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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术-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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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我去查房,41病床的病人不许我碰她,拒绝跟我讲话。因为她要组长亲自来检查。我跟她解释,组长不负责病房,病房由我负责,术后的愈合是我的责任,她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对我开出的每一剂药都要质疑。
    
    昨天收治的病人脖子后面长了个痦子,他去当地医院看病,医院当皮肤病看,从绿豆大长到拇指大长到乒乓球大。到我们院的时候已经有桃子大小了,一诊断是癌症晚期。如果他第一时间就到这里,也许现在生活一切如常了。 
16。情商跟工作有关系吗
    
    4月15日
    
    早上护士春燕差点出个事故。病人都躺在床上了,吊上盐水,过了十来分钟,病人说胸闷心跳。简单的输液居然出这个状况,接上心电图,发现心跳都上150了,赶紧拔掉输液,一问,病人说自己钾高。春燕大叫:“你怎么不早说!”病人说:“你也没早问我啊!”
    
    春燕一面补救,一面训斥他:“人身上的疾病,常见的都三千多种,我一个一个问过来还要工作吗?问你既往病史你说你得过腮腺炎!”病人还申辩:“对呀!你问我既往病史,你没问我现在有什么病啊!我一辈子钾高啊!你只问我有没有心脏病,有没有糖尿病,有没有乙肝,有没有高血压,没问我有没有甲状腺毛病啊!”
    
    春燕气急败坏:“这种事情要你自己说的呀!”“可我在医院里,哪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呢?上次我来看的时候,医生跟我说,没问你的事,不要说那么多!”
    
    20床和21床在吵架,美小护和春燕躲在一边偷笑。一问情况,20床嫌自己的床位离厕所太近,味道重不说,人来来去去休息不好,看前面的病人出院了,擅自做主搬到21床去了。春燕屡劝不听,两人吵起来了。春燕经典的一句:“你以为医院是坐牢监啊,谁先到谁先霸位子?我们这里病史跟床号走的,打错针怎么办?”病人答一句:“那你给我把病史换过来不就行了吗?”春燕气结。
    
    医务处陈主任要找孤美人谈话。投诉多得让主任都吃不消了。早上病人问孤美人,医生啊,什么时候住院,孤美人说不知道。再问,什么时候开刀,孤美人说不知道。再问,能快点吗?孤美人说不知道。病人投诉:一问三不知。
    
    陈主任跟孤美人说:“漂亮的脸蛋放在那里本来是加分的,怎么到你这里都成了减分,情商要提高。”
    
    孤美人反问:“情商这东西跟我的工作有关系吗?”
    
    陈主任:“小顾,我的话放这里,随便你走到哪里去验证,情商这个东西在任何行业都比智商重要。我看了一辈子病,为什么没有人投诉我?因为我医术高明吗?非也。我的技术可以说在我们这个行当里算中下游的,但为什么口碑这么好?就是因为我情商高。你对病人给点同情,他痛苦的时候你皱眉头,他气愤的时候你表示同情,说话的时候语气客气点,不要铁石心肠的样子,病人哪里还好意思投诉你?”
    
    孤美人:“我要是有你那个本事,加上我的外表,我就好去演电影了。你说的那一套,我做不来。”
    
    陈主任:“所以你医术很好,但总是吃亏。你心好,面也要好,这才是真好。但心不好,面好,至少还落个假好。心好面不好,最招人恨。”
    
    “陈医生,你说的这些,我做不来。你让我答病人,开刀要等住院,住院一时半会住不了,最少要等三到六个月,如果你托托熟人,送点礼,就会快点,我说不出口。她现在投诉的是我一问三不知,要是我把实情告诉她,她就要投诉医生风气不正,索要红包了。两相比较,我觉得说不知道对病人打击要小一点。”
    
    “你不会绕个弯说?换个说法,引起的失望感会小很多。如果你说‘你最少要等半年才有床位’,人家肯定要投诉你,如果你说‘我们医院是全国最好的医院,以前排队排到死都住不上的,这几年盖了新楼,增加了床位,只要等半年就能住进来了’,病人的紧张感一下就缓解了。从以前到死都没希望,现在半年就有希望,这是多么大的进步!这就是技巧。你要好好学学呢!”4月15日
    
    陈主任是我们医院的传奇人物之一。他有个结发太太,是个清洁工,生了个孩子,陈主任对她不离不弃,所有人都奇怪他为什么不离异,他的理论很感人:“这样一个女人,你放她到社会上,她怎样生活啊!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国家减轻点负担,何况她跟我还有个孩子呢!”
    
    老陈把原配一家都养起来了,包括原配的父母和原配的残疾弟弟。但老陈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在中年的时候偶遇一病患,国色天香,他收治进来,开了他平生为数不多的几个视网膜修补且没有掉回去的成功手术。两周之后,病人就离异了,做了他的情妇。他对两个女人安抚得当,不偏不倚,两个孩子照顾周到,里里外外都摆得平。
    
    老陈前些日子被医闹围攻,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被堵出不来,当时旁边办公室的人都担心,考虑要不要去救他,结果副院长一句话大家就心安了:“老陈是什么人物?没有金刚钻他不揽瓷器活的。黑白道上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我们去叫添乱。他自有方法。”果不其然,不一会就听老陈喊:“上厕所你们总不能不让我去吧。”出了办公室门,后面跟三个五大三粗的人一起进厕所,老陈关了厕所门就在里面打求救电话。不一会儿,黑道上来了三五十人,将医闹团团围住,即将展开械斗。我们都吓坏了,跑过去看热闹,谁知医闹乖乖走人,啥都没发生。其他医院三天两头院办被围攻,我们这里一派祥和气氛。这都是老陈的功劳啊!没有这样的人在医院,还是不行的。
    
4月16日
    
    二师兄血尿。急性肾炎发作住院。我们不怀好意地去看他,大师兄无比悲痛地说:“看看,女演员不好碰吧?才两个礼拜,就搞成这样!”二师兄一巴掌拍过去,说:“没有必然联系。你瞎扯什么呀!”
    
    小芹进来,美丽的女子,脾气也好。笑眯眯地给二师兄剥橘子,一点不像八卦新闻里的女演员那样风骚,看着挺正常啊!后来一问二师兄,二师兄得意地笑说:“舆论媒体这东西吧,有好有坏。我们治好了95个病人,媒体不来追踪报道,治好是分内事,他们只追求那治不好的有差错的极少数。给人的印象我们医生就多么无良。女演员也是一样,都报道她们那部分另类的,被潜规则的,混乱复杂关系的。其实我最近因为认识小芹,认识了一拨女演员,都挺好的呀!因为媒体的安排,最终,我俩一个无良的医生,加一个放荡的女演员,纯洁地走到了一起。”
    
    小芹笑得不行,在跟我们学她和二师兄第一次约会的情景。小芹说,就约在医院附近,说是过十分钟就下来,哪里晓得一等就是一个半钟头,下来的时候扣子都扣错眼了,只说临出门接了个电话,一接就是一个小时。两人坐桌边点菜,前面是丰盛的咖喱膏蟹、古法蒸鱼,二师兄比手画脚地再形容下午的手术,什么血喷房顶,什么猪肉绦虫可以在脑子里盘几盘,把小芹恶心得一点没吃,他还好意思说:“难怪女演员都这么瘦,原来是不吃饭饿的呀!”
    
    我可以看出小芹未来的发展方向,要么在这种血腥的叙述中茁壮成长,吃嘛嘛香,变成个大胖子,从此退出演艺圈。要么就得厌食症了。
    
    小芹跟二师兄约法三章,说约会前后迟到不能超过三小时。意思是,6点的约会早不能3点到,迟不能9点到。因为9点是饭店的最后点餐时间。
    
    听她这么笑说两人的故事,我也觉得,这个姑娘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医生找护士,导演找女演员,飞行员找空姐,这种固定搭配就是因为有职业上的理解。其他组合,谁受得了这种职业的特异性啊! 
18。今天院里我当家
    
    4月19日
    
    大师兄请假了。昨天他带着女儿去郊外看风景,回来南南就病了,感冒。越是小心,越是要生病。这是两难的抉择。我知道大师兄是希望在孩子能看能稍微动一动的时候,让她感受大自然。嫂子却希望小孩足不出户,把家里弄成无菌病房,这样等到肾脏的到来。大师兄背负着内心的责难和妻子的眼泪在家陪南南。我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所以他沉默的时候,我们一个组都不说话。二师兄也请假了,将拷机交给我,说,没有紧急的事严禁拷他。他受够了约会的时候被我们呼回来的痛苦。“我们俩见一回好难得你知道吧?她一拍戏出去两三个月,中间就回来一天。我又不能像人家那些大款,没事就探班,两人不就为这一天而活着吗?不要打扰我们。”
    
    所以,今天院里我当家。组长出差,大师兄、二师兄全部放假。我需要三头六臂!白天一切皆安。到了晚上,完了,组长的一个病患发生脑梗,当场开始翻白眼。考虑良久,我还是给二师兄去了电话。二师兄电话里咆哮:“你个笨蛋!”我把情况大致一说,他突然就收敛声音说:“我马上来,你做准备,15分钟后我进手术室。”
    
    手术做到天亮,二师兄再打电话给小芹,关机状态。二师兄说,她已经登机回剧组了。二师兄说,他母亲的要求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了。不找医生,不找护士,不找同学,不找同事。他说,除这些人以外的女人,他很难跟别人做到日夜厮守。小芹再跟他谈一些艺术方面的事,他已经疲于应付了,而他跟小芹说手术的事,小芹说,不要听。
    
    4月20日
    
    今天科里送来个脑外伤的小孩,年纪与南南相仿,男孩,估计比较调皮,够挂在外墙上的风筝的时候从三楼掉下来。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脑电波了。抢救了两个钟头后只能跟家属说孩子没救了。这孩子与南南血型相配,各项指标极好,难得的肾源,我们赶紧通知大师兄,让他去跟家属求要那个肾脏。这是最合适的时机。大师兄在哭作一团的家属面前,极难张口。
    
    大师兄的情敌,当年被大师兄斗败的我们院泌尿科的吕医生最终耐不住气,走上前去跟家属商量,被家属一口唾沫加一个耳光扇回。吕医生一面让我们维持呼吸系统、保持血压,一面跟大师兄和嫂子商量,不行就强行摘个肾给南南用上。“已经没有用的肾,为什么不能给孩子造福?我们自己治病救人,却眼看着孩子死去!大不了我坐牢!大不了从此以后不当医生!”
    
    嫂子已经完全没了主张,我感觉她内心里是愿意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个小病人是我收治的,万一最终被家长发现少了个肾,我的职业生涯也就完了。我跟大师兄说,做吧!哪怕把南南当病患,这也是正确的事情。大师兄想半天说:“不行。”嫂子当场瘫倒,幸亏吕医生一把搀住。
    
    吕医生劝大师兄带嫂子回家。吕医生自己不走,站在那个已经脑死的孩子身边看。我知道他依旧不死心。
    
    中国人千年的观念很难改变,入土为安,留全尸。其实已经不需要了,为什么不赠予他人呢?也许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只是个局外人,看任何事情的眼光都是客观理智的。如果躺在床上的是我的孩子……上帝保佑,阿弥陀佛。但我想我自己是学医的,我可以做到。我们准备拔管了,外面哭声一片。吕医生一把抓住我的手说:“等一下。”他迅速给嫂子打了个电话,让嫂子把大师兄麻倒,把女儿运到医院来。他说,他现在过去接孩子。他拉住我拔管的手说,拜托了。好。我等着。我的确不想做医生了。至少我的医生生涯终结在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上。 
19。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4月21日
    
    我最终还是坐在医生这个位子上。故事的结局与你我想象不同。我在病房里等了四个钟头,最后等来了大师兄。是大师兄亲自拔的管。拔管的那一刻,我甚至看不出他是伤神还是痛苦,非常冷静。大师兄说:“谢谢你们。”大师兄请了年假,在家陪伴两个病人。嫂子也倒下了。
    
    二师兄回来以后听到这个事情,就扔两字:“鄙视。”过一会儿,他恨恨地说:“沽名钓誉的家伙。整天就想他自己,面子上无比伪善,对这个好对那个好,就是对自己的亲人恶毒。这种男人,可以休矣。当年,嫂子怎么看上这个家伙的?”我有时候也在想,大师兄莫不是真打算奔着圣人的目标去了。老大有点太不食人间烟火,真如二师兄所说,像个橡皮人,或者伪君子。
    
    4月27日
    
    大师兄回来了,很沉默。我们这个组原本玩笑惯的,现在看到大师兄基本都不说话。昨天做手术,我问大师兄:“南南现在怎么样?”他只说:“不好。”我问他大约还能撑多久。他答,如果到南南走,都没有机会的话,他就不再做医生了。我没控制住自己,突然冒出一句:“你是有机会的,你自己放弃了。”
    
    大师兄说:“我做不到。我下不了手。那个孩子,跟南南差不多年纪,我感觉在偷属于他父母的珍宝。”“可是,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他的父母如果同意,我才可以去做,否则我一辈子都会觉得愧疚于人。你以为我怕失去现在的工作?我不是。失去南南对我而言才是最大的痛苦。如果南南到走,我都不能给她找到肾源的话,我不再做医生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4月28日
    
    没等大师兄辞职,有人已经先他而去了。吕医生辞职了。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这两天二师兄也出事了。报纸上登出消息和照片,某大导演留宿女郎某某某,一看就是小芹姑娘。我们吃饭的时候围在一起,基本就在讨论这个事情,女护士尤其起劲。二师兄这两天脸色铁青。可我估计他如隔山打牛,空谷回声,基本没什么机会回应。因为大家都不会当他面说,他又不能逮谁跟谁说。
    
    周日下午有个病患用药出了问题,我拷二师兄回,他很快赶来,脸上居然有五指印。我真是哭笑不得,我忍不住问:“小芹回来了?没听你说起?”二师兄不答我,只当我是空气。
    
    一切结束后,他并不回家,拉着我到办公室。坐下半天他不说话,突然冒一句:“我冤枉她了。我们都冤枉她了。报纸不可信,都是骗人的。”我没敢接话。
    
    “小芹说,她跟导演什么都没有,夜里一起出去吃夜宵,是全剧组的人,记者只拍他们俩。”我忍不住问:“需要手拉手吗?”他说:“小芹说,她拍戏的时候腿给撞到,走路瘸了,导演过意不去,搀扶着她。”
    
    我沉默良久,最终说:“你跟我说是什么目的?希望我挨个帮你解释吗?你知道我不是这种人,如果你需要解释,还不如告诉美小护,她是消息集散地。”
    
    二师兄不说话,半天才说:“我跟你说,你会信吗?”
    
    我说:“我信不信的,有什么关系,关键是你信吗?”
    
    二师兄说:“这就是小芹打我的原因。她觉得我侮辱她了。其实我内心里是倾向于信的,我和小芹认识不是一天两天,她当初吸引我的就是单纯。可你知道,演艺圈是个大染缸,好人都会变坏,否则没法生存。再说了,所有的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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