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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烈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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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荷生已经有三分酒意,转过头去,远侧一张桌子上,坐着个熟人,见荷生看他,颔首示意。
  荷生吓一跳。
  是烈风。
  荷生连忙注意他的女伴,那女孩子穿得很暴露,正翘着嘴不高兴。荷生见不是烈云,放下一颗心。
  为什么担心是烈云?好没有来由,荷生觉得她似走入迷宫,无数出路,统统是死胡同,只有一扇活门,但伪装得和其他通道一模一样。
  同学问:〃他是谁?〃
  〃朋友。〃
  〃咄,一朋三千里,老老实实,我就没有请喝克鲁格香槟的朋友。〃
  大家一阵哄笑。
  荷生再回头的时候,烈风与他的女伴已经离去。荷生发呆,他们那一家人,爱来就来,爱去就去,专门在普通人的生活中留下不可磨灭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到最后,凝固了,变成年轮,他们却当是等闲事。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下半场不胜酒力,散局各自回家。
  荷生并没有醉,只是累。
  一如所有喝醉的人,不肯承认醉酒。
  一如所有无才不遇的人,只是混赖社会。
  第二天醒来,荷生先是想:哟,怎么撑得到学校去,随即觉得头痛欲裂,这才想起,她正在放暑假,可以自由地在床上再躺个大半天,于是大声呻吟。
  昨天的事,一个个归队,在她思维中出现。
  不住地揉着太阳穴,荷生苍白地起床找水喝。
  走过客厅,看到有人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等她。
  是吉诺,他没有叫她,静静地以他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荷生从来未曾笑得这么假过,〃我母亲呢?〃
  〃伯母有事出去了。〃
  〃怎么不叫醒我?〃
  〃推过你叫过你,你沉睡不觉。〃
  言诺一脸困惑,荷生当然晓得他为什么而来,她用手捂着脸,叹息一声。
  〃荷生,昨夜烈火来找我。〃
  荷生说:〃我先去漱口。〃
  〃不,你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荷生低着头,〃请讲。〃
  吉诺应该得到一个解释。
  〃烈火所说,都是真的?〃
  荷生觉得越拖得久越是残忍,面临试练,她鼓起勇气答:〃是。〃自己都觉得这个字像一把利刀,直剜人人心。
  言诺要过一会儿才能说:〃荷生,这是不可能的事,你认识他,还未超过一百个小时。〃
  荷生轻轻地说:〃这不是时间上的问题。〃
  〃你根本不清楚他的底细。〃
  〃并无需要知道。〃
  〃你认为你做得正确?〃
  〃同对与错一点关系都没有。〃
  〃荷生,我不明白。〃
  荷生迷惘地抬起头来,〃我也不明白。〃
  〃我竟一点不察觉,我像个盲人。〃
  〃你责备我吧,言诺,我伤害了你。〃
  〃这是你的错吗?未必。〃
  言诺的声音里混杂了悲哀、无奈、失望,但荷生听不到任何恨意,他是一个君子人,在任何情况之下,他都维持着应有的风度。
  言诺别转面孔,〃我没有争的习惯。〃
  荷生答:〃也不值得那么做。〃
  吉诺站起来,不知怎地,脚步踉跄,撞向茶几,荷生欲伸手去扶他,他闪避,荷生看到他右手指节粒粒瘀肿。
  言诺轻轻说:〃我也没有打架的习惯,出气对象只是一堵墙。〃
  荷生声音颤抖,〃相信我,吉诺,这是我的损失。〃
  吉诺微笑,〃是吗,那我得到的又是什么?〃
  荷生不能回答,怔怔看住他。
  三个人坐一起玩一局游戏,有人赢,就一定有人输,一桌上的筹码不会不翼而飞,必然有人失有人得,怎么可能三个人一起输。
  但荷生明明没有赚的感觉。
  言诺伸出手来,轻轻抚摸荷生的鬓角,过了一刻,一声不响地离去。
  荷生对着电视机,下午时分,正在播映动画片,猫与鼠正作永恒的追逐,荷生觉得生活中没有更悲惨的故事了,她泪流满面。
  荷生为自己而哭,她不担心言诺,像他那般人材,哪里找不到贤良美慧的伴侣。
  夏日余下的日子,荷生蜷缩在屋内,不肯外出。
  她母亲完全知道发生什么事,爱莫能助,因此不发一言。
  待荷生有勇气面对现实的时候,立秋已过。
  这段时间内,她不想见任何人。
  返学校办新学期入学手续那日,她生怕碰到言诺,任何男生走过身边,她都吓一跳。荷生凄凉地想,唯一问心无愧的是,她不是个一脚踏两船的女人。
  办完正经事,约好同学买书,走到门口,听到汽车喇叭响两下,荷生没有留意,同学转过头去看,随即笑说:〃找你呢,夏荷生。〃
  荷生吞一口涎沫,这样的作风,像煞了一个人。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车里的人,怔住,不禁问:〃烈云?〃
  烈云探出头来,笑道:〃请上车来。〃
  烈家作风是不会变的,假设其余人等一概听他们命令,以他们为重。
  荷生正犹疑,同学已经谅解地说:〃找到书会替你多买一本。〃
  荷生好生感激,那边烈云又按两声喇叭。
  荷生过去上车。
  〃烈小姐,或许你应考虑预约。〃
  烈云笑道:〃夏小姐,这两个月来你根本不接电话。〃
  烈云所说属实,荷生作声不得。
  〃别叫我下请帖,我二哥说,你不收信件。〃
  荷生只是赔笑。
  〃你瘦了许多。〃
  荷生转头问:〃谁叫你来?〃
  烈云正在拐弯,一脚踩着煞车,轮胎与柏油路磨擦,吱吱发响,她笑问:〃我自己不能来?〃
  荷生不出声。
  〃好好好,是二哥让我来看你心情如何。〃
  这样说,他们三个人的事,烈云全知道,唉,也许烈家上下全知道了,荷生尴尬得涨红面孔。
  她蓦然抬起头来,〃我们到哪里去?〃
  〃到琪园好不好?〃
  〃不不。
  烈云笑,〃看你急得魂不附体。〃
  荷生气急败坏,〃烈云,这么多人当中,你首先不应开我玩笑。〃
  烈云温柔地说:〃你讲得对,荷生,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荷生吁出一口气。
  〃这样吧,我们到会所喝杯茶。〃
  〃你送我回家岂非更好。〃
  烈云十分诧异,〃你想躲到几时?他们已经没事了,言哥哥每天下午四时到七时都与二哥一起办公,过些时候还要齐齐出差到东京去。〃
  荷生大吃一惊。
  她像那种二次大战孤身流落丛林四十年的日军,猛地听见战争结束世界和平,不能置信,拒绝返回文明。
  〃让你静这个多月还是我的主意,二哥每晚开车到你家楼下你可知道?〃
  荷生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不,她不知道。
  没想到有人会这样做。
  〃有一两次我与他在一起,静静地喝杯咖啡,偶尔聊几句,并不闷。〃
  兄妹俩坐在车子里,借月色仰视露台,盼望伊人出现,可惜的是,有露台的人家通常不到露台站,只有佣人淋完花之后晾衣服。
  烈云问哥哥:〃她出来你打算怎么样?〃
  烈火把头伏在驾驶盘上,〃我不晓得,吹口哨或许。〃
  烈云骇笑,〃可是你从来没有怕过女孩子。〃
  烈火口气也带绝望的意味:〃我知道,这次我劫数难逃。〃
  烈火从来没有这般严肃过。
  〃他熬过一段相当痛苦的日子。〃烈云说。
  到了俱乐部,烈云去停车,荷生先找到台子坐下,还没叫饮料,已经有人走过来,挡在她面前。
  荷生苦笑,烈云当然是有阴谋的。
  她抬起头,意外地看到白衣白裤的烈风。
  〃不介意我坐一会儿吧。〃
  〃当然不。〃
  烈风手上拿着一杯啤酒,他彬彬有礼,为荷生叫了饮品,向她举杯,〃谢谢你。〃他说。
  荷生奇问:〃为什么?〃
  烈风苦涩地答:〃你不歧视我,你没戴有色眼镜看我。〃
  〃我相信其他人也没有。〃
  烈风说:〃那边坐着的是我母亲,你能说服她便是帮我一个大忙。〃
  荷生斜斜看过去,只见一位身型纤弱穿着香奈儿套装的中年妇女正与朋友聊天。
  呵,这便是琪园原来的女主人。
  〃自幼她便教我打垮那边的人。〃
  荷生忍不住带一点揶揄:〃有没有成功?〃
  〃我太讨厌烈火,太喜欢烈云,全盘失败。〃
  荷生不习惯烈家兄妹一贯惊人的坦率,觉得十分震荡,顿时有点不自在。
  〃我知道你今天为何而来。〃
  荷生一怔。
  烈风笑笑,〃我是闻风来看热闹的,听说你们即将举行群英会。〃
  荷生听懂了,知道烈火与言诺稍后会得出现,不禁对烈云这个安排生气,她轻责烈风:〃假使你当我是朋友,又为何挖苦我。〃
  烈风一怔,承认道:〃你讲得对,但是我讨厌他们两人,你先后两个选择都十分不智。〃
  荷生啼笑皆非,别转面孔,不去睬他。
  〃或许我在白天不该喝这么多,又可能我喝得太少,否则也可以加入战团,岂非更加热闹。〃说罢嘿嘿笑起来。
  荷生忍无可忍,〃烈风,你语无伦次,很难怪人不喜欢你。〃
  他沉默下来,过一会儿拿着他的杯子离去。
  荷生叹一口气,看样子烈云扔下她不打算回来了,荷生拾过书本手袋,刚站起来,烈火已经出现。
  荷生觉得她似面对执行死刑的长枪队。
  过半晌她问:〃言诺呢?〃
  〃他不肯来,他说他不是好演员。〃
  荷生反而放下心来,三个人若无其事地坐一张桌上谈笑甚欢,未免太过滑稽,烈云的估计略有偏差,他们还未能踏入化境。
  烈火微笑,〃好吗?〃
  荷生一时答不上来,感慨万千。
  烈火的头发与胡髭都修理过,外型更加潇洒,骤眼看与烈风有三分相似。
  荷生转过头看,烈风与他的母亲却已经离去。
  烈火这样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荷生的目光是找谁,他说:〃以后不要同这个人说话。〃
  荷生微笑,〃你太习惯干涉他人的言行举止。〃
  〃你别误会,那个人是例外。〃
  〃他是你兄弟。〃
  〃他尽得母系恶劣遗传。〃
  荷生心情本来不好,但听到如此偏见的评语,不禁莞尔。
  烈火说:〃你笑了。〃
  荷生伸手摸自己的脸颊,真的,隐没个多月的笑脸,终于再度浮现,可见最难的已经过去。
  像传说中那种没有良知的女人,她自辜负他人的过程中获得更好的选择。
  烈火说:〃烈云不看好我们。〃
  荷生不出声。
  〃她觉得我俩性格太强,易起冲突。〃
  〃你跟妹妹十分亲厚,无话不说。〃荷生羡慕。
  〃我与你之间也是一样,你可以把所有心事告诉我。〃
  不可能,荷生不住地摇头,他们一开头已经得不到诸神的庇佑,她伤害了言诺,内心不安,也许,连这一点点内疚都会渐渐埋没,但不是今天明天后天,目前荷生尚不能释然,光是这一点,已经不能告诉烈火。
  他们走到停车场。
  烈火指指一辆黑色大车,〃这是烈风母亲的座驾。〃
  仍然维持着豪华的排场,可见烈先生在经济上照样看顾她,抑或,荷生忽然想起来,这是烈风外祖父的余荫?
  多么复杂的一个家庭。
  荷生问:〃令堂住在什么地方?〃
  烈火露出一丝笑容,〃问得好。〃
  爱一个人的时候,提起他,才会有笑意,烈火很明显地爱母亲,孝顺孩子坏不到哪里去。
  〃家母一半时间住伦敦,另一半时间住新加坡,几时我们去看她。〃
  〃你外公也是财阀?〃
  烈火答:〃不,家母娘家清贫,慢慢我告诉你。〃
  荷生点点头。 
 
  
 

第3章 
 
  这时候烈云走过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荷生把她拉过来,搂住她。
  三个人都没有发觉,烈风躲在一株影树下,正静静地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跟着的一段日子,要求再苛刻,荷生也得承认她对感情生活极度满足,趁着母亲到加拿大度假,不必准时回家报到,她与烈火争取每一个见面的机会。
  荷生诧异时间飞逝,似有人故意拨快钟数来作弄他俩,由拂晓到黄昏,又自黑暗到黎明,一瞬即至,不可思议。
  其间也发生过一两宗不愉快的事件,荷生不能不耿耿于怀,却不得不加以容忍。
  一次她与烈云吃茶,碰见言伯母。
  彼时言诺与烈火在日本开会,自分手后,荷生始终没再有机会见到言诺,但对言伯母的尊敬仍在,故此特地过去打个招呼。
  荷生的生活经验不足,满以为是一番好意,谁知言伯母不领情当众奚落她,当时她上上下下打量她,似要重新估计荷生,然后冷冷地说:〃对,夏小姐,同伙计的儿子走不如同老板的儿子走。〃
  荷生年轻皮薄,没想到一向和颜悦色的言伯母翻起脸来会如此惊人可怕,急急回到自己座位,忍不住落下泪来。
  也是应该的,她怎么可以妄想言家像以前那样对她。
  不能怪言伯母小气。
  说也奇怪,挨骂之后,荷生觉得恍惚补偿了什么。
  但是过了三天,荷生又发觉她连这样卑微的安乐都得不到。
  烈火告诉荷生,吉诺为这件事连声道歉,荷生可以想象他一额汗满脸通红的样子。
  荷生问:〃言诺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
  烈火没有回答。
  荷生有点气,言诺没有怪责烈火,但是他不原谅她,男人与男人永远有默契,因此女人永远成为罪魁祸首。
  〃他请你体恤一个母亲的心清。〃
  荷生无话可说。
  烈火说:〃相信我母亲会做同一样的事。〃
  这样的小事,荷生愿意忘记。
  比这大一点的事却令荷生紧张:烈火替她安排好,过两天见他的母亲。
  养这样漂亮儿女的母亲自然是美人。
  荷生相信她不会失望。
  她满以为可以同时见到烈先生和夫人,但是接待她的只是烈太太。
  荷生一早听说,新加坡有一群华侨受英国文化影响甚深,比香港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到烈太太的排场,荷生完全相信这个说法。
  银茶壶盛着格雷伯爵茶,青瓜三文治,小小软面饼夹奶油及玫瑰果酱。
  烈太太穿着一套低调的丝质见客服,简单的首饰,看上去令人觉得舒服。
  烈太太的脸同烈云一个印子,但气质过之,荷生相信她另有更大的优点令烈先生欣赏。
  烈火过去轻吻母亲的脸颊。
  然后他退出去,让两位女士清谈几句。
  烈太太轻笑,〃我们期待看烈火的女朋友已有多年。〃
  荷生笑一笑。
  〃欢迎到烈家来。〃
  荷生处之泰然,大大方方地说:〃我来过好几次了。〃
  〃那么,你大概已经发觉,这幢屋子,叫琪园。〃
  荷生一怔。
  一说就说进这种题目去,看来,已经把荷生当自己人。
  〃琪,是周琪,烈先生的前妻。〃
  荷生不敢露出什么蛛丝马迹。
  烈太太声音有点无奈,〃我本人姓陈,叫陈珊,夏小姐,试想想,陈珊住在周琪的屋子里,那种感觉应是如何。〃
  她仰起面孔,尖尖的下巴单薄俏丽一如烈云,荷生觉得她太过介意这种细节,难怪神情困扰。
  荷生大胆地说:〃或许可以把大厦的名字改掉。〃
  〃烈先生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大厦由他恩师所盖,他要纪念他。〃
  从这句话,荷生又知道得多一点,像是缓缓又推开一扇门,看到出乎意料的景色。
  〃夏小姐,我想说的是,烈家是一个奇怪的家庭,你要给烈火多些时间,多点耐心,同时,你本人需要有最大的弹性,去适应你从前没有接触过的问题。〃
  荷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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