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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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华说:“你小子这还不是买好?”
李德胜说:“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知道是猫我肯定不会开枪。都说猫有九条命,打不死的,怎么它一下就死了。”
我说:“都是命。各是各的命。”
李德胜说:“我心里堵得慌。”
启达说:“青稞酒是好东西,藏族都说青稞酒治百病。来,干一杯。这杯青稞酒专门治你的堵。”
少华举杯加入,“李德胜,感谢,感谢你治好了我的堵。你又不是教徒,你又不是没杀过生。”
李德胜说:“它又没惹到我。”
海燕说:“只能说它是个冤死鬼,充其量只能是误伤。就像你不当心,一脚踩死了蚂蚁一样;这种事谁也避免不了。”
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海燕,最近有什么收获?”
海燕来了精神,马上把手伸进羽绒服里面,抠来抠去才抠出一枚硬币递到我面前。我正面反面仔仔细细看了一个回合。
“乾隆年的银币。有什么讲究吗?”
“关键是乾隆哪一年。”
哪一年我却没特别留意。我重新再看。
“乾隆六十一年。”
少华说:“乾隆六十一年怎么了?”
我说:“没有乾隆六十一年。乾隆在位刚好六十年。”
启达说:“那肯定是假的了,伪币。大元,我记得你书架上有本书叫《伪币制造者》是吧?”
海燕极为不屑:“弱智。”
启达说:“比你还弱智?”
我说:“难道是错币吗?”
海燕说:“当然是错币。你们想啊,拉萨离北京几千几万里,那时候没有火车汽车,更没有飞机,皇上驾崩的消息没一年半载传不到拉萨。”
李德胜说:“钱铸好了,也发出来了,这才知道乾隆死了。所以是错钱,对吗?”
海燕说:“真是知音!这是真正的错币,藏政府正式发行的错币,史书上说当年藏政府已经大力回收过,所以真正流传到民间的数量极少。”
少华说:“那它岂不是价值连城?”
海燕志得意满,“你可以这么说。”
我说:“这么说你小子不是发了?”
李德胜却完全蒙在鼓里,“钱错了还有什么用?不是相当于废纸一张吗?谁卖东西会收一张******?”
海燕说:“这位大哥,你脑子没毛病吧?连错币都不懂。邮票的错票你懂不懂?”
李德胜摇头。
我说:“他的那些名堂你不懂也罢。”
海燕说:“大元,你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羡慕嫉妒恨呗。”
“羡慕可以,眼气不得。”
少华说:“眼气啊,我好眼气你啊!”
启达说:“这没办法,天生就是个让人眼气的命。海燕,真该把你挂到墙上供起来,让我们随时随地可以瞻仰你。”
海燕做暴怒状,“滚滚滚!你们全都给我滚得远远的!哪天我真的想自己当偶像,我也绝不会找你们当信徒。看看你们一个个那些尖酸刻薄的嘴脸。”
启达说:“搞错了没有?这是什么地方?睁开你的小眼睛仔细看好,如果有谁该滚的话,那也一定是你,不会是其他任何人。”
海燕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你的地方怎么样?老子不是照样来啦?老子不但来,老子还要吃你的肉,老子还要喝你的酒。”
李德胜已经微醺,“青稞酒真是好酒。”
启达也与他旗鼓相当,“而且是上好的头道青稞酒。”
李德胜继续,“跟我们的山蘭酒有得一比。大元去过海南岛,喝过山蘭酒,让你说大元,山蘭酒怎么样?”
我笑了,“喝高了不是,要夸你的山蘭酒干嘛让一个不喝酒的人来夸?你不知道,这几个家伙呀,每次我夸什么酒他们就嘲笑什么酒。说句实在话,在我这个外行看,山蘭酒青稞酒黄酒包括广东的米酒,所有这些低度数的粮食酒口感都不错。”
少华说:“完了完了,但凡美酒叫你这么一说就再也分不出好赖了,我别的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外行做你这么谦虚的发言。一言以蔽之,一种佳酿的无穷妙处就那么轻易被你谋杀掉了。”
李德胜依旧温厚,“好酒当真不可以一概而论。大元,你的话没有一个爱酒的人能接受。罪过罪过。”
我抱拳,“各位酒家多有得罪,大元还望各位海涵。”
启达说:“哪有那么严重?爱喝一口的喝,爱吃一口的吃,大家各得其所,谁都不必强人所难。”
海燕说:“我看也是,谁爱喝一口是他自己的事,别人为什么一定非捧他的场不可?说你的酒不好你不爱听,说我所讨厌的酒好我还不爱听呢。再说好与不好不就是个酒吗?有什么了不起?”
在那个张口闭口都在讲生产力的年代,酒桌无疑也具有强大的生产力,只不过它生产的是酒话。
喝酒的人都知道,酒话越说越多,酒话可以无边无际。当然首先是酒本身的能量驱使,还有就是数量;要有足够的酒,只要酒能满足供应,酒话便源源不断,比自来水龙头还要便捷。那一天海燕一时兴起,也跟着大伙儿喝了几杯,当然也加入了酒话的制造,不然他的话不会那么精彩。
所以我就比较惨了,世人皆醉我独醒,最尴尬窘迫的情状。这让我想起一则西方寓言,说在盲人的国度里,唯一的明眼人才是真正的瞎子。那个晚上我就是那个瞎子。
拉萨有年代不同规模不同的酒坊数百家,却不约而同都使用三种规格的塑料桶装酒。一公斤,二公斤,五公斤;这样酒的买卖便省去了称量手续。一个简便易行的发明,既方便了卖家又方便了买家。
因为知道我和海燕两个人不喝酒,所以启达心理准备不足,只备了两大桶五公斤装。大约二十三点不到,两只酒桶都已经见底了,这让启达很没面子。趁着大家云里雾里的当口,他悄悄提上两只塑料桶出门,顺着又窄又陡的木梯往下去。
他住三楼,要分别经过两节半敞开式的廊道才能到楼梯口。他的脚步已经有几分踉跄,脑子也有几分恍惚,所以在下第二段楼梯时踏空了,右腿插进两节梯步之间的空隙。这一跤摔得相当重,整个右腿内侧刮得血肉模糊,膝盖和两个脚趾都有一定程度的扭伤。
这边楼上的朋友们都在酒精的刺激下兴奋,没有谁注意到启达那声惨叫。是启达的同事发现他受伤,上来告知我们。
我也是那一刻才发现启达不在房里。
我们七手八脚将启达弄到医院外科处置室。他真是伤得不轻,处理那些伤口一定很疼,一定不比过鬼门关轻松。好在值班护士是个又好看又好态度的藏族女孩,她极有耐心,尽量注意不过分弄疼他。这一点令启达在痛不欲生的一个多小时里好过许多。
原本是启达想照顾李德胜才把他接到自己家里,现在的情形倒过来了,是启达需要人照顾。不用说,李德胜认为自己责无旁贷。想想也都是命里注定的事,如果李德胜还住在我那边,这一顿大酒肯定在我那边喝;我那边是平房院子,不用上下楼梯,即使出去买酒的还是启达,也不可能摔出这场惨祸。
启达接李德胜过去,最后导致启达受伤。也是命该李德胜的西藏之旅多了一项照顾朋友的内容。
启达受伤归受伤,还是没忘了以酒来款待远方的朋友。朋友来了有好酒,好酒不止青稞的一种,还有白的,还有啤的。启达对洋酒红酒兴趣不大。
周一二峨明天换绿叶;周三沱牌明天换兰州;周五江津白明天换山城;周日文君一醉方休。
按照启达的分类,海南岛吊罗山湿气大阴气重,加上热带雨林的盘根错节,尤其适合妖魔鬼怪,也适合像李德胜这种可以在鬼界里走进走出的家伙。
启达最爱听的还是关于那一家三口山怪的故事,他现在毫不怀疑山怪的存在,就像他不怀疑李德胜这个人一样。他更关心山怪去了哪里,会不会被人发现,会不会被人打死吃掉。他进一步分析,一个物种不可能只有那么小的一个族群,那对成年夫妻也一定有自己的父母连同自己的兄弟姐妹。它们的父母也一定还有父母和兄弟姐妹。
李德胜只信奉眼见为实。他见过那一家三口,亲眼所见。他没见过更没听说过还有其它山怪,他无法回答启达的问题。在他看来,见到了就是缘分,是命中注定。山怪不见别人是缘分未到,也是命中注定。启达的问题不是李德胜的问题。
启达还有其它的问题操心。他不知道西藏这里的灵异世界究竟该如何定位,这里无疑是一个有神的世界,每个人心里都有神。如果单纯从心里感受到的神明来分析,这里的确与海南岛有天壤之别。
西藏终年太阳普照,视线通透物象清晰;藏人死后以天葬的方式升天,因此对死亡很少恐惧和心理阴影;气候干燥阳光炽烈,没给湿毒和虫蛊这些与鬼魅相纠结的东西留出必要的空间。
结论(启达自己的):西藏的灵异世界当属神界,与海南岛的鬼界平行存在。
李德胜说自己对西藏所知非常有限,无法判断是否神界。但他对说海南岛是鬼界比较认同,他早就对大元说过他们那里(海南岛)的人运气比较差,因为没有天堂。他一直羡慕有天堂的地方和有天堂的人们。
启达对他的说法不能苟同。在启达眼里,天堂并非一个目标或者终点。他说酒便是酒徒的天堂,烟也是烟民的天堂。真正的天堂应该在过程里,能让人享受的过程当然就是天堂。还有四个字,那四个字一定是天堂——天伦之乐。
这番话很让李德胜在瞬间对启达有了几分小崇拜。因为他的说法让他感同身受。的确,两个好友有好酒相伴,说东说西其乐融融,不是天堂是什么?老婆孩子一家人开开心心,不是天堂是什么?他的疑问在于启达说的都是现世,可是来世呢?
人们说到天堂,应该说的都是来世,有天堂才有来世,才有真正意义的来世。
阴曹地府算什么?阎王和小鬼凶鬼心鬼病鬼又算什么?那样的来世带给你的只有恐惧和凄凉,只有对来世的拒绝。
启达隐约觉到了李德胜的绝望。
启达说:“你听说过美国西部的淘金故事吗?”
李德胜摇头,“美国离我们太远了。”
“西部发现了金子,很多很多的金子,于是有很多很多想发财的人聚到了西部。那时候美国的西部还是蛮荒之地,原住民很少,都是从东部和世界各地涌过去的淘金者。”
李德胜说:“金子是个奇怪的东西,全世界都当它很值钱。”
“有趣的是绝大多数淘金者或者你争我夺死了伤了,或者不堪劳累离开改行,只有极少数人梦想成真发了财。但是其中有一个数量很大的人群,他们不去淘金不下矿场不去偷窃抢劫,但是他们都过上了富足的日子,他们就是在西部开客栈的人开饭馆的人卖鞋子衣服的人赶马车的人开汽车火车的人。”
李德胜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启达说:“我什么意思呢?”
“你是想说我的职业最好,我为那些死去的人送行,我就像淘金中的那些不跟金子打交道的人一样,我说的对吗?”
“你说的非常之好。无论那些死去的人是否能上天堂,他们都希望到了那边的日子能好过一点,你所做的就是满足死者的愿望,让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安心。如果真有轮回有来世,你所做的就是积大德行大善,所以如果真有天堂,你是最有资格的。”
1 五光十色八角街
这里是我的天堂。
这么多年里只要我在拉萨,每天都会到八角街报到,而且经常一天两次。没人真正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有谁面对面问我,我知道自己没办法给出让自己满意的回答。
李德胜对此有他的解释。
“这很像我在山里的情形。我的职业也不需要每天都上山,可是我同样没有一天不上山的,上山成了习惯。你想啊,山上有什么,不就是那些树啊竹啊藤啊,再就是那些小动物,我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什么什么都一清二楚,没一点新鲜的东西。还不像你的八角街,每天都有新面孔,都有新上市的东西。”
“你真的没有一天不上山?”
“你见我说过谎吗?绝对没有一天不上山。”
照他的说法,我每天一定要去八角街反而再正常不过。的确,他的话点到了一个要害,八角街是整个西藏的商品集散地,一定每天都有新上市的东西,都会见到全新的面孔。还有一点对我而言更重要,我感兴趣的是旧货,八角街每天都会有不计其数的旧货但是新面孔。天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旧东西。
相比之下,李老西更喜欢看新鲜,尤其是那些来自印度尼泊尔巴基斯坦流光溢彩的首饰。八角街专门卖首饰的店铺至少有几百家,每一家店里的品种都有几百成千,名副其实的千姿百态缤纷烂漫。他一走进首饰店就会在其中长时间勾留,恨不得把每一件东西都看上三个回合。
我对首饰一向兴趣不大,也许是因为所有首饰都太新。我天生喜欢旧东西,物件如此,房子街道如此,人也是如此。
我起初对李德胜对首饰感兴趣不是很理解。后来想想,他一家居然有四个女人(他没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我),他又是个对家庭绝对负责任的男人,他当然会对扮美女人的首饰有兴趣了。女人无论什么年龄都不会放弃打扮自己,无论是黎族的女童还是藏族的老阿婆。
我只猜对了一半。他给他女人和两个女儿各买了几件,也算是完成了扮美自家女人的愿望,但他仍然上街便会进首饰店。原来他是对成千上万种首饰的设计着迷。
的确,在人类林林总总的日用品中,没有什么比首饰给设计提供的空间更大,可能性更多。锅碗瓢盆家具家电服装衣帽这些,几种几十种已经不算少;几百上千种虽然也有,已经不是很多。唯有首饰仅仅一个八角街,你肯定可以寻觅到几十万种,真正意义的千姿百态风情万种。而且可以肯定地说,其中任何一款都有设计,都有专门的用心。
李德胜尤其对构成首饰的材质充满兴趣。
首饰的材质与其种类款式一样,多到数不胜数。石质类从最为昂贵的钻石宝玉翡翠,到最为廉价的普通石珠石片贝壳;几乎所有木质的材料都可以做成首饰;所有金属材料也都加入首饰;甚至动物的皮骨牙齿这些,也都成了首饰中的新宠。
李德胜说得不错,首饰的灵魂尽在设计。
他的海南岛他的吊罗山他的崩石岭,他的世界里几乎没这些东西。而他本人天生对一切包含设计元素的东西痴情。我甚至认为他幼年耽迷于写字画画,也一定是这份痴情在背后推着他走。
这样一个人一下子掉进了首饰的海洋,流连忘返是一定的,最终溺水毙命也不是没有可能。一个在乏氧环境中长大的人,突然把他放到醉氧环境,他的肺也许会在不自觉当中吸爆。
那些日子应该是受我的感染,他也迷上了八角街。
其他来自各方的朋友想逛八角街,我肯定是最好的向导,因为没有人比我对八角街更熟。只要来人告诉我他的兴趣所在,我就一定能带他到他要找的东西最集中的区域和店铺,让他一饱眼福。但是对于李德胜,我知道我不适合他。
八角街是我的,以往过来的六年属于我,以后也仍将属于我。八角街就在那,无论谁走了它也不会走。
李德胜虽然没告诉我他回去的日子,但我知道那不会很久,他有一大家人在海南岛,他不可能长时间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