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一-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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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摇头,幽幽憔气,伸手抚向镜中的自己,这才发现这面长镜竟是可以推开的,她用力一推。
镜门一开启,淡黄色的灯光立即自动亮起。季海蓝禁不住倒抽一口气。
那里头竟是一间宽敞的更衣室,几乎跟她这间卧房一样大。
她缓缓举步,带着既迷惑又不安的心情跨进更衣室,一双星眸四处张望,简直无法置信她所看到的一切。
这简直可以算是一间衣饰M卖店,一排排附有转轮的长型衣架,挂着一套套各样衣饰。大衣、衬衫、裙子、长裤、针织衫、套装、礼服,不仅依照衣物的种类摆放,甚至还细分成不同的颜色。再走进去,便是一排排高及她胸部的橱柜,她拉开抽屉,发现里头是各式各样的毛衣、内衣、皮件、帽饰,还有一排是鞋柜。
天!这些都是属於她的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就算一天一套,也穿不完这 5c多。她究竟是怎样贪慕虚荣的女人啊,有必要买上这许多衣物吗?而且几乎每一件都是知名品牌,都是寻常人根本无法负担的价码。她忽觉一阵 心,只想快点逃离这间房。
她退出更衣室,退出卧室,尽量放轻脚步,悄悄穿过长廊,步下旋转楼梯,来到一楼。
她茫然望向四周陌生的环境,厨房应该是走哪一个方向呢?
她从前真的住过这间大房子吗?周遭的一切是如此陌生。
她轻叹口气,随意选了一个方向,不久,竟真的让她找到厨房。
她按下电灯开关,先是怔然望着现代化的厨房好一会儿,按着才开始尝试在一排排透明的玻璃柜申寻找她要的东西。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响惊动了她,她倏地转身,一个黑色人影迅速在厨房门前一晃。她追上去,人影却已消失无踪。
那会是谁?她微微蹙眉,尽力想抹去方才乍见那黑色人影时忽然自心底涌出的强烈不安。那不只是不安,似乎还潜藏着某种恐惧。
哎,有什麽值得害怕的?她一定是看错了。在这样的深更半夜,所有人早在棉被里安享好眠了,怎会无聊到在屋内乱晃?也只有她会这样做而已。
她微微苦笑,找到热水壶,冯自己调了一杯热牛你。
正自啜饮着香浓的牛你时,门边再度传来一阵细碎声响,她蓦地撇过头。
然後,她脸上的惶惑不安退去,心泺微微加速,一股莫名的情感涨满胸腔。她小心翼翼牵起一丝仿笑,生怕吓走了那个悄悄躲在门边的织小身影。
「恩白,是你吗?」她的语音低柔和婉。
小男孩不回答,采出身子瞧了她一眼,又迅速缩回去。
他想看她吗?想对她说话吗?
季海蓝难抑自心底轻扬的喜悦,缓缓走近他,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在离他数步之遥处停了下来。
「恩白,别害怕,让妈妈看看你好吗?」
人影儿毫无动静。
她再试了一次,「恩白,别怕,我就站在这里不动,我保证。」
这一回他终於有了反应,侧转身子,抬起一张小小的脸庞凝视她。
季海蓝蹲下身回望他,直直望入他那对不似这般稚儿该有的湛深黑眸:那眸中依旧盛着微微的惊慌失措。
她心一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维持微笑的表情。「恩白,我是妈妈,你记得吗?」
他当然没有回答。
「你应该不记得吧?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好小好小,一定早忘了我了。」她忍不住眼眶一红,「对不起,其实妈妈自己也不记得你。」
小恩白像感应到什麽,微微向她靠近一步。「你怎麽会到这里来?跟妈妈一样睡不着吗?想不想喝一杯牛你?」
他点点头。
她眨眨眼,强自逼同欲夺眶而出的眼泪,起身为他冲牛你。她找到一个塑胶马克杯,盛了七分满遮给他。
她望着他静静地喝你。
「为什麽不说话?恩白,你会说话对不对?」
他摇摇头,将空杯子递还给她,望向她的眼眸已不再盛着惊慌,但仍然有着戒备。
她重新蹲下身,尝试将双手放上他纤细的肩,他却像吓了一跳,迅速地退开。
「恩白,妈妈没有恶意,只想碰碰你。」她凝望他,眼神专注,口气温柔,「就像爸爸今天抱你姊姊一样,妈妈地想抱抱你。」
他瞪着她,迅速闪烁的眼眸像在问她为什麽。
「不为什麽,因为妈妈喜欢你啊。」她对他微笑,「爸爸一定也曾经抱过你吧?」
他摇摇头。
「为什麽?」她难忍失望,「你不想妈妈抱你?」
他再摇摇头。她愣了两秒,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你是说,爸爸从没抱过恩白?」
他点点头。
她不禁大为震惊,那麽疼爱孩子的语莫竟从来不曾拥抱过恩白?怎麽可能?难道他┅┅不爱恩白?
可怜的小男孩!难道他一直以来过的就是这种倍受冷落的生活?季海蓝心脏一阵紧揪,突然发现恩白那不合年龄的忧伤眼神或 5c是因为寂寞。
她心痛难忍,禁不住仲出双手紧紧拥住眼前看来孤独寂寞的小男孩。
「恩白,恩白。」她一声又一声低低唤着,强忍许久的珠泪一颗颗滴落,冰冷的液体刺激着小男孩的颈部。他挣扎着,极力想脱离她的拥抱,嘴里逸出一声声惊慌恐惧的呻吟。
恩白在害怕,他竟然害怕自己的母亲!
她一阵心酸,「恩白,别怕,妈妈不会伤害你的。妈妈┅┅是爱你的,好爱好爱你┅┅」她不规则地抽着气,语音破碎,「你不用害怕,不要怕我。知不知道妈妈自己其实也在害怕?妈妈在美国发生车祸,醒来的时候就失去记忆,忘了所有人妈妈忘了你爸爸,忘了恩肜,也忘了你。最可怕的是,妈妈连自己也忘了┅┅」她抱紧他,泪湿的脸颊贴住他的,「恩白,妈妈也害怕,总觉得这一切好像噩梦一样,真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别怕我,求求你,别怕我┅┅」u你做什麽┃ 」
一声怒喝惊醒了几乎陷入歇斯底里的季海蓝。
「放开恩白!」一只冰冷的手捉住她的肩,她肩部吃痛,双手一软,松开恩白。
她扬起螓首,望见一张毫无笑意的脸庞。那容颜清清冷冷,虽美若天仙,却让人看了自脊髓直泛冷意。
「语柔┅┅」
「别叫我的名字!」柏语柔的语声比神情更加冰冷,将恩白自她身退拉开。「你没资格喊我的名字。」
「语柔,我 」
「你这魔女!」她狠狠瞪她,眸中燃着熊熊火焰,「你想对恩白做什麽?」
「我没有对他做什麽,只是想抱抱他而已。」
「恩自不喜欢你碰他!没听见他抗议的声音吗?」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季海蓝低声道歉。
「恩白,你先回房间去。」柏语柔转身命令小男孩,他却踌躇不前。
「恩白!」她再高喊一声,「连姑姑的话也不听了?」
高昂的语音吓着了恩白,也吓着了季海蓝,她立即将眸光调他。
他还是怕她吗?她仔细寻求他眸中是否有一点惊慌,但没有,现在他的眼眸只有纯然的好奇,还有 一点点对她的依恋。
她没看错吗?他真的对离开她有一点点不舍?季海蓝望着他转身离去,强忍出声唤住他的冲动。
「你!」柏语柔凌厉的语气重新攫住她的注意力,「以後少招惹恩白。」
「为什麽?他是我儿子 」
柏语柔打断她,「你还好意思自称是他母亲?这几年你跑到哪里去了?这种一句话不说就丢下儿女是个母亲应该有的行为吗?」她的情绪愈发激昂,「真不晓得为什麽语莫还要带你回来,他该让你在休士顿自生自灭的!」
季海蓝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柔嗓音,「对不起,语柔,我想从前的我大概真的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我会改的。」她企求地凝望着这个小姑,「能不能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
「别在我面前装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见了就 心!」柏语柔碎一声,眸光满是嫌恶,「我们给过你机会,结果你回报了什麽?」
季海蓝一震,无法承受她那种憎恨的眼神。「我做了什麽?」
「你的回报就是一声不响转身就走,让语莫像个疯子似的找了你好一阵子!让两个小孩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父亲,不知所措!」
语莫普找过她?当她离开他的时候,他曾找过她?季海蓝大为震惊,她一直以为那时候他们夫妻的感情必早已陷入冰河期,没想到语莫当时竟还是在乎她的!她茫然冻立原地,心内五味杂陈,情绪纷乱,难以厘清。
「他找过我┅┅」她喃喃低语。
「他根本就不应该找你!」柏语柔嗓音尖锐高亢,射向她的眼神就像一束火焰,威胁着要将她烧为灰烬。「你根本就不应该回来!你没资格以语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这个身分回来!你知不知道,这几年都是我在照顾两个孩子的?恩肜、恩白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为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你没权利就这样轻易夺走他们对我的信赖┅┅我才是他们的母亲!我才是真正关心他们、爱他们的人,不是你!」她愈说愈激动,眼神几近狂乱,不停挥动的双手像某种魔爪逼向季海蓝,「你不能就这样大刺剌地回来,顺理成章地从我身边抢走孩子们,更没资格从我身边抢走 」
一双手自柏语柔身後环住她,定住她颤抖不已的身躯。「小姐,你冷静一点!」
是李管家,她不知何时察觉了厨房的异常动静,赶来探视。
季海蓝看着她轻声细语,温柔地抚慰陷入激狂状态的柏语柔。说也奇怪,在她婉转低语声中,语柔果然渐渐恢复平静,原先激烈扭曲的脸庞重新恢复冷淡清丽。
「扶我回房,李管家。」她静静一句,又是那个美丽平静的柏语柔,刚刚的一切彷佛没发生过似的。
「是。」李管家低应一声,不具善意的眼眸扫过季海蓝後,便扶着小姐离去。
季海蓝怔怔地凝望两人的背影。
一个人竟可以一下子冷漠有如冰霜美人,一下子爱娇有如调皮女孩,一下子又狂乱有如复仇恶魔┅┅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她盯着柏语柔的背影,全身忽地窜过一道冷流,不觉发起抖来。
好可怕┅┅她环顾四周,在眸光触及窗外因风而摇动的阴暗树影时禁不住更加惊惧,额头也泛出汗珠。
柏园,这座隐於山间、像是世外桃源的美丽居所,为何在入夜後会显得如此阴森可怕?就连裹围住她身子的空气彷佛也格外阴寒┅┅但即便是再漫长的夜晚,终究有结束的时候。当白日重新降临柏园,灿烂的沆光自餐厅落地窗泻入时,昨晚的一切更仿佛像一场梦一般。
季海蓝坐在长方形餐桌的一角,对意图服侍她用餐的晓月微微一笑。
「谢谢你,我自己来行了。」她接过女佣手中的咖啡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晓月似乎有些讶异她的举动,愣了一会儿,「我替太太加糖跟牛你 」
「不用了,我这样就可以了。」她举杯就唇,轻啜一口黑咖啡,禁不住赞赏,「这咖啡煮得很棒,很香浓。」
「太太 」
季海蓝终於察觉她讶然的神情,「怎麽了?」
「太太从前绝不喝黑咖啡的,而且一定要加三匙糖,一点牛你。」
这样小小一杯咖啡要加三匙糖?她是在喝咖啡还是糖水?
她不自觉自唇间逸出一声低笑,然而这笑声在接触到餐厅内众人愕然的眼光後便忽然停歇了。
她不安地扫视众人,「我做错了什麽吗?」
「你现在喜欢喝黑咖啡?」柏语莫首先开口。
她喜欢喝黑咖啡吗?她倒没想过这问题,只是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喝下去,而且滋味也不错,并不会有特别苦涩、难以入口的感觉。
「看样子在美国三年确实改变了你一些生活习惯。」他越过长长的餐桌凝望她,若有所思。
从前的她绝不可能咽得下黑咖啡,也绝不可能亲自倒咖啡,更不可能对那些她认为生来就该服侍她的下人道谢,或者在用餐时轻笑出声。
她 似乎有些变了。
而他不否认自己喜欢她这种改变。
柏语柔注意到瞬间弥漫整间餐厅的微妙气氛,她注意到柏语莫注视季海蓝的眼神不再满是厌恶,那里头掺杂了某种崭新的东西,某种她绝不愿意明白的光芒。她转向兄长,试图引走他定在那女人身上的注意力。
「语莫,今天我跟你一块儿去律师事务所。」
柏语莫收回视线,挑了挑眉,「你今天要跟我一起去?」
「嗯。恩白的保母今天就会回来上班,我想不必我再陪他了。」她巧笑嫣然,「想想我也该回去整理整理了,这几天你少了我这个助理肯定也不大方便吧。」
「那倒也是。有些档案莫不晓得你归在哪里,汪秘书总要找上半天。」
「所以罗,我也该回去帮帮她了。」
「好。」柏语莫点点头,转向侍立一旁的管家,「李管家,赵小姐说今天什麽时候回来?」
「大概是下午吧。」
「那她回来以前恩白就麻烦你费心了。」
季海蓝听着他们的对话,有股冲动想插口说她可以照顾恩白,毕竟她是他的母亲┅┅但她忍了下来,直觉这样的宣称必会招来麻烦。
「恩肜,吃饱了吗?」柏语莫问坐在他左手边的女儿,「爸爸送你去幼稚园。」
「吃饱了。」相恩肜一口饮尽玻璃杯中剩馀的鲜你,「我们走吧。」「嗯。」他随着女儿站起身来,牵着她的心手就要往门外走。
「等一下,语莫。」柏语柔喊住他,「你的领带没打好呢。」她仔细替他整理灰色条纹领带,端详了好一会儿,方展露一抹满意的微笑,「这样才像话。」
季海蓝望着他们,一股莫名的酸意泛上心头。这样亲昵的举动该是属於一个妻子的专利吧,她凭什麽靠他如此之近,又笑得如此粲然?
她蓦地蹙眉,她在胡思乱想什麽?柏语柔是语莫的妹妹啊,就算对兄长有这种亲密的举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她何必嫉妒?但是 是她多心了吗?她总觉得柏语柔唇边那抹微笑充满了占有性,在语莫不注意时瞥向她的眸光又彷佛是某种示威,彷佛在对她宣告这男人的所有权属於她 天!她在想什麽?柏语柔是他妹妹啊,是孩子们的姑姑。
可是,当她透过落地窗看着他们一人一漫牵着恩肜的小手穿过庭园,却仍忍不住有种错觉,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妻,而恩肜正是他俩的孩子。
恩肜和语莫笑得那麽开心,而那笑容却不是针对她。他们就那样离开餐厅,甚至没有向她打声招呼。
她真的嫉妒!握住咖啡杯的指关节也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多麽可笑啊!她竟跟自己的小姑吃醋。
季海蓝低垂眼帘,藉以掩饰自己的情绪,不愿令佣人察觉她内心的波动。
第三章
无味至极。
没想到一个人用餐会是这麽无聊的事,她简直食不知味。
终於,她饮尽最後一口咖啡,以餐巾轻拭嘴角。
「李管家,恩白起床了吗?」
「恩白少爷还在睡。」
「是吗?」她轻轻颔首,一时之间茫然失措。她原想乘机先与恩白多相处的,现在反倒不晓得该做些什麽事打发时间。
她起身先回房,在那个应该熟悉其实却陌生的地方发呆好一阵子,然後又信步走向庭园。
柏家的庭园修整得十分整齐漂亮,一草一木都费过一番心思设计修剪,花也栽培得好,欣欣向荣,迎风送来的尽是清新的香气。
看得出来老园丁很用心在打理。季海蓝穿过喷泉前的石板道,慢慢晃过一丛丛开得芬芳灿美的各色杜鹃,来到一张隐在柏树後的石椅,怔怔地发着呆。
一阵经过刻意压低音量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入她耳朵。
「喂,你说,先生到底把太太找回来做什麽?」一个细细柔柔的年轻女声问。
「你也觉得奇怪对吧?」另一个清脆的女声扬起。「照理说他们的感情那麽差,先生干嘛还把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