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要下堂-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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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许慕莼已将买好的酥糖放在老太太房内,也没多话,放下便退了出去。
刚挑开门帘,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解开封纸的声音,窸窸窣窣甚是悦耳。
这一日,老太太也没再提让许慕莼回许家的事。
而柳荆楚则是带领府中上下紧张地进行大婚之前的各项布置,或间老太太差方嫂传话,不可丢了周家的脸面,不可从简,更是送来万两银票给柳荆楚添置一应物什。
唯一闲着的却是一跪卧床的周大公子,百无聊奈地扶墙四下寻找他的小娘子,在院中转了一圈,深感膝盖已与平日无异,也不再抱怨程书澈医德有失伦常,抱着辘辘的饥肠窜自厨房觅食。
这世上不能得罪的人就是自己的娘子,特别是在生病的时候,更加不能得罪。一来不给吃的,二来不给沐浴擦身,三来不闻不问。变成尸体都无人问津,周君玦深感世态炎凉,只得自行觅食,以免成为在婚礼上因饥饿而昏厥的首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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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即是大婚,府中已是忙作一团,无瑕顾忌婚礼的主角,该府的当家周大公子。此时此刻,他正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热泪盈眶。
一只扑腾的母鸡窜至跟前,咕咕叫腾,扑闪着一对肥腾,渐行渐远。
这就是他们定情的母□……实在是倍感亲切啊,见鸡如见他家小木头。
那一日在茶馆前,她略带污浊的脸颊,狡黠灵动的眸子,还有她划破长空的吼叫,沁着幽幽的茶香,浮现于眼前,一如昨日般清晰。
不是不期待会有一个女子愿意与他厮守到老,然而世态炎凉,谁不为自己的终生作盘算。
瑶儿……那个香魂消断的女子,当日的离去已成最终的迷局。是逃是避,是离是叛,是爱是恨,都已无从知晓。他的妻,他无从选择,各安天命。她的离去,他亦是被动,默默承受,独自领悟。诚然,他能敛尽天下钱财,却无力安排自己的幸福。或许,幸福于他不过是过眼烟云,稍纵即逝。
三十岁的大限无论是虚是实,都是他必经的一道坎。
如今天下之势已趋乱世,蒙古人的铁蹄已踏足中原,尸横遍野。朝廷昏庸无能,无力回天。他的商铺在夹缝中寻找一线生机,既不可得罪赵宋的朝廷,也不能一味地将蒙古人往外推。
他是商人,商人是唯利是图,从来就是一个适者生存的领域。他不能继续把所有的商铺集中在临安,却又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既要安抚如今的圣上,潜力制作开春的新茶,又要对付蒙古人难填的欲壑。
而今他宣告天下,娶妻大礼将成,潜藏在阴暗处的苗头即将冒头,为此他做了五年的准备,只是他却害怕下手,害怕一旦判断失误,等待他的是族人的指责,或是自己的棺材。
“啊!”许慕莼被蹲在墙角喝粥的人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相公,你好兴致啊!难道是来给我熬药的吗?”
她听到,她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却又三缄其口,不闻不问,任由他自生自灭。他的小木头是个小滑头,不可小觑。
“娘子,我好可怜,你都不给我饭吃。”恶人先告状,周君玦可怜兮兮地蹲在墙角,捧着粥碗眨着他湿漉漉的眸子。
“我的好相公,不给饭吃你就没有力气做坏事了呀,正好给你省点药钱嘛不是。”许慕莼弯腰轻拍他的头顶,“对了,我和祖母说了,让她给你物色多几个小妾,如此一来,你更不必为我买方子了,你说是吗?”
“还有,这正妻的位置我是坐定了,以后呀,给不给饭吃,还不是我说了算,对不对,相公?我这主母做得如何?”许慕莼挑衅地扬眉,皱了皱鼻子别过脸。
“娘子……”
“哦……相公,你是不是想说,没有子嗣才不会被奸人所害?”许慕莼抢过他手中的碗,“不给你饭吃,这样我就能得到你的家产,奸人也没有机会害你。你说如何?”
周君玦猛地立起身子,伸手将他的小娘子揽在身前,“娘子,我错了,要打要骂,息听尊便。”软玉温香抱满怀,人间自是好春意。
“听我的?”许慕莼淡淡一笑,“恐怕是假的吧,奸商奸商,无奸不商,有谁能在你跟前玩花样?只有您玩的份,别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丝毫不怀疑他卓越的商业才能,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令人望而生畏。而他温润如玉的表象下是何等凉薄的心,又有谁能知。
“娘子,我错了,真错了。给为夫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好吗?”
“你又玩什么花样?”她也不怀疑他诚心想要改过,便会有很多的花样。
“原想等成亲后送你的新婚大礼,如今还是提前预热,谁让我的小木头生气了,为夫难辞其咎,死一百次都不够。”周君玦在心中叹气,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乱了心神,计划好的事情也会因为一次次的意外而搁置。
许慕莼不再是淡淡的笑,她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相公,要是我昨日听到你们的对话,便一走了之,你又当如何?我离去时,你就不曾想过,我会象瑶儿姐姐那样离开?你就这样不闻不问呆在屋中,你就如此放心?还是以为我非你不可?”
相扶 第四十九章
许慕莼抱起地上扑腾的母鸡,温柔地抚摸它乱动的头颅。“相公,要是这只母鸡不会下蛋,只能被人宰杀,你说是吗?”
周君玦尴尬地垂下头,“对不起。”松散的发髻垂在肩上,略微不整的斜斜挂身上,露出好看的锁骨肩线,微露的晨曦打亮他小麦色的肌肤,洒下一片金黄的色泽。三分睥睨七分慵懒闲适的脸上多了一分无力言说的愧疚与懊恼。
眼下除了道歉,他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惶恐与不安。他想给她留下一片纯净如水的清澈天空,却把她带入无穷无尽的混浊。他本该主宰一切,也可以主宰一切,却渐渐迷失了方向。
“我不要听对不起。”许慕莼将那只母鸡放在地上,看着它渐行渐远,直到融入后院中成群的母鸡中,相互嬉戏。“我也不要变成任人宰割的母鸡!”她回头正视他深邃的瞳仁,侧过头勾起诱人的唇角,目光中略过一抹无奈中的洒脱。
初时听见程书澈义愤填膺、掷地有声的斥责时,她心如刀割,排山倒海的痛楚是她从不曾经历过的悲伤与无奈。
细细想来,那种感觉就好象在市集买了一把新鲜的蔬菜,乍一看碧绿清脆,叶子上渗着水儿,似刚从土里挖出来,讨价还价之下放心地买了回来。回来掰开一洗,发现里面全是烂的菜叶,不似外面包裹的那般新鲜。一想起方才付的银子,却买回来一把烂菜叶,心中那个恼啊那个恨啊,却无处可诉。买卖自愿,怨不得人。只好把烂菜叶全折掉,就着外头新鲜的叶子炒了吃,就当买贵了,吃少了,反正银子也要不回来。
“相公,我要把烂菜叶都扔了。”许慕莼双手掐住他的咽喉,目光凶狠暴戾。
周君玦浑身一颤,望着远处和乐融融的鸡群,“烂菜叶?好……以后全买新鲜的喂鸡。”
“那把你喂鸡?”许慕莼凑上前,与他四目相对,凶光渐露。
“娘子。”她的指尖微凉,周君玦往回缩了缩,“娘子,我喂鸡了,那谁喂你啊?”
“可你身上有烂菜叶子。”许慕莼鼻梁一皱,手指收紧,那是陈年烂谷子都是烂菜叶子,要一并摘除。“全给折掉。”
“我最多是二天没沐浴而己,哪来的烂菜叶子啊,娘子……”周君玦喉间一紧,心想,他的小木头不会是来真的吧,明日就是大婚,难道真要谋杀亲夫?
眉眼间仍是一派淡定从容,依旧是调侃的慵懒与闲适,眸底轻轻一瞥,一滴晶莹的泪水倏地自她脸颊滚落,恍了他的心神。“娘子……明日我给你买新鲜的菜叶,别哭别哭……”
这孩子,又为兰花和母鸡费神,是他不好,不该未经她的同意就擅自开了方子,让她不能怀有身孕,这只权宜之计,并非长久的打算。不与她商量就是怕出现今日的事情,她那颗敏感纤细的女儿心肯定是要受挫的,就如当日她头也不回地离家出走,那般倔强与决绝。她不服输,也不会输,在她状似懵懂的表象下,有一颗比谁都倔强的心。
“明日我命人去买兰花回来喂鸡,好不好?”好吧,如果财能通神,他也不介意千金散尽,为驳娘子一笑。
一手置于他的颈间,一手扯动他的发丝,“烂菜叶,折掉……坏的都不要。”她的表情专注而执着,目光暴戾却又清澈如孩童,边扯边皱起鼻子,“我要留下好的,不要坏的,你明白吗?”
周君玦愁肠百结地愣在当场,他倏地明白过来她所谓的“烂菜叶”便是沈瑶儿残存在他心中的记忆,那些贯穿他整个少年直至成年的情感记忆,那些被背叛与指责的岁月,那些已成为他情感桎梏的可怕枷锁。
她听到了,她什么都听到了,一字不漏。
她用力撕扯着他凌乱不堪的发丝,眼泪似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顺着脸颊一路滑进她的颈间不见踪影,她不乱地扯,揪着他生疼生疼,却又不敢发出声响,任由她扯着,任由她宣泄着不满。
“娘子……”周君玦轻声唤她,环住她纤细的腰身贴向自己。她已不再是那个任由他戏耍,却只会露出迷茫懵懂目光的孩子。她懂得了在乎,懂得了付出要有回报,懂得了他之于她的重要性。
他绕了一个大大的弯子,想让他的小木头由此留在他身边,不曾想,她却早已陷落而不自知。他明白,她要把他心中那些属于过往的记忆连根拨起,那些发烂的,腐朽的记忆。
“嘶……”她用力地拉扯,周君玦终于轻叫出声。
许慕莼回过神来,低头望见手中一把乌黑的发丝,“相公,你掉头发了!”
“没事,你喜欢扯就多扯几根。”周君玦贴进她的脸颊,亲吻她的泪痕。“扯光了都行。”
许慕莼木木地摇头,“坏的扯掉就行了。”她要扯掉坏的,只留下好的,留下只属于她的东西。要不然,这买卖多不划算啊。自她懂事以来,就没做过亏本的买卖。明日便是大婚,而她的相公心中还想着别的女人,甚至不想让她怀有子嗣……
“好,好好,听娘子,坏的都扯了。”周君玦愈发搂紧怀里的人儿,两个人的心跳声如此接近,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感受彼此的心跳。
“我要孩子,我们的孩子……”是的,这是他和沈瑶儿没有的。她抬头怔怔地注视着他,剑眉入鬓,目若点漆,此时他的脸上没有戏谑慵懒的神情,专注地迎接她的目光。
有那么一刻,她在他的眼中只看到她的影子。
“以后,不许你想别人。”这是许慕莼简单的思维定式,她的相公只能想着她,她不想一次次地折掉那些“烂菜叶”,那样太辛苦。
“好,以后只想你。”曲起手指轻刮过她红红的鼻尖,周君玦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早已泛滥成灾的温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过往云烟不过是年少时的懵懂不安,他业已成年,不再是青涩莽撞的少年,“对不起娘子,以后我就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不对。”许慕莼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急急地反对,“我要有孩子,你和瑶儿姐姐没有的,我都要有。”
唉,他的傻木头!“有,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辈子就落入她手上了,周君玦闭上眼睛,止不住的甜蜜在心尖翻滚。
“比瑶儿姐姐多?”
“唉,娘子,你才是我娘子,把瑶儿、元儿都忘了吧,你才是我最重要的娘子。”周君玦捧着她的头,拇指摩娑她泪湿的双颊,充满疼惜与笃定的一吻随即压下。
小心翼翼地舔舐她的唇形,这一吻仿若誓约一般庄重,细细地描绘,与他的唇形相互印刻,慢慢地晕染撕扯,湿润交缠,濡腻交换,他一点一点地探出舌尖,品尝她的美好,分享他的甜蜜,缱绻交织的誓言终于尘埃落定。
她是他的妻,无可代替。
隔日的大婚几乎轰动整个临安城,十里长街,迎亲的队伍大排长龙,好不热闹,昨夜开始的流水席已是百桌迎宾,街坊四邻,朝中显贵,商铺精英,无不到贺致喜。
可谁也不知道,新娘早已在布置好的洞房内被新郎折腾了一夜,此时正一脸怨气地梳妆打扮,手中还握着几缕发丝,口中喃喃自语:“周君玦,这个烂菜叶……”
“娘子,菜叶都被你拨光了,哪还有啊?”折腾一夜却还是神清气爽的新郎官玉树临风地立在身后,望着铜镜中满脸怨气的许慕莼,探身抽出她掌中的青丝。“娘子,以后换换成不,不拨头发行不行?你说你一边喊着快一点,一边扯我头发,那我还怎么快嘛?”
许慕莼脸色顿时涨得通红,“烂菜叶……你……”都怪他,昨晚压了她一整夜,还好意思提……
“是你说要孩子的嘛,为夫这不是身体力行么!”周君玦露出无良的邪恶笑容,“再说,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还来?”许慕莼心有余悸地往回缩了缩。
“娘子,你满脑子邪恶的念头,是不是还想和为夫行那颠鸾倒凤之事?”周君玦自身后拦腰将她抱起,趁机袭击她红肿的双唇。
“你讨厌……”许慕莼左躲右闪。
“可是,今晚估计没有时间歇息了。”
“恩?”许慕莼疑惑地回眸。
周君玦抱着她坐在贵妃椅上,一手撩拨她的发丝,“今天无论是谁给你吃的东西你都不要接,除了我给你的。娘和祖母的也不许接,听明白没?”
“为何连娘和祖母也不行?”
“今日大婚,周家族长,也就是我三叔公一脉也会出席。他虽是庶出,但辈份最长,一直掌管着周家乡下的田产。平日也不常往来,除了清明扫墓会碰头之外……”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许慕莼的发丝。
“你是说当年你祖父和你爹死于非命的日子,也是清明。”
“错,是我们的祖父和爹爹。”周君玦不满地蹙眉。“一直以为,我和娘亲很少回乡祭祀,一来忙不过来,二来减少碰面的机会,避免不必要的摩擦。”
“你怀疑是他们?”
周君玦满腹心事地点了点头,“这些年他们一直很安宁,因为我没有娶亲,没有子嗣,一旦我死了之后,他们可顺理成章地接掌盛鸿轩,坐拥临安城数百商铺和滇南、蜀东、闽北、浙南数万亩茶园。如今,我有了你……”他万般宠溺地轻抚过她的脑后,顺着她散开的发丝一路往下。“我便不会允许自己有事,更不容许你有事。”
“既然知道是他们,为何不报官?”
“抓贼拿赃,现在正是空口无凭之时。他们要是想做成诅咒的样子,也得等过两年。所以,现在最危险的反倒是你。不出所料的话,他们眼下要做的事情,便是千方百计地设计陷害于你。”
相扶 第五十章
“陷害我?”许慕莼嘟起小嘴,眼底一片茫然。“陷害我又能如何?我一介女流之辈,手中没有把持周家任何财产或是生意往来,他们害我何用?”
周君玦宠溺地掐掐她清瘦的脸颊,“夫妻本是同林鸟,你要是有个闪失,如同断我一臂。或许……”他顿了顿,试想的各种可能性纷至来,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不愿亲见的。
“或许什么?或许我死,或许我们没有孩子。是吗?”许慕莼仍是不解,“要是你妻妾成群,他们又当如何?”
“可是我没有,一直以来都没有。”周君玦紧贴在她身后,下颌搁在她羸弱的肩膀上,汲取她独有的幽香,眷恋,心疼,不安,惶恐,以及莫名的焦躁。他不是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