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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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幺妹见春雪瓶凝神沉思,久久不语,将剑递还给她,瞅着她问道:“你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听了我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后,担心这剑会成妨主不祥之物?”
春雪瓶若有所思地:“佩带过它的人虽都各自遭到许多不幸,但它却又使半天云脱祸得福,事在人为,与宝剑何干!”
蔡幺妹不由一怔,似觉她话里有话,却又不解她所指为何,只紧瞅着她,眼里充满疑诧的神色。
春雪瓶已感到自己失言,忙又说道:“这剑在王爷身边已有八年,王爷不也是好好的吗!”
蔡幺妹:“我和你的看法都一样,遇上不幸的事情,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却去怪命怪运,甚至怪到房宅物件身上,都只不过是在自己欺骗自己罢了。”
二人正谈着,刘泰保也进屋来了。他向春雪瓶问了一些在王府赏菊的情况后,忽又半打趣半认真地说道:“那天我在王府看姑娘比武时,就已经看出王妃对你显得特别喜爱的那种神情来了。今天请你进府赏菊,不知她赏赐点什么给你没有?”
春雪瓶:“临出府时,她赐给了我一只玉镯,是从她手上褪下来的。”
蔡幺妹忙说:“赐的也是一只玉镯?!快拿来给我看看。”
春雪瓶对她话中所有“也是”二是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又不便探问,便忙走到床前,将适才褪放枕边的玉镯取来递给了她。蔡幺妹将玉镯拿在手里反复把玩了会,不禁将它举到刘泰保面前,显得十分惊叹地对他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样的玉镯呀!是上色翡翠,通身碧绿,只有宫里才有这样的东西,可说是价值连城,一般平民百姓,就靠这只玉镯,一生都吃著不尽了。”
刘泰保也拿过手去看了一会,忽有所触地问蔡幺妹:“听说王妃二十年前召见玉小姐时,赐给她的也是一只玉镯,你看这只比她那只如何?”
春雪瓶一听刘泰保提到玉小姐,立即注意起来。
蔡幺妹凝思片刻,说道:“我当时也只注视了下,并未细看,只记得玉小姐那只也是翡翠,碧绿碧绿的,与这只也差不多,不同的只是那翡翠玉镯上镶有镂花包金,精巧极了,也是无价之宝。”
春雪瓶不由全身一震,她母亲手上戴的那只玉镯也正是碧绿色的翡翠玉石,也是镶包了镂花金的。她趁蔡幺妹递还玉镯给她时,只显得有些好奇地问道:“蔡姑是在哪儿见到过玉小姐手上那只玉镯的?”
蔡幺妹又回想片刻,说道:“十八年前的正月初旬,玉小姐第一次上妙峰山进香那天,我陪她到庙旁树林里会见一个人时,她举手整理鬓发时,那玉镯便露了出来,迎着太阳,光芒闪射,我当时只偷偷地看了几眼,还是走在我身旁的香姑告诉我,我才知道是王妃赐给她的。后来又曾见到过一次,就是那年的三月初四,也就是玉小姐投崖那天。她全身素衣,头上手上任何珠花首饰未戴,只带了那只玉镯。后来我想:玉小姐兴许是平时特别喜爱那只玉镯,才戴着它投崖,让它给她殉葬的。”
春雪瓶感到惊讶已极:她万万没有想到玉娇龙投崖那天,蔡幺妹竟也在场,而且在投崖时那只玉镯却是戴在她手上的。一瞬间,衣裙、宝剑、玉镯,母亲身边的一切都与玉娇龙紧紧地联在一起了。春雪瓶还不罢休,又紧紧地追问了句:“玉小姐投崖时,香姑也在她身边吗?”
蔡幺妹忽已察觉到自己说得过多,便只淡淡地应了声:“香姑不在,她已离开京城回西疆去了”随即就把话拉开,回头和刘泰保谈别的事情去了。
春雪瓶也不便再多问什么,忙收起玉镯和宝剑,随着蔡幺妹和刘泰保去东屋,准备吃晚饭了。
晚上,春雪瓶躺在床上,久久未能人睡,她已选定玉府作为守候母亲的最可望的地点了。
日子在无聊的清闲中消磨过去。春雪瓶有时牵着大白马出城去遛遛,有时到各名胜古迹去看看玩玩。晚上吃饭时,每天都总要从刘泰保口里听到一些各种各样的消息或传闻,既有京城各名门望族的宠辱荣忧,亦有各州县的奇灾异端。春雪瓶在无聊中也常有所获,在清闲中却总不平静,晚上回到西屋后,便是她自己的天地,她可以把整个身心都沉入到对母亲和西疆的最深沉的思念。还有铁芳,也常常在不知不觉间,蓦然闯入她的幻境,把她的思绪搞得一团麻乱。
一晃又过了十天。这天已是九月二十。春雪瓶吃过早饭,正准备到德秀峰家去看看罗燕,蔡幺妹带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到她房里来了。蔡幺妹一跨进房门便指着春雪瓶对那女子说道:“这位就是春姑娘,你自对她说去。”
那女子带着满脸惊奇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走到春雪瓶面前深深一福,说道:“奴婢给春小姐请安了!”
春雪瓶感到把“奴婢”和“小姐”两个称呼连在一起非常刺耳,不禁皱了皱眉头,望着蔡幺妹问道:“这姑娘是谁?”
蔡幺妹:“玉夫人玉大奶奶的贴身丫环翠兰。”她随即又瞅着那女子说道:“翠兰,快给春姑娘说出你的来意呀!”
翠兰低眉垂首恭敬地说道:“我家夫人派奴婢来请春小姐过府叙话。”
春雪瓶没做声,只抬起眼来将翠兰上下打量了下,见她和自已的年纪也差不多,一张生得也还算清秀的脸,却因过分的拘谨而变得呆板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也由于低垂而显卑微的神色。春雪瓶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那模样,心里竞突然感到难过起来。她忙移步走到翠兰面前,拉着她的手,亲切地问道:“你今年多大啦?”
翠兰惶然地:“十六岁。”
春雪瓶:“我叫春雪瓶,快满十七岁了,比你也大不了多少。今后别再叫我小姐,你也别再自称奴婢了,咱们都是姐妹。”
翠兰不由抬起头来,张着她那双大大的眼睛望着春雪瓶,眼里充满了惊奇,闪满了泪花。
春雪瓶对着她亲切地笑了笑,问道:“玉大人可在府里?”
翠兰:“老爷一早便上朝去了。”
春雪瓶:“好,你先回去禀告夫人,说我随后便来。”
翠兰为难地:“轿子已候在门外,请春小姐立即动身。”
春雪瓶又皱了皱眉,回头望着蔡幺妹:“坐轿?!我才不坐那玩意呢!怪别扭的,叫人感到不是滋味!”
蔡幺妹也说道:“我已告诉过翠兰了,说你不会坐那轿子的,她怕夫人怪她不周,我才要她亲自来试试。”她又把脸转向翠兰,“本来嘛,都在一条街,总共才不过几百步的路程,憋着一口气就能走到的,哪用坐什么轿子!你回去禀告夫人,说一会儿由我亲自把春姑娘给她送到府里来。”
翠兰这才称谢告辞,退出房外去了。
蔡幺妹又对春雪瓶说道:“玉夫人你已在王府见过的了,也是个心慈面软的贤惠人,在她面前尽可不必拘束,她很大量,又很能体贴人,你去了就会感到这点的。”
春雪瓶:“我在王府见到她时,就已经感到这点了。”
蔡幺妹:“你快换换衣服,收拾收拾,我到柜上去安排一下,咱们一会儿便动身。”她随即返身走出房门去了。春雪瓶没料到,她一心想到玉府看看的愿望,立即就将实现,心里不由暗暗感到一阵欣喜。欣喜之余,她又不禁有些踌躇起来:这座使她心往神驰,使她感到亲切而又神秘的帅府侯门,她能在里面寻到什么,又能探到什么呢?母亲若果真是玉娇龙,她对自己的这种行径又将是感到怒恼还是欣慰呢?春雪瓶一边思忖一边从革囊里取出一叠折好的衣服。穿哪一件呢?她心里不觉一动,便取出另一件也是台奴给她从母亲衣箱中挑出的衣裙穿在身上。这是一件淡蓝色的衣裙,衣裙上只绣缀着几朵粉红色的牡丹,显得分外厣雅悦目。她穿好衣裙,又对镜梳理好头上的鬓发,戴上王妃赐赠的玉镯。她刚好穿戴整齐,蔡幺妹便在窗外催她动身了。二人出了客栈,并肩穿过虎幄北街向南端玉府走去。不一会便来到玉府门前,春雪瓶又情不自禁地绕到石狮身旁,伸出手去拍拍它的颈项”笑着对蔡幺妹说道:“它一定已经认识我了,只是不会说话罢了。”
守卫在门前的两名带刀校卫,也被她这带着稚气的举动惹得笑了起来。蔡幺妹一边招手把春雪瓶唤回身边,一边对两名校卫说道:“这位春姑娘是玉夫人请来的客人。”
两名校卫一听蔡幺妹说出“春姑娘”三字,显得十分惊异,神情也立即变得恭敬起来。一名校卫忙欠了欠身子,说道:“啊,原来是春姑娘!夫人已经派人关照过了,快请进府!”
春雪瓶随着蔡幺妹进入府门,沿着左侧经过一座宫宇的阶前,直向内院走去。春雪瓶边走边举目四望,只见庭连广宇,深院重楼,满园古柏森森,雕栏隐隐,曲径回环,虽不比王府庄严壮丽,却更较王府宁静清幽,清幽中还别有一番威严气象。春雪瓶正惊叹间,蔡幺妹悄声告诉她说:这原是前朝一位王爷的旧第,因玉帅的父亲为朝廷战死,皇上念其忠烈,才将这座府第赏赐给玉帅的。春雪瓶听了,也不由肃然生起一种崇敬之情。二人正说着,不觉已到了内院,眼前出现一道长廊,长廊这端接连内院石阶,长廊那端通向一道圆门,圆门两侧是一道粉墙,正是那道粉墙把玉府整座庭园分为两半,粉墙那边显然就是后花园了。春雪瓶不由停下步来,抬头向粉墙那边望去,只见满园树木,扶疏枝叶,墨绿浓荫,把一座后园覆罩得幽幽静静。透过树梢,可以望见一角楼台,孤零零地座落在后园深处。使春雪瓶感到奇怪的是:那道通向后园的圆门紧紧闭着,不仅在门环上加上双锁,而且还在门上横钉上几根木条,看样子似乎已将那座后园死死封闭。春雪瓶正望着后园凝思,蔡幺妹却指着那一角楼台对她说道:“看,玉娇龙小姐过去就住在那座楼上。她死后,那楼便一直空着,好好一座幽静的后花园也荒废了!”
春雪瓶不觉微微一震,又举眼向那楼角凝望片刻,问道:“人都已死了,为何她死后便让楼空着,让整座花园都荒废了呢?”
蔡幺妹迟疑了会,才淡淡地说道:“兴许是玉府里的人怕睹物思人引起悲痛,都不愿再到这后园去了,所以才荒废下来的。”
春雪瓶又指着那道圆门说道:“不去也就是了,又何用加上双锁,还钉上那么一些木条呢?!看去倒好像是在防贼似的。”
蔡幺妹也不由向那圆门望去,当她的目光一触及到那门的双锁和那几根钉上的木条时,也不禁惊诧起来,说道:“奇怪,我往日来府时,见那门是关着的,也是锁着的,但并未见钉有木条。今天为何又加锁又钉上了那么几根木条呢?!”
二人正站在那儿望着圆门惊疑不解,鸾英已经得报迎出厅门来了。她一见春雪瓶便笑逐颜开地说道:“我正惦盼着,还怕春姑娘不肯赐驾呢!已派翠兰到府门外去探望过两次了。”
春雪瓶忙上前与鸾英见礼,说道:“玉婶相招哪能不来呢!”鸾英又对蔡幺妹称谢道劳两句,便携着春雪瓶的手穿过大厅向内室走去。鸾英一边走一边不断地打量着春雪瓶身上衣裙,眼里不时闪露出惊诧的神色。因有蔡幺妹在旁,鸾英虽然未便问起什么,但春雪瓶心里却已经明白:鸾英定已认出这件衣裙来了,鸾英把春雪瓶和蔡幺妹带进她的卧室,让二人在一张圆桌前的绣凳上坐定,才又说道:“大厅里太拘谨,还是在房里叙话自在些。”
春雪瓶正在环顾房里的陈设布置,翠兰手捧花茶盘来到了她的面前。她赶忙站起身来伸手接过茶杯,并向翠兰称谢。翠兰不禁愣了愣,随即轻声说了句“春小姐快别这样”!她的脸也不禁忽地涨红起来。蔡幺妹瞬了春雪瓶一眼,嘴边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翠兰献过茶,便又退到玉夫人身后,站那儿不动了。春雪瓶望着翠兰,心里突然感到不安起来。鸾英似已体察到了春雪瓶那不安的神情,便回头对翠兰说道: “春姑娘和刘嫂都不是外人,你自闲着去,有事我再叫你。”翠兰应了声“是”,退出房外去了。房里便显得宽松和宁静。鸾英这才带着几分歉意对春雪瓶说道:“我早就想请春姑娘到舍下来叙叙的了,不巧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又叫我忙乱了一阵子,这才闲下心来,正好昨天有人给我家老爷送来了两只熊掌,我就趁此请姑娘来一起尝尝。”
春雪瓶:“多谢玉婶美意。西疆也有熊,可熊掌我却还不曾吃过哩。”
鸾英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竟一下又把话题转到香姑身上去了。她带着十分眷恋而又关切的心情,问了许多香姑近况。春雪瓶都一一告诉了她。最后鸾英又呆呆地凝视着她身上的衣裙,满怀伤感地说道:“我那娇龙妹妹最疼香姑,香姑也最能体贴我那妹妹,要是当时香姑不离开我家,兴许我妹妹也不会走上那条路了。”
春雪瓶只默默地听着,不再吭声了。
房里突然陷入一片沉静。蔡幺妹又似若有所触,又似想把话岔开,随即插口说道:“我适才进院来时,见通向后园那道圆门已经完全封闭,这样一来,偌大个花园就将完全荒废,岂不可惜!”
鸾英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地:“那后园这些年来本就很少有人去,早已是荒废的了。不料前几天又发现了一些可疑形迹,我家老爷担心怕有盗贼乘虚潜入,把那里作为藏身之所,为了防盗,才命人把通向后园之门封闭了的。”
一直在旁默默凝神听着的春雪瓶,当她听鸾英说出前几天后园发现一些可疑形迹,又听她说起盗贼可能乘虚潜入把那儿作为藏身之所时,她心里不觉怦然一动,立即闪起一个奇怪念头:那后园原是玉娇龙生前居住的地方,假若玉娇龙果然未死而又重回北京,她定然要潜回那儿看看,这是情之所使;她兴许还会就以那儿作为藏身之所,这也是势之所迫。春雪瓶想到这里,她的心也不禁急剧地跳动起来。她立即凝神运气,强镇下心里的激奋,让自己重归平静,细细地去推敲她二人的谈话。
蔡幺妹听了鸾英那番话后,又不以为然地说道:“堂堂吏部侍郎大人的府第,哪个盗贼有这么大的胆量竟敢偷到这里来了!要防他们潜入后园把那儿作为藏身之所,封门还不如派人住进后园去,这样岂不更为妥当!”
鸾英嘴边掠过一丝苦笑,说道:“偌大一座府第,府里人又不多,若让外院男丁住到后园,进出亦多有不便,内院丫环女仆,谁又愿去住荒凉的地方!”
蔡幺妹似已会意,忙附和道:“大奶奶说的也是。”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蔡幺妹便称说店里有事,起身告辞了。鸾英哪肯应允,一再苦苦挽留。蔡幺妹见鸾英显得十分情急,便笑着说道:“大奶奶别以为我是因为你今天没有请我,我刘嫂介意了才要走的。我要真是这样,我就不会来了。确是因为今天泰保不在家,店里又离不开人,我必须回去照料一下才行。”
鸾英见她说得恳切,方才让她抽身离去。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