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面和花朵-第1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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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的一团雾气,这雾气里到底是什么,你一下两下还分辨不出来;雾气是重要的,又是不重要的,飘浮和流动在之上的升腾是重要的,我们的摹画和摹仿是不重要的。先锋是重要的,新写实是不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所见的先锋哪一个是流动的而不是静止的呢?──后来你又还原成了写实。我们前边没有未来,只是在她的一汪绿水和一团雾气之上,我们才看到我们必要的幻想。我们是后院粪堆上的一只鸡,而她是雾中和水中的一朵昂扬的鲜花。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现在看起来都那么地比猫画虎和附庸风雅,而她一出来一出水就是那么地天生丽质和独领风骚。她的出现给我们带来了问题和疑问,即:过去我们生活过吗?我们欣赏过真正的舞蹈和艺术吗?我们只知道剧烈的疼痛和刺激,我们只知道锥锥见血和血的流淌的表像,我们知不知道除了这个下层和下流社会的流动和变化之外,在这之上还有一个文雅的上流社会的流动呢?那里一切都是不动声色,一切都是温文尔雅,一切都是绘画绣花,一切都是请客吃饭,提起裙边一动,一个眼神打过去,都是迎风而立不失其风雅呀;含而不露,就显出了与我们的不同;平静之下,就潜藏着我们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更大的剧烈和震动。我们过去的体会只局限于我们的皮肉、我们的嗅觉和视觉;现在涉及的,却是我们的骨髓和心灵。我们过去还抱残守缺地认为自己已经经历了大恐怖和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的舞蹈,我们已经经历了比赛似的三个小天鹅,我们已经对舞蹈和世界了如指掌,我们已经可以高枕无忧和顺水漂流,甚至已经认为寡妇.包天的表演是多余的了,认为她的出场不过是对过去舞蹈和我们过去生命的一种摹仿和重复,我们就要寻子觅爷和搬起我们的凳子了,这次再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但谁知道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天有不测之风云呢?世间的好戏和舞蹈才刚刚开始呢?呵丝.前孬妗,小丫头养的,你不是说你已经包打天下了吗?甚至都不让我们和你「不约而同」,假如说过去我们不能在那个问题上和你不约而同,现在我们可要自己和自己「不约而同」地认识到事情还没有完。给我们震动和震撼、给我们偷换灵魂和概念的寡妇.包天姑姑来到了。她稍微在台上做了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我们就从这动作中看出了她的不凡和不同。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过去我们总是跟我们的同类打交道,现在我们就要和花草和雨露的精灵说话和说事了。过去我们虽然也生活在杂草和鲜花之中,生活在黄瓜和西红柿之中,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想到它们也能得风露之先和仙,我们心中也有许多的话儿要对它说和要对它讲,我们过去总让南飞的大雁往美容院或是往历史的古战场上捎个口信,我们有多少心里的话要对她们讲,我们有多少欢乐的歌儿要给她们唱──在寡妇.包天姑姑到来之前,我们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我们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和有什么不妥我们的话儿和歌儿还可以献给别的什么人和有别的什么渠道能够发泄流动和流通──于是我们成为一种什么状况呢?我们也就成了呵丝.前孬妗所说的我们脑子已经完全储存满了和积压实了,我们再往里加一点信息就要爆炸了。呵丝.前孬妗给我们指出了这种状况并利用这状况给我们带进了绞肉机,而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说不定呵丝.前孬妗也不知道呢──这种已经储满和就要爆炸的状态就是她和她们给我们造成的。我们的脑袋里都储存了些什么呢?还不都是些知心的话儿和贴心的歌儿吗?我们不是已经一遍一遍地唱给你们听了吗?为什么到头来我们的脑袋里还不是空空如也而是超载和超重呢?如果寡妇.包天不来,我们还不明白这一点呢。只有当她来到的当口,我们看到了雨中带露的荷叶和迎风而立的鲜花,我们看到了萋萋的芳草和草棵里爬行的青虫,我们才明白我们忽略了生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我们过去过于重视我们的现实和实在了,我们也过于地对生活势利了,我们脑中只想着美容院和阳台,而忘记了普天下到处都有无处不在的一下延伸到天际的小草和小草里藏着的青虫。我们忘记了把知心的话儿和贴心的歌儿说给它们和唱给它们听了。我们忽略了虫之精和草之灵。我们没有得雨露之先和仙。于是我们只是草木之人只能仰着我们黑粗的傻脖子看着别人而忘记了自己。我们没有将自己的喋喋私语和盘踞在脑子中几千年的纷乱的线头给抽出来。我们还是一具具行尸走肉的臭皮囊而不是有着平静和纯洁灵性的花和草。当然我们过去从来也没有见过可以这样摹仿和附庸风雅的先例和榜样。我们不知道在历史上有朝一日还能开出这样的先河。请原谅,我们的想象力和预见力是有限的。如果我们能早一天知道这一点,我们如果早一天不是把知心的话儿和贴心的歌儿诉说给无处不在的花和草的话,也许我们的身心早已经轻松和自如了。历史上就不会发生那么多地不幸、争夺、战争、纠纷和纠缠,我们也不会为了话儿和歌儿傻呵呵地从春季站到寒冬。我们有什么话儿都给无处不在和我们家后院里的花草说尽了,这时我们还到阳台下边干什么呢?我们那个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而不是违心地说我们和你连一根烟的交情都没有。有什么事到我们家后院里说去吧。──当时台上的寡妇.包天对我们这种解释不可置否──她在这一点上也暂时和我们没有话儿说,她只是大度地微笑着──这和我们和领袖没有话儿说还是两回事──原谅了我们因为刚刚加入花草所带来的肤浅、幼稚、抓住一星半点和一枝半叶就以为是抓住了事物的全部的莽撞和热情──这些可怜的刚入门的孩子虽然现在是瞎子摸象,但是他们的热情和红着脸蛋的积极性,就好象一个要人刚到一个国度访问,坐在暖洋洋的房车里看到道路两旁的寒风中挥着鲜花和红领巾欢呼和迎接他的少年儿童一样,虽然看到了他们的幼稚,但是他们红红的脸蛋──虽然是给冻的──和张着小口──一张就被灌一口凉气──的样子,还是蛮可爱动人的,这个时候他就不会因为成年人的成熟而责备他们的幼稚了。说不定世界上还就是这一帮不认识的孩子把他当作到这个国度的真正的亲人呢。在车里陪着他的东道主的成年人倒是一肚子阴谋诡计──虽然我们的话没有说到点子上,比喻也不是太恰当,只是说了一下花草的大概方向和轮廓,也许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但是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寡妇.包1天并没有责备我们,而是怀着保护的原意在那里既往不咎地微笑着。只是到了事后,她才在回忆录中告诉我们虽然当时我们对她的崇拜和热情是无庸置疑的但是论述和说出来的道理却和她风马牛不相及呢。比喻讲,你的话儿和歌儿不对过去的前任和混混儿──我把她们比做没有底气、学问和风雅之采的混混儿,她们只有鱼而没有木,只有木而没有本,只有流而没有源,只有源而没有山,只有山而没有雪,只有雪而没有飞舞在山之颠和雪之上的一层雾气和精灵──说什么和唱什么是对的,你们把剩下和攒下来的热情都献给我也是对的,你们不对人说什么而对花草说一切也是对的,但是错就错在你们不该对什么样的花草都畅开心腑以为所有的花草都含着眼泪在那里等着你们所有的花草都有灵性和雾气遍地都是可说的花草那就又在另外一层意义上大错特错了。因为按照这样的理论来推理的话对我也十分不利呢,好象我这不是人的花草和林木、雨露和荷叶的灵气升成和变成的精灵,就成了遍地可以交配和随便生出来的野种了──如果粪堆旁的花草也可以,你家后院的花草也可以,那我成什么了?我不就成了遍地可见的稗子和杂草──这些东西恰恰是需要铲除的──如同在夏天空气中碰腿打蛋的「嗡嗡」乱叫的蚊子一样地多余和讨厌吗?那么你们跟着我还有什么意义呢?你们为什么还要把知心的话儿和贴心的歌儿唱给我听呢?你们随便唱给夏天的蚊子听不就得了?你们还用芭蕉扑打它们干什么呢?──如果我是那样的常见、容易和随便的话,你们也早就像对蚊子一样厌恶我了,早就像拍打蚊子一样把我赶走、轰跑甚至拍死了。我也等不到今天了,我也无法出世了,我现在也不会以这种含露带霜的面目婷婷玉立在你们面前的舞台上了。为什么四只小天鹅让我跳最后一幕呢?你能说导演对这种冥冥之中的安排是没有用意的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什么位置?这是压轴的位置。如果我是只蚊子,能让我压轴吗?不但是对我的污辱,也是对你们自己、对整个小天鹅舞蹈和快乐颂时代的践踏。如果我是一只蚊子,就请你们赶跑我吧;如果我是你的朋友,你在不幸的时候来找我你在高兴的时候就离开我吧。把我看成什么了?把我看成了蚊子,把我看成了遍地的稗子和杂草。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为了大局知道你们刚刚入门,你们刚刚从一个阶段到达另一个阶段,刚刚从一个街道旅馆到达一个五星级饭店,你们一进大堂就在那里大呼小叫,就在那里指手划脚,就在那里随便评价和仿真就像你们的随地吐痰一样,连厕所都找不着还得我这领路人给你们指明方向──你怎么带来这么一帮土冒?但是为了你们的刚刚加入和你们知道跟着我走从整体和大局来说你们还是知道好歹的我就没跟你们计较也就将错就错地原谅你们罢了。一下也不能把你们估计得过高,一下还不能给你们将摸不着看不见的理想定得太大,那样你们会泄气的,你们不是一个多么坚强和多么有韧性的羊群,我在你们中间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们吗?你们都是一些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土地不打土豪的人,所以现在你们错误理解我不解释的颠倒当然对我本人来讲是受了一些委屈,但是从全面和大局及你们现在的觉悟来考虑,把我说成是遍地野草和遍地开花从村西的粪堆旁到你们自己家的后院里都无处不在和无处不藏大家都能得道成仙和到处可说知心话──虽然这在路途上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还有好处呢。如果我要利用这个事实的话,在事业一开始的时候把它作为一个蛊惑人心和带领你们前进的将错就错的口号倒也无不可。于是不仅是从个人的大度上──那样又把我给说肤浅了,而是从大局和长远考虑,我也就没有因为个人的正确而纠正你们整体的错误。就让你们在那里为自己的发现而激动吧,就让你们在那里像瞎子摸象一样摸着一条尾巴就以为是摸着了整体而欢呼吧,就让你们在那里趴在地上随便找着一棵狗尾巴草和一朵喇叭花就以为是找到了自己的亲人而倾诉和诉说吧。──我其实并不在这里。我其实并不在其中。我不在遍地和后院。我甚至根本也不在你们的故乡。那么我在哪里呢?我在深之山和秀之林,我在山之颠和源之头,我在云之上和雾之中,我在天之角和地之涯,我在你们心中就是不在你们的粪堆旁和后院里因此我也就更加在你们的粪堆旁和后院中。我知道你们看到我的第一个动作你们就会跟着我走,我知道你们看了我的开头就会跟我走到结尾,我知道你们跟我一见钟情就会把终身托付给我──你们以为已经跟我同路了和同道了,其实我们不过是共同行走的同路人罢了;我们看着一样其实还是不一样,我们看着一伙其实还不是一伙,我们同路而不同道,我们路同而道不同;当我看着你们在我身后跟着我走的时候,当我看着自己的追随者和我的队伍越来越壮大的时候,当我看到因为我的出现东方的天际也出现了一丝光明的时候,当我看到因为最后一只小天鹅的出场而前边的小天鹅都一一被枪毙的时候,虽然我心里也触景生情肤浅地产生了一丝喜悦和自豪,但是当我一个人又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前方和自己而不看这杂七杂八参差不齐的队伍的时候,我的心又是多么地孤独啊。路同而道不同,而你身后又跟了那么多人。这比一个人踯躅在路上还要孤单呢。一般人都是喜欢过节的,但是作为我,世界上最后一只小天鹅──我也有如花的青春和似玉的美貌,我也有抒发心灵和情感的自由,我也有思念和期盼,我也想将来能嫁一个好人家,但是这一切我都不能像常人一样得到──我却惧怕节日;别人过12月20号的情人节到处都有熙攘的问候,让我献给你一朵红玫瑰,但我到了这情人节的夜晚,我已经拿起了电话,但我却不知道该把电话打给谁──当然打给我的电话是很多了──这些电话不是在祝贺我节日吗?当我听到这样的电话不感到一丝安慰吗?我也感到一丝安慰。谢谢你们,关怀我的朋友们。但当我把电话接够了现在轮到我主动拿起电话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把这祝贺节日的电话打给谁。这个时候不是我在犯小姑娘的布尔乔亚情绪,而是我突然对世界有一种黯然神伤和对世界也就是对你们有一种失望。虽然我知道我在世界上本来就曲高和寡和高处不胜寒那里本来就没有温暖,但是在这特殊的时刻我还是想徒劳地打捞些什么──你们似乎与我相同的不停的电话声反过来一下下又打中了我心中的伤痛于是我就更加孤独了。在这万众同庆的夜晚,最后我能怎么样呢?最后的结果是必然的你们也看到了:我只好也走到街头和你们载歌载舞,我只好一开始是强颜欢笑但跳着跳着自己也麻痹了也就有奶就是娘地真心加入到你们的欢乐。这个时候不是你们看我跳舞和学我跳舞,而是我看着你们的步伐从头学起。一开始我还有些笨手笨脚动不动就踩着了你们的脚,最后我也认为它是一个好舞蹈唯一的缺点就是难学一点,这个时候我恰恰忘记或是强迫自己忘记我所学的一切其实当初都是我教给你们的。我在那里笑。我在那里和任何人一样欢乐。我们的节日来临了。我们唱罢,我们跳吧。我不是在摹仿自己走形的过去,我是在重现自己梦中的忘记。我是在寻找世界上一个不存在的人。我是在等待一辆永远也不会开来的乡村公共汽车或者是戈多。就好象你把最后的打不出去的电话只好打给你自己你无法拨出别人的电话号码只好拨给自己的本机一样,就好象你无法寻呼别人只好寻呼自己把你的姓名打在你的呼机上自己在祝贺自己的节日一样,这时你的心和你的身反倒在众人之中融合了。你的痛苦不是嚎啕大哭,你的伤心不是潸然泪下,你的脸上倒保持着天真的笑容──我对你们的肤浅虽然一下就看了个穿,但我只能像一个聪明的妻子嫁给一个愚蠢的丈夫由于双方的路同道不同反倒使他们的一生平稳妥贴双方从来没有红过脸我还很贤惠地侍候了你一辈子一样──当然,你总要有末日来临的时候,你总有得癌症的那一天;只有当我站到你就要下葬的墓坑前的时候,这个时候我披着满身的黑纱,我才对我身边的子女轻轻说:
「我嫁给了一个世界上最笨的人!」
寡妇.包天说到这里我们出了一身冷汗。我们扪着自己的心口问:姑姑您说的意思,是不是我们都是些就要下葬的人呢?如果我们现在还行走在世界上,我们不就成了行尸走肉了吗?虽然我们已经欢呼了你的第一个动作,看了你的开头还没有看你的中间和结尾我们就知道我们过去的日子是白过了,我们过去的舞蹈是白看了,我们对过去的小天鹅是一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