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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故乡面和花朵-第229章

小说: 故乡面和花朵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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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已经到了一个和鬼合影的年龄了。 
  这个时候我们才突然知道,树和我们是没有关系的。我们仅仅看到了人和鬼之后的那棵树。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看着静止不动的你们,就格外地觉得你们是在跳舞。你们的舞蹈长久不衰,你们的舞蹈细致悠长,你们的舞蹈悲愤雄壮,你们的舞蹈视而不见。我们在你们的舞蹈之间绕过和穿行。而我们的一举一动和人生过程的运行,又是那么地艰难、出人意料──一切都是在出人意料的情况下发生的,上帝的启示总是在这种时候显现,一切都让你的子民们始料不及和措手不及──琐碎、因扰、面前的路总是一个夹缝、一切都还是扑朔迷离和──树欲静而风不止。当你们看着我们笨拙的人生动作时,请你们不要像上帝一样发笑。当我们静的时候,我们思动;当我们动的时候,我们又怀念那安静和愉悦、一点没有负担和担忧的夏天和年关──而实际上我们的负担和担忧从来没有停止过。当我们学会告诉的时候,我们受到了纠缠;当我们大彻大悟的时候,从头再来已经是来不及了。当有一天我们都变成疲惫不堪──一辈子都在疲于奔命──见鬼的时候,大楝树和小椿树,那个时候你们在哪里呢?我们知道那个时候你们还在牛三斤、吕桂花、石女和我们的家门口,小椿树身上还留着姥娘手的温感呢──那么就请你们看在姥娘和牛三斤、吕桂花和石女的份上,不要太快地忘记我们吧或者是更快地忘记我们吧。。问题更加复杂在于,当我们在生前的时候,我们在夹缝的路上来不及温存和存留我们的温情和情感,我们的思念和婉转的回想,生活的巨大车轮碾着我们就像是碾着路上的稀泥一样一带而过,我们只好暂时把我们的情感寄存在你的身上,可等多少年我们死后要到你这个青春的树的寄存处再取回我们的寄存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们往往连自己寄托和寄存的是什么都已经忘记和茫然了。这个时候我们只好承认我们是我们,树是树──我们在肤浅的实用的层次上和你们也没有交往。我们只能说: 
  「树,你好。」 
  「大楝树,你好。」 
  「小椿树,你好吗? 
  …… 
  还有庄稼呢。我这时所认识的庄稼,不管是高梁或是玉米,不管是麦子或是毛豆,不管是白的棉花或是蒸腾的喷黄的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不管是西瓜或是面瓜,我们也只是看到你们在月光下疯狂地抽长和跳舞,我们之间没有寄托和对话──和我们面对树时没有区别。我们看着你们一季季被收割的春去冬来,我们看着你们在大地之中所蕴藏的无限的永远也收割不完的生命力,我们的人一茬一茬损失贻尽,而你们一茬一茬永远没完的繁衍和扩张,我们也感到一阵恐怖突然产生出荒诞的感觉呢。每当我们回到故乡,我们总是看到一望无际的田野和甩手无边的就要成熟的麦子;但麦子相近,麦子不同;就好象我们回去再见到村里的卷毛狗一样,虽然它还张着嘴伸着舌头在村头粪堆旁卧着,但是狗狗相近,狗狗不同──30年多过去,人你都认不全了,何况是狗和麦子呢。这是一茬一茬的狗、麦子和永远的大楝树和小椿树的区别。但是你们在对待我们的态度上又是多么地相似啊。当年你在这块麦地里拾过麦子,因为你到三矿接过煤车,就从拾麦子的一群小捣子的行列中飞升到成年人的行列开始了搂麦子的割麦子的生涯。但是现在拾麦子的孩子已经不是你而是另一帮你认都认不全的小捣子们了。他们的现在,就是你的过去;你的现在,就是他们的将来。你依稀在他们之中,但是你已经患了老年痴呆症你突然发现他们就像村里狗一样开始用陌生的眼睛看你,这时你突然有一种惊醒后脊梁里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时候你倒不是感到时光流逝和年龄不饶人,而是看着一片片生长不尽的麦子,你感到自己永远没有故乡和退路了。过去你总以为这故乡和麦子是属于你的,你总是满怀深情地说在这里或是在那里挖过野菜和搂过麦子,你在晚风里拉着高高的麦车子往村里走。你的姥娘就坐在这高高的车上,她那花白的头发,在暮色和晚风里飘荡;每当你想着这一幕的时候,你都觉得这是人生中最宝贵的一刻和长留在你心中的镜头;现在当你看到满眼的麦子又铺满了大地的时候,到处都没有给你留插脚之地,一望无际的麦子也像历史的车轮一样,一下将你的思念和要保留的感情──你还幻想用这来支撑你今后的人生呢──像碾稀泥一样碾了过去──一茬一茬的麦子永远相连和相互不断,从播种到收获的季节,从生长到灭亡的季节──一茬一茬的麦子你都不认识久了,接着陌生的他们,可不就跳起了陌生的舞蹈了吗?你和那一茬的麦子相遇,也像你和过去的朋友合影一样。麦子这时也成了鬼。就是没有变成鬼的麦子和朋友,你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你们坐在一起还有话说吗?往事相同,但当你们回忆的时候就开始各取所需;你每天面对的都是陌生人──因为过去的熟悉而变得更加陌生,倒是那些第一次相见的人显得格外地亲切;这时你会诚惶诚恐地想:熟悉而陌生的朋友,今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这时你突然又意识到,原来30年前你要和那茬熟悉的麦子对话,也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倒是30多年后,你面对的不是当年你所熟悉的麦子而是世间又一茬陌生的麦子时,你就像第一次见到陌生的朋友一样,因为这种陌生和毫不相干于是你一下解脱了可以随口胡说和四处交流了。只是在陌生的舞蹈面前,你才可以说话;可等到你要说话的时候,它们又穿过风雨如盘的岁月跳起了你熟悉的一切──这个时候你就像对大楝树和小椿树一样泪流满面地说: 
  「朋友,你好。」 
  「麦子,你好。」 
  「我曾经认识你。」 
  「当然我认识的并不是你。」 
     …… 
     在这个村庄和麦香的季节里 
     你是普希金那样的麦子吗? 
     在这村庄的夜晚里 
     你是普希金那样的夜晚吗? 
     在这夜晚的村庄里 
     你是普希金那样的村庄吗? 
     北斗七星 
     七座村庄 
     …… 
  令我们感动的是,因为我们陌生的问候和陌生的诗,麦子的舞蹈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种陡转,它停止了它疯狂地抽动,开始变得格外地温柔和体贴。当和你第二次陌生的时候,它倒是在那里用它的生死在回答你──为了这个,谢谢你麦子。不管你是白石头村庄的麦子或是普希金村庄的麦子,不管你是过去的麦子或是现在的麦子,不管你是过去的狗或是现在的狗,不管你是过去的捣子或是现在的捣子,你长袖善舞,你歌喉婉转,你欢快明亮,你凄切动人。你用后现代的一茬一茬割不完的生长说出了这样动听和质朴的语言──你用你舞蹈的陡转,擦干了我们脸上的苦涩之泪──因为你说──虽然你什么也没说: 
  「放下你的包袱。」 
  「放下你的思想负担和一切的担心。」 
  「亲爱的孩子,最终的结果,总是会化险为夷的。」 
  「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都先把你手头的事情──不管这事与将来是怎样地相悖──做好、做痛快和做彻底。因为将来说不定会发生变化的,新的事情会遮挡和掩盖现在的事情呢。新起的矛盾会掩盖现在的矛盾呢。」 
  ……再没有比这更语重心长的话语了。但是麦子,我能对你和陌生和毫不相干放心,但我对人间的将来还是提心吊胆。我做不到不管将来只说现在──我做不到静观──我不会等待──我不善于用将来的纸来擦现在的屁股──我担心将来会不会有纸──就像我等不得陌生的大树和麦子而盘踞在熟悉的现在一样。──现在──在我脑子里成了一个症结。──大树和麦子也看出了我这一点。它们在那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事后想起来又让我多么地惭愧和懊丧呀──我让大树和麦子──植物对我放心不下了──放心不下地叹了一口气说: 
  「看来你还是不放心呀。」 
  「看来你是无可救药了。」 
  「我们越是让你放心,你越是不放心;难道让你不放心,你才能放心吗?」 
  这时又抬起它那高瞻远瞩的眼睛,抬起它那广袤无边的大手,就像是黑社会的教父一样,将他的手放到了我的头上,接着又搂了搂我削瘦的肩膀──我的教父──和我一起往前走又用这温暖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脸: 
  「既然是这样,你就把一切的不放心交给我吧。」 
  「一切让我来解决吧。」 
  「把麻烦留给我,你接着开心去吧。」 
  「你接着跳舞去吧。」  …… 
  倒是在这个时候,随着这温暖的手和坚定的话语──当我把一切的烦恼和麻烦都在形式上而不是在心理上当然也牵涉到心理──自己一切的麻烦和烦恼都交给别人和卸给别人的时候,我的心才稍稍轻松起来渐渐地越来越像女兔唇对过去的遗憾开始向往一样开始今朝有酒今朝醉了。我自己并不能承担自己造出的麻烦和烦恼;只有把这一切都外化和交给别人的时候,看着别人为了我的事而在那里和我一样痛苦的时候,我的心才稍稍安定和轻松一些,我的心才在那里恶意和恶劣地微笑一下。让你们都和我一样。──我是一个一人做事不能一人当的人。如果我是一个作家,那么我的作品会让你们感到和我一样沉重,于是我在作品里就要孤傲地居高临下地时时在教导你们──只有用这个才能掩盖我的焦虑、焦燥和毫无主张──用我处处都有主张来掩盖我的毫无主张;如果我是一个演员的话,就不要责怪我的表演外在化;如果我是你们的亲人的话,你就要时刻准备接听我倾诉苦恼和烦躁的电话──而且我要选在凌晨一点给你们打。你们怎么过得那么地惬意呢?──只有把一切烦恼转嫁到你们头上的时候,我才能松一口气接着兴奋起来。教父,你真是了解我的心。从这个意义上,我才知道世上的暴力原来就是一种温柔,世上的转嫁原来就是一种温暖。就像我们在床上一样──但这里明明又不是床上。你是用什么手段来承担和解决我的本来和你没有关系的麻烦和矛盾呢?我的麻烦和矛盾可不是一点两点,而是千丝万缕和方方面面──没有一件事是我能处理好的──我这个1969年成长的孩子。这个时候我看到教父像大树和麦子一样露出了──终于露出了──我所期盼的──冷酷的面容。──而你的冷酷对于我来讲就是一种温柔的开始呀。那就是: 
    快刀斩乱麻 
    你不让我舒服,我也不让你舒服 
    你看我一眼,我就还你一牙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血溅荒野 
    血溅荒丘 
    血溅沙滩 
    把你的尸首,挂在你们家的门楣上 
    …… 
  之后牛根哥哥的一切刀光剑影和在亲人之间的种种谋杀,是不是在冥冥之中受了教父般的大树和麦子的启示呢?是现在和现代启示录吗? 
  把你大卸八块 
  将你的尸体偷运出去,挖一个深坑埋了 
  大卸八块之后,将你的尸首用尼龙包分散装好,到火车站买上几张站台票,将它们装到开往不同方向去的火车上 
  …… 
  这下就痛快了。最后我们还是用我们的焦虑、焦躁、转嫁和暴力的畅想,来解决了我们目前的负担、困境和担忧。接着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就有一种恶意的快感了──你甚至忘了脆弱,你甚至忘了节制。你马上就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但你恰恰不是教父。怎么看着这个哈叭狗翘翘的露出两只黑鼻孔的短鼻子配着下边短短的嘴巴从里面伸出来一喘一喘的狗舌头就那么可爱和好玩呢? 
  用一把锋利的刀,将这哈巴狗的鼻子给割下来 
  …… 
  怎么看着这酒店大堂的姑娘在那里走过长着嫩葱一样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像可爱的狗一样翘翘的鼻子苗条可触的身条臀部就又圆得那么正好呢? 
  马上抓住惊恐的她,就在大堂里把她给工作了 
  …… 
  怎么看着这暴发户开着型号六百的房车衣着干净甚至他没穿西装穿著休闲装在那里边开车还边打着电话呢? 
  马上将他的车给砸了,将他的头在方向盘上猛磕,一直磕得他满脸是血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挺挺地歪在方向盘上 
  …… 
  更妙的是:这些人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一切都与他无关,无非是我心情的一个偶然罢了(就好象一个枪支爱好者每制好一枝新枪都要到街上去试验一下一样,这时一枪打穿谁的谁──对象没有关系,关键是为了枪。这个时候就不能照常理破案了。) 
  …… 
  这个时候我们就知道我们该告别大楝树、小椿树和麦子了──永别了,你这圣洁的门槛。我们该继续寻找一下我们生活中和人群中的知音和长者了。这个时候大树和麦子──我们家乡的千年不衰的植物又告诉我们: 
  「该去找一下你们的老梁爷爷了。」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引导和氛围下,暂时离开了1969年又往前回溯了80年,在往昔岁月的河流里来寻找老梁爷爷的身影。你在一股水流里。你在一朵浪花里。我们对你的寻找,就是对我们的拯救。我们要找到曾在村庄里──就像在我们的畅想里──那样使用过暴力的长者──因为大树和麦子和一切的事实都告诉我们:你们才是村庄里最温柔的人呢。你们性格孤僻又宽厚仁慈,你们凶暴猛烈又和蔼可亲,你们冷酷而又爱笑,你们强悍而又顽皮,你们架子大又架子小,你们视富贵如粪土而又清寒守贫,你们敌非敌友非友,你们坚持原则而又随心所欲──你们一辈子就活了一个心情,是吗?我的像大树和麦子,我的像黑社会的教父一样的老梁爷爷,当我们找不到大树和麦子的时候,我们只有找到你,因为我们在遗传上所感到的怀疑是:到底我们是不是你们土匪的后代呢?怎么历史发展到现在,弄得我们一点血性都没有了呢?这是我们不能快刀斩乱麻,不能割狗的鼻子,不能在大堂工作一个姑娘,不能将一个看不顺眼的暴发户往他自己的方向盘上猛砸──而在时时刻刻担心和担忧着自己的一切你做着现在还担忧这现在会给将来带来什么不幸的根本原因。最后我们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了。我们优柔寡断和犹豫不决,我们仰天长叹和自愧不如,我们把我们的恐惧挂在自已的心上还不够还要时时刻刻寻找一个外在的附着物,我们的麻烦和烦躁自己承担不了一切还要靠转嫁到别人甚至是自己的孩子身上来逃脱──于是我们就像我们的牛根表哥一样,一辈子就成了一个说谎的孩子──在说谎中越陷越深,当我们正常说话的时候我们前后担忧,当我们用说谎来解释这一切的时候我们才有片刻的放心。一件小事,不用说谎,四两翘千斤,你的肩膀能经得住。但是不行,非要用谎言越做越大愈演愈烈这时四两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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