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夫记-叶梵-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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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蛊是被人下在他身上的,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叹息,我再笨也知道他目光一瞬不眨盯在我身上的含义:“是我下的?”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不妥,我干嘛又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可我还未再开口,便听莫长染道:“是从前的世子夫人所为,自然与白姑娘无关。只是……”
“宁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甭管朱离如何否认,所有人如何默契的替他否认,我还是白晴,至少这身体不假。”我截了他的话,想了想,又道,“反正你说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大约也是指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可能救朱离吧,我不喜欢迂回,还请直言。”
我见莫长染唇动了动,居然有点猜到他想的是什么,于是又道,“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如果需要,我都会尽力帮忙的。我与他……相识一场,不想他死。”
莫长染目光一闪。于是我自作主张地认为那是惊讶和感动。我不是神,可以以德报怨,不计前嫌,他加诸于我身上的种种伤害依旧鲜血淋漓,就算哪天愈合,也会有永远不能消除的疤痕。
但生命却比一切都宝贵,于我来说,是凌驾于伤害伤痛(我至今依旧不想承认我对朱离是“恨”)之上的。又或者说,他活着,我才有一个怨念的目标,而他若死了,我就算想恨都没人去恨。
忽然感觉到莫长染良久没说话。我放下杯子,坐直身体平视他。
“如果是用你的命,换他的命呢?”莫长染终于开口,说得异常地缓慢。
我一怔:“什么意思?”
“这种蛊,引回本体身上,会反噬。”
莫长染的声音在我耳中不断扩大,扩大,扩大……扩大到最后,全部化成一句话,化成一种意思——原来,只能一命抵一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情何物
我忍不住笑了。
第一次,我笑得这般放肆,这般淋漓,这般疯狂,这般痛快!
笑着笑着,我却已经泪流满面。
第一次,我竟也是哭得这般放肆,这般淋漓,这般疯狂,这般痛快!
老天爷,可真会开玩笑。原来我与朱离,真的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莫长染就那么静静地隔了一道书桌看着我又笑又哭,然后还到外间去唤人送了热水亲自端了来,又绞了布巾,在我发疯之后递到我面前。
真是一龙条的周到服务,只是不知道我死了之后他是不是还可以负责收尸入敛火化入土立碑,每年清明中元的再烧点冥币什么的。
我接过布巾道了谢,他又在我杯中加了热茶。
让堂堂一个王爷帮我做这些,也许死了也值了——可是……擦了脸,喝了茶,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然后我抬眼望着莫长染,一字字地道:“还有多长时间?”
莫长染轻声道:“最多七天,一次发病会比一次重。”
“若是我不肯呢?”
“蝼蚁且贪生,况白姑娘与世子非亲非故,不答应也很正常。”莫长染依旧坐在我对面,面色淡淡,“若是我,也许也不肯。”
我微怔。没有责难,没有相劝,没有大道理,没有强迫,我从他目光中读到了从容了然。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毕竟事关你身。”莫长染起身,意图明显——送客。
“谢谢。”我放下手中的杯,也起身,沉默了片刻才苦笑,“我果然不是神。佛祖割肉饲鹰,佛祖以身饲虎,我只是一个俗人,俗人哪怕活着像狗,也想活着。”
“对不起,是我之过,平白让你添了负担。”莫长染向我行了一礼。
我退半步,侧身避开,却只是笑笑不语。他不是寻常人,这些后果他自然想得到。然而病急乱投病的心情我能理解,更何况……在他们眼中,或许我的命的确是不如朱离的命值钱的。然而,莫长染身为王爷,肯跟我这个前身是恶妇,现身是下堂妇的女子行礼道歉,我,又何需去计较那么多?毕竟我终是有了私心。
我转身,他忽然在我身后低语:“只有一件事还需拜托姑娘。”
“什么事?”
“这件事,请莫让清扬知道。”
我蓦然转身:“水清扬知道,也会逼着我用自己的命去换朱离的命么?”
这句话原本是质问,可到了最后,却终是成了疑问。
细细想来,我算什么?赵阔说会回护我,不过是因为朱离,水清扬会去救我,不过是因为朱离,莫长染肯收留我,也不过是因为朱离……爱屋及乌,我的身份不过如此,除了那个出言恶毒形容委琐却一次次舍身相救的笨蛋外,谁是真心待我的?!
张义,张义,张义……我在心中将他默念了数遍,终是狠狠将他推出生命之外,今生——负他良多,却注定与他无缘。
然后,我向莫长染苦笑:“对不起,宁王爷,未浠一时失言……”
莫长染只盯着我,神色复杂,静默了半晌终是叹道:“我只是怕他会接受不了,毕竟他自负医术超群……”
这是托辞,我知道。可是应该也算得是原因中的一部分,我知道水清扬颇是自负他的医术,这世上真正能让他佩服的,也只是师叔莫长染一人而已。因此若是他知道朱离中的是蛊,而且除了以我的性命来换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外再无办法,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不知道他会不会自责内疚,不知道他会不会伤心难过,不知道他会不会——恨我。
然而,蓦的,有一些东西仿佛呼之欲出:“朱离所中是蛊毒一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朱离可知道?他……可让你来寻我?”
我每个问题出口,莫长染的温和的面色便淡了一分,待这三个问题问完,莫长染终是面色疏离清冷了几分:“姑娘既然已准备撤手,又何须知道这些,无论是什么答案,总会让你不安。”
“宁王爷。”我忽然上前一步,声音里带了些许的愤怒,“你今日既然肯将此事告诉我,也定是把这前因后果想得通透。不必做什么欲擒故纵,欲言又止的把戏,你若期望我真能如你们所愿以命易命,最好把这一切告诉我……”
要他不是王爷,没准儿我就一把揪上他的衣襟了!我虽不太聪明,但却也不想让人当个笨蛋一样玩弄于股掌之上。
莫长染却没因为我的情绪而有任何的不悦,静静地望着,淡淡地道:“白姑娘多虑了,我没什么欲擒故纵和欲言又止,其实知道,就算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你也一定会以命易命。”
我怒目瞪向他:“你这算是威胁,还是逼迫?”
“相反,我想劝你三思。”莫长染轻声叹息,“可我怕偏是你放不下。固然世子性命金贵,可他却宁愿舍生成全你,所以……我今日将此事告之与你,日后他亦不会原谅于我。”
我忍不住退了一步,两步……退至身后的是门板,退至退无可退。
原来我一口否定去救朱离,莫长染的不相逼,不是体谅,不是豁达,只是释然!他若不告诉我这件事,是觉得有悖于自己的良知和道义,可他若告诉我这件事,又觉得对不起朱离的叮嘱,原来……原来,我喃喃自语:“原来他知道自己中了蛊毒……”
“应该是很早就知道了。他不说,害得我从家师众多遗作中埋头查了数日,直到查出病况症状摆到他面前……后来清扬受伤,带了你来我府中,你昏迷之中我替你诊了病,我才明白了他为什么一直不肯讲!”莫长染目光渐露悲哀,“他宁肯你恨他,却不愿你死!”
我面前好像突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我好像身不由己地掉了下去,只觉得身体在不断下坠下坠下坠,永远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于是,我的心脏开始颤抖,双腿开始颤抖,身体开始颤抖,于是我顺着门板,缓缓跌坐在地上!
“他宁肯你恨他,却不愿你死!”
因为这一句话,便能解释他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苦难么?
其实,在这之前,我不是没抱过这种想法,朱离绝决地将我推开,定然是有他的苦衷。所以一直怨他,却无法恨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哪怕是他真的有一天会死去,我也愿意陪他共同分担一切的苦痛,哪怕是天大的困难,我也愿意跟他一起面对今后的风雨。可是……可是,我却没想到,偏偏我们之间竟然已经是水火不容的状态——我生,他死!他活,我亡!
原来无论怎样,我们注定都不能在一起——哪怕是生死!我们也许注定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是我的自不量力企图把彼此拴在一起,到头来却是误人误己!
我将头埋进双膝间,竟连哭也哭不出来。沉默了良久良久,我终是觉得不妥,他堂堂一个宁王爷就在我面前罚站,其情何辜?于是我起身,却不看向他,只是闷声说:“对不起,我想静一会儿……”
“好,我送姑娘回房。”身后是莫长染从容的声音,却听他的声音突然略低了下去,“情之一字,果然难解,纵是为他伤为他苦,为他痛为他泪,却依旧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悲为他喜……”
他的声音暗暗哑哑的,竟有说不出的悲伤——我不由一震!曾听水清扬提起,宁王爷年近三十竟还未娶妻,却想不到他竟把一个“情”字瞧得如此通透。他,只怕也是有故事的人。
我轻轻叹息,诚如莫长染所说,我便是为了朱离悲与喜,为了朱离生与死又何妨——情,本身就是一个死结,没有出路,亦没有道理。
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我不是路人甲,我不能由得他自以为是地为我好,随心所欲地把我推开!
咬了咬唇,我轻轻推开门,却不由退了半步。
门外,赵阔竟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我一怔,脱口而道:“赵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阔有负夫人所望,前来请罪。”赵阔却不看我,只是垂目道。
我心念一闪,不由冷笑:“你也是来求我救世子的么?”
赵阔却只是摇头。
我本对赵阔没有怨恨,可偏巧他的“请罪”是在莫长染告之了我朱离只有我能救之后,不得不让我对他的出现有了怀疑:“我九死一生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听得说我有用了,便赶来请罪了么?”
“夫人!”赵阔头狠狠叩在地上,我又退半步:“你跟朱离,从来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被你信骗了那么久,偏还敬你为兄,偏还在垂死之时依旧信你们会来救我,偏还信着你的诸多不得已,偏还替你开脱替你找各种理由,到头来究竟还是他是你高高在上的主子可以不计一切维护的人,我终究只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上随时为他舍弃性命还得感恩戴德的傻瓜!”
我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到最后竟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不由一只手扶住了门框。我知道我这纯粹只是迁怒,但我不发泄出来心里却实在憋屈得厉害。人人都有情非得已,人人都有情可原,为什么,偏是我,却没有人替我求情,替我找活下去的理由——更可气的是,居然连我自己都认为,在我和朱离之间,应该让朱离活着!
赵阔却还是不说话,只是复又在地上叩头,声声直砸在我心底。我咬牙,手中的指甲狠狠刺进掌心,一字一字地道:“赵阔,我就受了你这几下大礼,你叩的这几个头换了我这一条命,不对,是换你家少爷的一条命,倒也值得了!”
赵阔猛地抬头,额上一片青肿血迹,那鲜血和着泥污顺着脸直流下来,然而目光中却无比的震惊:“你说什么……”
莫长染在我身后叹息:“这件事,他是连赵阔也瞒了的。”
我的心脏猛地抽紧——他竟是连赵阔也瞒了?朱离与赵阔何等情义我岂会不知。
朱离!朱离!朱离!他竟连最亲密的兄弟朋友属下都没有说出来,他原本是要将这个秘密带到死,带到地下么?
了前尘
夜色已浓。
我的影子因为赵阔手中的灯的摇摆而来回晃动——这,便是我存活于这个世上的痕迹么?风过无痕,灯尽影灭,终是浅浅存在,无声消逝。
随赵阔先乘了马车,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处僻静的院落的一间看起来有几分破败的屋子前,赵阔停下步子。
“这里有你要我见的人?是谁?”我凝眸望着他——额前的伤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瞧得真切,我原来向莫长染要了创药想替他包扎,赵阔却坚决不允,最后实在拗不过我,只是用盐水简单冲洗了下,我估计也落不下什么明显的疤便只得作罢,我这一辈子都太替别人考虑了,呵呵,我忍不住自嘲!
赵阔见我盯他,却只别过了脸,静了半晌才轻声道:“是我对不起夫人,一辈子都还不上。”
我微抿了抿唇:“我自己找死,与旁人无关。”
“若不是因为少爷,我会以死谢……”
“若不是因为朱离,我谁也不是。”我截住他的话,“其实,我现在这样,已经谁也不是了……”
赵阔手中的灯似乎抖了一下,垂了头,只轻声一叹。或者因为我说的是实话,他无从反驳。
我见赵阔不语,便转身看向着屋子,里面隐约亮着烛火,我迈上台阶一步,却只觉得眼前人影倏地一闪,一个黑衣人拦在我面前,形如鬼魅,吓了我一跳,下意识又退了回去,却忘记了台阶,几乎跌了跟头。
赵阔在我后面轻轻托了我手肘,我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道恰到好处,扶稳了我。我注意到面前那道影子一双几乎要溶进夜色的目光只瞧向赵阔,而赵阔则轻轻点了点头,那人影便立刻又倏地消失。
要不是赵阔的手还托在我臂间,几乎让我以为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我幻觉。瞬间他的气势非凡。
我缓缓收回手,刚要道谢,却听赵阔忽然低低道:“既然你谁也不是,不知道肯不肯认我这个‘大哥’!”
我沉默。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便是认了,又如何?终不过一死而已!而这一声“大哥”,或许只为了赎罪,这又何苦何必?
赵阔见我迟迟没开口,不由苦笑一下:“是赵阔失仪了,夫人见谅。”
说罢略抬了灯先行上了台阶,引我向前。
我在他身后亦是叹息,却依旧没有开口。
门在赵阔的手中“吱呀”地应声而开。灯内点着灯,桌边坐着一个人,就算被缚住手脚、蒙住双眼,形容狼狈,但却依旧危襟正坐,神态间凛凛的是那般熟悉——段正清,大理寺卿段正清!
我有些仲怔,扭头望着赵阔,不知道他大半夜的拉我来,要见的竟是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谁?”听到有动静,段正清低声喝道,“你可知道绑架朝廷命官是何……”赵阔却不等他说完,上前两步,一把扯下他眼前蒙着的黑布,冷笑道:“段大人,得罪了。”
段正清见是赵阔,面色突然间一变,曾经逼得我无处遁形的凌厉目光闪过一丝惊愕。待他听到我的叹息,转过头来时,那丝惊愕瞬间变成了了然愤怒嘲讽种种情绪。
“贱 人!”就在我尚未理清思路的时候,这两个字从一向正义凛然的段大人口中蹦了出来,吓了我一跳。然而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赵阔一记耳光就狠狠扇了过去——我现在方明白了,当日在世子府的花园里,赵阔果然对张义是手下留了情的。
眼见段正清半边脸立刻红肿得发紫,唇边也沁出了血。
“呸。”段正清吐了口中的血,冷笑:“士可杀不可辱,赵阔你若再这般折辱于我,我便立刻咬舌自尽!”
我心下却也不忍,且不管段正清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这凛然的气势终是我敬重的,哪怕他开口骂我,我也只当他是在骂以前的白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