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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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个子说:“哈啰。”
我问他:“什么哈啰?”
大个子说:“你们是汉族。”
我常常被当作外国佬,胡子太多了,另外眼窝也深。
我指着他头顶问他:“那个,卖不卖?”
我一句问话不打紧,猛不防围上来一大群男人,个个都是康巴人装扮。康巴人个个彪悍,而且腰间都明晃晃挂着银鞘藏刀。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李德胜吓得脸色惨白。
这下好了,这些躲在暗处打瞌睡的家伙一下来了精神。他们纷纷伸出手指(亮戒指的相),低下头(亮头饰的相),要么用手托起颈下的宝石珠串。白天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白天人多,不会有这么多人站成排供我挑选。作为看客,李德胜同样幸运,相信这种场面他这一辈子绝不可能再看到一次。
我有点犹豫,我身上没带钱。另外,我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彪悍的康巴男人,康巴男人可是世界上最神秘的男人。他们曾被希特勒列为最佳人种,据说这个姓希的曾经计划将康巴男人弄到德意志帝国去与亚里安女人交媾生娃娃,以造就最优良的新种族。当然姓希的没得逞;他运气不好,太短命了。就是这些个男人,在拉萨也有些骇人的传闻。说是他们只要拔出刀子就一定得见血,不然他自己那个男人的家什就白长了。前不久我还讲了个康巴汉子被激怒杀人的故事,叫《康巴人营地》。
(我东拉西扯得过了头;没关系,现在我再拉回来。)
我拿定主意不与任何人成交,只看看,看看而已,绝对不表示过分的兴趣。我自想可以不激怒他们。惹不起还躲得起,这是老祖宗的训诫。
我拿出十二分的认真,仔细看了好几个人的首饰。有的我摇头表示不可心;有的我则竖起拇指称赞,然后告诉他:真好,可惜太贵了,我买不起。真的,有颗大猫眼儿石,市场时价至少要五千元以上,我怎敢问津?
看我如此认真的与那些卖家交涉,李德胜当真以为我出门就是为了来买首饰。
李德胜说:“应该很贵吧?”
我说:“非常之贵。”
“你身上带了那么多钱?”
“连我老婆身上的钱都给我,我也买不起它。”
李德胜这才明白了,我也不过是看看而已。
真正叫我心动的还是第一个和我交谈的大个子,他足有一米九十高矮,也就是说比我还高出一截。补充一点,我一米八四,九十公斤。我动心的是他的银头饰。李德胜问的也是它。
我知道,在描写这件艺术品时我应该像巴尔扎克那样笔墨铺张。如果我有这个能耐的话。非常可惜。
它很大,嵌在头上使头也显得小了。它上面镶嵌着三颗质地极好的红珊瑚,底面镂出古怪拼合的图案。图案上有几个动物,最小的一个是象,象大家熟悉,比较容易辨认。最大的一个猴头马身,看来是一方神祗。两个不大不小的像是兔子和大鹏鸟。周围另有些植物,也有相当抽象的古怪图形;不知是匠人随意随兴之作还是佛门太深,不易窥其堂奥。它外形与双肚葫芦相似,有大小不同的两个类圆形相连接,小圆上有个葫芦嘴,呈奶头状。它是全银的,掂在手上很有些分量。它完全令我着迷了。
李德胜没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但是我早就知道这些事非发生不可,只不过我同样不理解为什么要发生。如此而已。
我想简单地说一下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我非买它不可,但是我不知道它是否超出了我的购买能力。结果出乎我的意料,他把它白送我了。估计听这故事的人没有谁会预料到这一步,这一点我相当肯定。如果哪个朋友有兴趣,就请在看了这篇故事之后来找我,我想那时我可以向你炫耀一下这件宝贝了。
它真是件宝贝!
他最后说他叫阿旺,他说他是我的朋友。他是拉萨长大的,他父母来朝佛时生下他。他虽然是个地道的康巴汉子,可他是拉萨人,而且二十年来从未离开过拉萨,他二十岁。
在这之后我突然有个想法,我提议和他扳手腕,比比力气。这是男人喜欢的项目,我想他会喜欢。
我是运动员出身,结果我赢了。让我没料到的是李德胜,他居然向我挑战!当然了,想一想通常被人挑战的一定是先前的胜利者,谁会去找一个被打败的人挑战呢?
李德胜比我矮大半个头,但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是那种极少数的力大无穷的矮个子,他简直是神力。我在十几年里打遍天下无敌手,居然这么容易就败在他的手下,沮丧啊。他赢得了那些康巴汉子的喝彩。
我为了争回面子,继续向其他人挑战,当然结果还是赢了周围另外几个不服气的汉子。他们待我比开始和气多了,像多年老朋友一样拍我肩膀,还有个年纪小些的好奇地过来捏摸我胳膊。我故意用力绷起肌肉以显示实力。他们这么快就忘了刚战胜我的李德胜,这让我的失重的心里平衡许多。
我们和他们和和气气地分手了。
李德胜还是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他真把那么贵重的东西白白送你了?”
我说:“你亲眼看到的,怎么会假?”
李德胜说:“你肯定认识他,你们肯定是熟人或者朋友。”
我说:“我肯定地告诉你,你的肯定是错的!”
我们回到家里,我老婆神情紧张地守候在门口,像发生了恐怖事件。我说没事,她就问李德胜是否真的没事。老实厚道的李德胜终于让她把心放回肚子里。
我把那件宝贝拿给她看,让她猜我花了多少钱。
她说:“三千元。”
我作出惊讶状,“你怎么可能猜得那么准?”
她说:“我转八角街时看到过它,而且问过价钱,三千元;是个很高的康巴男人。”
我讲了刚刚发生的故事,讲过扳手腕时我不无得意,她听得很专注。
后来她问:“他为什么要白送你呢?”
李德胜说:“我也这么问过他。”
我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李德胜回他房里。
我和我老婆都没有睡意。她是因为刚才一个人害怕,我还沉浸在刺激后的激动中。她说天花板里面仍然有响动,就像有人在上面蹑手蹑脚。
这件事似乎越加不可思议了,我和我老婆在明天凌晨里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她想起昨天一个朋友讲的一件事,她把那件事与眼下自己家天花板里的声音联系起来。
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讲讲她眼下的故事。我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把另一个朋友刘雨讲的故事写进我的小说,我的那篇小说有一个有趣的标题《叠纸鹞的三种方法》,我也说不好是否这就是所谓“巧合”?不过我长时间以来心里总觉得这是个事儿,好像有点不那么光彩,好像多少沾一点抄袭的光。
既然我已经把故事讲到这里了,我不妨继续讲下去。讲一讲总不能就算做是抄袭,要写成小说之后再发出去,以后才有是否抄袭的问题。
她很有些想象力。昨天我朋友讲的事情比较离奇,大概也或多或少地刺激了她的想象。看来我又得打乱原来计划,要先行讲述昨天朋友讲的事件,然后再讲完明天的故事。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事先计划什么注定要失败,搞的一团糟。
我为了不至把这故事的线索弄得太乱套,索性冒画蛇添足的危险,先介绍一下那个朋友的基本情况。
少华,男,汉族,1984年毕业于渤海大学政教系,同年进藏。现在某学校任马原(马克思主义原理的简称)课教师。酷爱书法金石篆刻,酷爱收藏奇石并石刻,酷爱写诗。未婚。信仰辩证唯物主义及历史唯物主义。农民家庭出身。爱好集书读书。爱好辩论。身体健康,无慢性疾病。
就这些。我以为这样介绍一下可以便利所有听这故事的人群。对了,忘了说年龄,他五天前刚刚满了二十七岁。
大元,我来叫你是几点?
就六点多钟吧,天还没亮。真不好意思,这么早把你搅和起来。我也不是有意搅你,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你知道我一般很少求人,更不要说这种时间来求人。
连着好几天了,我晚上总觉得天花板里面有人走动,只要一闭灯就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开灯的时候没问题,我不怕,你知道我不信鬼神。
可是闭了灯眼前一片漆黑,那声音就不一样了,吱吱嘎嘎,叫你觉得上面的那个人简直肆无忌惮。
我努力不理会它,我每天睡得很晚这你都知道,我困了才关灯,我想我可以很快入睡。我为了快睡开始数数。可我睡不着,我总想着上面那个人。我甚至听到他从墙壁走下来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
就这样我已经连着三天失眠,我实在受不了啦。事不过三,三天了!妈妈的,我受不了就跑到你这儿来,咱俩再一道去找启达,咱们三个爬到天花板上看个究竟。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墙上还有脚印,不像人,像熊掌。
就是。像熊掌,不过说像雨渍也行,模模糊糊地几大块污迹。启达说少华疑心生暗鬼,说他该找老婆了,说他正在青春期得了性烦恼症,说有个女人做伴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李德胜是新朋友,他不好随便插嘴。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对于启达少华早就太熟悉了。李德胜早年也曾猎过熊,他对熊掌比西藏的三个大学生更有发言权。他也认定那是熊掌印。
那几块熊掌印从天花板一直下到地面,也像是有点名堂。可天花板是用胶合板钉起的,即使有人(或熊)出入也不会揭开钉紧的胶合板吧?
启达说:“你搬进这房子那天我就看到这几块熊掌印了。”
少华说:“没有。绝对没有!我前天收拾屋子,墙上还是白白净净的。我住的屋子我不知道?”
我说:“还是找个梯子吧,找梯子上去看看,是神是鬼就都清楚了。”
少华说:“天花板出口在厨房,踩水龙头,不用梯子就能上去。不过……”
我估计他是想暗示上去有那么点恐怖,他看来确实被他的幻想吓住了。
启达不在乎,我也不太在乎。前面说过我是运动员出身,启达也是,而且是业余拳击家。少华没有手电筒,于是我们用蜡烛。两根粗蜡烛就够了。
我冷眼看到李德胜完全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猜他一定以为这三个家伙在做傻事。不做傻事还是我们吗?
启达问少华:“主人,上不上?”
少华摇头:“不上。”
“不敢吧?”
“跟我玩激将法?门都没有!”
少华天花板里的故事不能胡编乱造。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没有人。不会有人。可是事出蹊跷,就在那一串熊掌印的上面有一堆白骨,骨棒比较细,像是羊肋条。一共十八根。
启达说是羊肋在走,少华脸都白了。
他十二分郑重地问李德胜(因为他年龄最大):“羊肋骨真的会走吗?”
李德胜说:“我说不好,如果你能肯定天花板上是脚步声,看来只能是羊肋在走了。”
我说:“不能排除是你神经过敏……”
“过敏?决不可能!我神经绝对健全,睡觉从来不做梦!”
我们一行四个吃过早饭去了小蚌壳寺,我们去找一个老喇嘛。
小蚌壳寺小得名副其实,是只有三个喇嘛居住的一幢小房子,是密宗的一个鲜为人知的寺院。据宗教界的一位熟人说,主持喇嘛道行极深,是密宗得道传人,听说他得道后自毙双眼退出尘世。我们希望通过他来解开羊肋之谜。
小院狭窄,我们四个大男人一下就充塞满了。屋子更小,没有床铺,只有两个坐禅的??上面坐着两个喇嘛,其中年长的那个就是他。另一个要年轻一些,像是他的弟子,还有一个年幼的是役僧,站在一边。
他眼瞳里乌光闪烁,头大如斗,额头与后脑尤其突出。他的白眉有中指长,从眼外侧垂下,非常美妙且悦目,一望便知是个真正意义的寿星佬。他两手手心向上摊开在膝上。
屋子里居然没有佛像佛龛,须知这毕竟是寺庙啊。并且没有食炊用具和睡觉的地方。难道他们真的不吃不睡,像那个汉族大和尚海灯一样?那位宗教界的熟人说住持喇嘛会汉话。
我们四个一起跪下,我低着头叫了声:“大师,我们有事来请教。”我事先嘱咐他们不要随便讲话,他们跪在我身旁一声不吭。
老喇嘛立起右手掌在胸前,诵了一段经文,之后说:“六合之内,阴差阳错。”然后将右手放回到膝上。
我知道已经完了,又一次低头:“谢大师指点,我们告辞了。”
出了寺院,少华急不可待地问他的话什么意思,我笑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还是回答他。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少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启达可是噗哧一声笑了。
李德胜若有所思,“大师果然有大智慧。”
启达说:“李德胜,你通鬼,帮我们解读一下大师的话。”
李德胜说:“大师不是说得很清楚吗,阴阳出了差错,六合之内说的应该就是少华的房子。”
少华说:“那怎么办?”
李德胜说:“既然阴阳错位,当然只有调阴阳了。”
少华说:“怎么调?”
李德胜说:“还是大元悟得透彻。老子已经把方向指出来了,有生于无也便是无先于有。是次序错了。”
我说:“次序错了?”
“就是。一乃是有,先有而后无,岂不是次序错了?”
我点头,“懂了,该先无才是,无中方能生有。”
少华说:“太玄了太玄了!问题是我该怎么办?”
启达说:“吊罗山果然地灵人杰!开窍!爽!”
少华说:“别他妈装屁,你比谁高深莫测吗?我该怎么办?”
我说:“你急有什么用?”
李德胜说:“我有主意了。”
少华说:“什么主意?千万别卖关子,快告诉我。”
李德胜想想,“现在还没到时候。”
我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少华,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
少华欲言又止。
我老婆的害怕,起因是我家的天花板也响,那声音也像上面有人在走动。她是女人,女人胆小,胆小可以派生出许多想象力。
肯定有人,这是前提。问题是什么人会钻到天花板里来。小偷,这种可能性很大,要偷东西钻天花板顺理成章。流氓,想偷看人家夫妻或情人在住室里调情??。还可能是什么人呢?她说一定是朝佛的没地方睡觉,钻到天花板里又暖和又隐蔽。
我提出疑问,他是怎么钻进去的呢?难道这幢房子的住户会有谁允许外人钻天花板吗?
这是我们单位的职工宿舍,全部住户都是我的同事;而且我们单位不大,彼此十分熟悉;我们的全部五幢房子都被一道石墙连接起来,我们单位完全与外界隔绝开了。一个藏族老阿爸做门卫,外人不可能进到院子里来。
“就前几天你下乡,电工到家里修整照明电线路,我才知道我们这些天花板都是活动的,没钉上。那个电工索琼蹲在上面往下看,还冷不防扔下一段电线头儿,吓了我一大跳。我抬头看天花板开了一个大黑洞,心里就不稳当了。我夜里不敢睡,生怕上面下来什么人。你想,别人都知道你不在家,家里就我一个女人,你说有人起坏心了可怎么办?”
我笑她疑心生暗鬼。
“还有,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幢房子东面大山墙上房檐下有通风口,从那儿可以进到天花板里去。通风口大得能随便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