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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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弱而勤谨的柯尔连忙点头答应。这柯尔也是英国人,受雇于大清使馆,做些勤杂工作。
转眼之间已被幽禁了八、九天了,孙文一筹莫展。前几天他还急得团团乱转,欲说动送饭的那个胖乎乎的英国太太替他带信出去,但那胖太太一口拒绝,欲说动打扫卫生的柯尔送信,柯尔却把他的信交给了马凯尼,孙文又在纸上写了求救的话,包上硬币,欲使劲扔到馆外的街上,但距离太远,总是掉到使馆的院子里。孙文便向门外看守他的两个壮汉说话,希望能说动他们,但他们两人决不和孙文答言,孙文一个人说得多了,他们就喝令他闭嘴。孙文该想的办法全想到了,却没一个办法管用,无奈下就要来了一大堆书,一头钻进书里,这样情绪倒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这时柯尔又来收拾房间了。瘦瘦的柯尔似乎很内向,一般都是一言不发的将房间收拾好,然后放下新垃圾篓,就拿了盛满垃圾的旧篓出去。看着柯尔默默的低头干活,十分虔诚认真的样子,孙文忽然心中一动,就用英语小声问:“你是基督徒吗?你知道亚美尼亚人的故事吗?”
柯尔愣了一下,接着全身一振,但他终于点了点头,只是他不敢抬头看孙文。
原来孙文在香港学医时,就受康德黎等人的影响,加入了基督教,对教义及其故事极为熟悉。当时英国人大多信奉基督教,柯尔也不例外。孙文见提起“基督徒”三字,柯尔有不安之色,此刻性命攸关,他那能放过机会,便双目炯炯,逼视着柯尔,一字一句地说:“当年土耳其人屠杀亚美尼亚人,便因为亚美尼亚人信奉上帝,是最最虔诚的基督徒,所以异教徒苏丹残忍的杀害他们。我是中国的革命党,革命党就是基督徒,因此异教皇帝迫害我,抓了我回去杀头,你难道不向一位受难的基督徒伸出援助的手吗?”
柯尔抬起头来,脸色十分惶恐,他脑中的斗争正剧烈的进行着,弄得这善良又虔诚的人十分苦恼,他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这时门外两个壮汉正哈哈大笑,好像在讲什么有趣的笑话。孙文抓紧时间,直视着柯尔,说:“我的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你若救我,我便能出去,完成上帝交给我拯救万民的使命,你不救我,我就只能给那些异教徒抓回去杀头了——”
柯尔用极细小的声音说:“我愿意救你,可马凯尼——”
孙文立刻用严厉的口气说:“请你想一想,在你的心里,是上帝重要还是马凯尼重要?你愿意做一个正直的基督徒呢,还是愿意做异教徒的帮凶?我不强迫你,你自己想好了。”
柯尔不知道该怎么办,苦恼得用拳头猛砸自己的头。
孙文就说:“主啊,请你饶恕柯尔吧,他是正直善良的基督徒,他不救另一个基督徒,是因为他糊涂愚蠢,不是因为他残忍邪异,他与那些异教徒的恶人是不一样的,他内心是想帮助我的。”
柯尔全身剧振,牙齿互碰咯咯作响,显然他的心灵受到来自上帝的谴责和鞭挞。好一会之后,柯尔才战兢兢小声说:“我怎么帮你那?在使馆内,连英国政府也是帮不了你的。”
孙文说:“你只要帮我送一张纸条到覃文省街康德黎先生宅上,我就得救了,康德黎先生会设法救我出去的。”
柯尔努力思索了一小会,终于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新放的垃圾篓。他不敢多呆,也不敢用目光看孙文,急忙拿了有多半篓废纸杂物的旧垃圾篓。低头匆匆走了出去。
孙文也心情紧张得厉害,柯尔走后,他背对门扒在床上,用废纸片给康德黎写信,然后将纸片折成一个三角样子。第二天柯尔又来时,孙文咳嗽一声,将信仍在柯尔将要拿走的旧垃圾篓内。
柯尔点了点头,什么话也不说,收拾完屋子,便提了垃圾篓出去了。
初次看完这一段,我对孙中山的毅力心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人得享大名,那绝不是侥幸而得的。想一想他在最可怜无助的时候,能抓住唯一的一丝希望,并能敏锐地一眼洞穿柯尔心理上的弱点,进而利用这弱点来达到目的,这对常人来说或许是难以想象的。但孙文做到了这一点。孙文在这儿的作法非常策略,虽然时间很紧迫,也不敢大声说话,但孙文用基督徒受迫害激起柯尔的怜悯心,在柯尔犹豫不决时,他不是硬逼柯尔,如果硬逼,很可能就把事情搞砸了。孙文聪明得很,他反倒替柯尔向上帝求情,说什么“主啊,请你饶恕柯尔吧,他是正直善良的基督徒,他不救另一个基督徒,是因为他糊涂愚蠢,不是因为他残忍邪异。”这实际上是另一种刺激,孙文必须将柯尔作为基督徒的那种内心良知刺激出来,同时又诱导他,说什么“他内心是想帮助我的”,在既刺激又诱导的双重作用下,孙文终于成功了。
伦敦蒙难这一段很玄,假如孙文没能成功地将柯尔说服,或许我们中国的近代史就和现在大不一样了。
孙文在美国旧金山与保皇党势力大战时,那情景也十分的微妙。旧金山致公堂当时已服膺了保皇会,堂中大佬黄三德劝孙文与保皇会联合。撇开意识形态不谈,仅从实力对比来说,孙文也保皇会也是无法联合的。保皇会这时几乎席卷北美各处,凡有华人聚居的地方都有保皇会的实力,但孙文这一方,兴中会将近名存实亡了,孙文是孤身一人前往美国的。在这种悬殊的实力对比下,说联合和说投降几乎没什么两样。但孙文不能不给黄三德面子,没有致公堂的帮助,孙文根本不可能开展工作。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争取黄三德的支持挫败保皇会的影响呢?且看书中的一段原文:
在座的其他诸人也纷纷说:“孙先生,合则力大,分则两损,还是联合起来好。”
孙文微一沉吟,正色说道:“黄兄,诸位兄弟,你等上了保皇会的当而不自觉。保皇会所说的革命,乃是骗华人华侨的假革命,大家切莫要被他们骗了。”
黄三德笑着一个劲摇头,说:“革命那还有真假之分呀!孙先生,大家都是中国人,也都心盼中国强盛,可是,我们同胞之间相互争斗,不但消磨力量,而且也叫外人笑话,我看就不要作意气之争了,便由兄弟我做个和事佬,大家联合起来如何?”
伍盘照也插话说:“孙先生,要成就大事,便不能有门户之见。外国人看不起我华人的理由之一,就是我们的内斗,所以我中华虽然国大人多,却是屡受欺负。”
在座诸人一时纷纷表态,附和黄、伍的意见。
在这种情况下,孙文无奈答应了黄三德联合的话,但前提是保皇党必须赞成革命。然后黄三德就当了捏合山去和保皇会斡旋去了,但斡旋的效果不好,保皇会方面坚决不赞成革命,反要求黄三德说服孙文放弃革命,这时候,孙文与黄三德等致公堂人的交锋开始了:
孙文激昂说道:“中国欲强,舍革命再无他途,康有为师徒不欲革命,便用保皇来毒害华人,大家如果人人中毒受害,中国的强盛就永远只是一个梦了。”
黄三德神情尴尬,说:“孙先生呀,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只要不推翻皇帝,怎样革命还不都一样。”其他人就乱纷纷讲起保皇的道理来,说来说去,要孙文放弃推翻皇上的打算。
孙文怒气渐生,因问他们:“大家都是致公堂的人?”
众人一齐点头,孙文便冷笑说道:“你等中保皇的流毒竟如此之深,难以醒悟,反来劝我!满清早已腐败至极,人人贪庸,谁来想强盛中国的事?满人从来只将我中华的土地当作战利品看待,将我汉人当奴才看待,这些且不说了。我不明白的是,致公堂内万千弟兄,从上到下,连同大佬在内,被保皇派骗得连本堂的宗旨都忘了,却有何资格竟来劝我!”
这一番话说了出来,房内的人都大怒起来。黄三德红了脸,瞪着眼大声说:“大道理我们说不过你,且不说它。我堂内的兄弟个个急公好义,事事义气为先,我做本堂的大佬多年,堂中的条律规章那个不熟,哪一条不遵,你凭什么说我们忘了本堂的宗旨?”
黄三德这一质问,其他人也嚷叫起来,义愤填膺,要孙文立刻回答。孙文站了起来,傲然而立,说:“致公堂在海外多年,人气倒是旺起来了,可人气旺又能怎么样,堂中尽是糊涂好利之辈,贪图保皇会空口许诺的高官厚禄,忘了祖宗忘了根,为虎作伥,替保皇会传毒骗人,难为你们还自称入堂多年,岂不羞惭!”
屋内的人“哇哇”叫了起来,握拳捋袖,便要上前教训孙文,孙文兀然高坐,神情冷傲,毅然不惧。律师伍盘照挥手止住众人,示意黄三德说话。
黄三德此时大怒之下,暴跳如雷,冲上来指着孙文的鼻子,说道:“我黄三德秉承先辈遗训,视富贵如浮云粪土,行事做人只以义气为重,致公堂内的兄弟,个个义气深重,联络同胞,团结御侮,你说,我们忘了什么宗旨?”
孙文冷笑连连,却不说话。
伍盘照就说:“孙先生,美国致公堂上为国家富强操心出力,下为华人的团结急难联络奔走,堂内人人都是血性汉子,你若能说出我等何处忘了宗旨,违了祖训,那大家从善如流,决不会知错不改,可你若说不出来,只一味虚言大话,那么,致公堂的兄弟难道就是这么好欺负的嘛?”
黄三德等一叠声说:“伍先生说得对,我等难道让你这一番大话就吓到了!”
孙文兀然高坐、寒气满脸,说:“好。”目如利剑看着黄三德,一字一句地说:“请问黄先生,请问诸位,致公堂的前身是什么?”
黄三德说:“我堂由洪门发展而来,为洪门海外的分支,这缘由堂内兄弟人人都知!”
孙文大声说:“知道就好,再问你,洪门的前身是什么?”黄三德说:“洪门由天地会发展而来,袍哥,三合会,三点会,都是天地会的分支。”
孙文“呼”的站了起来,上前数步,逼视着黄三德,大声问道:“这些渊源你都知道,那你说,天地会的宗旨是什么,天地会发展到了致公堂,日长月久,你们就将这宗旨一项省略掉了不成?别人知不知我不问,你身为堂中大佬,这宗旨你敢说不知道吗?”
黄三德豁然一惊,耳边如响起一个霹雳,一下子震得他愣起来了。
孙文还在瞪着眼催问,黄三德额头涔出了汗珠,后退了几步,无力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孙文将目光扫向另外几人,那几人也顿失刚才的气势,垂下了头,一齐后退。孙文涨红了脸,激动得走来走去,说:“洪门遗训,反清复明,传了多少代了,后人却将它忘得干干净净,反而要去保满清的皇帝,还保的理直起壮,洪门先辈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
一番唇枪舌剑的交锋,孙文终于收复了黄三德,使黄三德和保皇会彻底决裂,甘为革命而奔走。这一段和伦敦蒙难那一段有相似之处,伦敦蒙难,孙文是用基督徒的宗教感情来刺激柯尔的心理,这一段则是用“反清复明”的宗旨来折服黄三德等人。孙文孤身一人,没有钱,没有势,他能使用的只是一张嘴,他这一张嘴好生厉害,收复许多桀骜人物,驾驭同盟会内各志士,评的全是这张锋利异常的嘴。民国初期人们评价孙文与黄兴,说:“孙文的嘴,黄兴的腿”,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孙文的许多事都是凭一张嘴来做成的,用嘴来驭人,是孙文的驭人奇招。
用嘴来驾驭人,或许是孙文在条件困难下的一种无奈选择,孙文用这个办法也干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但是这个办法有很多弱点,比如被驭人口服心不服,比如被驭人当时心服但过了一段时间又不服了。孙文对这些情况没有相应采取应对的办法,这位同盟会的瓦解埋下了隐患。
作品相关 袁世凯与孙文不同驭人风格的比较
作者:玩月楼主
袁世凯和孙文因为所处的地位不同,因为两人的个性不同等原因,形成了他们两个截然不同的驭人风格。将这两人的风格进行比较很有意思。
1.袁世凯驭人,是花样繁多,机变百出,凡能想到的办法都用。孙文驭人却比较单调,就是以革命相号召,以言语道理来说服。
袁世凯对用得上而又值得尊重的人,通常采取拜把子的方式,比如他和李莲英拜把子,和徐世昌拜把子。但是没见过孙文和谁拜过把子。我老想着孙文应该和黄兴拜把子,黄兴这人是很有义气的,对孙文也很尊重。但孙文始终没有和黄兴拜把子,他总把黄兴完全看作下属,而不是看作兄弟。我对这一点很感遗憾。
2.袁世凯很注重培养与被驭人的感情,而孙文在这方面做得不够。
袁世凯即使和纯粹的下属在一起,如果下属是有知识有头脑的人,那么袁世凯就不怎么摆架子。袁世凯善于制造一种大家都是好兄弟的那种气氛,并且有机会时就和好兄弟们嘻嘻哈哈一下,以增进感情。比如这一段:
慈禧见袁世凯办新政雷厉风行,办法点子也多,心中欢喜,就发旨实授其为直隶总督,并兼北洋大臣之职。袁世凯踌躇满志,喜欢得心中发痒。杨士琦、赵秉钧等僚属俱来贺喜,说:“大帅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一品大员、封疆大吏了,可喜可贺!”
袁世凯笑道:“官还不够大,不过我不急,一步一步慢慢升吧。”
杨士琦问:“宫保做官有什么诀窍,可否给我等传授传授,哪怕稍加透露个把窍门,我等也受益无穷了。”
袁世凯眨着眼,诡笑道:“此乃我独自揣摩出来的秘方,价值连城,不过大家都是兄弟,我便给你们说说,不过可不能给外人说呀。”
杨士琦、赵秉钧等一齐笑起来,说:“大帅快讲,我等洗耳恭听。”说着将头凑了过来。
袁世凯笑眯眯说:“其实说来简单,就是用大清的钱,买大清的官,做了官,再为大清办事。法虽简单,用活用巧,却是大有讲究。”
杨士琦等一齐拱手,说:“拜服拜服,我们今后一定好好领会,有机会也用它一用。”
(简本第二十三章瀛台吟诗满面泪,珠江起雷寝难安)
这儿的袁世凯很和善很亲切,没有一点点封疆大吏的威严样子,好像僚属们都可以和他逗趣混闹。孙文和同盟会的众兄弟们似乎没有这种其乐融融的聚会。除过章太炎以外,也没有人敢和他逗趣混闹,他对下属们太凛然太严肃。因此同盟会人与孙文除了革命的共同目标外,感情方面的维系似乎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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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赋》解读四——慈禧的驭人术
作者:玩月楼主
慈禧太后统治中国半个世纪,在国力急剧衰退、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她仍巍巍高坐于最高统治者的席位上,手握权柄,生杀予夺,没有谁能奈何得了她。这和许多因素有关,当然和慈禧高明的驭人术也有关。
在《黄花赋》里,慈禧首次显露其驭人的高明是在恩威并用,说服光绪皇帝贬斥翁同龢的那一段。这一段看得我惊心动魄,我从内心深处感到了这老太婆的厉害,因而对她大感恐惧。
六月十四日,慈禧太后乘轿进宫,在仪鸾殿内召光绪相见。光绪行礼毕,慈禧赐坐,将宫女太监全赶出殿外,然后和颜悦色,微笑说道:“皇上,变法之诏颁布后,臣工们反对的多不多?”
光绪说:“回太后,变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