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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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班底有资金支持,三哥马上移师上海;姚吴也有了一份薪水,可以减少对家庭的依赖。那个回合热热闹闹,大元的一个导演朋友一个广告人朋友一个在法国学电影的朋友都聚合在上海,可是三个和尚没水吃,无论如何也没能弄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剧本来,最后只能无疾而终。一个小制作的商业运作最终流产,在那个年代是常有的事。
这个回合令人沮丧。也让大元尝到了做电影不容易的滋味。
但是这一次之后,却给大元带出了一项副业,做电视剧本。当然这也是老谭的约请,老谭是大公司大手笔,签了合同马上给了部分定金。这让大元的写作第一次有了收入预期,同时也有了时间约定和法律条文的约束。
大元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写《赌徒》时的情形,当时迫于交稿日期临近,陀氏第一次尝试雇一个速记员,他准备以口授方式写小说。一本书他只一个月就完成交稿。《赌徒》之后居然成为世界名著。
大元常年伏案,形成很严重的腰伤。写作的坐姿对腰伤患者是极难承受的考验。剧本的要求很具体,每集不少于15000字,二十集就是三十万。以大元先前的写作进度,平均每天两三千字之间,完成剧本要十足的一百多个工作日,加上耽搁加上日常工作,恐怕少说要半年。他的腰伤绝不可能给他那么久的时间。
他决定尝试口授。在过去的时间里,姚吴已经跟他磨合得有一定基础,预想应该行得通。
儿子和姚吴玩得很好,两个人经常会做夜半长谈。大元太忙碌,时而只能将儿子托付给姚吴。儿子13岁到17岁这四年里,儿子把百分之九十九的心里话都倾倒给老大;其中包括了长大过程中对自己妈妈和对大元的看法。
而儿子对自己的看法刚好是大元的盲区。
对于大元而言,他的生活中首要的肯定是儿子的饮食起居和教育;
其次是他作为教师的职责所在,备课,讲课,行政(系主任);
再其次是以老谭为主的外部社会带给大元的生计(电视剧本写作)和爱好(电影剧本创作,电影拍摄)的机会;
再再其次,他是单身男人,他需要交友,需要恋爱。
这四项内容中,每一项都需要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照料一个男孩的生活和教育已经足够两个成年人终日忙碌了,从早上??开始,到早点,到送走孩子去学校,到买菜,到买衣,到买各种学习用品日用品,到两顿正餐,到督促作业,到解决季节更替带来的诸多问题,到与儿子老师学校的沟通,到陪孩子玩,到给孩子讲观察世界认知世界的方法,到用各种方式培养孩子的眼力。所有这些之外,还有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家务中的搞卫生;一百四十平方米的大房子,日常搞一次卫生大约两小时,大元把其中每周一次的拖地任务交给了儿子,儿子的另一项任务是洗碗,洗每天晚餐后的碗。
教学最大的工作量是备课,不赘。系主任要面对五十个教师,数百个学生,日常的大事小情可想而知;足以占掉一个大男人一天里绝大部分时间。
至于生计和爱好两项,八年屈指一算,计有五部电影的策划及剧本写作,每个少则三五月多则半年以至更久;计有五部长篇电视连续剧写作,总计约两百万字;计有六部专著约一百余万字。所有这些都是大元当下和日后的生计基础。薪水实在太有限了。
交友和恋爱的事就省略不提了,谁都知道那需要多少时间精力金钱和感情的付出。
这么说下来,大元对儿子心里面的东西肯定会有盲区,儿子不主动说出来他当然无从知晓。大元承认他和儿子在情感方面交流不多,也因此觉得很歉疚。他曾经专门写了一篇文字《给儿子打欠条》,他的歉疚之情跃然纸上。
大元在电影电视方面的运气不太好。自编自导拍了一部电影,一直停留在初步剪辑阶段已经七年之久;所有的五个长篇连续剧都只停留在剧本阶段。加上先前在海口拍的电视电影搁浅,他对影视的热情无论如何该画上休止符了。
自打1991年离了婚,他的感情之路同样坎坎坷坷。他从未想过日后再不成家,可是成家的好运气却总是不曾光顾他。他对婚姻需要缘分这件事笃信不疑。唯一的解释便是缘分不到。
他在那几年里状况该算是比较差,据姚吴的说法,经常是面带菜灰色,脸颊常有浮肿状态。他情绪低落,经常处在疲惫状态,这种时候他唯一的调节便是跑一次海南岛。
姚吴说师父每次从海南岛回来,精气神总会有比较大的改观。所以只要看到师父的心情差脸色灰的时候,他就提醒师父去海南岛转转。这成了师徒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前妻说她有一个机会去德国完成一个项目,为期一年。她征求大元意见,可否让儿子休学一年去欧洲转转,或者干脆到欧洲去上学。大元问儿子自己,儿子说他想去。2004年内儿子走了。
大元和儿子之间的四年蜜月期结束了。
那一年还有一件很坏的事情发生在大元身上,严重糖尿病。
儿子走了之后,姚吴成了师父身边仅有的一个人。工作仅仅是师徒二人之间的一部分,他们之间更多的时间在交流。姚吴成了大元说心里话最多的那个人,如果没有姚吴在身边说说话,那些年大元的日子当真很难过。
姚吴目睹了师父那些年里的低落,阴郁,躁狂,甚至厌世。用他的话说,师父那几年的日子过得不好,很不好。只有两件事能让师父的心情光明朗照,一件是去海口,一件是去柏林看儿子。去海口容易,每年都可以去;如果想每年都去柏林就太奢侈了。从2004到2008年,他也只去了柏林两次而已。
大元当老师至今已十二个年头,但是他坚持讲课的时间止于第八年,2008年。也就是说,他真正意义的教师生涯只有八年。那是基于另外一桩重大的个人事件。
而在那之前的2007年暑假,他又被徒弟催促着去了海口。
暑假去海口成了他的一个习惯,他甚至以为他的好运就在暑假的海口。2006年的暑假即是如此,短短二十天时间他居然收获了一套有大花园(是空中花园)的房子,而且房价是海口历史上最低的时间,每平米仅1680元。所以他认定他的好运气在暑假的海口。
他的信念当真给他带来更好的运气,他的2007年暑假的海口之行让他邂逅了一个美丽的海南女孩。他的人生就此改变。
那女孩是个退役的专业运动员,叫李小花。
0 关于智
这是我们和其它物种最大的不同。
智里面有一部分的指向是“有用”,有用当然是服从于生计,这部分智和动物是一样的。动物的捕猎、筑巢所呈现的智的取向和人类为自身需要、有用而动用的智是一样的,虽然人的智要比动物精微得多。
人造的房子和衣服——衣服也是人的巢——要远远超过动物。但这部分其实就是我刚才说的计算,计算完全是有用劳动,服从于劳动的需求。这个“用”就是指生计需要。
但是人也同样有很多的智是用于“无用劳动”,比如哲思,比如艺术,比如宗教信仰。这部分劳动完全是无用的,是给心服务的,为心所享用。智的这部分是非常奇怪的,人类的哲学、思想、艺术和宗教,这一定是其它所有物种不具备的。因为我们没看到它们在这方面的任何表征。我们所看到教堂(包括庙宇),雕塑,图画,珠宝首饰……这些都属于没用范畴,与生计需求没有任何关系,但却是人的劳动的极重要的部分。
杰出的建筑师刘家琨告诉我,一幢房子设计如果是基于生计,满足于生计功能需求,它即使很精彩有艺术性,它还不是艺术。
比如——正常跟人的需要相关的房子要多高呢?人一般举手的高度超不过两米五,这就是一般房子确定举架高度的标准,这就是服从最低需要。然而我们去博物馆去哥特教堂,发现它的穹顶20米高,甚至尖顶一百二十米高,远远超过两米五的最低需要;之上的十七米五,一百一十七米五的无用空间的闲置,只为了人的视线可以自由伸展来去,这就是艺术了。它不服从于基本需要,超出基本需要的部分只为看上去敞亮,把心理压抑彻底赶走。尖顶教堂只有一层,头上的一百多米都不具备实际的用处。这就是前面说的,教堂建筑的百分之九十与用不相干,完全为着养眼和养心的。
这个现象也是人所特有的;在动物的智的呈现中,看不到这种完全无用的费工的事例。
人的智和其它物种的智最大的差别是,人把自己的智在很大程度上用于无用的部分。就是赋无用以价值,比如心情的价值、信仰的价值、思想的价值以及体会的价值——不仅是愉快,甚至是悲伤的价值。比如人在很多年里,都认为悲剧具有最高的艺术价值。
归纳一句:人的智一部分指向生计和生存,但很大的部分指向的是与生存生计完全无关无用的方向,从而创造了人类辉煌的文明。
这也是地球上其它生物没有自己的文明和辉煌而为人类专有的关键所在。
第二章 崩石岭的鬼节
3 为一个灵魂送行
有一个人死了。
十几年里一直为丧事忙碌的李老西,是眼前这桩丧事的当然承办人,这是他一生中承办过的最特别的一桩,是他女人的丧事。送走母亲的那一次他没有特别的感触,母亲已经活过了当地人的平均寿数,撒手人寰在他预料之中。
他女人不一样,毕竟她才五十四岁。尽管她身体一直不好,时而发病要去医院抢救,但是李老西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扔下他和孩子们自己走。
他的职责是送故人上路,在他心里所有外人走进故人的名单都在情理之中,甚至自己上了年纪的阿妈也在其中;甚至他的两个幼年殒命的孩子也在其中。他的名单上没有他女人的名字。外人不会知道他女人是他的主心骨。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他女人几乎很少出门,也不像别家的女人那样大声的吆三喝四,谁都知道她是个重病在身的女人,只能在家被人照看。
女人的病重有一部分是由于家中的境遇。李老西的那种不争的性格,导致了这个家庭在遇到突发事变时无力应对,所以压力便都转移到心脏已经脆弱到极点的他女人身上。
表面上看家里一切似乎都还好。大女儿阿霞三年前(2004)嫁人,而且有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儿子。小女儿阿花从广东的体育中专毕业后被省田径队录取,成为七项全能预备队的一员。儿子阿光是老板,有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老婆也是又孝顺又能干,承担了大部分家务。
然而在表面风光背后,这个家庭的实际状况令人堪忧。
女婿是个随和的大个子,看上去仪表堂堂,人也还算勤快,进了丈人家里会主动下厨,也有几样拿手的菜肴给丈人家里亲戚们露一手,很博得众人的称赞。他喜欢喝一口,酒量也不错,加上人又实在,所以每次做好菜喝过酒便会宿醉一场,找个能躺下的地方以连绵不绝的鼾声来庆贺又过了美好的一天。
阿霞也是婚后才偶然发现她男人偷着赌钱,夫妻俩为此不止几十次背着人恶吵,但是戒赌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他们仅有的积蓄被输掉,海鲜发货的生意也因为不断升级的家庭冲突而中辍。后来更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这个家庭已经欠下了让他们很难承受的好几笔债务。曾经被人羡慕的阿霞一家人已经落入了极端困境之中。
李老西的女人对大女儿的状况很揪心,但也无能为力。阿霞说过离婚的话,当阿妈的无论如何都反对她。阿妈无法接受女儿婚姻的失败,她知道女儿嫁错郎是大不幸,但女婿是阿霞自己选的,那是她的命,她只能认命。在阿妈心里,女儿(女人)离婚是跟死亡一样的大谬,想一下也是罪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整个中国农村最为普遍的认知,阿妈在这一点上没有例外。
阿霞的问题在这个家庭里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还是阿光。他的药材生意,回款一直不是很顺利;有了部分回款后,他又没能及时将到手的款项偿还赊购欠款。他野心太大,手上有一点钱就又把发财的梦再扩大一圈,去找更大的订单,把钱花在请人喝酒拉关系上面。而他的赊购还在一步一步扩大规模。
几年下来他欠赊购款已经超过七万元,他对乡邻一而再再而三许诺,每次又都不能兑现,人们对他的话已经权当成放屁。信用的丧失是生意场中之大忌,他的药材公司的彻底崩盘已成定局。
先是几个火气很大的债主来家中催债,阿光被追打之后逃进原始雨林不敢归家。他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件都被债主拿走,这也不能让债主的火气熄灭,他们同时将李老西的老房子也劫掠一空。阿妈又惊又吓又急又气,大病复发被送进了医院。
灾难还只是刚刚开始。另外三个原始股东发现阿光人不见了,家也被抄了,再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了;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投资(每人一万元)全部打了水漂。这笔钱对任何一个山里农村家庭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要保护自己的财产。三家人在集体商议之后,将阿光的女人连同四个孩子从他们的家里赶出去,之后每家人占据了其中的一间。
阿光的女人只能带着四个孩子挤进了李老西家的老房子。
李老西在他女人脱离了危险之后将她接回家。医院的开销是他们这种家庭很难承受的。家里的情形更让他们不知如何才好。
他性格中有一部分在常人看来是天大的缺陷,他怕任何意义的冲突,一旦有了争端他第一个念头是逃开,据他自己说那种时候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所以他这一辈子从未与任何人有过对骂或者肢体冲突。
一个家庭不可能永远与外部世界和平共处,偶尔的争端在所难免。所有这种时候,最终拿主意面对的总是他女人。这是他女人一生一世也没有打开的心结,她对他什么都满意,除了这一点。不能得到自己男人的保护,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是极大的委屈。
家里被劫掠一空,又一下挤进了儿媳和四个孙子孙女,女人又大病卧床,这一切对于懦弱的李老西无异于天塌下来。
阿花年初已经从田径队退役,在海口找了一份工。听到母亲病倒的消息,她马上赶回吊罗山。
她是阿妈的心肝宝贝。十岁之前她一直跟阿妈挤在家里厢房的一张小床上睡,除了上学,她几乎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阿妈的跟屁虫。在她幼小的心里,阿妈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无论什么妖魔鬼怪,无论发生怎样的意外,只要有阿妈在她就是安全的,她就不害怕任何事情。对她而言,阿妈就是她的一切。
阿妈病病歪歪的情形她并不陌生,她从小就知道阿妈身体很差,所以现在阿妈的境况也没有特别出乎她的意料。
阿妈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她让小女儿马上回海口上班,不要因为她耽误了工作,她说她守在家里也没什么用。
阿妈说的也是,有阿爸在,阿爸会为阿妈配药煎药,她守在身边也帮不上什么。而且阿姐也带着儿子回来,阿姐照料阿妈的起居比阿花要在行得多。还有就是阿花不想丢了眼前这份工,毕竟家里正在最困难的当口,她的薪水对家里总归有一点帮助。她把临行前问女伴借的三百元钱都留给阿妈了,回海口继续上班。
那段日子,李老西一家一片凄云惨雾,一家三代共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