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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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艺术跟科学丝毫联系都没有,它直截了当就来了。
通过什么教育能让我的十几个月大的儿子就开始接受舞蹈了?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有节奏和音阶的变化足矣,他看到??随着音阶变化在动,他也就觉得动起来很好。经常甚至不需要我们动起来,只要跟他说,儿子,跳舞呀,他就跳起来,真是很愉快,愉快极了。
这就是我说的常识的力量。
大家都知道,苦瓜特别有益。通常苦的果实对人都有好处,但即使如此,苦瓜的产量并不是很大,而且买不上价钱。按道理说物以稀为贵,但苦瓜却不太贵。仅仅就是因为它的口感,或者说在人的经验里,苦瓜不好吃。所以苦瓜不能成为被广泛接受的蔬菜。
但是白菜就没有问题。因为白菜的口感适应所有人的口味。也许苦瓜的有益成分更多,但是没有用。作为蔬菜,离真理更近的、对人体更有益的苦瓜绝对拼不过白菜。苦瓜和白菜的种植产量与需求,可能是一比一百的差距,有着非常大的劣势。
这就是刚才说的,我更愿意回到常识;常识经常离本源更近。本源,人类所有的知识从哪里来的——我认定其中最重要的是从常识中来。
说说我的小儿子。一岁多,不会说话,会走路,听到音乐他就真的会跳舞。听到音乐,我们逗他,他就跟着动他的小脚。现在我们还不能把想法传递给他,他也无法接收这个世界稍微复杂一点的信息,但是他就可以把音乐带来的情绪上的东西,一下子就接过去。
什么叫艺术?艺术是怎么来的?艺术就是这样来的,跟着直觉来的。
这个直觉跟真理没有任何关系。人类的历史还不到四千年,但是人类现在发现了很多数以千年计的古老岩画。岩画里就有舞蹈这些内容。也就是人类来到这个星球之初,就带来了艺术,根本没有任何熏陶培育过程,也没有任何积淀。
所以艺术跟科学丝毫联系都没有,它直截了当就来了。
通过什么教育能让我的十几个月大的儿子就开始接受舞蹈了?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有节奏和音阶的变化足矣,他看到??随着音阶变化在动,他也就觉得动起来很好。经常甚至不需要我们动起来,只要跟他说,儿子,跳舞呀,他就跳起来,真是很愉快,愉快极了。
这就是我说的常识的力量。
第一章 革命之外
3 作为对未来的一种暗示出现。初恋
歌声是生活际遇中的调剂,有时它可以使你忘记,有时它也可以使你再一次回忆起。比如那首最著名的毛主席语录歌:
世界是你们的
也是我们的
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旋律激越昂扬,而且每天早上推开窗子就冲向你的耳鼓和心房——
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
正在兴旺时期
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大元永远记得那些早晨,记得自己怎样在歌子里沉浸,记得等待接见的激动和焦躁。沉浸无疑是某种暂时的解脱,是陶醉和忘记,沉浸会产生酷似幸福的幻觉呢。
跟他们邻铺的是三个青岛学生,其中一个白脸小子爱唱,可是他从来不唱毛主席语录歌,不唱红卫兵歌曲。他还大言不惭地宣称什么:无论哪一颗星星,都是时间的结晶;无论哪一首歌曲,都离不开爱情。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一位好姑娘
人们经过了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在遥远的地方
在草原的小丘旁
你像从前一样
时刻怀念着我
你是每日每夜里
永远不断盼望
盼望远方友人
寄来珍贵信息。
当我走到那湍急的河边
坐在陡直的峭岸上
我总看看那可爱的家乡
还有绿色的可爱牧场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美好
令人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
甜腻腻软绵绵的,像给抽了筋叫人听了心里发瘫。黄歌,这小子胆子可不小。然而很奇怪,大家居然能够容忍他唱黄歌。屋子很大,住四、五千人,而他唱时声音很小,这时整个屋子格外静,连絮语声也听不到。
那些歌子中好像只有“湍急的河边”没有那种低级情调,也许正由于此,大元很快记住了歌词和曲调。
李德胜在这一点上就比大元逊色了,似乎他对这些靡靡之音天生就缺乏免疫力。而且他知道,所有这些歌都来自一本叫作“二百首”的黄颜色的小书。这本书可是非同小可,是青岛小白脸最宝贵的东西呢。为了最大限度的接近“二百首”,李德胜不惜放弃自尊,主动去接近令大元讨厌的青岛小白脸。这使得大元对他又气又恨。
走在没人的地方时,大元也偷偷地哼起自己的这支歌:
当我走到那湍急的河边
坐在陡直的峭岸上
……
那一天他俩去了天坛。李德胜对回音壁格外感兴趣,逗留在其中不肯离去。
大元独自走出来。院内绿地很多,乔木排在道边,灌木丛有??出干枝条的迎春花,也有仍然茂盛葱茏的墨柏,可惜的是绿地不绿,青枝不青了。大元怎么也没想到,就是在那么稀疏的迎春花丛后面还藏着人。
不该这么说,是她先在那里了,大元没看见在附近有人才哼的。她并没有躲躲藏藏,他们素不相识,她没有躲他的必要。可是他脸红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绕着树丛闲遛,眼睛盯住自己的鞋尖,只是他不再唱,就像他根本不曾唱过一样。是早晨五点半,天已经见亮,太阳还没起身的那段时间,她也在偷偷地唱歌吗?
“你怎么不唱了呢?”
她的发问让大元意外的尴尬。
“我唱什么了?!”他气乎乎地反问。
“你干嘛要生气呢?我真不知道你不希望别人听见你唱歌……”
“我什么也没唱。”
“你当然没唱,只要你死不承认谁也不能认定你唱了。”她严肃地说,可是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大元极为恼火。
“没意思。没话找话。谁愿意理你?”
“别生气了,小弟弟。”
“你多大?谁是你小弟弟?”
“哪来这么大火气呢?真是莫名其妙,我十七了,叫你小弟弟不应该吗?”
他冲口而出:“我也十七!”
“你哪一年出生呢?”
“……”
“不用现算了,算出是哪年就是哪年?我要是再问你属什么的,你怎么回答我?”
大元不再犟嘴了,她比自己高半头呢。
“你刚才唱的不准,走调了。最后一句应该是5 4 3 16 5432 6——你唱成了……”
她的声音比青岛小伙美多了,并且她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白眼。大元已经在随着她唱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直唱到太阳露脸,周围有人走动,大元能够很准确地唱完整个歌子了。这时他发现,她长得很美。
“你家在什么地方?”
“东北,最远的北边。你呢?你家在哪儿?”
“就在这儿,隔壁那个院里。”
“你怎么没出去串联呢?”
“我刚刚从峨嵋山回来。你是一个人来的?”
“当然。”大元非常骄傲。
“那我带你出去玩吧,我是老北京了。”
一个人来北京不假,但大元隐下了来天坛是两个人的事实。他在心里断定李德胜一个人回铁道科学研究院应该不成问题,便将错就错,让她以为他来天坛也是一个人。当时他只是想着她能带他一道去玩,假如他说还有一个同伴(而且是个十七岁的小伙子),她一定不会和他一道出去玩了。这道理很明白,大元反应也够快的。
她已经知道了他叫大元,但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她总是叫他小弟。当天晚上,他们一道去了她家。推开门,她就喊了起来。
“妈,我捡了个小弟回来。”
“这孩子,怎么一天不回家?”
“人家都饿了。妈——快点弄饭吧——”
她妈妈已经不年轻了,鬓有白丝眼角鱼尾纹也很明显,听说她爸爸年龄还要大。母亲疼女儿也喜欢大元,他们吃的热汤挂面,大元碗里有三个鸡蛋呢,汤面有股好闻的香油味。
“妈,你说他多傻,多傻……他妈不让他出来。他自己跑出来了。他妈在后面骑自行车追。他就左拐右拐,跟他妈藏猫猫,有好一阵他钻在男厕所里。直到他妈离开才出来……他讲时笑死我了。妈……”
她边说边笑,不时把面条喷出来,大元觉得有趣极了。
“大元,你妈妈要急坏的,你们是孩子,不明白当母亲的那份心,抓紧回去吧,啊?”
大元含着半个鸡蛋,听话地点点头。吃过饭,大元过去掀开钢琴盖子,用手指触一下。
“伯母,琪姐说您会弹琴。”
“妈,弹个曲子吧,我小弟还是个歌唱家呢,弹那支,‘湍急的河边’,再慢点,就这样。”
就这样,林琪和大元的友谊开始了。
“你乐感很不错,可是嗓子太差了,简直不可救药,你当不成歌唱家了。”林琪郑重其事。
大元坚信不疑,也郑重其事地点头作答。
被大元抛弃固然让李德胜气恼,但是大元的坦白也同样让李德胜不再小肚鸡肠。
很奇怪,在此之前大元几乎从没体会过那种千回百转的心事,任何事情都不会钻到心里去,而且赖着不走。这一次不一样了,十三岁的小男子汉第一次有了心事。这种奇异的最初的体会,他无法把它关在肚子里,他也生平第一次有了要找个人吐露心事的欲望。李德胜刚好就是那个人。
听他磕磕绊绊许久才讲完他和林琪的那点事,李德胜以为大元简直就不像是大元了。
“你分明是在闹恋爱嘛。”
“你肯定?”
李德胜摇头,“我班里的同学也闹恋爱,女生的肚子很快就给搞大了。你跟他们不一样,可是听上去就是那么回事。”
大元像是一下成熟了十岁,他蹙着眉,开动他的脑细胞。
“我们不是闹,充其量只是谈谈而已。我们谁都没碰过谁,怎么可能出你说的那种事呢?你说闹恋爱,听着怪别扭的。”
“光说不练有什么意思?闹就是练啊,来真的。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回事,我听着糊里糊涂的。”
“那种感觉很好啊,在一起什么都没说,可是又觉得什么都说了。虽然才见过两次面,就像已经熟悉一辈子了。”
李德胜说:“十三岁的一辈子?你的一辈子也太短了点吧。”
大元说:“她跟别人不一样,真的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我的感受。跟她在一起,天空不一样,街道不一样,什么什么都不一样。”
“你是不是有点中邪了?怎么语无伦次的。”
“我知道你不信。没见过她本人你当然无法相信。我和她约好明天去北大,你也一块去好吗?我想让你认识她。”
“我不去北大。原来定好的,我明天去清华。我们是同一个方向,明天可以搭同一班车。”
在李德胜见过林琪的那个晚上,大元急切想知道他对她的印象究竟怎么样。他在李德胜的脸上没有看到他所期待的那种赞许的表情,这让他先有了几分沮丧。
“你不用在乎我的感受。我们是真朋友,有话直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言过其实了?”
“没有啊。你说你的感受一定有你的道理。”
“可是我在你的脸上,看到的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你希望看到什么?”
大元摇头,“你对她的印象不怎么样。”
李德胜迟疑,“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直说呗。不然我们还算什么朋友?”
“她人漂亮,也很可爱。可是我觉得有一股叫人心里发冷的阴气。我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如果你要听我的意见,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我怎么觉不到你说的阴气呢?跟她在一起我的心情一直非常好,就像阳光一直在我身上,又温暖又开心。真的。”
李德胜说:“就当我没说吧。或者就当我压根没见过她。”
大元说:“干嘛那么小气?你是男子汉,是真朋友。朋友之间不一定什么都互相认可,你说是吧?朋友就要讲真话。”
李德胜有好一阵没说话。忽然又开口了:
“真话。离她远一点。”
“琪姐,一样的歌你唱就好听,青岛的那个小白脸唱出来就贱了巴唧的,好歌都让他糟践了。”
“不喜欢你这么称呼别人,他没名字吗?”
“他那些同伴都叫他二明。”
“这个二明怎么你了?你最近总说他!”
“我看不上他那份德行。”
他不能告诉她,因为尿炕的事,二明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她会笑他的,假如她知道这事的话,她是个爱笑别人的姑娘,而大元的自尊心又过分地强,这是一对矛盾。
“你眼睛肿得像个桃子,你怎么了?”
“他们都要走啦……肿得很厉害吗?”
“上下眼泡都鼓起来了。你那么伤心。”
“有的人再也不回来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真傻,两个人不是两座山,两座山到不了一块,两个人总能到一块的。”
“可是中国那么大啊。他们又都在不同的地方。”
“别再掉泪了。傻小弟,和姐姐分手你也会这么伤心吗?”
“琪姐,我不和你分开。”
“尽是傻话,你不是也要走了吗?”
大元说不出话。
林琪忽然使劲抱住大元,在大元脸上响响地亲了几下,大元脸红了,左顾右盼,好在附近没人,他记住了她的弹性很强的结实的身体。林琪心情一定很好,从她那更美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来。
大元对林琪更加依恋,不是蜷进林家那个小蜗壳里,就是一道出游,他们每天形影不离地胶在一起。林琪经常像姐姐一样替大元拢平不驯的头发,她的手指又暖又软。可是她干嘛要亲他呢?弄得他心慌意乱,弄得他总是以为她还要亲他。他不知道他是期待她的吻呢,还是恐惧她的吻,反正他常常觉得她又要来吻他了。大元简直有点神经质,可他才十三岁。那天,他终于既突然又平静地问她了。
“琪姐,什么是爱情呢?”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歌子里不是常常唱到爱情吗?”
“那是些??歌曲,我的小弟中毒了。”
林琪笑得喘不过气,脸也憋得通红。
“都是你教我唱的。中毒也是你的毒。”
“我成罪魁祸首了。你呀——”
2 不同的骄傲
关于这场伟大的激动人心的革命,大元还记得另一些并不很激动的时间,那些时间从来都很平淡,但他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呼吸畅通,都有一种经久不衰的新鲜感。
李德胜病了,发烧长时间不退。卫生所给他开了六天病号饭,而打饭的任务历史地落在大元身上。李德胜吃病号饭,大元以为天经地义。但是换了别人,大元可能就不这么以为了。刚好那个青岛小白脸也在吃病号饭,大元根据他每天那份精神劲儿断定他是装病。不知道。病号饭好吃也不好那么下三滥啊,大元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号人。
李德胜比任何其他人都更清楚大元的心思。十三岁的大元到底还是个孩子。
比如有某个早晨,某个十三岁的串联学生从某接待站的住宿处爬起来,他的被窝由上下两条毛毯组成,而两条毛毯都精湿一片,他会以此为骄傲吗?
回答显然是否定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