女孩学步,小女孩大约


两三岁,摇摇晃晃,敦煌拉住龙门说:“就是她!”龙门也说:“是她!”
那边的小女孩也就朝这边看,不会说话只是笑。母亲觉得奇怪,问那是谁?
孩子拒不说。

不久,陈家搬迁,住到一幢楼的一层,还有个后院,门窗上及屋里便飞
虫很多,竟有城市不多见的蜻蜓、瓢虫、金龟子等,陈家没有买灭虫剂。

第八幅画

(龙门画于1994 年,7 岁。)

一日,云岗同常古和尚在家谈生与死,一个说:人为甚活着,为死而活
着。一个说:人总怕下地狱,其实你正在地狱里。一个说:曰不可说。一个
说:云如之何。

龙门和敦煌烦家里来客,关了内屋门打游戏机,突然想画画,龙门说:
画恐龙不?敦煌说:画恐龙。分头就画。敦煌画恐龙满身甲角,狰狞可惧,
画面充满了向四维八方的扩张感。龙门画恐龙七只和祥而舞。

做母亲的喜欢恐龙舞而不喜欢太狰狞,将舞画贴在墙上,拖地板时看画
就忘了拖地板,耳边似乎有音乐声,身子也陡然轻盈,面部喜悦。

云岗从这日起,开始放下老子的架子,临摹儿子的画,原先只从书本上
了解恐龙时代的争斗和生存的残酷,却原来还有过如此和平岁月。

第九幅画

(龙门,1995 年,8 岁。)

龙门清晨去上学,听见了西安古城墙头有人吹小号,呜呜咽咽不绝,就
不想再去学校,惹娘骂了一通,才到教室后,又听见一位老师在那里朗诵诗: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

龙门却觉得海里没有生明月,海里有怪兽出来要登陆。这怪兽是由海贝
和乌贼的外形物组成的,层层叠叠,却无一处重复,对称,又不一致,扭动
而生风。

他想给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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