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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牛鬼蛇神-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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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她深深地静静地吻着,不出一点声音,每一次都是一个时间已经凝结了的长吻。她吻了他的长额,也吻了他的眼睛和脸颊,只有最后一个吻匆匆忙忙,像蜻蜓点水一样,那是在他的唇上。
  他给她搂着,她的软软的胸压在他埋下去的脸上,他清楚地听着她的心跳,感受着她那莫名急促起来的呼吸。他不情愿地从她胸间的凹处抬起头。
  “琪姐,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他郑重地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像一个名副其实的情人或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
  “情种!小男人!你会成为诗人的!”
  她兴奋地叫道,而且最终把大元送上公共汽车。

  2 两个男孩有账要算

  名声在外的北京挂面热气腾腾,上面那个鸡蛋像颗大珠子,软颤颤的蛋黄很叫人开胃。就冲这碗鸡蛋挂面,有意感冒一下也值得,大元有点羡慕患病的李德胜。
  不是大元馋,实在是伙食过于单调了,而大元经济力有限,不能总是到街上换口味,他只是在心里抱怨妈妈。妈妈起码应该寄十元钱来,十五元也不算多。妈妈太小气了。
  李德胜说也许妈妈有妈妈的难处。他还说如果他必须需要用钱,他可以借给他。
  这时候,大元又收到妈妈寄来的十元钱,他不再抱怨了。妈妈不过是希望他早些回家,多寄钱无异于鼓励他在外长期逗留,大元毕竟是独生儿子,妈妈怕他在外委屈了。
  大元第一次从邮局取出的五元钱,其中一张两元,三张一元。这是大元一次拥有最多数量的钱。第二次的十元钱有一张五元,两张两元和一张一元。简直太奢侈了。
  平日里手上经常是角币分币,午饭不回家时开始是两角,后来增加到两角五分。大元的标准在同学当中属中上水平,绝大多数人午餐费在两角以下。妈给大元的钱在正常餐费自理情况下可以维持十九天不到,即早上两角午三角晚三角,每日八角,大元的出差标准。
  五元在大元绝对是大票,平日难得一见的。大元把它珍藏在内衣口袋里,睡觉前总要蒙在被子里偷偷看一回才会合眼。它好美啊。不到万不得已,大元是不会把它花掉的。大元计划这次北京之行一定勒紧腰带把这张五元新票攒下来。
  可是在去动物园参观那次,李德胜抢着买门票时大元居然看见他身上带着四张十元大票!
  千真万确。
  当天晚上又是两个人在院中散步,大元故作随意问他,为什么带那么多钱出门,就不怕弄丢了?大元几乎不相信一个农村学生会怀揣那么多钱,大元甚至以为是他一时眼花看错了。
  如果李德胜支吾含糊,大元不会进一步追问。毕竟涉及到的是钱。钱是最私密的事情。大元问,已经不太相宜了;问过之后大元很有几分后悔。
  是大元想得太多,他根本没有任何戒备心。他说那些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在家也没有合适放钱的地方,只能随时带在身上,走到哪带到哪。论放钱的地方没有哪比自己的身上更安全。
  他家只有他和他妈。妈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走前他把妈托付给大哥照看。他兄弟姐妹五个,他最小,两哥两姐都已经成家,各过各的。老爸死得早,他三岁上就走了,他几乎不记得老爸的模样。大哥二哥都在一定程度上对老妈尽了赡养义务。给粮的给粮,送菜的送菜,每到年终见钱时还有现金奉上。妈平时不喜欢和大嫂二嫂她们相处,所以家里只有她和李德胜两个。
  妈的私房钱她带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说,他身上的四十几元钱是他所有的积蓄。天呐,这时大元心里开始不舒服了。这几天每临有要花钱的情形,李德胜总是抢先掏钱去付账,大元虽然也付过两次,比他却少付了许多。这让大元心里头不是滋味。
  大元身上的钱固然不多,但那也只是大元这次北京之行的花销而已。毕竟大元爸妈每月的工资加起来有一百八十四元,是每月!
  而大元同样知道,农村没工资,收入只靠卖一点山货农产品和年终的卖粮。
  李德胜的钱不知要维持到多久以后才能够得到补充。在花钱方面占了他的便宜,这让大元无地自容。大元决心想方设法去补偿他。
  大元在心里粗粗算了一下,两人一起时他花的钱至少比大元多出两元以上。大元的零钱已经所剩无几,他必得将攒五元的计划割舍了。大家都是男子汉,不能说把李德胜多花的钱还他;大元也不舍得为了平衡内心去找他故意花掉两三元钱。
  思来想去,大元最终作出一个连自己也觉得钦佩的决定:将心爱的五元大票作为礼物送给李德胜老妈,偷偷塞到他书包的夹层里,同时附上一张纸条。大元当然是在分手前的那个夜里才完成这桩壮举的,塞早了大元怕李德胜发现了再还回来。那样的话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大元的计划成功了。
  分手的早上,他俩一道去的火车站。到最后还是他送大元。因为他的车次比大元的晚四个多小时,他只能在车站勾留那段时间了。他说他先到广州,再由广州坐长途汽车到海安,再渡琼州海峡到海口。海口是广东省海南行署的所在地,他从海口还要坐长途汽车回吊罗山。
  听他像念经一般念那些地名时,大元突然想到他们也许再也见不到面了。泪水一下涌到大元眼眶里。
  大元说:“一想到人都会长大,心里觉得真没劲。”
  李德胜说:“觉得没劲就不要长大好了。”
  大元说:“你说不要长大就能不长大吗?”
  李德胜说:“要不就约好,要长大一起长大。”
  大元说:“我们相约一起长大,一言为定。”
  李德胜说:“一言为定。”
  大元破涕为笑,但是仍然肆泪滂沱,到最后他竟完全看不清李德胜的脸了。大元因此不知道分手时刻李德胜哭了没有,是否如大元一样难受?
  车轮动了。大元在车上,李德胜在车下。尽管车窗洞开,大元还是看不清他;大元只是在移动的模糊中知道他从视线里后退,再后退,最终消失了。李德胜从大元的生活中消失了。
  忘了说一件事——第一眼看到李德胜的四张十元大票的那天晚上,大元问他借一张来看。那可真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比五元的更美。真的。

  1 四十五年的记忆错位

  2011年10月23日,三个老朋友约好,在地铁一号线通州终点站会面。
  先到的高个子满脸倦容。他乘坐的火车穿越了大半个中国,拉萨到北京。他原本可以坐飞机,也早早就订了23日的机票。
  可是他在拉萨的工作16日全部结束了,先前的约会让他神不守舍,他拿不定主意——是在拉萨逗留余下的一周,还是改签机票提前一周到北京等候赴约。他发现自己并不想在拉萨逗留,也不想在北京等候,他当真是魂不守舍。
  正在他委决不下的时候,他转到漂亮的拉萨火车站,售票处大厅刚好有开去北京的直达列车车票。他屈指一算,减去在青海湖滞留的四天,列车到达北京刚好是23日。毕竟青藏铁路也是这个世界的奇观,亲眼目睹一下全过程该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给青海湖留出的四天,在他也是魂萦梦绕了许多年的一个愿望,这下他可以圆梦了。
  如此遥迢又如此激动人心的旅程,当然会令他倦怠。
  从北京站口上地铁一号线,在四惠桥站转乘一号线京通延长线,到达终点时手表上的时针分针刚好汇合到12。12点是他们这个约会的时间上限,下限是23点59分60秒。他从地铁上下来,向左踱到上行楼梯处,向后转,再踱到相反方向的上行楼梯处。这时他能够确认他是三个人中第一个践约者。
  大约两小时又一刻钟之后,第二个人也到了。他下车的那一刻,他的同伴马上发现了他。他个子不高,比先到的同伴矮了差不多一个脑袋。他明显比迎候他的人年长。两个人相当熟络,很快就在长椅上落座,热烈地攀谈起来。来来往往的旅客显然都被他俩忽略了。
  15点差半分,又一列地铁进站。两个等候的男人几乎同时站起身,迎向一位刚从车厢走出的风姿绰约的女人。与两个男人的倦态不同,朴素而端庄的着装也没能遮蔽住她的神采奕奕。她向高个男人伸出手,姿态从容优雅。
  高个男人轻握住她的手。
  “小弟。”
  “琪姐。能猜到为什么约你来这儿吗?”
  “我没那么笨吧。四十五年前你从这儿登陆,是么?”
  “什么都瞒不过你。通县是我人生的第一个码头,我从这里出发,这才认识了你们。”
  他将她介绍给同伴。
  高个男人说:“林琪修女。”
  同伴与林琪修女握手,“幸会。”
  高个男人说:“这是我的岳父。你们见过的。”
  林琪修女眯了眼,须臾,眼前一亮,一字一顿:
  “李,德,胜。”

  0 问题的提出

  很多年前和一个批评家朋友聊天时,他问我是否想过——论文最重要的意义是命题的提出。命题的提出是最要紧的,这是从零到一的伟大,因而也是最有价值的。提出问题,比解决这个问题或者讨论这个问题要难。
  一个人有视界,首先要有提问题的能力,能看到问题的眼力。
  现在想一想,人类取得的所有科学方面、艺术方面、宗教方面的展开,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从提问题开始的。
  比如今天在生活当中看到的所有工程现象,几乎都是最初的力学命题。工程和技术方面几乎都囊括在阿基米德的力学思考之中,而所有牵涉到的计算都是阿基米德的数学思考。
  再比如,所有的艺术从描摹自己开始——我们在沙滩上一看到那些被海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沙滩,都有愿望要画点什么;就像每个人都要在雪地里留脚印;或者祖先在岩壁上大规模的做岩画。这都是要留下自己的印迹,同时要描述自己的心情与看法。
  这都是原初的,不受任何教育和经验限制,重要的是描述和表达的欲望。图像与声音都是如此。人听到滴水的声音,就会模仿着造出音乐来。形容泉水叮咚,那就是把音乐的感受注入其中。
  所有人类现存的所谓进步、所谓成果、所谓经验全部来源于一个问题的提出,就是一个问题的提出可以无限延展。一个很小的问题就可能导致力学问题的提出,若干力学问题就让智者阿基米德发现力学命题,而从力学命题出发,人类走了三千年,把当年阿基米德的命题无限延展,变成今天所有的工程和技术问题。
  所以人在解决了那么多面对的命题之后,人最终要回头面对最抽象也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自己的问题。
  首先人最关心的就是三问中的第一问——
  我们从哪里来?



卷1 海南岛

 
  第三章 吊罗山鬼魅

  3一个隐身信使

  在他家乡吊罗山崩石村,没人叫他的大号李德胜,都喊他李老西。至于为什么这么叫,他自己也不能说得清楚。只有派出所警察和邮电局投递员叫他李德胜。
  投递员符阿洪的家在镇上,镇上离崩石村十七里山路。阿洪差不多每两个星期跑一次村里。阿洪是李德胜中学时的同学,毕业之后进邮电局上班做投递,这一辈子就没换过工作。
  说来也是缘分。从那开始,他似乎成了李德胜专属的信使。因为哪一次跑崩石岭,他也许会带去一封他的来信,同时要带回一封他的复信;如此往返竟长达四十五年之久。
  这许多年里,那个给他寄信人的字迹除他本人,就属阿洪最熟悉了。一年二十六封,前二十二年已经五六百封之多!而且其间从没有间断过。之后的二十三年虽然数量大大降低,但也间断的保持着低频率的联络。
  一想到有四十五年光景我的信被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人所经手,我打心底里不寒而慄。
  阿洪不只是李德胜的信使,也是我的。而我竟在四十五年中懵然不知有这么一个人。
  我没有保存旧物的习惯,所有的过往信札都顺着时间之河流逝掉了。我不知道如果把李德胜四十五年里的信存留至今,这个关于他的故事是否会精彩许多。
  但是他的生命的每一步变化我都清楚。
  1966当年,自做木匠上山伐树,下山支梁挂檩,把家里的老屋重建了一回。老妈住进了自己的新房。这项工程一直延宕到1967年底;
  1967年,在村街上租了门面,开了村里有史以来第一家理发店;一人一次三角开始;
  1968年,收了徒弟小顺;同时在店里兼卖油盐酱醋香烟火柴。拿到毕业证;
  1969年,结婚,女家在黎母山古老的黎家寨子;
  1970年,儿子阿光降生;
  他在二十一岁当上了父亲。
  李老西在村里人眼中不怎么正常。阿洪问过他,为什么叫他李老西?他说人家以为他离阎罗殿近,阎罗殿不是在西边吗?
  小店维持一家人生计绰绰有余。平日有老婆照看,不需要他分很多心。他也就有精力往外面跑。所说的外面是山上,是如迷宫一般的次生雨林。
  吊罗山是中国最南端的热带森林区。但是原始林木并不丰沛,因为海南岛在宋明之前就已经是先民的乐土,林木采伐已经有了数百年历史。当时的人们没有原生林保护意识,因此成材的林木区并不是很见规模,绝大部分森林是次生林,各门类树种混杂在一起。比如榕和野荔枝和毛竹和藤,彼此相互纠缠勾结,形成立体网络状结构,让人和动物在其间寸步难行。
  李老西着迷的就是这些被各种古榕的庞大根系所统治的雨林。这里几无人迹,正合他心思。这里是各种小动物和昆虫的天堂,也是各种植物和天然药材的宝库。
  李老西搞草药在村里是公开的秘密。但凡谁家有人有个大灾小病的,乡亲们首选是他。他也会不负众望,总是可以把人们的毛病给解决掉。他用的都是山里的或植物或昆虫动物。
  他告诉我,他迷上了中医。初中文化,读些医书在他不是问题。但他更喜欢与草药有关的古书。他跟一个流浪到本地的老游医学会了切脉,也讨教了《黄帝内经》上他没读懂的东西,结果虽然他仍然似懂非懂,在配方和寻找替代药材方面他却更有信心也更有心得了。
  徒弟小顺没读几天书,所以在整理药方上帮不了他。他把那些经验性的东西教给他,比如辨认各种入药的动物昆虫和植物,比如采集采摘这些药材的方法,比如将这些原生药材晾晒烘焙连同其它的加工方法。
  我从信里知道,小顺清秀伶俐,而且腼腆内向,如女孩一般。他在信里谈小顺的次数比他老婆要多很多。我一度猜疑他的性取向是否出了问题。
  后来,1976年,他为小顺张罗娶了老婆。
  1977年,小顺生了女儿。
  这时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女儿。大女儿叫阿翠,二女儿阿霞。小顺的女儿让他很开心,他说阿光不愁没老婆了。
  他和小顺说好的,他女儿就是阿光老婆,从娘胎里出来就这么定下了。
  他的日子这么红火,让我好生羡慕。
  我的情况他也都知道。他当爸那年我毕业下乡当了知青,水深火热啊。四年后我居然没死,居然熬回了城里变身成中专学生。
  那一年阿霞出生,他第三度称爸。
  到底是乡下,有一个儿子并未让他见好就收。接下来的两个女儿在他们那里忽略不计,阿光还是一根独苗。
  小顺老婆大肚子那会,他老婆则不甘示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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