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田大介]+cutting+伤痕01+case+of+mio-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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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这般特殊的行径,变成了班上同学偷偷从远方窥伺的焦点。在他们眼中,我们两人独处的画面就好像某种无法解释的灵异照片一样,每个人的眼神都一副想要弄清楚当下这幅光景究竟是阳光的恶作剧,或者真是什么超自然现象的模样。不过从旁人的眼光看来,我们的状况应该就跟无法解释的灵异照片与不合时宜的幽浮照片没什么差别吧。
事实上,西周澪跟谁相处在一起的光景本身就足以构成让人感到震惊的条件。因为过去的她从没有跟任何人走得比较亲近过,而她左手上的绷带就是人际关系疏离的象征,她自残的行为看起来仿佛就是为了吸引众人目光而刻意做出来的举动。然而根据我的解读,我想这是她不希望别人接近她的手段。
尽管如此,她的美貌却依旧足以掳获周围的人对她的正面观感,甚至我也听说已经有好几个男生跟她告白了。
对此,我那位消息灵通的损友曾经跟我说过:“那些跟她告白的人全都被她的冷言冷语给赶跑了,‘原来你喜欢那种带有瑕疵的花瓶呀?’你想想,不管是谁听人家带着那种冷到极点的眼神这么说话,就算是羞愧得不想再到学校里来也一点都不奇怪吧?这种感觉肯定就像是自己心里最丑陋的一面被整个扒开来一样。”这大概就是前阵子学校里面男同学们轮流缺席的主因吧。
总而言之,澪以这种手段让自己独立于校园里的人际关系之外。也因为这个缘故,我坐到她身边读书的这个举动,对于始终以近距离观察西周澪的同班同学来说,是一个非常突兀的现象。
我想,目前我跟澪之间的关系对他们来说确实是难以理解吧。毕竟我们打过招呼之后便一直默默坐在对方身边看自己的书,直到校门关闭为止,期间只要他们看过五分钟后就会觉得不懂人话的昆虫甚至还比我们来得吵闹。事实上,就连我这个当事人也无法理解这样的关系,多少也为此而烦恼过,我对她告白,她答应了。不过到头来我们却始终只是坐在彼此身边看自己的书而已。尽管如此,若要说我有什么不满倒也不至于就是了。
“我想跟西周澪这名少女缔结关系”——我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跟澪告白的没错。不过所谓“缔结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其实我自己也从没有针对这点思考过。现在我得到了她的认可,可以坐在她的身边看书,其实已经达成了我的目标。因此,无论这样的景象对其他人而言究竟有多么诡异,对我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时间。
今天澪手上的书,书名叫做《心灵是否存在于脑部之中?》。看来似乎是精神科医师与脑外科医师共同撰写的著作。至于我正在读的则是、沙林杰的《麦田捕手》。这本书是初中暑假规定学生要念的课外读物,不过它对当时的我来说太过艰涩;最近这部《麦田捕手》因被评为美国二十世纪经典名著之一而蔚为话题,也让我察觉到它是必须要有相当的人生经历才能够理解其中奥妙的一本著作,所以才又将它拿起来重新看过。此时书中渗入雨水的墨色光景正在我的脑中渲染开来。
“……那本书,好看吗?”
一个纤细得几乎像是喃喃自语的声音,在书中主角不屑地背过学校转身离去的同时一并浮现在我的脑中。我有些走神,意会过来之后才发现此时澪合起了手中的书本双眼直视着我。
“好看吗?”
是她的声音没错。
“嗯,我觉得这本书写得相当不错,你没有看过吗?”
尽管有些讶异,我还是从容地回答了澪的问题。然而更令我惊讶的是,这般在下意识中交织而出的词句却没有带给我丝毫的违和感受。
听到我回问的问题,她伸手贴到了下颚。
“……这本书是描写一个被学校赶出来的男生,以自己的周遭为对象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是吗?”
她说话时的语气依旧如往常般恬淡。
我下意识露出了苦笑,大致上同意了她的说法,这就是我初中时读过之后的感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应该有看过。初中的时候嘛,那好像是学校规定要念、要写心得感想的课外读物。”
“这样啊~”
我听了之后,心里的高兴明显表现在自己的应答声中。毕竟人在哪天知道自己跟自己在意的对象拥有共同体验的同时,便会觉得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我们学校也是呢。当时书中的主角总是念念有词,而且全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抱怨,看得我非常生气,觉得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呀——这样。”
“现在回过头来看过之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吗?”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东西’这种感想基本上是没变,不过这位译者的感性让我相当欣赏。他的文笔非常优美。我想小说如果也能让读者浸淫在美丽的词藻之中,应该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吧。”
“这样啊。”
她应了一声之后再度翻开了手中的书本。
结束了这一段问答,我也再度开始追逐逃脱学校宿舍束缚的主角霍尔顿的身影。
时间在宁静氛围中流逝,世界在不知不觉之中沉入了绯红色海潮,如同我向澪告白的时刻一样,背向阳光呈现红褐色的水泥质獠牙,此刻亦露出了贪婪的模样欲将整颗夕阳给吞噬殆尽。在这样的时刻里,任由我们的身影在暮景残光中摇曳,已经成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份。
我合上书本,抬头望向澪的侧脸。此时她的轮廓几乎要被落日余晖给融化。
一如往常,现在的她看来也像夕阳底下的妖精,一旦过了这个时刻就会消失不见。她总会表现出这般超脱一切俗事纷扰的氛围。残阳之中,澪的肌肤显得火红,让她此时看起来就好像一件精致的玻璃工艺。
她静静地专注在自己手中的书本,我的目光也循着她的视线移到书中的文字之中。然后,我注意到了她捧着书本的左手腕。
为了撑起手中的书本,她将自己的左手腕悬空,于是乎制服的袖口也顺着手腕下滑,露出了腕关节的部份。澪今天没有缠绕绷带,她那白皙而纤嫩的肌肤坦露在外,接近关节的地方呈现出了几道利刃滑过的细痕。
“……”
西周澪为何愿意答应我所提出的要求——这样的疑问忽然涌现在我的心头。尽管我想要开口提问,不过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因为我总觉得提出这样的问题无异是一种轻蔑的行为。
然而即便忍住了极欲脱口而出的问题,我却依旧无法压抑心里那股“想要更了解西周澪”的冲动。这样的冲动伴随着“希望她也能够多了解我一点”的渴望一同涌上心头。
过去的我,即便一直想要多了解她一些,却几乎从没有希望对方更了解自己一点。
这样的感觉对我来说十分新鲜。
3
从那天开始,我跟澪之间的对话变得频繁许多,都是我先开口,然后她针对我打开的话题作出回应。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我在想你是不是想成为一个心理学家。”
“所以你是因为想成为小说家所以才看小说的吗?”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
如此这般,我们的对话其实是因为长时间相处之下自然产生的现象,也许对话的对象不是我的话会更好吧?抑或者她即便不是面对我的提问也会回话。不过,其实我非常珍惜我俩之间的对话时刻,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对话也不再只是纯粹由我开口说话了。
尽管她所说的内容多半是以形而上的思想形式呈现,不过这并没有违背我的期望。日后回忆起来,我们能在这种形式的对谈之中完全不觉得无聊,或许是因为我们有着相同典型的人格吧——那种以我们心里面的烦恼为中心而雕塑成形的人格,我们都是这种典型。
“……比如说……”
今天我们展开对话的场所依旧还是在放学后的教室里。
“有人上前对我打了招呼。对,她可能是一位早起出门丢垃圾的邻居,她可能四十岁左右,有一个就读初中的儿子。假设这样一位太太跟我打了招呼,说:‘和也,早安!’然后我会回她:‘早安!每天早起出门倒垃圾,真是辛苦了,阿姨的儿子最近好吗?’这样。”
此时的我眼神看向窗外。操场上足球社社员把球踢飞到了田径社的练习场地,因此对方气冲冲地找上门来了。
“我总不禁要想,这些词句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那是我下意识直接作出来的回应,是我那能够冷静地观察自己的自我意识,所无法掌控的反应。”
田径社社员用掷铁盘的方式将足球远远抛到跟足球社相反的方向。
“我知道人有一种学习性的反射动作,一般人也可能根本就不会察觉到这种事,不过我却非常在意。如果这真的是所谓的反射动作,那么这种在应对之中自然露出笑容的我,是否真是我自己的一部份呢?还是根本就是别的东西?我打从自己孩提时代便对于这个问题怎么也无法释怀。我无法了解这种做出反射动作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断怀疑着这样的自己是否是有别于我的另一个意识;特别是在我心里面忽然涌出一股意料之外的冲动并且做出反应的时候。”
足球社社员一拳卯上了田径社社员。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看看埃里克森的著作。”
澪如此开口说道。
“埃里克森?”
“他是一位出色的心理学家。”
在这段问答之中,面向窗外的我将视线转回到了澪的身上。
此时已经过了换季的时期,她一身长袖的衬衫也换成因应时令的夏季制服。衬衫轻薄的布料与露出整只手臂的袖子,让人有意无意地留意到了她一身匀称的线条,过份撩拨着我的心房。澪如陶瓷般白皙的肌肤仿佛日本画里的幽灵一般。尽管明知道这种感受不是源自于恐惧,然而我却依旧感受到一股宛如战栗一般的寒意沿着背脊直捣心窝。有一部英国电影名叫《穿梭阴阳恋》,剧中男主角爱上了一位幽灵女性。尽管电影情节与此时我心里的感受不免存在着文化上的差异,不过我想,我可以充份体会剧中主角的心情。
澪望着窗外。
她的视线落在园艺社的花圃中。这群社员此时正因为足球社的球飞了过来而慌张地嚷嚷着。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没有圣经,人还是可以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即便没有神旨,人类的数量还是不断增加。所以说,其实书本跟知识根本不代表任何意义。”她说。
“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实际体验,一切的知识都没有用吗?”
“如果能够以亲身体验的方式验证所学的知识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实际上却没什么机会可以让我们这么做。”
颇有同感。我之所以着迷于小说,除了兴趣之外还渴望从书中获得其他的知识。不过很讽刺地是,像我这种渴求书中知识的人,往往非得在逐一验证过书中的知识之后才能够了解“百闻不如一见”这句话。
我将视线移到窗外,短暂地将意识寄托在校舍外头的景致之中,此时操场中央聚集了足球社、田径社还有园艺社三个社团,彼此陷入了争执。
“……和也,我们好像是同一种人呢。”
澪忽然开口道出了这句话。话语中除了带有精神上的疲惫外,同时还有十分深切的感受。
我转过头,只见她望向窗外的侧脸中,带有一种沉浸在舒爽宜人的温水中那种昏昏欲睡的表情。
“可是像归像,我俩的本质却刚好完全相反,和也的烦恼是察觉到了自己所不认识的自己,不过我则是无法掌握何谓自我。我无法相信自己,觉得自己好像是某种既稀薄又脆弱的东西,下一个瞬间可能就会消失。”
说话时的她,包覆在躯壳底下的意识就如同自己口中的形容一般,仿佛完全融进了此时此刻的空气之中。她的手腕还有肩膀呈现完全放松的状态,给人一种精疲力竭的印象。
“所以你才会割腕吗?”
我带着戒慎恐惧的心情很快地把话说完。此时的澪真的给了我一种下一刻即将消失的错觉。
澪的视线在听到了这句话后又重新聚焦,仿佛现在才察觉到我的存在般,将她的目光投射到我身上。
“你是因为觉得自己即将消失,所以才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躯壳是否存在吗?对你来说,肉体的本质跟痛觉在意义上是可以划上等号的是吗?”
“……”
“我在初中的时候认识一个具有自残倾向的女生。她说她唯有在割腕的时候才能够确认自己的存在。”
所谓的自残倾向泛指一切自我伤害的行为。除了割腕之外,其他像是自我烧烫伤、厌食症等等都算在自残行为的范畴。
这种自残行为其实是患者为了压抑心里面的攻击欲望以及暴力倾向,借以稳定自我情绪问题的应变手段。
当人类心里出现攻击欲望而难以忍受的时候,多半都会倾向以外在的人、物作为发泄对象。然而具有自残倾向的患者却无法做到这点。不过这种攻击欲望若是没有宣泄管道,这些具有自残倾向的患者肯定会因此而崩溃。所以他们选择伤害自己,因为他们找不到除了自残以外可以宣泄这种情绪的方式。
借由自残行为来确立自我存在的事实这种行为,也可能发生在普通人身上。这就好像有人会因为愤怒或羞愧等情绪而忘我地猛力一拳打在墙上一样。不过这些具有自残倾向的女性(这种精神疾病的患者多半以女性为主)心中,自残行为事实上具有正面意义。她们对于这种行为的认知就和一般人借由运动等兴趣确立自我价值的意义是一样的。因此这种具有自残倾向的患者真正面临的问题是,她们将这种行为视为理所当然。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具有自残倾向的患者其实不能够跟社会适应不良症候群划上等号。比方说那些具有割腕自残倾向的人们,事实上便是借由这种行为来确保自我跟社会环境的正常关联性。她们清楚知道割腕这种行为不会被社会认可,甚至她们也能够理解这种行为带给社会大众的负面观感。因此她们多半会将自己的伤疤隐藏起来,我刚刚提到那位初中时认识的女生就是这种典型。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类型是借着让伤口曝光来吸引众人的注目。
撇开这种典型不谈,在儿童教育心理学上有一个术语叫做<次级获益(secondarygam)>,意指儿童借由恶作剧等行为引起周围注意,借以满足自己支配欲的作法。即便是否定意味的关注——诸如惊愕、斥责、怜悯、恐惧……等等——这些儿童也能借此获得支配当下整个环境的喜悦。换句话说,某些特定的自残行为其实是属于这种跟环境沟通的手段。
以这种状况来说,澪的例子便显得有些特别。她毫不掩饰自己手腕伤疤的行为尽管引发了周围人群的关注,却也不像是她所希冀的结果。她更甚而利用了伤疤带来的排挤效应,为自己筑起一道隔离群众的高墙。
当我不自觉地陷入思考的时候,澪以她平淡的声音将我拉回到了现实。
“……那个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你对我产生兴趣的原因。”
“原因?”
“我想会找我这种异于常人的女生攀谈的人,背后一定会有促使他这么做的特殊动机才对。”
她以极尽冷淡之事的语调,叙述着略有自我贬低意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