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赋-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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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宽大大咧咧说道:“大家现在都这么说,保皇会的口号也是‘名为保皇,实乃革命’。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孙文大怒说道:“你们好糊涂呀,保皇岂能和革命是一家,革命要推翻皇帝,保皇是要保住皇帝,大家难道就这么不明事理,轻易上当!”
刘祥何宽见孙文说得严重,心中慌了起来,忙问:“孙先生,这两个难道真不是一回事?”
孙文痛心疾首、瞪着两人说:“我们革命,乃是要推翻满清、建立共和,保皇会和咱们的宗旨完全背道而驰,一个朝东,一个向西,一个是黑,一个是白,难道你们竟分辨不出?”
何宽噘着嘴说:“可人家却说两个是一样的,说皇上是好人要变法强国,太后不让他变,国家这才变穷变乱的,你如今又这样说,我们也不知哪个说得对。”
孙文气得脸上变色,厉声问:“谁这样说的?”
刘祥何宽一齐说:“谁?你那个朋友梁启超,还有你哥哥孙眉。梁启超演讲说:‘保皇就是革命,都是为了国家富强’,你哥哥说有道理,讲得好,于是,我们就都保皇了,你哥哥也入保皇会了。如今大家保皇说顺了口,再也不提革命二字了。”
孙文气得几欲晕倒,大叫道:“保皇会,我与你势不两立!”
刘祥、何宽此时确知自己做错了事,脸红耳赤下,一个劲安慰孙文不要动气。
孙文说:“我怎能不气,不灭了保皇会,怎能革命。”
刘祥一惊,道:“保皇会现在势力不小,却怎样灭他们,孙先生,你要小心在意!”
孙文挥手说:“我若连保皇党都灭不了,怎还敢大言说推翻满清?你们俩安排演讲会,我来演讲满清的罪过、保皇的荒谬,将革命与保皇的根本不同之处讲清楚,华侨华人明白了道理,自然会放弃保皇,转而入我兴中会。”
刘祥何宽不敢怠慢,急忙在菏梯街戏院安排演讲会,遍贴露布知会华人,说孙文先生将于此演讲革命。
岛上华人对孙文素所熟悉敬仰,听说他要演讲,便三五成群,结伴而往,将个戏院挤得满满当当。孙文于是登台,慷慨激昂说道:“各位乡亲,各位兄弟姐妹,我今天只讲保皇与革命的区别。大家受了保皇会的骗、上了保皇会的当,不能觉悟,我来给你们讲清其中的道理。
如今保皇会要保的皇帝,乃是满洲人的皇帝。满洲人当年入关之时,将我们汉人肆意杀戮,动辄屠城,占我江山之后,世世视我汉人为奴隶,不许我们穿汉家衣冠,却横征暴敛,供其挥霍。满人不事生产,一切全由汉人供养,养得他们腐败愚顽,荒唐颟顸,把我们的中华之国锦绣河山搞得贫弱交加,今日赔款,明日割地,大家说,这样的鞑子皇帝,我们为何要保他?”
这时辛丑条约刚刚签订不久,海外华人对八国联军入京的事都引为奇耻大辱,因此孙文的话一下子引起共鸣,心中对满清的不满忽的全引发了起来。
孙文接着说:“革命便是推翻满清,推翻他们的皇帝,咱们汉人自己管理国家。所以,革命与保皇,黑白分明,东西迥异,大家一定要分辨清楚。保皇便是要我们给满人世世代代做奴才,我们汉人,堂堂正正生于天地之间,为什么不做主人,却要为别人做奴才呢?”
孙文的演讲激情四溢,感染力极强,言语又浅显明白,华人们一个个听得心中惭愧,对保皇革命不分而内疚。几场演讲过后,檀香山主岛瓦胡岛上的华人便纷纷退出保皇会,转而加入兴中会。刘祥、何宽俩不住口的称赞孙文,说:“了不得,不得了,你这一张嘴呀,胜过了大炮,如今保皇会在檀香山的名声臭了,没人再去入会了。大家给你取了一个外号,叫你‘孙大炮’。”
孙文哈哈大笑起来,说:“这个名字好,我这个大炮便不客气了,要将保皇会轰得房倒屋塌,轰得康有为抱头鼠窜,待保皇会彻底垮塌之后,就与满清政府决战。”
孙文接着在附岛考爱岛、毛伊岛上又巡回演讲了多次,保皇会的势力在檀香山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大大削弱了。此时孙文前赴大哥孙眉居住的茂宜岛,见过母兄舅姑等人后,说要再去北美一行,乘胜追击,扫荡那儿的保皇会势力。孙眉此刻早知道了弟弟大战保皇会的事,对自己参与保皇自感羞惭,低着头,目光不敢和孙文相接。
孙文笑道:“大哥你既知道错了,就快快退出保皇,和他们划清界限,再不要上当受骗了。”
孙眉忙说:“我就退,就退,今后再不理保皇会的人了。”
孙母却对孙文怒道:“你怎敢大胆欺负你大哥,本事大了,便不敬兄长了!”
孙文忙笑道:“我哪敢欺负大哥,我是怕大哥还没弄明白道理,又走了岔道。”
正说着,屋外忽扶老携幼,来了一大帮人。孙眉的儿子孙昌笑嘻嘻跑进来说:“好几个叔婶阿婆身体有病,却信不过当地的医生,听说我二叔来了,便相互招呼找二叔看病来了。”
孙文忙起身迎了出去,将一众叔婶阿婆接了进屋。原来檀香山的华侨多为广东香山人,茂宜岛上更是如此,十之七八是孙文家乡翠亨村附近的乡亲,这些人不称孙文为先生,却叫他的小名德明,问长问短的,满口的乡音。
孙文笑呵呵不厌其烦和大家拉了会家常,然后一一给他们看病。病看完了,众人又问起了孙文今后的行止。孙文说:“我过几天便上北美去,扫除那儿的保皇会。”
孙文的舅舅杨文纳是扶着母亲来看病的,这时忙问:“你真要和保皇会的人大战,他们在北美的实力不小,你一人斗不过他们。”孙文说:“斗不过也得斗。保皇会在华人中流毒太重了,不驱尽此毒,革命无法进行。”
孙母听说儿子斗不过保皇会,担心起来,忙说:“保皇会既然这么厉害,就别惹人家了,你老是闯祸与人争斗,这怎么行。”
孙文笑了起来,说:“我这毛病改不了啦,中国的四万万人受满清虐待为奴,我要救大家,便得争斗,惹多大的祸也不怕。”
孙母恨道:“你做个医生,给乡亲们看看病不也是救人,何必东跑西颠,自找麻烦?”其他几位阿婆阿婶也忙说做医生好。孙眉就给弟弟帮腔说:“当医生能救多少人呀,二弟生来便是干革命做领袖的人,现在我都服他了,你们还挡他干啥!”
孙母说:“我们也不过说说,他下了决心的事,谁又能挡得住。”
孙眉就说:“二弟呀,你要去美国本土,须得办一张夏威夷的出生证才行。”
杨文纳也忙说:“你最好再加入致公堂,这样,你在美国就好办事了。”
孙文不解,问起原因,杨文纳就仔细讲给他听。
原来两年前美国就已将夏威夷并为它的第五十个州,允诺在此之前岛上出生的人都享有美国国籍。另外,致公堂是洪门分支之一,遍布于美国华人聚居之地,对华人社会有极大的影响力量,入堂之后,在华人之中活动可得堂内兄弟的协助,自然便利的多。孙文得知缘由,便听从舅舅的安排,在檀香山入了致公堂,被封为洪棍。此时孙眉托人将出生证明也办好了,孙文将证明装入口袋,袋内还有前一年朋友左光斗写给旧金山华人律师伍盘照的信,信中要他协助孙文在美筹款。孙文当下将这些东西装在一起,告别了檀香山的亲友及兴中会诸人,乘船往美国进发。孙眉等于码头送行时,又叮咛说:“北美的保皇党势力雄大,你可千万小心在意,别出岔子呀。”
孙文招手笑道:“放心,保皇党的势力再大,我最后也会将之悉数扫荡净尽。”
孙文横扫檀香山保皇会的消息传了开来,正在新加坡的康有为忙发电给美国片区保皇会负责人欧榘甲,嘱他小心在意,紧守阵地,提防孙文乘势东进,到美国来捣乱。欧榘甲接电心中紧张起来,过去在日本他与孙文有过一段交往,知此人行事有雷霆万钧之势,自忖以己之力绝难斗过,却又一时无良策可想。一日打开报纸,忽见有孙文离檀赴美的消息,欧榘甲大惊,彷徨无策,猛想到大清驻美公使何佑与自己颇有来往,忙往华盛顿找何佑相商。
何佑与欧榘甲往来,是存了万一光绪复出,保皇一派将受重用的侥幸,孙文却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见欧榘甲对孙文颇有忌惮之意,何佑便笑道:“我有办法让孙文无法入境,灰溜溜照原样回去。”
欧榘甲忙问:“什么办法?”
何佑说:“如今美国正开圣路易博览会,朝廷派溥伦贝子为大清的代表光临,他是道光皇帝的长孙,身份尊崇。孙文是乱党暴徒,若行刺贝子怎么办。我如今以溥伦贝子的安全为由,照会美国外交部,让他们阻止孙文入境。孙文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挡不住外交部的一纸命令呀。”
欧榘甲大喜,说:“高明,孙文若入不了境,本事再大,也无用武之地了。”
孙文此时在船上,心中却在想:“上岸后先找律师伍盘照,通过他和致公堂的人接上头,再以檀香山的老办法就可以横扫美国各埠的保皇势力了。”
十多天的航行之后船在旧金山靠岸,孙文气昂昂提着行李上岸,哪知海关上挡住了他。海关关员指斥他的证件有误,不理孙文的百般解释抗议,强行将他关在码头边的一间木屋里,让他在此等候下一班开往檀香山的轮船。欧榘甲得信周身轻松,高兴万分。此时康有为又来电询问情况,嘱咐说:“不管情况如何,最要紧的是不能和孙文同流合污,切记,切记!”欧榘甲笑道:“老师对十三太保的事还心有余悸呀,孙文如今穷途末路,能翻起什么浪来,我等也早和他划清界线了。”
孙文被关入木屋之后,大怒下不绝声的抗议,但门一上锁那些官员就都走了,再叫嚷也没有人听。
孙文渐渐冷静下来,坐在空荡荡的木屋之内,听外面码头上人来人往,脚步踢踏,便从木板的缝隙向外张望,不过,外面的人多从离木屋较远的地方经过。孙文失望叹气。又看了一会,忽见一个小报童跨着一囊报纸擦着木屋而行,边走边哼哼着一首歌儿。孙文忙用英语喊他:“你好,小朋友,请蹲下来说话。”
报童忙蹲了下来,凑近木板的缝隙朝里看,说:“先生你可是要买报纸?”
孙文说:“如果你认识伍盘照先生的话,我就买你十分报纸。”报童一怔,随即咧嘴直乐,说:“我卖的报纸里就有伍先生办的《中西日报》,他是华人,你要找他吗?”孙文连连点头说:“就是找他,就是找他。”
报童喜滋滋的说:“那么,你真要买我十分报纸?”
孙文说当然,即写了一张纸条:“伍先生,现有十万火急要事相商,请即来码头边木屋相商——孙文”,将纸条与报钱一起从板缝递了出去,嘱托报童送给伍盘照。
报童递了报纸进来,说:“纸条一定给你送到。”然后高高兴兴地走了。
伍盘照接到孙文的信很是诧异,他虽早听过孙文的名头,但并不认识此人,不过看纸条上的语气极是迫切,就连夜赶到木屋,以律师的身份办理了有关交涉,入屋会见孙文。孙文急忙找出左光斗的信给伍盘照看,又将自己的遭遇简短说了,恳请他设法相助。
伍盘照认得左光斗的笔迹,将信仔细看了一遍,沉吟不语。孙文急问:“伍先生,可有办法让我能迅速出去?”
伍盘照又沉吟片刻,问道:“你可有对你有利的证据,你还认识这儿的什么人?”
孙文冲口而出说:“我有夏威夷的出生证。”想了想又说:“我还是致公堂的洪棍。”
伍盘照点了点头,说:“很好很好,你稍安勿躁,容我设法,我得一步步安排这件事情。”孙文自是连声答应。
伍盘照出木屋后,即去找旧金山致公堂的大佬黄三德。黄三德祖籍广东,当时除做旧金山致公堂大佬外,还是全美致公堂总会的负责人,为人慷慨好义,热心国事,一听说孙文是入了堂的人,即慨然允诺尽力营救。伍盘照与他商议良久,最后决定以致公堂的名义提出请求,以堂中财产作为担保先使孙文恢复自由,然后由伍盘照安排向美国工商局申诉,要求工商局撤销海关的决定。
既见到了伍盘照,孙文也就不再感到焦虑,遂安安静静在木屋里呆着,行囊中带得有书,看一会书,想一些理论上的问题,推敲斟酌半天革命后的土地政策,潮湿郁闷的木屋也就不觉其苦了。当他在屋内终于熬到第七天的时候,木屋之门大开,美国海关的两名官员进来了,说:“孙先生,因旧金山致公堂的担保,你可以出屋了。但你需在二个月内向美国政府申诉,不然,你仍将被强行驱逐出境。”
孙文怒道:“我会申诉的,美国给我的见面礼很不友好,但我是不会屈服的。”
两个美国人摇摇头,笑了一笑。孙文曳起行囊,急不可待便冲向屋外。
木屋外伍盘照、黄三德等五六十人站着迎接他,孙文刚一出屋,伍、黄二人就大踏步上来拱手,说:“委屈孙先生了,欢迎先生来美。”
孙文拱手还礼说:“感谢各位大哥、乡亲盛情搭救。”
黄三德大笑着上来将孙文的肩膀一揽,说:“客气什么呀,走,给你接风的酒宴都摆好了。”其余人众一齐鼓掌,说:“请孙先生上车。”
伍、黄两个领着孙文转了个弯,看见好几辆汽车停在那儿,早有人打开车门,将孙文恭迎上车,然后大家一齐上车,呼啸着开往市区,进了市内,东弯西拐,到了唐人街上一座大酒楼门口,汽车停了下来。众人下车进楼,一番扰攘热烈的仪式之后。大家纷纷入座,为孙文敬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黄三德持杯笑嘻嘻说道:“孙先生,你的革命壮举兄弟一直钦佩,在座的各位也久仰你的大名,渴慕一见。不过,现在华人华侨中情况复杂,心态不一。兄弟有个建议,不知先生可否愿听?”
孙文拱手说:“愿听黄兄高论。”
黄三德很是高兴,高举酒杯,说:“先生既愿听,咱俩就将这杯酒干了。待会不管兄弟说的对与不对,你可都不能怪怨。”
孙文大笑起来,端杯与黄三德一碰,说:“孙某岂是小肚鸡肠之人,老兄请直言无妨。”
两人将杯中之酒喝干,黄三德便说:“现在美国的华人,十之七八都入了保皇会。本埠致公堂的报纸《大同日报》便请的康门高足欧榘甲主笔。兄弟想孙兄倡言革命,乃是为了我中华富强,保皇会往来奔走,也是为了中华的富强,前一阵子梁启超还来过这儿,说他们名为保皇,实乃革命,既然大家目标一样,那为何不携起手来,一同为我们父母之邦的强盛出力呢?”
黄三德是消息灵通的人士,孙文在檀香山大战保皇党的事,他显然知道了,所以才有这么一番说话。在座的其他诸人也纷纷说:“孙先生,合则力大,分则两损,还是联合起来好。”
孙文微一沉吟,正色说道:“黄兄,诸位兄弟,你等上了保皇会的当而不自觉。保皇会所说的革命,乃是骗华人华侨的假革命,大家切莫要被他们骗了。”
黄三德笑着一个劲摇头,说:“革命那还有真假之分呀!孙先生,大家都是中国人,也都心盼中国强盛,可是,我们同胞之间相互争斗,不但消磨力量,而且也叫外人笑话,我看就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