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爱-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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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重新把裤子穿好,翻身倒在沙发上,大口地喘着气,一动也不想动。他想不到自己气力竟然已经这么糟糕了。于杨没有急着穿裤子,下身裸露,而上身的衣服一件也没脱,只是被扯乱了。她踮着光脚跑了几步,从她的旅行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然后盘着腿坐到了另一只沙发里。于杨点着了一支香烟。她坐在上风头,所以烟都飘到了小丁那里。小丁更想不到这会儿竟然闻不得烟味,立刻干呕起来。他俯身吐了几口酸水,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再次仰面躺在沙发上。他斜着眼睛看了看于杨,顾自苦笑起来。
“妈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于杨吐了一口烟,盯着小丁看了一会儿。
“怎么?你在后悔呀?”
小丁屏住呼吸,伸手扇了扇面前的烟。
“有什么好后悔的。无从对这种事情后悔。怎么后悔啊?”
“我和靳力早没关系了,彻底地没关系了。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说这话的时候,于杨半开玩笑地朝小丁挤了挤左眼。虽然她的表情很轻松,但是人已经疲惫不堪。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道德感啦?我是个烂货,我不顾忌。”
“那你担心什么?不会担心我会像个小姑娘一样从此缠上你吧?”
小丁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喉咙里一阵翻滚的哮喘声。开玩笑的时候,于杨的脸才会焕发出往日的那种小丁所熟悉的光彩。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从扔在地上的仔裤里抖出那条真丝质地的细花内裤来穿上,然后重新回到沙发里盘腿坐下。
“那个叫什么的,就是你长头发的男朋友,你们现在的关系怎么样?”
于杨低头抽着烟,就像没听到小丁的问话一样。小丁觉得自己也不便再追问。他感到头晕,很想睡一觉,另外胃也非常难受。忽然他半睁半闭的眼睛看到一滴眼泪从她额前刘海的遮掩下落了下来,碰碎在她淡淡反光的腿上。小丁感到一激灵,脑子里一下子睡意全无。他小声地问道,怎么啦?于杨还是没有回答,也没有抬起脸来,只是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用手擦了擦脸,尽力地拿出了一副轻松的破涕为笑的样子。
“没事,我们不谈这个。哎,我说,你最近好像有点诡秘呀。”
“怎么啦?”
“我感觉你想躲起来,像是怕见什么人似的。”
“也许是怕见人,不是‘怕见什么人’。”
“是不是得罪了谁呀,你到底怕见什么人啊?”
“我也不知道。大概见到了才会知道。”
“现在见到我了,怕见的是我吗?”
“刚见到的时候可能还知道,但是现在,又说不清了。”
“好啦,我说,你没有理由怕见我呀。是不是又是那个兔子?他又来烦你啦?”
“老刘的事你听说啦?”
“是啊。挺倒霉的,一个孩子。我几年前就跟你讲过吧,不要和刘美林来往,那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霉得要命的人,和这种人来往肯定没好处的。我讲过吧?”
“我这个人也霉,好不到哪去。”
“你就是不信这个。告诉你,人有时候不得不信。”于杨的嗓音忽然低了下去,她用夹着烟卷的手来回摩擦着她的光腿,“不过没关系,有你信的时候。”
“有什么信不信的,就这么回事。就这么回事。”
“别的不说,身边发生这种事情,心里总不会好受,总要受影响吧?”
“我还好。可能我这个人的血比较淡,是一个淡血的人,所以身体里没有能够变得强烈起来的情感。”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感觉你似乎不在说老刘的事情,而是在说别的。”
“我在说别的什么?”
“谁知道呢。你这样表达,像是我正拿着一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说出你到底爱不爱我时所表达的那样。”
“怎么这样想,你过于敏感了。”
于杨闪着泪光的眼睛忽然逼视着他,小丁把脸偏到了一边。沉默了好长一会儿以后,小丁开口打破了僵局。他把自己去爱德基金会找事做的事情当作一个笑话讲给于杨听,希望气氛能变得轻松一些。小丁叙述的时候尽可能地挑出一些他认为有趣的细节加以适当的渲染。讲完之后,首先是他自己觉得那件事确实是他妈的一个笑话。但是于杨一点也不认为可笑。
“你说你在寻求一种真正的接触,这‘真正的接触’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表达不清。”
“那么你说,我们刚才做的,是‘真正的接触’吗?”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于杨那张红晕刚刚退尽的脸又变得闪亮起来,眼睛中由于睡眠不足而布满的细血丝正在缓慢地扩张、变粗。他们相互拉扯着来到里屋的床上。又作了一次以后,小丁已经觉得这件事毫无乐趣可言。厌恶感混合着过期的维生素片在胃里激烈地翻腾着。他脸朝下趴在床上,他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对这件事也丧失了最后的热情。
第四部 与悬铃木斗争到底第十六章(5)
他们一直折腾到凌晨四五点才相拥着睡去。迷糊了一会儿以后,小丁稍微缓过点劲来,只觉得后腰一阵阵的胀痛像心跳一样有力。他费力地挣脱了于杨的手臂,紧贴床里侧的墙躺着。他觉得他的姿势特别别扭难受,口干舌燥,但是太累了,所以很快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午,小丁转身伸手摸了摸,没有摸到人。他双眼懒得睁开,只觉得一阵恍惚。昨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是自己在做梦吗?小丁昂起头四下看了看,她的衣服胡乱地还扔在里屋的地上,和他的衣服纠结在一起,但是于杨不知道哪去了。又愣了一会儿以后,小丁起身来到客厅。
于杨全身赤裸,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双臂耷拉在身体的两侧,眼睛失神地看着对面空空的白墙。小丁小声地说,你怎么啦?有什么事吗?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在白天的光线下,她的皮肤被冻得呈一种发乌的颜色,身上的毛孔都竖着,愈发显得身体干涩、粗糙。小丁从里屋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抱了出来,堆在沙发上。他对于杨说,把衣服穿上吧,别受凉了。于杨没有理睬。小丁便一件一件地开始慢慢地穿自己的衣服。
“我要用一下电话。”于杨忽然说道。
“你用就是了。”
小丁的裤子刚套上一条腿,他蹦了几步到低柜边帮她把拔掉的电话重新接好,然后又蹦了回来。于杨异常迟疑地向电话走了过去。她在电话前先站了一会儿,然后更为迟疑地拿起话筒拨号。小丁不解地看着她椎骨有些突出的脊背。好像是没人接,小丁注意到她拿着话筒的手在微微地发抖。过了一会儿,她放下了话筒,又再次拿起,拨了号。还是没人接。于杨放下了话筒。她就那样垂手站着,不再打,也不转过身来。小丁扣好了皮带走了过去,把她的身体扳转过来。
“你有什么事吗?”
于杨不说话,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小丁。
“到底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啊?”
“他死了。”
“谁?谁死啦?”
于杨没有回答。但是小丁似乎可以猜到是谁了。她走过去,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拿起打火机回到沙发的扶手上坐着。她点上了烟,一口接一口地吸着。吸下半支烟以后,于杨才开始说话,语气平缓、冷静,就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一样。
“他从戒毒所出来以后,没多长时间又吸上了,吸得更加厉害,变本加利。开始还避着我,后来干脆当着我的面注射。整个人瘦得就像鬼一样,身体炭一样发烫。根本不能出门,发烧,流鼻血,这种天气都要裹着大衣,有时站都站不起来。他自己也不敢出门,整天窗帘紧闭,他知道自己就像鬼一样。后来只好我去帮他搞货。他知道自己已经完蛋,没治了。不说了。不说啦。”
“他家里人呢?他们怎么不管?”
“他是外地人,内蒙的,他求我不要让他家里知道。直到现在他父母还蒙在鼓里呢。他家里穷得很,兄弟姐妹很多。他说,少他一个无所谓,但是千万不能让他父母看到他这副样子……最后,我也没有信心了。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小丁总觉得她要接着说什么,但是没有。他还在原地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
“昨天晚上,我把准备好的一瓶本巴比妥放在他床头,就出来了。”
“你怎么能这么做?疯啦。”
“是他要求的。”
“就是他要求的,你也不能这么做呀!”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小丁觉得他的胃又剧烈翻腾起来,一阵恶心。他在另一只沙发里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脸色越来越阴沉。
“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呢?真是搞不懂。”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赖在这里不走的,我很快就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当然知道。”
刚刚步入四月份,这中午的天气竟然像夏天一样炎热,街上有好多人已经穿上了衬衫。小丁还穿着两件毛衣,但他此刻并不觉得热,只是觉得光线太强烈,双眼生涩,睁不开来。路过居民区门口的那家小店时,小丁问,要不要吃点东西?于杨摇了摇头。她的脸色非常难看,使临出门前刚抹上去的口红显得过于鲜艳。在发白的日光下,小丁觉得她的脸边缘模糊,看不真切,只剩下饱满的嘴唇在半空中悬浮着。小丁实在饿得厉害,他坚持说,还是吃一点吧。于杨说,反正我不想看你吃。或者这样吧,你也没必要送啦,你去吃东西,我自己走。小丁说,好主意。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算啦,走吧,我也不吃了。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
呆在车上的时候,小丁反而觉得身体燥热。他把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完全摇开。在热风的冲刷下,他更是睁不开眼睛,并且想就此睡过去。于杨忽然一把握住小丁的左手,她的手是冰凉的。小丁没有反应,脸冲着车外。过了一会儿,小丁把手从于杨的手中慢慢地抽出来,然后将她的手握住,并用食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但是他的脸仍然冲着车外。他感觉自己没能让她的手变得暖和一些,相反觉得自己的手在变凉。车开上中山大道时,就变得阴凉了许多。因为大道两侧挺拔高大的悬铃木绿叶婆娑。中山大道是这个城市最漂亮的一条街,也是最老的几条街之一,每棵悬铃木都有两个人合抱那么粗。小丁心里觉得舒服了一点。当出租车停下等红灯的时候,小丁禁不住把头探出车外,向树上看了看。这会儿他的脑筋转得很慢、很慢。小丁刚意识到他自己的担心的刹那,一朵淡黄色的飞絮从绿色天棚上旋转着落了下来,极其缓慢、飘逸。紧接着,整整一条街的上空千万朵飞絮跟着均匀地落了下来,就像是一场没有任何先兆的雪。小丁完全看呆了,当飞絮快要降到头顶的时候,他才醒悟过来,神经质地躲进车里,并且迅速地把车窗摇上。出租车又重新开动起来了,司机拍着方向盘,连说,见鬼!见鬼!没开出多远,车就靠边刹住。司机骂骂咧咧地摇上驾驶座的车窗,然后拼命揉自己的眼睛。他说,我早就觉得那个鸡巴药水不可靠啦。小丁没有说话,他回头看看于杨。她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竟然睡着了,好像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小丁望着车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竭力控制着心中升腾的厌烦,心想,明年他们还会想出什么方法来对付这些可恶的树呢。
把于杨送上火车以后,小丁不打算马上回去,但是又觉得没处可去。最后他随便去了一个白天也在营业的酒吧。他实在不想立刻看到他那个一片狼藉的房间,不想嗅到那种熟悉的没有消散的气味。小丁坐在窄窄的满是烟头烫痕的木桌边,用左臂撑着脑袋,几次想张开嘴巴惊叫上几声。当然最终没有声音,他只是重复着张大、张大、再张大的动作。小酒吧里光线暗淡,几个脸色发青的服务小姐在他身后不远的吧台边,用四川云阳口音激烈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