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传 作者:龚济民 方仁念-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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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方案,只是增加问题的困难,并不足以帮助问题的解决。那好象是要中共全面投降了。”邵力子未曾表态,只是淡然一笑。①
①《南京印象·三拜码头》
当天下午,沫若即与黄炎培、张君劢等人在国民大会堂会议室设茶会,邀请政府代表孙科、吴铁城、邵力子、王世杰和陈立夫,就国共和战问题进行调解。这时离开二十二日正午休战满期只有四十八小时了,《中央日报》今天的社论标题就是《四十八小时》,吴铁城的发言同他们的社论操着一个调子,完全是在恫吓、威胁中共,似乎再不接受他们的条件,马上就又要发动进攻,甚至还要请美国来帮他们打。沫若感到对方没有一点诚意,不过这原是预料中的事,本来他就没抱多大希望。可是想到此时此刻,全国不知有多少人在等待着和谈成功的好消息,他不免又有些惘然、怆然。散会后,一群记者围上来,向邵力子探听“好消息”,没想到他却指着郭沫若说:“他有,他有……”沫若能有什么“好消息”呢?原来上午往蓝家庄晤民盟诸领袖,途中乘便赴鸡鸣寺小游,在观音阁戏为和平前途求签,得签文曰:“衣冠重整旧家风,道是无功却有功。除却眼前荆棘碍,三人共议事和同。”签文竟如此切合时事,真有趣极了,沫若归示诸友好,均奇签语之妙。记者们听了哈哈大笑,他们正愁无法直接报道和谈进展的情况,幸好有了这么一个材料,于是第二天沪宁一带的许多报纸上出现了《为和平着急郭沫若求签》①之类的报道。
①见1946年6月21日《文汇报》。
令沫若高兴的是,这次有机会得以与周恩来重聚。他三番两次去梅园新村周公馆,发觉仅仅两个月不见的恩来,竟比在重庆瘦多了,脸色也显得苍白,一头长发,满面胡茬,却仍神采奕奕。恩来实在太忙了,党的嘱托,人民的期望,责任如此重大,境遇却极艰难。与国民党谈判往往白耗精力,然而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得努力争取。他把国民党方面提出的整军方案原件,以及自己代表中共草拟的对案都给沫若看了,两案相隔太远,沫若明显地感到双方不会有达成协议的可能。事关千百万生灵的死活,恩来忙得十万火急。这时蒋介石又故作姿态,宣布应马歇尔“请求”休战延期八天。
谈判既无诚意,休战延期又有何用?二十三日晚,恩来突然派人来中央饭店接沫若去梅园新村,说是赴京请愿要求长期停战的上海人民代表马叙伦、阎宝航、雷洁琼、陈震中等,在下关车站被国民党特务殴打受伤。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沫若惊诧不已:“唉!实在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又是一场较场口事件!”当夜,他和恩来即赶到中央医院慰问受伤代表,并帮助其他代表安排好住处,直到第二天清晨四点多钟才回到旅馆。他躺在床上,由六月二十三日追溯到二月十日,又由二月十日回复到六月二十三日,短短四个多月,“较场口血案”已经在全国许多地方轮番重演过,今后会不会再有“较场口”?他不愿再想下去,他感到胸口堵得难受,他要骂天、骂地、骂那“较场口”的总导演……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等地步,听说国民党特务还扬言要捣毁梅园新村和蓝家庄。和谈完全成了烟幕,再调解下去也是徒然,沫若便于六月二十六日返沪。他哪里知道,就在他乘坐的沪宁列车向南方奔驰时,国民党军队正如狼似虎地扑向中原解放区,蒋介石终于发出了全面内战的信号。
内战与独裁原是蒋介石的一对孪生子,谁反对内战、反对独裁,谁就要受到他的打击和迫害。一九四六年七月,著名民主战士李公朴、闻一多在昆明先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沫若清楚,这是国民党反动派将进一步戕害民主战士的一个新开端。他早已象李、闻那样,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为战友们的惨遭杀戮而悲愤不已。回想赴苏访问前在昆明逗留之际与闻一多短暂的会面,为他们这对一直相互敬重、相互支持而长期未谋一面的文友创造了一次仅有的相晤机会,这可算是最大的安慰了;至于李公朴,前不久还在重庆较场口并肩战斗、共同受难,如今已为民主事业彻底献身,先自己而去成了古人,这怎能不令人黯然。沫若愤怒谴责反动派不惜采用最卑劣无耻的手段来诛锄异己,并与聚集在上海的民主人士多次商讨筹备追悼会。然而在专制暴政下,连开这样的追悼会都没有自由,几经磋商,有关当局方才同意由国民党、共产党和民盟及无党无派三方面人士组成大会主席团,演讲亦是三方各推一人。追悼大会迟至十月四日上午在天蟾舞台举行,大清早即有许多手持“入门证”的“短衣客”入场抢座,他们吃瓜子、说笑话、与女人打情骂俏,弄得会场污烟瘴气。正式开会后,这些人却在打盹,当吴国桢市长致词时,他们时而睁开惺忪的眼睛问左右“可以鼓掌否”。沫若见状哭笑不得,他与邓颖超、李济深、沈钧儒、史良、罗隆基等人不断摇头。轮到沫若演讲了,由于会前三方订有互不攻击的“君子协定”,所以这次事先拟好讲稿,并约束悲痛的感情,说:“李闻两先生的肉体虽已毁灭了,但他们都替中国历史添上了光辉。两先生的死是时代悲剧诞生的信号。这是光明与黑暗的斗争,这是公正与自私的斗争,这是人民要做主人与做奴隶的斗争!……”他想到吴国桢刚才曾说什么“上海已经奠定了民主与自由的基础”,“必须要用守法的精神去争取”,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地增添了两句即兴发言:“杀人者终是杀人者,假的也终是假的!中国人民的需要和平和民主再没有比今天这样迫切了。”①两天后,他又与周恩来、沈钧儒、黄炎培、史良等千余人,在静安寺公祭李公朴和闻一多。
①见1946年10月5日《文汇报》。
沫若与反动派进行不懈斗争的时候,常常想到对于恶势力死不妥协的鲁迅先生。这次追悼李公朴和闻一多,他又想起闻一多说过的一句话:“鲁迅是对的,我们从前是错了。”正因为闻一多后来追随了鲁迅,所以他进步了。几天后,恰逢鲁迅逝世十周年纪念日,十二个文化团体联合在辣斐大戏院举行纪念大会,沫若在讲话中以亲身感受说明鲁迅是广大文化工作者“精神上的灯塔”,“我们追随着他的时候便可以保证我们的进步,我们违背了他的时候便一定证明我们的堕落”,“因此我们更应该加倍的认识鲁迅,加倍的体验鲁迅精神”。①第二天早晨,他特地与沈钧儒、茅盾、田汉、洪深、许广平等人前往虹桥公墓参加扫墓礼,面对墓中人深情地说:“鲁迅先生,整整十年没来看您,这十年是您领导着我们在争取民主。今天在您面前,我没有什么话讲,只有一句:我愿秉着您的一切指示,当一条牛!”②
①《天地玄黄·鲁迅和我们同在》
②见1946年10月21日《文汇报》。
十月下旬,沫若为协商国共和谈事又曾去南京,不到一周即赶回上海参加陶行知追悼大会。陶行知在三个月之前因脑溢血突然逝世,在沫若看来,他恰巧是李公朴、闻一多遇刺以来为民主而牺牲的第三名。在他去世前不久的一天晚上,他还在沫若家里谈天说地,沫若记得当时曾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是黑榜状元,应该留意呢。”他也半开玩笑地回答道:“不是状元是探花,是黑榜探花。你也准定榜上有名的。”①现在想起来,这“黑榜探花”倒真的成了事实,他虽然不是被直接暗杀的,然而毕竟是被间接害死的。
①《天地玄黄·痛失人师》
杀人不眨眼的国民党反动派,专制独裁、破坏和平愈益厉害,竟然不顾全国人民和各民主党派的反对,于十一月间单独召开“国民大会”。在公布的代表名单中,沫若看到也列有自己的名字,即对《新华日报》记者发表谈话,指出国民党政府单方面指定社会贤达参加“国大”是完全违背了政协程序的,因而绝不承认自己是“国大代表”,坚决拒绝参加国民党非法召开的伪国大。他还劝阻张君劢赴会,而对社会党领袖张东荪等人决定不参加“国大”表示钦佩,同时指责民社党某些人不听劝阻而甘心“落水”的无耻行径。当时民盟领袖罗隆基、章伯钧等人都聚集在南京,代表第三方面力量参与国共和谈,上海的民主人士们对他们会不会参加伪国大正议论纷纷,诸多揣测。沫若当然也很关心,他却采取了一个十分特别的方式,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罗隆基等人的希望:他托人带了《十批判书》、《青铜时代》以及他写的全部历史剧,作为礼物送给罗隆基,并请代为问候。罗隆基见了来人来物,暗自思忖:“郭沫若不迟不早,突然在这时候派人带十几本书到南京来赠我,这是什么意思?噢,我明白了,这是叫我不要一着错,满盘‘输’的意思吧?”他不待来客言明来意,就说:“请你回去告诉郭先生:放心,放心,千万放心。”①
①罗隆墓:《从参加旧政协到参加南京和谈的一些回忆》,《文史资料选辑》第21辑。
伪国大的召开意味着国共和谈的完全破裂,加上民社党、青年党之类的一批跳梁小丑应声附和,似乎给当前的局势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沫若既气愤又担忧。忽然接读周恩来十一月十七日自南京寄来的信,他的心情开朗了许多。信中说:“青年党混入混出,劢老动摇,均在意中,唯性质略有不同,故对劢老可暂持保留态度。民盟经此一番风波,阵容较稳,但问题仍多,尚望兄从旁有以鼓舞之。民主斗争艰难曲折,居中间者,动摇到底,我们亦争取到底。‘国大’既开,把戏正多,宪法、国府、行政院既可诱人,又可骗人,揭穿之端赖各方。政协阵容已散,今后要看前线,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必可分晓,到时如仍需和,党派会议、联合政府仍为不移之方针也。”①这么纷繁复杂的形势,经恩来一分析,全都泾渭分明,了如指掌,沫若猛然增添了斗争的信心和勇气。他看到信末还说“弟等十九日归去”,知道周恩来、李维汉为抗议国民党非法召开“国大”,将离开南京飞返延安。西望梅园,不胜依依,倾吐肺腑,成诗一首,遥寄恩来、维汉:
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
根节构盘错,梁木庶可遭。
驾言期骏骥,岂畏路迢遥。
临歧何所赠,陈言当宝刀!②
①见《周恩来同志给郭沫若同志的四封信》,1983年3月2日《北京日报》。
②见许涤新:《疾风知劲草》,1978年6月22日《人民日报》。
恩来不是说“今后要看前线”吗?大家都寄希望于人民解放军。十一月底适逢朱德总司令六十大寿,人们想借为他祝寿的机会,一心期待他率领大军扫清蒋帮顽敌,便假座中共驻沪办事处聚会。沫若与各界民主人士和文化新闻界友好五十余人参加,会上有特从烟台解放区运来的苹果和葡萄酒助兴,大家频频举杯祝颂寿星——这位中国的大英豪。席间田汉引吭高歌,沫若婆娑起舞,歌声、琴声、掌声此起彼落……门外的国民党特务无可奈何,只能将此情景记入监视专报。①一九四六年已近岁尾,喜闻茅盾夫妇首途访苏,沫若偕立群赶往码头送行。在“斯摩尔尼”号轮客厅的一角,他代表送行的朋友们写《临别赠言》,由立群朗诵:“我们只希望你们带着我们大家的心向北国的亲爱的兄弟们祝福。到了明年春夏之交的时候,请您从自由天地更多带些温暖回来。”茅盾随即将这赠言一字字地抄下。沫若又在一本小红册子上书赠送别诗一首:
乘风万里廓心胸,祖国灵魂待铸中,
明年鸿雁来宾日,预卜九州已大同。②
①夏顺奎:《上海“周公馆”的日日夜夜》,1980年1月8日《文汇报》。
②见1946年12月6日《文汇报》。此诗后改成七律,收入《蜩螗集》。
铸造祖国灵魂,沫若负有特殊的任务。当新的一年到来的时候,恩来又从延安来信,以鼓舞沫若,说“国内外形势正向孤立那反动独裁者的途程中进展,明年将是这一斗争艰巨而又转变的一年”;又说“孤立那反动独裁者,需要里应外合的斗争,你正站在里应那一面,需要民主爱国阵线的建立和扩大,你正站在阵线的前头”。①
①见《周恩来同志给郭沫若同志的四封信》。
在里应外合的斗争中,沫若的确站在民主爱国阵线的前头。新的一年,蒋介石将伪国大制订的伪宪法强嫁给人民,而且美帝国主义又开始采取公开援蒋的政策,沫若特于政协周年纪念日接待记者,公开声明:“人民最清楚谁是政协的破坏者。还须指出,美国的对华政策应负最大责任。我们拥护政协,故片面召开的‘国大’所通过的‘宪法”,不能承认。”他还郑重指出:“中国如欲真正民主化,只有拉回政协之路,重组各党派公平的联合政府,另开合法国大,重订宪法。”①
①见1947年1月12日《新华日报》。
沫若团结广大民主人士,支持工人和学生运动,利用各种活动和场合不断与美蒋作斗争。一九四七年二月九日,他与邓初民去南京路劝工大楼,出席上海市“爱用国货抵制美货筹备委员会”成立大会,准备发表演说。大会还没开始,国民党特务和暴徒就手持铁尺、棍棒冲入会场,大打出手,当场打死永安公司店员梁仁达,打伤群众数十人,并有许多人被捕。打手们正要冲上主席台对郭沫若下毒手,群众立即手挽手围起人墙予以掩护,让他从主席台后面越墙离开了会场。他赶到中国学术工作者协会报告了此事经过,即代表该协会去仁济医院慰问受伤职工,然后又前往伪黄浦警察分局营救被捕的无辜群众,并接二连三发表谈话,作诗写文章,斥责国民党的这一“行动正是对‘民主’、‘宪法’之类最大的最好的讽刺!再一次证明了今天我们的人身、集会、言论等自由丝毫没有保障!”几天之后,他写的梁仁达烈士挽歌由音乐家孙慎谱好曲,印发给工厂、商店和学校,悲愤的歌声响彻上海滩头:
血染黄浦潮,洒尽人民泪,
爱用国货为什么有罪?
人民是主人,买卖是自由,
不买美货为什么有罪?
亲爱的梁仁达,你为爱国而牺牲,
你将垂青史,你是民族的光荣!
…………①
①见1947年2月14日《联合晚报》。
爱国同胞不断被无声手枪打死,民主报刊陆续被无声手谕查禁,这在上海以至整个国统区已经司空见惯。然而自由在我,沫若高呼:“书是禁不完的,儒是坑不尽的,秦始皇是快死的。从左闾里已经有篝火起来了。”①为了迎接解放战争的“篝火”,他帮助《文汇报》进行全面改革,先后创办了《新思潮》、《新文艺》、《新社会》、《新经济》、《新教育》、《新科学》等六个周刊,在担任总顾问的同时,还亲自负责编辑前两个周刊。结果以他为旗手,一大批进步文化人集中在《文汇报》,真是极一时之盛。
①《自由在我》,见唐彛骸痘匾洹な榧颉ど⒓恰返139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10月版。
一九四七年十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发表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