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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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乱兵入台北城。是夜,乱兵哗变,客勇、土勇相互仇杀,杀得尸横满地,城内民众惊扰,一片混乱。而唐景菘的总统府不知被何人纵火烧着,一时间烈焰腾空。“总统”唐景菘仓皇出府,却无法收拾乱局,于是大哭,带泪乘船内渡,“副总统”丘逢甲也随后内渡。日人遂轻易占领台北。台南一带就只有刘永福带的黑旗军独抗日军了,几个月后,刘永福弹尽粮绝,也只好内渡,全台遂落入日人魔爪。台湾陷落后,唐景菘不愿为官,便在家乡桂林隐居了下来。
岑春煊在中日战起时,任大理寺正卿之官,奉命率丁槐军防守山东黄县。马关条约签订后,岑春煊怒极,对朝廷屈辱议和大表不满;便辞职南下,也隐居于桂林。唐、岑两人携手来到景风阁,与康有为叙过礼,便围坐而谈。康有为问起台岛之事,颇有责唐不与台岛居民共进退之意。唐景菘眼中噙泪,长叹数声,说:“日军未到,我的兵勇却哗变互杀,台岛孤悬海外,外无强援,怎能长守。”康有为也叹息连连,因问:“你二人也算是和日本人开过仗的,请问,以我土地之广、人民之众,为何打不过日本人?”
精悍壮健的岑春煊怒眉张目,咬牙说道:“人强我弱,人智我愚,人勇我怯,人多又有何用,我海军号称亚洲第一,陆军号称兵员百万,但自上而下,任人唯亲,军官以贿成,兵士无战心,以此临敌,焉得不败!”康有为又问:“为什么我弱我怯?”岑春煊与唐景菘对看一眼,摇头不答。康有为却大声说:“没有弱兵,只有弱将,将怯则兵怯,官愚则民愚。可我国的官将果真既怯又愚吗?官场之中争名夺利之时,哪个不是智勇兼备!诛杀异己、鞑伐学说,哪个不是又恨又辣,如此能说我愚我怯我弱吗?”
岑、唐两人一齐拱手,说:“康先生指斥时弊,对官场的愚顽,勇于内斗怯于外战的毛病,骂得淋漓尽致,但是请问先生,此病因何而得,又如何方能治愈?”
康有为说:“想我国人,以泥古不化为美德,以祖宗遗训为楷模,方今列强并起,互争雄雌,犹如战国之时,但朝廷上下,却仍沉浸于一统天下的梦中不醒,视万国为夷狄,以百官为奴才,将百姓当草芥,朝廷如此,而百姓众官也如此,与英人为鸦片战了一场,梦似乎要醒了,但终于没有醒,今次与日本一战,梦倒确乎醒了,但就醒了那么一小会,又翻身呼呼大睡去了。既是一统天下,便无国的概念;而爱国之心又从何谈起!国人只有争天下打天下的概念,一统天下导致唯我独尊。唉,群臣既是奴才,大清的存亡与否又何必操心,大不了换个主子照样当奴才;百姓既是草芥,任人践踏,自己的生死尚且顾不了,又岂能与践踏自己的人一心,共保大清?”岑、唐两人缓缓点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唐景菘问:“先生从京师来,难道满朝上下,就没有一个醒来的人吗?”
康有为说:“有。那便是当今圣上,但圣上独处深宫,羽翼未成,难有作为。”说着长叹,唐景菘也叹息连连。岑春煊却问:“康先生号称圣人,难道便没有救国救民的办法吗?”康有为说:“怎能没有。我若得处庙堂,则当辅圣上废旧制、变新法,取洋人之所长,用之于大清,一朝改尽朝中旧貌;如今在野,便当以讲学为业,开民智、易风气、育人才,为将来的变法预做准备。”
岑春煊笑了起来,双掌连拍,说:“好,不愧圣人之称。康先生,我俩今次来找你,便是想在易风开智上做些事情,以先生之见,该当如何行之?”
康有为大喜下,忙凑近他二人询问详情。三人仔细商量许久,议定在桂林创办一个学会,办一张报纸。学会起名叫“圣学会”,报纸便叫“广仁报”。当时广西全省没有一张报纸、一个学会,康、岑、唐办报办会的消息传了出去,立刻大受欢迎。巡抚史淳之当即拨款万元赞襄,布政使激子岱也捐千元相助,岑、唐两人,自然也要掏不少银子,臬司蔡希龄又给会、报拨了房子做会址报社,这样,一会一报十分顺利的就办了起来。康有为在桂的门人弟子自然全都入了圣学会,《广仁报》也几乎全由他们主持。康有为意气风发,借着这一会一报,又大力宣传起他的维新变法思想来了。
这时候,在广州主持万木草堂的大弟子陈千秋却来信了,说老师离穗日久,众弟子学问上有诸多疑难之处需要请教,亟盼老师来归,指点一番。康有为见桂林诸事顺利,早年的好些弟子都能独挡一面,于是便辞别了众弟子,又与来往的官绅及学界朋友作别,然后乘船顺流而下,奔广州而来。
正是夏末时候,广州满城绿荫,处处花香。陈千秋率众弟子在草堂外列队将康有为迎了进去,说:“先生公车上书之后,一朝间名满天下。今次来广州,无论如何要多留几天,还有几个新来的师弟常以未能亲聆老师的教诲为憾。”康有为捻须微笑,说:“好,便多呆些日子。我正要看看广州的市面上可有新进来的海外奇书。”陈千秋忙说:“最近双门底街上新开了一个圣教书楼,卢梭的《民约论》,穆勒的《自由论》,孟德斯鸠的《法意》等等全有,先生闲暇时可以一饱眼福了。”
康有为大喜,第二天便抽时间由陈千秋陪着,去圣教书楼。将到书楼门口,陈千秋说:“先生现在得许多大吏支持,想来买书钱不成问题了,今次就多买一些书回去,一来供先生精研,二来众学生也可以轮流阅览,增长见识,免得受这些势利书商的白眼。”康有为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啊,好啊,不过咱们买书之前还要多看一看,故意气气这些奸商。”
原来,广州城的书商都比较烦康有为。过去的康有为比较穷,常到书店以买书为名,拿起书就看,他看得快,记性好,一本书看完了,差不多也就能背下来了,所以也就不买了。因而书商一看见康有为装模作样的看书,就翻白眼,除喝斥他不许弄脏、弄皱书页外,还对他看书的时间作严格的限制,弄得康有为极是尴尬。不过他嗜书如命,一天没有书读就坐卧不安,只好硬着头皮进书店,和书商们吵着、闹着看完了一本又一本书。如今口袋里有了银子,可以堂堂正正、昂首阔步地进书店买书了,康有为不由得踌躇满志,心想:“有钱可以买书,确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康有为的到来喜坏了书楼的老板。原来这个老板姓马,是个老书商,过去在万木草堂附近的胡同里开了个小书店,康有为是他的老主顾,因此,今天康有为一进门,他就认了出来。如今的康有为名头响亮,早已不是过去的寒儒了,马老板赶忙热情招呼,笑脸相迎,并搬来椅子,沏来香茶,请康有为坐在自己收银子的柜台里,连陈千秋也沾光被让了进来,所有书籍任凭二人浏览翻阅。康有为得此待遇,自感身价非常,好生得意,此后几天就频频光顾,大摞大摞的书买了回去,喜得马老板逢人便讲:“康圣人又回广州了,最爱光顾的地方便是我的圣教书楼。”
马老板的宣传引起了一个人的兴趣,这人祖籍广东香山,姓孙名文,字逸仙,时年二十九岁,长得英风飒爽,气度不凡。从香港西医书院毕业后,先在澳门,后又到广州,开西医诊所为业。他的诊所就在圣教书楼的西侧,因而和书楼的马老板熟识。孙文想认识康有为,便托马老板做介绍,希望与之见面,议论探讨天下大事。马老板笑道:“好,话我一定给你带到,但人家见不见你我却不敢保证。”康有为再来书楼的时候,马老板就婉转给他讲了,康有为一听,怒道:“一个小小郎中,我见他干什么,不见!”马老板忙说:“这个郎中对外洋的事懂得不少,也挺有些见识,想和先生谈谈。”康有为捋须笑了起来,说:“好,他如果肯持门生的帖子,到草堂来拜我,那我也不吝惜见见他。”马老板将话传给孙文,孙文笑道:“康圣人好大的架子,那我只好不见了。”马老板说:“圣人嘛,自然要装模作样一下,你就搞个门生帖子又有何妨!”孙文大笑,说:“人人生而平等,康圣人看来名实不符,书还没有读透。别说见他,就是见张之洞,我也与之兄弟相称。”马老板一惊,睁大了眼。张之洞久为封疆大吏,道德文章海内钦敬,号为天下能臣、南天柱石,当时已快六十岁了,而孙文年龄不到三十,籍籍无名,开个小诊所度日,竟敢如此狂妄大胆?马老板想:“看来这孙文爱说大话,还是不招惹为妙。”
其实孙文说话口气虽大,心中却真是有大志的人。一八九四年他北上南京,求见两江总督张之洞,也确是以“之洞兄”三字来称呼对方。那时张之洞正与状元郎兼实业家张謇在客堂相会。孙文挺胸昂头,大大方方在督府外递上片子,要见张之洞。门吏一看那片子,吓得张大了嘴合不拢。片子正面写了“孙逸仙”三个字,背面却写道:“学者孙文求见之洞兄”,,门吏忙不迭将片子又塞到孙文手里,说:“看你孤身一人,不像是来闹事的,看你穿着整洁,气度不凡,也不像是喝醉了酒,你却胡闹什么?快快走吧,小心总督大人发怒,那你就惨了,只别带累了我们。”孙文把片子又递给门吏,笑道:“你放心递进去,总督见了我的片子,立即便会召见,决不致为难于你。”门吏问:“你是总督的亲戚?”孙文微笑不答。门吏疑疑惑惑,拿了孙文的片子入内,告诉张之洞门外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求见,张之洞一看片子,哈哈大笑,说:“狂生啊狂生!一个无名少年,口气竟如此之大,和我称起兄弟来了!”遂笑着将片子递给张謇看,张謇看了看,却脸色郑重,说:“宁轻白头翁,莫轻少年穷。少年人最最不可轻视,大帅一向爱才重才,此人或许真有些学问本领,也未可知。”张之洞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说:“状元郎既这么说,我便先考他一考。就出个对子让他对吧,试试这个狂生的学问。”门吏忙捧过文房四宝。张之洞提起笔来,略一凝思,下笔写道:“持三字贴,见一品官,狂生妄敢称兄弟”,写完,交给门吏,说:“你拿出去给那狂生看,叫他对出下联。”门吏拿了,贼忒嘻嘻的笑着,出门对孙文说:“大人生气了,斥你为狂生,命你当场对出下联,不然,便要你的好看。”孙文不慌不忙,从容镇定,说:“拿来我看。”这一看心中却叫起苦来。原来孙文虽然聪明好学,在对联上下的功夫却不多。在家乡翠亨村做学童的时候,老师也讲过对联的学问,但孙文没学习多久,便和最投契的朋友陆皓东,领了一帮少年,将村中庙宇的神像砸烂,说泥塑的神像无灵,只是愚人的东西。这一下惹了祸,全村的父老一齐大怒,怨恨偶像受灾,便群起到孙家来抗议。孙文父母赔礼道歉不迭,心忧孙文顽皮胡闹,便把他送到檀香山交给哥哥孙眉管教。檀香山处大洋之中,离中土将及万里之遥,孙眉在这儿经营着自己的农场,算是事业有成,就把弟弟送入当地的意奥兰尼中学学习。因此孙文的对联基础是有的,却不像传统文人那么精熟,看见张之洞嘲笑揶揄的上联,不由得心中一紧,皱起了眉头。门吏在一旁笑道:“年轻人啊,没有领教过我们大帅的学问,哈哈,不读破万卷书,总不知自己的学问浅!”孙文听到“读破万卷书”的话,忽灵机一动,遂提笔写出下联:“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布衣亦可傲王侯”。这个下联不但对得工整贴切、毫无破绽,且对上联的嘲笑揶揄作了针锋相对的反击,确可称为好对。孙文写完,交给门吏。门吏也不知对联的好坏,但见这个年轻人眉头轻皱,便对了出来,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急忙拿了对联,入内呈给张之洞。张之洞一看,大吃一惊,击节赞叹不已,就大声念给张謇听。张謇是状元郎,自然也是识货的人,一听之下,连声叫好,说:“大帅,此人抱负不凡,他日必非池中之物。大帅应隆重礼仪接见。”张之洞便传令大开中门,命督府卫队恭立两排鼓掌欢迎,自己与张謇长袖飘飘,亲迎了出来。孙文微笑着拱手为礼,不卑不亢,气昂昂和张之洞、张謇并排入内。不过,和孙文的谈话,却让张之洞非常失望。孙文满脑子的民主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又说什么天降众生,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些言辞对当时的国人来说,犹如痴人说梦,不但骇人听闻,而且大逆不道之至。好在号称新派人物的张之洞不大明白民主自由这些词的意思,状元郎张謇也听得糊里糊涂,如坠五里雾中。他们不知孙文在檀香山未上完中学,又到香港的西医书院学医,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很广,因此对西方的学说、制度极为熟悉羡慕,常常想将中国改造成英、美那样的国家。不过,张之洞张謇都还有些雅量,虽听不懂,却假装很有兴趣地听完。然后张之洞就推托说:“你的想法很有些意思,但这关系甚大,我只是个僻处一隅的地方官,无权无力办这些事情。如今李鸿章李大人是军机大臣兼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位高权重,你有想法,应该去找他才对。”一句话,轻轻将孙文推开了。张之洞的意思,是要孙文知难而退,别再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了,免得误入歧途。哪知孙文却是个不肯服输的人,胆子又大,他就真的北上天津,到了直隶总督府前,递片子要见李鸿章。
此时中日之战一触即发,李鸿章集各项重职于一身,北洋水师与淮军全是他一手掌控的,可此时他不在总督府内忙碌备战,却跑到北京颐和园去操心园林建设。原来,太后慈禧将过六十大寿,因而重新整修颐和园,以为庆寿之所在,但国库空虚,银子缺少,许多奇花异石采买不回来。慈禧大怒下叫光绪皇帝来园子亲看停工待料的施工现场,又传来朝廷各大员,指着鼻子一个一个痛斥,说:“国家养了你们这群废物,我养老的一个小小园子你们也给我凑不出钱来建!说,谁该管的衙门还有钱,给我报上数来,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众官员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光绪就说:“太后,国家度支艰难,盼你老人家体谅……”慈禧骂道:“国家穷到没钱给我建个小园子,这样的国家有何用处?不如卖了它,连你们这群奴才也一并卖了,先修好我的园子再说!”众大臣听了此话,吓坏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慈禧就一个一个衙门查问。兵部尚书兼海军署的总办孙毓文忙奏道:“太后,海军衙门还有五百万两白银,不过是预备购置快艇和炮弹的,太后看……”慈禧大喜,笑道:“还是你有孝心,你那五百万两,就全拨过来吧。”她又转头对李鸿章说:“李中堂,园子的监工懈怠无用,你给我派五十名勤恳能干的水师军官来园子里做监工吧。唉,这园子一天修不好,总是我的一块心病呀!”李鸿章心中苦笑,表面上却爽爽快快的答应了。
孙文在李府连递了三次片子,苦等了十多天,终于未能见上李鸿章一面,反受到李府门吏的奚落和挖苦。孙文无奈,便将自己对强国富民的想法系统的写了出来,请门吏转递,这就是世传的“上李鸿章书”。孙文然后转身,北上京师,他要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大清的“王气”究竟还剩下了多少!
京师一派升平景象,全城都为慈禧太后的六十大寿而忙碌。清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