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传 作者:龚济民 方仁念-第5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提笔为家乡的名胜古迹题了字,回想起四年前因毛主席有指示“我们不要题字”,所以长期来他连字都不敢题了,不禁自己也感到有点好笑。①
①参阅黄高彬:《家乡人民的怀念》,见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2月版《呼唤春天的诗人》。
五十七
政治风云仍然变幻不定,处身这样的年代,出于对毛泽东的崇拜,沫若认为在“风浪”中只有紧跟、依靠“舵手”,才能确保自己不迷航、不落水。因此在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时,他写诗颂“太阳出,光芒四射,欢呼雷动”,斥“大工贼,黄粱梦;帝修反,休放纵。”①到了一九七○年七月庐山会议后,他又写了《西江月》词,批判陈伯达:“地球依旧运转,庐山不见炸平。‘杞国无事忧天倾’,李白有诗认定。”②就在一九七一年十月出版的《李白与杜甫》这样的学术著作中,他也有意迎合毛主席的一些观点,书中过于扬李抑杜,有些认识明显地与他过去的看法是相左的。
①《满江红·庆祝‘九大’开幕》,见《沫若诗词选》。
②《沫若诗词选·西江月》
在严酷的政治斗争中,林彪一伙妄图抢班夺权的野心家面目愈来愈暴露,毛泽东、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密切注视着他们的动向。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一日,恩来通宵未眠。次日清晨他去西郊机场,为宾努率领的柬埔寨王国民族政府、民族统一战线代表团送行,他们将由沫若夫妇陪同去西北地区访问。飞机临飞时,恩来突然大声喊叫:“郭老,快下来,飞机要开了!”幸好旁边的工作人员提醒了总理,是他亲自批件决定由沫若夫妇陪同宾努去参观访问,恩来这才笑着挥手示意他们快走。在机上的沫若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恩来今天是怎么搞的。到了新疆后不久,沫若听到了传闻,知道林彪、叶群、林立果等人于九月十三日清晨仓皇驾机叛国私逃,已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地区,他这才搞明白恩来为什么那天会在机场犯糊涂,总理实在太紧张、太辛苦了。
九月二十三日,沫若和立群陪同宾努等人回到北京,即由组织上正式向他传达了“九·一三”事件,这对沫若当然震动很大。为了减轻周总理的负担,他不顾疲劳,经常代总理接待外宾,有时一天多达三、四次。十月上旬的一天,沫若和立群陪同埃塞俄比亚皇帝塞拉西一世参观长城,立群拉着沫若说:“我们来一张合影吧,以后恐怕难得再有机会来这里。”是的,年龄毕竟不饶人,早已到了耄耋之年的沫若,要爬上长城谈何容易。由于工作过度紧张,沫若积劳成疾。十月中旬,他本被派作中华人民共和国特使,前往伊朗参加波斯帝国成立两千五百周年庆祝活动,途中终于病倒在新疆。①然而残酷的政治斗争比病魔可怕得多,社会上关于“十批不是好文章”的传言愈来愈广,沫若预感到这是不吉祥的先兆。
①以上均据笔者1986年6月25日访问王廷芳谈话记录。
果然一九七三年,江青等人窜到北京大学,秘密组织大批判班子,把沫若的著作摘录印发下去,妄图发动对沫若的公开批判。是毛主席发现后及时制止了,并指示:不能批判郭沫若。沫若凭借着渊博的历史知识和敏锐的政治洞察力,他清楚前进途中的政治风浪将会越来越险恶。他并不为自己担心,而是担心“四人帮”这一伙反党野心家会进一步把黑手伸向周恩来。他忧心忡忡地告诉立群:“他们是针对总理的。”一九七四年的元旦,《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联合发表社论,提出要大张旗鼓地“继续开展对尊孔反法思想的批判”。在这样的乌云滚滚而来的形势下,一月二十五日北京举行了有一万八千人参加的所谓“批林批孔大会”。沫若实际上是被大会勒令到会,在会场上他几次三番被主持会议的“造反派小将”点名批判,点到名时还要被罚站立起来。八十出头的老人颤巍巍地站在寒风中,沫若这次算真正体会到了屈原在被罢官以后悲愤的心情。愚昧者的侮辱算不了什么,最可恨的是象南后那样的人物,他们是要吃掉太阳的天狗。江青在会上就诬蔑沫若“对待秦始皇,对待孔子那种态度,和林彪一样”。这些毒如蛇蝎般的语言,深深刺痛了他,虽然他表面沉默无言,然而他的心象屈原一样已被愤怒的火舌所舌噬,“我受侮辱是丝毫也不芥蒂的,我是不忍看见我们的祖国,就被那无赖的小偷偷了去呀!……”
晚上,阴郁的气氛笼罩着前海西街十八号沫若的家,沫若不愿说话,立群面临这又一次袭来的风暴,真不知怎样安慰老伴是好。就在这时,周总理派人来探望,对沫若身边的工作人员说:郭老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了,要保护好郭老,保证郭老的安全。具体指示有四条:第一,郭老身边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要配备专人昼夜值班;第二,要郭老从十多平方米的卧室搬到大房间去住,理由是房子小,氧气少,对老年人身体不利;第三,郭老在家活动的地方,要铺上地毯或胶垫,避免滑倒跌伤;第四,具体工作由王廷芳组织执行,出了问题,由他负责。在场的人听了总理这无微不至的四点指示,无不感到他对革命老同志的真挚感情与爱护,这与“四人帮”一伙形成多么强烈的对照啊!沫若听了这话,酸甜苦辣万般感触都掺杂在一起了。自己不能为恩来分挑一些担子,却要他在如此繁忙之中一再为自己费心,实在于心不安。沫若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只连连说了两声:“谢谢总理,谢谢总理”。①回想总理在大会前后也曾亲自来看望两次,多少年的老战友肝胆相照,何况他还是沫若的入党介绍人,怎么会不了解沫若呢?因此恩来总是说:请郭老自己研究自己的著作,并表示自己也要研究他的著作,只有读了书才有发言权。他还对沫若的秘书和孩子们说:咱们大家都要读书,要不,就没有发言权。这些肺腑之言熨贴了沫若受伤的心灵。
①王廷芳:《光辉的一生深切的怀念》,《四川大学学报丛刊》1979年第2辑。
但“四人帮”一伙是不会让沫若有稍微舒心的日子过的,隔不多久,张春桥打上门来,他摆出一副学者权威的架势,指鹿为马,把沫若在抗战时期写的剧作和论著,说成是王明路线的产物,是反对毛主席的。他批评沫若骂了秦始皇,沫若针锋相对地说:“我当时骂秦始皇,是针对国民党蒋介石的。”张春桥仍纠缠不清,妄图压沫若检讨,压他写“骂秦始皇的那个宰相”的文章,实际是胁迫他攻击周总理。面对丑类的种种卑劣行径,沫若很少说话,内心却异常镇定,因为他清楚历史和人民是他最好的证人,对历史发展起过作用、为人民所欢迎的著作,最终是无法用权力把它们从人民的心窝里剜去的,况且毛主席就曾亲自把《甲申三百年祭》指定为共产党的整风文件,他相信几个跳梁小丑能一时搅浑了水,毕竟不能阻拦历史长河的流淌。二月十日下午,江青又找上门来,纠缠折磨沫若,她也逼他写检查,写批宰相的文章,还以批安东尼奥尼摄制的记录片《中国》为名,指桑骂槐地影射周总理。沫若当时不断咳嗽,很少跟她答话。这场“疲劳轰炸”进行了近三个小时,直到天已大黑了,江青才走。沫若感到五中如焚,本来就很衰弱的身体,再也受不住这样的摧残,当夜他就发烧了,由于疲乏到了极点,他希望当晚别把他送往医院,但大夫上门诊治后,坚持非送医院不可。待住进北京医院,他已烧得神志不清。①从此肺炎这病魔一直紧紧攥住了沫若,前后进出医院十多次,住在一○一病房的时间远比在家中的时间为长。
①据于立群:《化悲痛为力量》,1978年7月4日《人民日报》;王廷芳:
《光辉的一生深切的怀念》。
周恩来知道了沫若的病情,马上指示大力抢救,并经常派自己的医生去医院看望。江青等人第二天也来了一点小恩小惠,意图拉拢,沫若看清他们一打一拉的手腕,根本不予理睬。他一不做检讨,二不写文章,甚至连短短的旧体诗词也不再发表,完全沉默了,因为他已洞察了“四人帮”的阴谋,觉得再也不能玷污自己的史笔了。甚至连五月一日的庆祝活动,也因情绪不好,不愿看到那一帮人的无耻嘴脸,所以不想勉强去参加。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却借此散布谣言:郭沫若有问题,郭沫若被捕了,郭沫若死了!……谣言传到沫若的耳朵里,他对大夫说:后悔不该不去参加一下“五一”的活动,否则可堵住造谣者的嘴。①
①周而复:《缅怀郭老》,《新文学史料》1980年第2期。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刚从日本返国的安娜知道沫若身体不好住院多时,特地带了女儿淑瑀赶来看望他。多年不见,此中原委两心知。她带来了许多这次去日本拍的市川故居及周围环境的照片给他看,告诉他哪些地方还保持原样,哪些地方已经改建了,亲自栽种的树木长得如何如何了,沫若兴致勃勃地听着,好象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居住过的屋子。①最后,她和女儿按照日本的方式,双手放在膝盖上向他行了告别礼,沫若躺在病榻上无法还礼,只能用深情的目光把她们送到门外,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他俩最后一次相见。
①据王廷芳1986年6月23日复笔者信。
沫若的身体时好时坏,经常出入医院,对北京医院给中央送去的沫若病情报告,周总理总是不论工作如何繁忙,也要详细审阅。当沫若病情出现异常现象时,总理都通过自己的大夫了解情况,及时指示要慎重用药。毛主席也曾派人前来探望,并向沫若要去了他的《读〈随园诗话〉》备阅。这些温暖的关怀帮助沫若战胜了一次又一次袭来的病魔。同时,沫若也一直十分惦记着恩来的健康状况,近来由于自己不断住院,而总理又忙于国内外的大事,他们不可能常常见面了。但只要报上一出现总理的照片,沫若就要拿来端详半天,见恩来日益消瘦的面容,他心里十分不安。后来知道总理因健康状况欠佳,都不能接见外宾了,沫若常为那牵肠挂肚的思念而热泪盈眶、老眼昏花。恩来啊,你可要为中国人民多多保重,人民需要你!从报上看到恩来有时偶然能在医院中接见几位外宾,这消息能使沫若兴高采烈好几天。沫若情绪的水银柱,与总理的病体紧相连。
沫若最担心的事终究发生了,一九七六年一月九日传来了周恩来总理逝世的噩耗,他卒然感到象有一根巨大的冰柱向他打来,整个身体都被压住了,心儿冻住了,脑袋震呆了,一切思想活动都已停止,只有“总理死了,总理死了”的声音在轰鸣。护理人员和秘书只见他坐在临窗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痴呆呆的,他们喊他,搓他,揉他,全无反应,要想扶他站起来,也直不起腰,好不容易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了,他也不会行动。把他扶到床上躺下休息,好半天他才从完全木然的情况下渐渐甦醒过来。恩来走了,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不!他是不会走的,……往事如烟云一样在沫若眼前浮荡起来:在南昌起义的路上,是他热情地接待了遭抢挨打的沫若;在庄严的党旗下,是他介绍沫若参加了共产党;在上海的白色恐怖下,是恩来冒着生命危险为沫若谋划出路,毅然决定送他去日本;在武汉、长沙、重庆每次面临艰难险阻时,又是恩来象一棵大树一样,庇护着三厅和文化工作委员会的同志们,把来自延安的甘露洒向他们的心头;在建国后的许多难忘的日日夜夜里,沫若曾无数次伴随恩来一起出席国内外的重大会议,冲过了一道又一道险滩、礁石;在“文化大革命”的蹉跎岁月中,又是恩来为保护革命同志避免不必要的牺牲,绞尽了脑汁,榨干了心血……沫若晃晃悠悠地从漫长的回忆中走回来。恩来啊,你为人太宽厚,一切只想等候、等候,可是你最后等候到的却是自己的逝世,千百万善良的人依旧没能逃脱“劫难”,沫若感到自己的心在抽搐。然而,总理毕竟是伟大的,象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就此消逝的,他将永远活在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心中。沫若胸中诗潮在澎湃,他要求医务人员重又将他扶到书桌旁,含着满眶的热泪和一腔的爱与憎,用颤抖得几乎写不成形的手,歪歪斜斜地写下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字句。
第二天沫若不听任何人的劝阻,无论如何也要去向恩来的遗体告别。他步履艰难,勉强由人们搀扶着,向恩来行了鞠躬礼。他双眼紧盯着恩来的脸庞,想要看得再清楚些,但昏花的老眼今日格外迷离;他想跟颖超说上几句知心的安慰话,但干涩的嘴唇徒然开合,发不出一点声音。没关系,战友们的心是相通的,此时无声胜有声。只是见到江青、张春桥一伙在恩来遗体告别会上的丑态,令他气得肺都要炸了。回医院后,他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只得把无尽的哀思熔铸成诗句,几经斟酌,十三日写下了七律一首:
革命前驱辅弼才,巨星隐翳五洲哀。
奔腾泪浪滔滔涌,吊唁人涛滚滚来。
盛德在民长不没,丰功垂世久弥恢。
忠诚与日同辉耀,天不能死地难埋。①
①《沫若诗词选·悼念周总理》
沫若知道这样的诗在当时是不能发表的,因为家属、秘书、医务人员已给他带来种种个人气愤的消息:“四人帮”不允许老百姓开纪念总理的追悼会,甚至不允许刊载悼念文章,却以大批判文章充斥了报纸的版面!不过没有关系,“盛德在民长不没”,丑类们的倒行逆施只会更加暴露他们自己,有助于擦亮人民的眼睛。
十五日下午,沫若抱病参加了周恩来总理追悼大会。他是坐着轮椅被推进纪念的灵堂的,到该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一点没有力,两位同志左右挟着他都站不起来,沫若急得一身大汗,他咬着牙命令自己:“站起来,必须站起来,我一定要站着向恩来致哀!”是的,他要让全国人民看一看,他也要向“四人帮”显示一下:恩来是离开了人世,但他的战友们还挺立着,并没有倒下。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并昂然将弯曲的腰尽量地挺直,向最敬爱的战友致以最后的敬意!①
①张颖:《领导·战友·知音》:1980年1月27日《光明日报》。
自从恩来逝世后,谁也不敢在沫若面前提起总理的名字,一提起,他悲痛之情就难以抑制。这沉重的打击使他的病体又出现第三次危机,好不容易度过了难关,可是再也不可能康复如前了。这年的五月一日,他身体稍有好转,便参加了庆祝活动,与首都群众、各国朋友一起游园联欢。这也是鉴于以往的经验教训,怕不参加这样的活动,谣诼会再蜂起。八十多岁高龄的朱德也参加了这次庆祝活动。谁知仅仅相隔两个月,平日相当健康的朱老总竟染上重病,不幸于七月六日溘然与世长辞。沫若回想起北伐途中在南昌朱德家,他连夜赶写了檄文《请看今日之蒋介石》;抗战初期在武汉他与匆匆从华北前线飞来的朱德促膝谈心;一九三九年返故乡,他在凌云山尔雅台上曾赋就怀念朱德的诗篇。往事历历在目,而转瞬间友人又已成古人,现在沫若能做到的,也仅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