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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郭沫若传 作者:龚济民 方仁念-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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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阳翰笙等:《谈郭沫若研究》

  沫若一行于夜半时分安抵南昌,在起义军军部与贺龙、周恩来等人重逢,彼此紧紧拥抱,显得格外亲切。沫若笑谈途中狼狈情景,众人即表深切慰问,贺龙、恩来各赠以军服和内衣。这时沫若才了解到“八一”起义的详情,知道自己不仅忝与宋庆龄(1893—1981)、邓演达、谭平山(1886—1956)、贺龙、恽代英等同被列为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委员、主席团成员,同时还被委任为宣传委员会主席兼总政治部主任。由于起义的胜利使国民党反动派大为震惊,南京的蒋介石和武汉的汪精卫都在调兵遣将包围南昌,起义部队已决定撤离此地,取道赣东过福建入潮梅,再经海陆丰直取广州,仍以东江为基地,重新组织力量,待机再度北伐。军情急如火,大部队马上就要出发了。沫若连稍事休息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带着疼痛、疲乏的身躯和充满幸福的心情,甜甜美美地睡了一夜。

  五日清晨,沫若以焕然一新的面貌出现在起义部队进军广州誓师大会上,会后即与周恩来、贺龙、恽代英、谭平山、张国涛(1897—1979)、李立三(1899—1967)、吴玉章(1878—1966)、林祖涵等率大军离开南昌,冒着烈日溽暑,浩浩荡荡地向南方进发。火伞一般的骄阳当空照,咸滋滋的汗水流在伤口上,麻辣辣的,而沫若并不怎么介意。他一面走,一面吟着自己新做的诗,有时也和战士们一起高唱《大军进行曲》和《少年先锋歌》:“走上前去呀!曙光在前,同志们奋斗!”“用我们的刺刀和枪炮,开自己的路!”绵绵山路和持续高温增加了行军的艰难,这就更需要宣传鼓动。部队在临川休整四天,加强了军内外的政治宣传工作;一场夜雨带来的清凉,也使士气高昂了不少。当队伍在细雨濛濛中继续前进时,沫若的口中又吐出了新篇:

  夜雨落临川,军书汗马还。

  一声传令笛,铁甲满关山。①

  

  ①见萧克主编:《南昌起义》第47页,人民出版社1979年7月版。

  蒋介石探得起义部队麾头所向,急令盘踞两广的李济琛(1886—1959)设法堵截。李部倾巢而出,兵分三路,分别以黄绍竑(1895—1966)、钱大钧、范石生为总指挥。起义部队过宜黄、广昌、宁都、石城,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待到壬田时,才第一次与敌军接触,初战很快告捷。我军尾随敌后,于二十七日一举攻占瑞金县城,逼得敌军主力退至会昌。沫若白天忙着召开祝捷会,晚上还要协助举行提灯会,在这一片欢乐的气氛中,他听说孙中山当年北伐时也曾在此驻军一个多月,因而更感到自己肩上担子的重大。

  会昌之战是南征途中的一场硬仗,大破了蒋介石嫡系钱大钧部。这个战役结束之后,郭沫若与贺龙一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是一九二七年九月初的一天,在瑞金河边的小学里,党组织为他们举行了入党仪式:小学教室是简陋的,挂在墙上的红旗辉映着壮严肃穆的光彩,沫若湿润的双目盯着红旗上的镰刀和斧头,他那握过狼毫、执过马鞭的右手紧握成拳高高举起。张国涛以中共中央代表的名义领呼誓词,沫若、贺龙都表示要努力做一个永远忠实于共产主义事业的好党员。谭平山、周恩来、李立三、恽代英等都向他们表示祝贺和欢迎。①当沫若紧紧握着入党介绍人周恩来、李一氓的手,和他们热烈拥抱时,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唦哑,他感到他们的心已融合成一体了。

  

  ①据张侠:《南昌起义研究》第379—382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3月版。

  自从加入共产党之后,沫若的精神比以前显行更加饱满。每到一处,他总要尽力接近群众,做好宣传工作。队伍在他的祖籍福建汀州逗留时,他曾与恽代英在师范学校的礼堂举行报告会,热情宣讲南昌起义的伟大意义和起义军所取得的胜利,一开口就说“三百年前我也是汀州人”,他的这种和蔼可亲的态度和诙谐有趣的语言,激励了许多青年对革命的热切向往。沿汀江而下抵达上杭后,他在西校场军民联欢大会上抱病演讲,大谈一路上如何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讲完后禁不住捧着肚子跟身边的同志开了个玩笑,说:“哎呀,我肚子痛得很,看来也要落花流水了。”这是实情,当时他染上了赤痢,脸色苍白,身体也比以前消瘦得多。幸有女战友彭漪兰(即安琳)关心照顾,一路上为他寻医找药。两人的情愫油然而生,一时陷入了热恋之中,沫若并不讳言:“恋爱,并不是专爱对方,是要对方专爱自己。这专爱专靠精神上的表现是不充分的。”后来他在安娜面前也承认了他与安琳的关系,安娜问他“既是爱,为甚么不结婚”,他坦然答道:“唯其爱才不结婚。”然而他是永远不会忘记她的。①

  

  ①《海涛集·离沪之前》

  在上杭小住期间,沫若在朱德领导的第九军军部参加了政治工作会议,与周恩来、恽代英、聂荣臻、徐特立(1877—1968)等人共商如何改进工作以适应新的情况,恩来还谈了我军宏伟的远景规划。不过随着大军的前进,新的问题也不断在产生。九月中旬,起义军先头部队进入潮州、汕头,竟引起帝国主义的武装干涉,英、日、美、法等国的军舰纷纷窜到汕头海面上来,日本陆战队甚至借口保护侨民和领事馆而上岸逞凶,英国水兵也以维护教堂的尊严为理由登陆肆虐。这是革命委员会始料未及的,因为我们的部队一向在内地活动,从未遇到过对外关系问题。此时此地到哪里去觅外交人才呢?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郭沫若,他懂外文,又在日本留过学,而且富有政治斗争经验,理所应当派他去汕头与洋人进行交涉,这样他就又被革命委员会任命为汕头交涉员兼汕头海关监督。沫若到任后,还接管了原由国民党右派势力掌握的岭东《民国日报》,将它改名为《革命日报》,用周恩来一九二六年任东江行政主任时亲笔题的“革命”两字作报头,自任主笔,亲自撰写了《红军进入了汕头市》一文刊布于报端,宣传起义军继承革命传统,与蒋逆、江逆不共戴天,誓将反帝、反封建的斗争进行到底。

  按原定计划,起义部队本打算在汕头建立新的国民政府,争取国际援助。不料形势急转直下,敌军从四面分围合击过来,其主力已先我占领揭阳、汤坑间一带有利的山地。九月二十六日,郭沫若与周恩来、贺龙、叶挺、彭湃等人在揭阳召开军事会议,由于不明敌情,以致错误地部署了进军计划,使我兵力在汤坑一战中蒙受了重大损失,并且迫不得已放弃了汕头市。

  十月初,起义军领导机关与从汤坑败退下来的队伍,在普宁县境的流沙墟会合,受到了当地农民协会的热情接待。沫若喝着农民为他们煮的热乎乎的稀饭,瞧着高高飘扬的农民协会的镰刀旗,想着从潮州转战汤坑、流沙以来的日日夜夜,感到惊险但并不恐慌,他意识到军事上虽是失利了,然而革命的种子已经在农村生根发芽,这是深入,是发展。他的眼中闪耀着坚毅的光芒。

  楼台倒映涵虚碧,旗帜高扬似火燃。

  一夕汤坑书附羽,千秋英烈血喷烟。①

  

  ①《在潮安》,1965年7月3日《广州日报》。

  这段小史令他终生难忘。

  六日午后,在流沙天后庙里,沫若出席了周恩来、李立三等人召开的起义军领导成员会议,从政治上和军事上总结了战事失败的原因和教训,同时研究了如何贯彻执行中共中央的命令:起义军放弃潮汕,抽调一批领导成员秘密去香港和上海,余部转移到海陆丰,去组织工农红军并建立苏维埃政权。身患疟疾病得连稀饭都喝不下的恩来,已经为战友们物色了好些当地农会会友作向导,以分别向海口撤退,再分头奔赴香港或上海。这时谍报员仓惶报告:在镇外的山头上发现了敌人的踪影。贺龙立刻派出队伍迎战,领导机构也迅速开始突围。沫若带领总政治部人员走到山脚下,四周一片敌军“杀!杀!杀!”的狂喊和枪弹“嘶嘶嘶”的怪叫,看来一场遭遇战迫在眉睫。总政治部人员大都赤手空拳,只有军事教导队的三十几位同志是全副武装的,并不很懂得军事的郭沫若当机立断亲自指挥战斗。他倏地从腰间拔出勃朗宁手枪,站在田埂上大声喊着:“打!大家冲啊!”战友们向敌人猛扑过去。阳翰笙见状不妙,赶忙提醒沫若:“郭主任当心!你站的地位不对,那是个目标!”幸亏勤务兵“啪”的一声把沫若按倒,随即一梭子机关枪子弹从他头上飞过,溪里水花飞溅。①

  

  ①据阳翰笙:《参加南昌起义》、《谈郭沫若研究》。

  总政治部在流沙附近的战斗中被敌军打散,沫若亦掉了队,与起义军首脑机关失去联系,便同彭漪兰等人结伴而行。夜间,天上繁星密布,群山寂然无声,沫若提着痠痛难熬的双脚,在被露水打湿的小路上艰难地行进。他思念着战友,特别是病重的恩来;他懊恼只因偶尔的差池,而导致与大部队的分离。翌日清晨,原先与沫若一同从流沙突围出来的吴玉章、阳翰笙等人,他们在山坡上露宿醒来想起了沫若,便派人四处去找,终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他,谁知他正若无其事地在挥毫为村子里的人写字。来人告诉他:“吴老和欧阳秘书长叫你立即走!”他却一点也不着急,说:“不忙,我还要给农友写字哩。”①

  

  ①阳翰笙:《参加南昌起义》。

  后来,沫若他们跑到一个名叫盐酸寮的地方,得到那儿的农会主席陈开仪老人的照应,在他家的草仓中避居了六天。十月中旬,他们又由陈开仪带路,赶到百里之外临近海边的神泉,暂时呆在许洽和的碗店里,等待风势搭帆船去香港。陈老汉的拳拳之心,许老板的一番盛情,沫若等人敬领不误,可惜无以相报,倒是陈老汉提了个建议,让沫若写了些字送给许老板,这确实使他们欢喜了一阵。

  十天后的一个早晨,他们终于披星戴月登上了一只有两道帆樯的货船。“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去沧海”,沫若此时虽说不上有多少豪情,不过感慨倒是更行更远还生:自从随北伐军由广东出发以来,跋涉八省,历时一年零三个月,而今原地回不得,将要孤影悄然地漂流到珠江中的小岛上去。个人的挫折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难道一场大革命就好象放了一大串花炮,轰轰烈烈地过了一阵之后竟这样销声匿迹了吗?不,绝不!留得革命的火种在,革命的烈火依然要燃烧起来,沫若坚信:烽炬总会传千里,风雷必定遍九陔。

十八

  香港的海水绿得可怕,香港的天地小得可怜,香港的社会令人讨厌,分明是中国的领土,却处处使沫若觉得是生活在异域。周围没有朋友和同志,也听不到什么有关革命的好消息,沫若整天无所事事,简直如同耽在封闭的罐头里,革命时期那股火热的劲头,现在已经一落千丈。他多么想找个知心朋友畅谈畅谈,聊慰寂寥的心情,求之不得,便写了一封信给成仿吾。“这封信写在一个很简单的纸片上,署名是R.L。这两个字是革命、文学的缩写。这封信的简单意思是,郭沫若主张应从革命回到文学的时代,当时他对革命有悲观情绪。”①仿吾为沫若的这种消极情绪感到十分不安,立即回了一封信,表示不同意他的看法,并诚恳地批评了他。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初旬,沫若再度秘密地回到上海,重又与安娜和孩子们团聚,住在窦乐安路(今多伦路)一栋一楼一底的弄堂房子里,左邻四舍大都是日本侨民,这正有利于他的隐蔽。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今后到底做些什么呢?上回北伐途中,他毅然与蒋介石分道扬镳时,曾一度打算此后永远做文学家;这次南征归来,他把什么都丢了,只带回了一枝红色的头号派克笔,意味着他解下指挥刀后要重理笔墨旧业。“有笔的时候提笔,有枪的时候提枪。——这是最有趣味的生活。”②他怀着重新挥戈疆场的心情,从箱子里翻出了安娜为他保存的《浮士德》第一部译稿,费了十天工夫,对这迭已被老鼠咬坏了的十年前的旧稿,重新补缀、润色了一遍,而且把十年来自身的经验和心境也含孕在译文里,真是愉快极了,以致暂时忘却自己是个失掉自由的人。他的这种心情,和歌德在该书《献词》中所表述的重理旧章的喜悦,可以说如出一辙:

  嗟我小斋中,灯火今复燃,

  胸底生光明,深心知内观。

  花开希望蕊,理智复能言;

  景慕生之川,景慕生之源。

  

  ①成仿吾的回忆,转引自宋彬玉:《郭沫若和成仿吾》:1983年《四川大学学报丛刊》第17辑。R·L,即Revolution(革命)、Literature(文学)。

  ②《文艺论集续集·英雄树》

  从战场返回书斋,沫若又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战斗。向来对创造社怀有特殊感情的他,打听到创造社仍安然无恙,便立即与它取得联系,并把《浮士德》译稿交给创造社出版部付排。

  大革命失败后的上海滩群英荟萃,鲁迅、成仿吾、蒋光慈、李一氓、阳翰笙、段可情、黄白薇等进步作家和革命青年纷纷来到这里,创造社成了许多人经常出入或临时安身的地方。沫若认定这是发展创造社的大好时机,自己有责任加强它、保护它,于是一面经周恩来同意,拉李一氓和阳翰笙入社,一面又与蒋光慈、郑伯奇等人商量,通过他们恳请鲁迅来合作。鲁迅慨然允诺,沫若喜出望外。回想当初在广州错过了与鲁迅晤面和共事的机会,沫若心中一直引以为憾。鲁迅也早就表示过他想到广州后,“与创造社联合起来,造一条战线,更向旧社会进攻”①。他们的愿望不期而合,过去在广州未能联合造成的战线,今天在上海可以得到弥补,这当然大快人心。十二月三日《时事新报》上同时刊出了《创造周报》复刊和优待订户的广告,其中“特约撰述员”名单是以鲁迅的名字领衔,郭沫若因本名不便公开,则以麦克昂的变名列居第二。可是结果《创造周报》并没有复活,而被《文化批判》取而代之了,原因是成仿吾和创造社的少壮派——刚从日本回来的一批留学生李初梨、彭康、朱镜我、冯乃超、李铁声等人,认为《创造周报》早已完成了历史使命,现在应当创办一个新的战斗性的月刊,并且他们对与鲁迅合作,态度都很冷淡。沫若感到左右为难,为了避免创造社的分裂,他只好作了让步。

  

  ①《两地书(六九)》

  《文化批判》的创刊,标志着后期创造社活动的开始。沫若虽然仍继续热情过问,但是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正在忙着出国的事。对他说来,上海不能久呆,甚至中国也不能久呆,蒋介石早在五月间就在密谋逮捕他,二十三日《广州民国日报》曾刊载了《蒋总司令通缉郭沫若之通令》:

  〔东亚社〕昨廿一日政府接南京蒋行营来电云,(衔略)钧鉴:案准中央执行委员会函开,现准政治会议函交总司令部特别党部执行委员会,呈报郭沫若趋附共产,甘心背叛,请开去党籍,通电严拿归案惩办,当经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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