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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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于是接着来贴,后来他也疯掉了。小丁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点上一支烟。他并不急着上楼,似乎他在让他的心脏休息一下,以便来承受一个过于剧烈的动作。
每个单元的楼梯口都有一道电子门锁。小丁站在二单元门口正准备揿铃的时候,透过铁栅栏,看见一个扎着一条冲天辫的小姑娘出现在二楼的楼道口。她也已经看见了小丁,她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一步一步地开始下楼了,整个身体一顿一顿的,就像一只皮球一级一级地滚下楼梯一样,两只眼睛自始至终睁得圆圆的,盯着门外的那个一脸微笑的大男人。她打开了铁门的锁,用小小的身体吃力地推开了门,然后钻了出来。小丁迅速地伸出手在铁门重新合上以前把门拉住。小女孩非常警惕地看着小丁。他朝小女孩友善地笑了一下,进了门。小丁来到二楼楼道时,回头发现那个小女孩往后退了几步,仰着脖子,透过铁栅栏,还在警惕地盯着他。她在担心什么呢?
六零一室的防盗门虚掩着,门口放着两双鞋,都是女式的。小丁揿了揿门铃,好像没有声音。于是他直接敲门。刚敲了一下,门就开了。一个挺高的穿着藏青色套头毛衣的女人站在门口,好像她已在门后等待多时一样。小丁反而吃了惊。等他定下神来时,他发现,没错,站在眼前的正是在医大化验室碰到的那个女人。眼睛细长,纹出来的非常娟秀的眉毛,浓淡掌握算得上是精确了,另外左眉上有一颗痣。和上次相比,那张脸好像显得苍老一些,但是要明亮一些。小丁只是摇着头笑,除了笑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个女人问道,你找谁?刚问完,她喉咙里又发出噢的一声。显然她有点紧张,脸都羞红了。小丁说,没事。没事。我只是证实一下,我的听力不会错的。很好。很好。说完,他转身就准备下楼。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小丁从裤袋里摸出那张结算单来,递到她的面前。他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把八十块钱还给我,今天我真高兴,但是口袋里已经没钱了。
第二部 尖锐之秋第八章(2)
星期三下午他遵约来到钟楼附近一家台湾人开的茶馆。那里原先是一个不收门票的小公园,一条长廊,半个破亭子,老年人晚饭后出来消食的好去处。后来成了一个较高档的茶馆。开业的那一天,他们放了很多鞭炮,老年人就像麻雀一样全飞了。小丁一进门就看见,李萍坐在左边的角落里朝他挥着手。李萍还是穿着那件小丁熟悉的黑色套裙,她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只质地非常好的黑皮包和一件像短大衣一样的红色外套,另外她手边的桌面上放着一部很小巧的大哥大。小丁不知怎么的就是特别讨厌那个东西,看到那个东西心里就不舒服,他也知道实在没有道理,但是就是讨厌。她今天显得特别放松,好像小丁是她约来的一个客户,他们要在一起谈一笔生意,而这笔生意成不成都无所谓。小丁反而有些拘谨起来,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半天找不到一个话题。他们不断地相视而笑,非常短暂的笑,所以笑里没有任何可能的内容。不打算再笑了以后,她就问小丁想喝什么茶并作了推荐,然后招手吩咐服务小姐。小丁注意到她不时地会和一个从旁边经过的什么人打一下招呼,好像茶馆是她娘家一样。
“你经常来这?”小丁问道。
“也不经常。”
“你呢?”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也不经常。”
小丁有些坐立不安。茶端上来的时候,他说对不起,要去一下洗手间。洗手间在茶馆的外面,顺着重新装修过的长廊走到底就是。在小便池前小丁萌发了一走了之的念头,他觉得和这个李萍谈下去,自己的情绪可能会很坏。他无法忍受把一件有点意思的事情变成一件无聊的事情。小便的时候,咧着嘴的小丁似乎把问题想得更清楚了,在男人与女人的交往中,如果去除了具体的性的期待,关系的本质一下子又变得非常荒唐、枯燥,变得飘忽不定。小丁不愿意是这样。他回到茶馆,回到李萍的对面坐下。喝了一口茶以后,他才抬起头来,忽然发现有一个什么变化深深地吸引着他。他不知道什么变了。他又观察了一会儿,最后断定是对面那个人完全变了,她不动声色但是她已不是茶馆中那个左右逢源的李萍,而是那个医大化验室里被隐疾困扰的李萍。他还注意到桌上的大哥大也不见了,她可能把它收回了包里。这一切变化都不是无意的,小丁清楚地意识到,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实在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人。李萍问,能抽一支你的烟吗?小丁把烟盒递了过去。他重新觉得她真的特别亲切,同时心里又困惑起来,一个女人怎么能做到这样,就像一条变色龙,说变就变,太可怕了。
“你知道吗,我一直对高个子的女人有好感。”小丁觉得眼前的气氛变得熟悉起来,他放松了许多,也就不觉得说话唐突。
“是不是因为你女朋友个子不高?”
“不是。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看到高大的女人心里就觉得温暖,而看到矮小的女人就会心里紧张。”
“那为什么?”
“没有想过。可能是因为,高个子的女人一般比较笨,一般没什么坏心眼吧。在一起可以比较放心。”
“有意思,为什么高个子的女人没有坏心眼?”
“没有想过。可能,因为个子高了,心脏离脑袋就比较远,就不太容易有那么多道道了吧。”
李萍笑了,笑得仍然很短暂,但是那笑容是从深一点的地方出来的。她不说话,只是听小丁说,兴致挺高。过了好长一会儿,李萍忽然开口说道:
“还是想不通,今天为什么会和你坐在这里,像什么似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这日子过得就像是在做梦。”
第二个星期三下午,他们再次来到那家茶馆。李萍不愿意谈论自己的生活,而对小丁作为一个作家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她说,真有意思,如果没有亲眼见到,真不敢相信就在我们旁边居然还有人这样活着。而她总是习惯从钱的角度提出她的问题,好像还在心里默默地帮小丁作出效益的估算。小丁倒也不反感,只是觉得从钱来描述他的生活特别吃力。于是他说得越来越少。那一天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蓝天如洗。小丁建议干脆去坐缆车,他说,我们去狠狠地啃秋天一口吧,绝不要让它就这么白白地过去。李萍又笑了,笑了就是表示同意。但是,李萍说,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先要打几个电话。她从包里拿出手机,走出了茶馆。小丁透过茶馆那古色古香的玻璃窗看到她站在走廊里右手臂拿着手机,左手臂横抱在胸前,脸色很严肃。当发现小丁在看她时,她就非常歉意地朝小丁笑一下。仍然只是很短地笑一下,而通话时间简直长得要命。小丁觉得这个美好的下午就要过去了。
缆车很缓慢地滑行在风景如画的紫金山麓。坐缆车的人很少,小丁看着返回的电缆上一个又一个的空坐椅就像一个节奏千年不变的敲击石头的噪响,从他旁边迎面过去,又觉得有点犯困。可怜的李萍一路都在担心缆车会出问题,一路都没放松下来,那张脸由于紧张而扭曲,而变得判若两人。小丁也许可以帮助她安静下来,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没有这样做的冲动,只是在一边欣赏着她脸上像山一样起伏跌宕着的景色。终于到达山顶以后,李萍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坐缆车下山了。但是步行下山又显得太不切实际,山路崎岖,而李萍还穿着款式新颖的高跟鞋。有线广播正在敦促山上的游客抓紧时间下山,再过半小时缆车就要停运了。小丁说,做决定吧,如果步行,就要走到底,想回头也不赶趟了。李萍若有所思地问,你行不行?小丁总觉得她问得不对劲。如果她已观察出小丁走路不方便的话,这个女人的眼睛就太毒了。小丁笑了笑说,没事。于是两个人就往缆车站出口过去。忽然李萍看了一下手表说,不行,差点忘了,晚上约了人谈事情。她仰头看着逶迤而下的电缆说,真倒霉,今天还非死在上面不可啦。
在缆车上小丁想了一个办法。他把他的夹克脱了下来,盖在李萍的头上,以帮助她克服恐惧。眼睛被蒙上,她确实安静了,但是对小丁来说,现在她又显得过于安静。她的身体就像被速冻上了一样,一动不动。小丁就这样坐在一个没有面目的女人的旁边,在渐凉的黄昏中抱紧双肩,向着日落的方向滑行。忽然,他想到自己正置身其中的这幅荒诞景象,就是他这些年生活的一个非常贴切的比喻。他再次跌入莫名的自我感动的漩涡。幸亏这时他的下部开始隐隐发作,已经早过了服药时间。小丁夹紧双腿,看了一眼旁边仍然一动不动的李萍,从屁股后面的兜里取出药来,干咽了下去。这药咽得很不顺利,他也就没有精力在金色的余辉中去继续自我感动了。李萍突然发了疯似的用双手扯开罩在头上的衣服,露出憋得通红的脸,急促地喘气,她说,这样更可怕!这样更可怕!小丁看着惊魂不定的李萍笑了笑。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是她笑的时候脸上的肌肉还是很僵硬。小丁伸出左臂,搂住她的肩头,说,别怕,看看,就这么高,而且下面全是树,就是掉下去也死不了的,人落在树上就会变成一只鸟。李萍说,一只半死不活的鸟。小丁一直搂住她的肩,但是李萍并没有能因此放松下来。小丁想,这是因为她对他根本不信任,所以他搂得再紧,她也感觉不到力量。小丁把手臂一点一点地收了回来。
出了山下的缆车站,李萍显得劳累不堪。有好几辆出租车停在车站门口等客。她又看了一下手表,对小丁说,很抱歉,她马上得走。小丁说,没什么抱歉的。再见。李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最靠路边的一辆出租车边,拉开了车门。临上车的时候,她远远地向小丁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小丁被动地点了点头。不过,他心想,两个人好像没有必要再见面了,因为他不知道和她在一起干嘛,更不知道干嘛和她在一起。
第二部 尖锐之秋第八章(3)
第三个星期三下午,他们在茶馆一见面,李萍就说,上次让你很扫兴,所以今天晚上我请客,你喜欢吃潮州菜吗?小丁说,好啊,我喜欢吃菜,潮州不潮州无所谓。她还是穿了一件黑色的套裙,只是款式有细微的差别。小丁问她,第一次我见到你时,你穿的是这一套,还是上次那一套?李萍说,哪一次啊?小丁说,就是在医院见到的那一次。李萍想了想说,记不清了。也可能都不是,我总共有七套这种黑裙子,有的是裙摆有点不同,有的是腰身后面收得稍有点不同,有的只是纽扣有点区别。小丁当即就懵了,他问道,都是完全一样的质地吗?李萍笑了起来,她说,不一样,看起来像是一样,但是如果放在一起,就能发现有的看起来颜色深一点,有的浅一点。小丁闭起眼睛想回忆一下当时李萍在医大教学楼走廊从他面前走过时的情景。他让她在那条走廊反复走了十几遍。记忆中的那套黑裙子一直在变换,根本无法定格。他睁开眼,摇了摇头。小丁开玩笑说,现在我觉得你的五官都一直在动,我开始怀疑,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了。
这一次,李萍谈得非常多,就像事先准备过一样。开始的时候,她还非常谨慎,说一段就停下来对小丁强调一下,你可不能把它写出来。小丁点点头,但是他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他会感兴趣的东西,特别具体,特别有时代感,但是没有一点想像力。只是她语气中透出的那种强烈的焦虑使小丁也不得不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后来,她也不顾及了,就像是在对一面墙说话。小丁看着她那一张浓妆也遮掩不住的开始衰老的脸,觉得她好像又坐在缆车上了。她的叙述已经再三出现重复,李萍自己似乎没有发觉。每重复一次,语气就更焦虑一层。如果小丁来为她总结的话,李萍焦虑的中心就在于,已经有了钱,但是钱还没有多到老了以后也不用再为钱发愁的地步。这应该算是一种有钱人的焦虑,感染不了小丁。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觉得秋天的下午竟是这么漫长,而且那顿晚饭又显得是那么遥远。小丁在细心地体会他的下面。谢天谢地,直到目前还很安静。两天前,他认为自己差一点就是一个健康人了。他停止服用抗生素,是为了让身体得到一个休息。
晚饭快要开始的时候,李萍很歉意地一笑,说,还要打几个电话。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走开,只是身体往后靠了靠。饭店里挺吵,而她的嘴紧贴着手机,小丁什么也听不到。当然他也没打算听,他看着服务小姐摆弄桌上的卡式炉。李萍向他示意先吃。小丁也没客气,先尝了几筷,他确实饿了。她终于打完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包里。她像忽然想起来一样,问小丁,想喝什么酒?小丁愣了一下,然后说,好像我们现在都不适合喝酒吧。李萍一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她想通了,说,没事,多少总要喝一点。小丁建议喝一点葡萄酒。李萍说,好,喝这种酒是她的强项。她最怕的是啤酒。因为喝啤酒不能显示她的酒量,只是让她不断地上厕所。小丁连忙解释说,他不会喝酒。李萍说,不要往后缩,今天说什么也应该喝一点,因为说不定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饭。小丁问,为什么?李萍半真半假地说,你已经很不耐烦,我感觉到了。
“是不是?”她追问了一句。
“没有吧。”
“我知道你对我没好感,肯定觉得我这种人俗气,对吧?”
“没有。你对我有好感吗?”
“好感可能谈不上,但是肯定不讨厌。”
晚饭后李萍建议到她那坐一会儿,因为潮州菜馆离朝阳新村不远。小丁走到一半的时候后悔起来。虽然只喝了半瓶葡萄酒,但是下面反应强烈,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他一路留意着街的两边,看有没有还在营业的药店。不过他也清楚,他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又走了一小段,小丁不得不站了下来,因为实在不可忍受。李萍说,走呀。小丁勉强笑了笑说,算啦,今天就不去了,我改天再来吧。李萍说,再走两步就到了,你怎么啦,晚上有事?小丁干脆明说了。李萍问服用的是哪种药。小丁告诉了她。他简直就想立刻撒腿往家里狂奔。她说,没事,她那里有,还没有吃完。小丁说,太好啦,我应该想到的。他在大街上高兴得叫了起来。她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反而有点害臊。两个人走出一段以后,李萍才小声地埋怨说,有药吃就这么高兴,我看你是不太正常。
服药以后,小丁这才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落座。虽然药效还没体现出来,但是他心定了许多。李萍进了里屋,关上了门。相对于他的酒量来说,半瓶葡萄酒实在是不算少了。他觉得有些晕乎。房间里的装修非常高档,家具电器也非常高档,小丁更觉得有些晕乎。李萍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换上了一套白色的宽松的休闲服。她开玩笑地说,喝点什么?要不要再喝一点酒?小丁觉得眼睛发涩,反应很慢,没有笑。他忽然问道,我能不能参观一下你的黑裙子,你的黑裙子们?李萍说,当然可以啊。她把小丁领到卧室里的大衣柜前,然后打开了柜门。果然有一排黑色套裙站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