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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变迁短篇小说集-第7章

小说: 变迁短篇小说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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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他同求真说:“有没有空。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求真马上答应下来。

  小郭的小小老爷车就停在门口,轰隆轰隆地开出去,不比本市著名的电车快很多。

  他们到了一个工厂区,那一带大厦的楼下统统是修车厂,传出烦躁的金属敲打声,以及烧焊气味。

  求真纳罕: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小郭向其中一间修车工场走近,立刻有工人出来招呼。

  求真忽然醒悟,小郭先生是老爷车主人,自然时常要与这种小型车厂打交道,没有什么奇怪的,来的次数多了,自然与修车工人打成一片。

  等到求真再停晴一看,又呆住了。

  迎出来与小郭先生打招呼的修车工人身段精壮,粗眉大眼,似曾相识,他正背着求真,一件破而脏的棉纱背心下是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

  求真绝对认得那条伤疤,它象一条巨大的蜈蚣似爬在那年轻人的背上。

  这年轻人是盛小姐的兄弟。

  又见他擦一擦额上的汗,前去与小郭先生攀谈。

  奇奇奇,求真在心中喊,此刻的他,一点都不象个坏青年。

  求真张大的嘴合不拢来。

  盛丰的哥哥是个修车工人,一个靠劳力堂堂正正换取酬劳的好青年。

  求真搔头皮,这是怎么回事?

  半晌,他俩交谈完毕,小郭仍向求真走来。

  他朝她笑笑。

  “小郭先生”求真心胸中有十万个为什么。

  “小姐,好的记者用双眼,不是用嘴巴。”

  求真顾不得尊严,“那年轻人是谁?”

  “他叫盛伟,是那位漂亮的盛小姐的哥哥。”

  果然!

  “我到这里来修车的次数多了,因而认识了盛伟,他是一个不怕吃苦的好青年。”

  求真说:“是吗,那么,他背脊那条伤疤从何而来?”

  “卜小姐,你且放弃主观,好好的想一想。”

  求真想了许久,“他不幸同人结怨?”

  “不错,确有人结下下仇家,但不是盛伟。”

  求真想半天,忽然灵光一闪,她看着小郭,真正惊讶了,“盛丰?”

  小郭微笑,颔首,“卜小姐,你终于明白了。”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是因为她美丽纯洁的外表欺骗了你?”

  “盛丰是一个天使那样的少女!”

  小郭先生笑了,这次,求真也觉得她自己可笑,一个人的外表算是什么?

  小郭问她:“现在,你的结论是什么?”

  求真大奇,小郭先生象是在测验她对推理的常识,于是她娓娓道来;“两兄妹自内地到人生地疏的大都会找生活,相依为命,妹妹不幸结下仇家,哥哥为着保护她,不幸受伤——慢着,那妹妹何来那么凶狠的仇家?”

  小郭似笑非笑地看看求真,“你对那位盛小姐,还是太宽厚了。”

  求真用手托着下巴。

  “今天晚上,我会带你到一个地方去,解答你的疑窦。”

  “好,不见不散。”

  求真且先回到报馆去。

  她在办公桌上摊开白纸,一直写: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一等于三?真相永远比猜想复杂。

  老总问:“什么事,”

  “一个好的记者,要用眼睛要用耳朵。”

  老总答:“那当然,最坏的记者,才嘴巴夸啦啦。”

  求真汗颜。

  “故事写成怎么样啦?”

  尚无头绪。”

  “常写常有,切莫走火入魔,以为好作品永不面世。”

  “是是是。”

  “一个月至少交一篇特稿上来。”

  “是是是。”不是没有压力的。

  晚上,求真打扮定当,等小郭来接她。

  本来很松弛的一个人,等等却紧张起来,等这回事本身是有压力的,故此聪明的女性在约会时喜欢叫男性等,让他们知道得来不易,不过她们除却聪明,最好还得长得美丽,否则谁等。

  小郭先生并没有叫她久等。

  但敏感的求真已经有点食不下咽。“先去吃点东西吧。”

  “喂,吃不吃没问题,小郭先生。你到底要带我去看什么西洋镜?”

  小郭看一看手表,“时间还没有到,好戏尚未上场。”

  求真为之气给,“小郭先生,你为人机智聪明,优点甚多,可惜患上职业病,变得神神秘秘,吞吞吐吐,难怪到今日还找不到女伴。”

  没想到这句话正中小郭要害,他低头不语,黯然神伤。

  求真连忙说:“对不起,我是无意的,”又懊恼,“我知道我这张嘴会害我一生。”

  小郭又笑了,

  他拍拍肩膀安慰她。

  过了九点才出门,老爷车轰隆矗隆,差不多双倍时间才到达目的地。

  那是著名的红灯区。

  豪华大型夜总会如皇宫一般,车如流水。

  求真心里暗呼不妙,看向小郭先生。小郭先生无奈地朝求真点点头。

  求真右手拍向车门,叭地一声。

  盛小姐在这种地方出没?

  卜求真掉了眼镜,她还认为她是玉女。

  求真尚怀有一线希望,“是被逼的吧?”

  小郭先生象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来,求真知道她又犯了不可饶恕的幼稚病。

  “是,”小郭说:“为她个人的虚荣心所逼,”他叹口气,“谁会怪她呢,象她那样标致的女子,为什么晚上要睡在车房后边,白天去做清洁工作?”

  求真同小郭先生走进夜总会去。

  那地方象装修成琉璃宫似的极乐世界,令人沉醉的轻音乐不断演奏,醇酒,美人,同外边现实中的劳碌、辛苦象是一点关系也无。

  小郭先生同领班小姐很熟,他们坐下来,获得适当的招待。

  不到一会儿,一个穿金色公主型晚礼服的女孩子洋洋潇潇地走近,看到求真,一呆,求真看到她,虽在意料中,也忍不住一呆。

  那正是盛小姐。

  她那张盛妆的脸好比一只洋娃娃,眉毛太粗太黑,粉太白,唇太红,此刻的她比不上白天素脸十分一好看,但依稀看却仍是个美人。

  盛小姐笑笑,“你俩怎么走到一块了?”

  她熟练地操起酒杯,喝一口放下。

  原来在大都会堕落的真是妹妹,不是哥哥。

  只听得小郭说:“你哥哥叫你回去。”

  盛小姐摇摇头。

  小郭叹口气,“你不是不想回头的,不然你不会去找卜小姐。”

  盛小姐看一看求真,气馁,轻轻说:“在这样一个大城市,除出我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到我。”她停一停,“原来我想借卜小姐的双耳一用,后来发觉她把我想得那样好,不忍心破坏她对我的印象。”她仰起脸笑了。

  求真不出声。

  过一会儿她问盛丰:“令兄是怎么受的伤?”

  “是误会,他在夜总会门口与我拉拉扯扯——”

  小郭先生打断她,“总之是因你的缘故。”

  “我同他说过,我不回去。”

  “他答应过父母照顾你。”

  “他自顾不瑕,我已经申请父母下来,这上下已可批准,我最近在找房子搬。”

  胸有成竹,一派悠然,卜求真在该刹那决定把这故事写出来。

  “可是你同计九那样的人来往。”小郭非常不满。

  只见盛丰笑笑,“计九保护我,照顾我,给我荫蔽,我感恩图报,理所当然。”

  小郭叹气,“夫复何言。”

  “多谢你关心我,还有你,卜小姐,谢谢你们。可是长贫难顾,我总得自己想办法。”

  求真不语。

  “请转告家兄,我的事,不用你管,他若不想再吃苦,大可找我,家里有一个牺牲者已经足够。”

  小郭不出声。

  盛小姐站起来,“我要去坐台子了。”

  求真只得目送她离去。

  她又不是她妹妹,即使是,她也无法满足她供养她。

  小郭先生说:“这便是事情的真相。”

  求真问:“盛伟是你的委托人?”

  小郭点点头,“她妹子失踪,叫我替他寻找。”

  “你怎么向他交差?”

  “人各有志。”

  “兄妹是好人家出身的吧?”

  “过去的事,谈来作什么。”

  过一会儿,求真问:“她快乐吗?”

  小郭瞪她一眼,“你快乐吗?”

  求真答:“我并非不快乐。”

  “人家也当然有乐趣,一个人,只能在该时该地做对他最有益的事,毋须任何解释,也不必求人同情,更不用妄想得人认同。”

  求真说,“我明白。”

  “有头发,啥人想做癞痢,”小郭深深太息,“我们走吧。”

  求真与小郭先生离开豪华夜总会。

  求真没有回家,她直接到报馆去,伏在写字抬上,振笔直书,一直写到凌晨。

  老总过来,给她一杯热茶,“好故事?”

  “好故事。”一开始便刀光剑影,哥哥受伤倒地,救护车呜呜来救,妹妹艳妆呆立,看着鲜血汨汨自兄弟身上涌出。

  老总挪揄,“又是社会的错?”

  “不折不扣,是这个虚荣堕落大都会的错。”

  老总点点头,“希望你的读者有共鸣。”

  求真低下头,把故事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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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变迁》

  甄小田烦恼到极点。

  生活上连二接三的意外令她不愉快到极点。

  母亲在一年前故世,住院期间,使小田心身俱疲,钱像水那样倒出去,且花得苦涩。

  办完事没多久,忽然发觉男朋友脸容已变,原来是另有新欢,只得一拍两散。

  这还不够,公司的宣传组解散,以后把宣传事务交给外头的广告公司做,小田拿多半年薪水,失了业。

  人空下来,难免想东想西,她决定卖掉现住的小公寓,到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进修,那边收了她,她以为是喜讯,立刻委托经纪把公寓脱手,谁知成交之后,屋价嘭嘭嘭往上涨了四十巴仙。

  这是什么运道!

  人怎么没有运气,一直走运的人,当然不察觉运气存在,甄小田此刻的运气便低无可低。

  三个星期后,她便得远走他乡了。

  连家具都已经送的送,卖的卖,一件不剩,小田又忽然不想走了。

  她想租一层公寓,从头开始,找份工作,找个男朋友,这到底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留恋也情有可原。

  心情这样矛盾,自然不好过,又没有一个可商量的人,晚晚失眠。

  少田时常听到两把声音。

  一把说:“廿多岁的人了,做什么超龄学生!”

  另一把:“因循下去,你更加一文不值,鼓起勇气,出去四年,又是一条好汉。”

  “不要去,找个男朋友算了。”

  “去,财不入急门,临急临忙,一定要人没人,要工没工。”

  小田头痛欲裂。

  她服食宁神剂已有一段时间。

  仍然不能入睡,小田决定下楼散步。

  她住在半山旧屋区,近西端,那里独多医院,从前小田习惯早起跑步晨运,现在失业,睡到日上三竿,改做午夜客。

  那晚一定是阴历十五,月亮大而且圆,一如银盘,小田坐在石阶上,吸一口烟,舒口气,古榕树下凉风习习,情调不浅。

  小田希望白天不要来。

  她痛恨白天,什么事都是在白天发生的,天一亮,她便得急急应付各种大小事宜,偏偏有许多事,不是凭她一个人的能力可以解决。

  但愿可以一辈子坐在榕树下。

  一天一天过去,小田仍像行尸走肉,不知何去何从。

  有时自露台往下望,小田会想,跳下去,跳下去多好,什么烦恼都没有,又可以与妈妈见面。

  想到妈妈,她无法不落泪。

  妈妈那永远温柔的双手,一边说:“来,妈妈痛惜,妈妈痛惜”,一边轻轻抚摸。

  自小就享受惯了,在医院里永别母亲,她哭得昏倒,因为知道妈妈的手再也不能安慰她。

  为着不叫母亲失望,甄小田非好好活着不可,母亲的爱是她的原动力。

  她立刻退回客厅,关上露台的门。

  今夜,她又下楼去散步。

  夜间司阍劝她:“甄小姐,这么晚了,不如休息。”

  小田不出声,她总不能对看门老头诉说睡不着。

  “甄小姐,治安不十分好。”

  小田笑笑。

  她一向胆大。

  “还有——”司阍吞吞吐吐。

  “我不怕,请放心。”

  小田不过在附近吸吸新鲜空气就走。

  那日她穿着白色松身家常裙,觉得有点凉意,便打道回府。

  那一带隔几十公尺才一盏路灯,幽暗中小田忽见人影一闪。

  小田站定了脚,谁,这是谁?

  她一点都不怕,轻轻问:“妈妈,是妈妈吗?”不禁泪盈于睫。

  小田颓然坐在石阶上。

  忽然之间,她听到有人跟她说:“你也睡不着?”

  小田一震,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站着个年轻女子,脸容皎好,白衣飘飘,向她微微笑。

  小田看着她,难道时运真的这么低?

  少女轻轻坐下,“我也睡不着,出来走走。”

  小田混身的寒毛直竖。

  少女笑了,“愿意与陌生人谈谈吗?”

  为什么不?大家都是女性。

  可是小田也需隔一会儿才能说:“心中实在闷。”

  少女怪同情她,“我知道,我是过来人,闷得最好天不要亮,还有明天永远不要来。”

  小田苦苦地哭。

  “不怕,会过去的。”

  小田不由得问:“还要熬多久?”

  这时,小田脸上微微一湿,她知道是下雨了。

  远处有人叫她:“甄小姐,甄小姐。”

  是看门的阿伯,打着一把伞找她,小田颇多感动,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抬起头,倏然不见了那个少女。

  “甄小姐,下雨了,当心淋湿身子。”

  小田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白衣少女?”

  看门老头脸色都变了,“快走,快走。”

  那一夜,不住地下着雨,一直没停。

  小田睡得非常坏,嘴里喃喃叫妈妈,醒来,发觉枕头濡湿。

  撑着起床,已接近中午,脑海里两把声音仍在争持:“去,快上路,四年晃眼就过,拿了学位一定有新发展,坚强一点。”

  另一把声音却说:“不能去,放弃现有的去追求未知数,未免太笨,你不会成功,届时年纪已经老大,得不偿失。”

  小田深深悲苦,她愿意得到第三者的意见。

  她努力地振作起来,拨电话给从前营业部的同事珍妮,想与她详谈一下,电话接通了,小田体贴地问:“你有没有五分钟,可以说几句吗?”

  那珍妮说:“我正想找你,你知不知道那威廉斯多坏?洋人有时真禽兽不如——”一直诉苦诉下去。、

  要到二十分钟后。小田才有机会说:“对不起,我有事要出门去。”

  那珍妮才啪声挂线。

  小田苦笑,没想到送上门去被珍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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