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夫记-叶梵-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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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又或者他们从来没有把张义当成自己人,但面对这样强韧的生命,强大的气势,强悍的对手,没有人不会害怕。
此时,张义已被西辽人逼至死路,但突然西辽人撤了攻击,他则吃力地靠在山崖前的树干上,一只执刀,一手捂着胸口,但一双眼却带了无比的清澈与了然直投向朱离。
是的,就算此时张义狼狈至此,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凛然强势、宁折不弯的风骨依旧会让我心痛心动!手中的刀似乎已经卷刃,衣衫破损处狰狞着淋漓的伤口,身上脸上俱是血污,但那目光中,无畏,亦无惧。
此时却见朱离微一点头,亲卫中有人押了几个身着契丹服饰的老者出来,他道:“这三位是当初被拓跋烈掳走的达丹部的长老,不知道斜休长老还……”
那名叫斜休的长老抬手在胸前行了一礼,笑道:“多谢静王爷。”
说着示意手下的人前去接应,几名达丹部的武士刚刚从大奕士兵手中接过那几人,却不知道斜休说了句什么,蓦地响起几声惨叫,却见接应的达丹武士手中刀光一闪,那几名长老已经人头落地。
朱离却神色不变,淡淡地道:“也是,若这几位长老还在,斜休长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坐上西辽第一国师的位子上。”
斜休似乎一怔,仿佛有种被人瞧破心思的尴尬,半晌才道:“他们与狼王萧毅关系一向颇佳,我只是防患于未然。”
朱离只是笑了下:“长老放心,这是长老的内务,本王不便多论。何况,长老在本王面前杀了他们,要的不就是本王这句话么?”
似乎斜休微松了口气,此时朱离幽暗如琉璃的眸子一闪,看向不远处的张义,淡淡道,“既然斜休长老卖了这个人情给本王,本王自然有所回报的。”
“静王爷……果然是来……分一杯羹的……”张义与他对视,轻轻喘息着笑道,“只是,这水太浑,静王爷还是……不要轻易来趟,不合……不合您的身份……”
“是西辽和大奕要你死,而不是我朱离非要你死。”朱离神情无比清冷, “不过我却认为,死在我手里,比死在你自己族人手里也许更让你心里好过一些。”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契丹武士,高贵的神色中似乎带了一丝悲悯的嘲讽,“看看你为之不惜一切代价想帮助的,都是什么人?他们值得你如此舍命么?被自己的族人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
此话一出,似乎斜休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但估计他有求于大奕朝,自然是不敢发作,何况朱离说的是事实。
张义唇边浮起一丝笑:“这些自以为是的小人,你们以为……我真稀罕这个什么狗屁王?当初是你们苦苦求我替族人出头,我也曾说过,这是我为达丹做的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件事,是帮你们夺回王权,我却没打算把自己也赔进去……”
他的目光忽的投向斜休一闪,“想不到你竟如此险恶用心……”
他目光中的冷意似利刃,虽然因受伤而身体虚弱,但却依然逼人心魄,竟吓得斜休不由退了两步。
张义却又垂了眸,片刻之后才道:“想不到……这还真成了我最后一件事,我也真把自己给赔了进去……不过,朱离你说得对,死在你手里,的确比死在他们手里……好过一些……”
“既然这样,我便成全你。”朱离居然笑了笑,那笑容似乎溶化了他面上的清冷,却没溶化他眼中的凛然,然后,他从身边的阿成手里接过弓和箭,缓缓拉满——我知道他身怀武功,却从来没见过他展现过身手,想不到第一次见他的卓越风姿,竟是在这样时刻。
从我的角度,能看到那张弓被拉得满满的,簇新的箭羽丝毫不晃,他的手,很稳。
张义目光一闪:“这么做……你会后悔的……”
“一了百了,不这么做,我会更后悔!”朱离目光微眯,“我赶来,就是要亲手送你这一程,这样,我也就无憾了。”
张义忽然挑了挑唇角,目光忽然深遂了几分,我眼神不好,可我却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温柔和留恋:“可惜,未浠她……”
“她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可以放心去死了!”朱离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不要——”我再也忍不住的嘶喊,我的心早在朱离拉满弓的那一刻就被狠狠被揪住,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量,可以挣脱陆言,而事实上,或许是因为陆言也没有想到朱离会有这么冷厉绝决的神态所以被惊立当场,或许我心中的无限惊痛化作了无比强大的力量,而这力量强大到,在我试图强力挣脱陆言的控制的无休止,我的牙齿狠狠咬到他的手上,我甚至听到自己的肩膀发出“咔嗒”一声,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手臂脱臼了。
又或者是被这个声音吓到,让陆言下意识松了手。
我不顾身上传来的入骨疼痛,踉踉跄跄地直冲向前。
而蓦的凌空厉响的,是那劲羽一闪间的苍劲。
一切都发生在火光电石间,让我猝不及防,然而这场景却是那般的熟悉,依稀出现在某一个梦里。
是的,就是我的那个梦!
都说梦是反的,原来真是这样,我担心朱离会被张义所伤而被惊醒,可最终竟然是朱离用箭,洞穿了张义的身体!
这一幕如电影中的慢镜头般在我眼前闪回放大,我竟然清清楚楚地看到张义的身体因为承受不住朱离劲矢的力道而飞了出去,而不远处却是万丈悬崖。
“不要……”我身边似乎有谁拉了我一把,我却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我拼命地挣脱,拼命地跑,拼命地伸手,却够不到他,在苍茫的夜色中,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影,于是我想都未想,直接飞身追随着他跃了下去!
我觉得我和跳崖真是有缘。但细究起来,跟水清扬那次,只能算是落崖,因为一开始我只是想去抓他,直到身体不由自主地随之坠下,包括后来执着的想跟随水清扬而去,一是为了偿他的种种相救相护之情,更多则是面对感情取舍的逃避。
当我发现对朱离执着着的思念和坚定动摇之后,当我发现张义的影子渐渐走进心里时,我企图用这种方式成全彼此,不让我陷入情义两难的境地。我终究是自私的,因着我的私心而伤人伤己。
可此时,我面对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却跳得毫不犹豫。当日他的崖顶间的嘶喊我痛入心扉,永生不忘,而今日的生死相随,终于让一切皆成轮回。
我不要他在众人的背叛中孤独地死,纵是上穷碧落,下入黄泉,我亦愿与他共渡忘川。是的,纵然这世上有再美再好的风景,就算这世上有这样那样的承诺渴望,此时却再不值得我牵挂和留恋——不是进退维艰,不是取舍之难,不是亏欠相还,不是成全承诺,只是情不自禁,生死相随,但求生不同衾死而共穴!
我的身体迅速坠落,寒风凛冽的吞噬着我的意识,心脏失重而骤停的感觉熟悉而陌生,昏迷中,我觉得似乎有人抱住了我,似乎有人低声叹息在我耳边骂我“傻瓜,我死了,你也一定好好活下去”,但窒息般的速度和高处落下的痛,让我知道这次绝不会像与水清扬那次在崖底间的幸运。
而或许这才是我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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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我没有死。
听说,我昏迷了整整十五天才清醒,再然后我又整整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床。
水清扬说我若不乖乖听话,必将比朱离当日还惨,也许会一辈子躺在床上再不能动弹。
其实我不在乎能动弹与否,我只是不能让自己这样被人照顾一辈子,若不能死,便要好好地活,不能再拖累别人。
于是我拼命让自己快速好起来。
又过了半个月,我终于能够下床。待我能不让人扶着自己挪到院中时,又过了一个月。
这时,距我跳崖受伤,已经整整过去四个月。
而我也有整整四个月没见过朱离。
我醒来之后,躺在平远镇的宁王旧府中,是水清扬陪在我身边。
我想,宁王也许再用不着这个府邸了——从水清扬和其他人口中,我知道三个多月前,宁王与静王平定边关之乱率十余万大军返京,不及皇帝对他们封赏,大奕朝仅有的两位王爷就联手发动了政变,以先皇之遗诏和兵符的无上权威,兵不刃血地将仅在位了三年的时宗皇帝赶下了台,也彻底结束了姬氏的太后生涯,之后改年号为轶元,世称莫长染宁宗。
莫长染在种种压力之下不得不认祖归宗,轶之一字,乃宁老王爷名讳,他终不过是退而求全。而小皇帝与姬太后的鹆蚌相争,让朱离看清了天家的冷酷无情和唯利是图,可焉知莫长染不会御磨杀驴,鸟尽弓藏?
然而朱离一向比我聪明,他的事从来不用、也不必我来操心,不是么?
“姑娘,小心。”细心的婢女见我踏出房门忙丢下手中的东西,冲过来扶我,“刚落了雪,姑娘身子骨弱,也不加件衣服,回头水大人看见了,又要担心了姑娘,念叨奴婢了。”
我笑笑不语,就着她的手慢慢行至门外的回廊下面。
从我第一次到宁王府,宁王府上下皆有默契称我为“白姑娘”,生死两次,称呼不变,让我恍然如隔世,既是无奈又是悲哀。
又下雪了啊。今日的雪跟张义死的那天的雪一样大,放眼望去,铺天盖地的白,可以掩盖天地间一切的颜色。
边城的冬天果然来得早,去得晚。
一件外袍轻轻搭在我的身上,我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叹息——水清扬永远这么细心体贴,就算当初我做出那般任性之举,他在我醒后却依旧没有一句责备,只有悉心照料。
扶着我的婢女目光一闪,似乎想要行礼,我感觉水清扬伸手制止,于是她便屈了屈膝,恭谨地离去。
我轻轻笑道:“宁王府上……哦,不,皇上旧府中,人人果然规矩,堪比皇宫啊。”
我身后之人不答,我亦不再言语。
雪落无声,万赖俱寂,我能听到彼此的轻浅呼吸。自从经历边关种种事情之后,我们的心境再与以往不同。
水清扬开始练习左手把脉,他说我是他第一个病人;水清扬开始练习左手写字画画,我亦是他第一个读者;水清扬左手舞剑,我也是他第一个观众……我每每感叹:“老天让你这种人存在,一定是报复我,时刻提醒我太笨,因为你左手做的任何事,都比我右手甚至双手都做的好。”
于是他眉宇间意气风发、得意洋洋,依稀旧日模样。然而良久之后才盯着我笑道:“等你手臂好了,我教你弹琴吧,你一定比我弹的好。”
往往这时,我便沉默无语了,心痛如绞。
不管怎样,他再回不到从前,我也是。
伸手接了片被风刮进来的大片雪花,然后看着它渐渐在掌心融化,我轻轻叹息:“水大哥,我要离开了。”
身后的呼吸略略一顿,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不等他开口又道,“我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也不能一辈子拖累着你们。这一年来经历的事,可能比我一辈子经历的都多,你知道,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来了一年,依然无法适应你们的生活,又或者,我来了一年,打乱了你们所有人的生活……能认识你们,得到你们那么多的关心爱护和帮助,我很幸运,既然老天爷一而再的不让我死,那么我只有活着,就算活得辛苦艰难,我也不会再寻死了,这点你放心,但有些事情,必须我自己面对……”
我苦笑了一下,许多话凝在心中却不知道如何说起,我一直不想伤害任何人,可到最后我却伤了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我真是不一般的失败,重新活过竟比现代还要失败。
“我其实想见见朱离,但我也只是想当面跟他说‘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把大家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我有很多话,想写封信给他解释清楚,可你也说过,我的字太难看,而且,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写……水大哥,你代我向他说声……”
“有什么话,你亲口跟我说吧。”
耳畔清朗温淡的声音顿时让我怔住,如石化一般。
良久,我的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手拂过我的发,抹去我发丝上偶尔飘落的雪花,然后从我背后,出现在我面前。
朱离。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的脸总与张义的脸总交错出现在梦中。
在梦里,张义说,你要好好活下去,朱离说,你要相信我……然后我狼狈地惊醒,知道一切不过是我的执念和幻觉。他们俩人,一个死别,一个生离,那刻骨的痛楚早已分不清是爱是念是痛是怨,是麻木的悲伤还是无奈的逃避。
然而在我促不及防的情况下,他竟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明显比上次见是又清瘦了,但气色却比之往好些,眉宇间有我熟悉的温和清雅高贵,却又有我不熟悉的坚毅威严风骨。其实,应该说是我一直没有瞧清过他,又或者说他终于可以不戴任何柔弱和忍让的面具,活在朗朗乾坤之下,终于可以在明君手下一展抱负。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呆滞木讷,朱离率先开口:“我嘱清扬每日派人送信细说你的情况,知道你已渐渐恢复,但新皇临政,朝中事务繁多,加上最近边关大雪封路,我耽搁了几日……”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之后,他怎么还能笑得这样温柔而包容,怎么还能说得这样平静和稔熟,仿佛我们从来不曾分离和伤害,仿佛我们依旧如在世子府时那样的亲昵!
我摇了摇头,我想说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亦没想好以何种面目与他相对,可此时却发现,动了动脑袋,却是冰凉的泪珠滚滚而下,我忙抬了衣袖去擦,仿佛怎么也擦不尽。
“何况……我也害怕,怕你还在恨我。”朱离缓缓开口,这种神情恍然如当日一般,因谨慎而带了小心翼翼,竟让我依稀想起以为曾经遗忘的往事。
“不,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此时我已泣不成声。我不知道用什么才能表达我心中的五味陈杂,不知道怎样才能面对这个我喜欢过、牵挂过、怨怼过、伤害过的男人。
“那日之前达丹部的人便找到了我谈条件,我其实早知道斜休要在半路劫杀张义,你不恨我?”朱离叹息。
我怔了下,不知如何回答。
朱离又道:“我赶过去的那一箭置张义于死地,你不恨我?”
见我不语,他的目光定定看在我脸上,清亮逼人,“在崖下找到了张义的尸体,为了以正军威和替宁宗陛下稳定军心,他的人头和姬暗河的人头悬在平远镇城门七天七夜,让他死无全尸、身首异处,你不恨我?”
我拼命咬着唇才能忍住全身上下的颤抖和几乎抑制不住的心痛和痛哭。
“我把重伤垂危的人你丢在平远镇不闻不问,一别四个月,你不恨我?”
朱离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千钧重石,狠狠砸在我心头,每一句话都痛得似一把刀在我心上凌迟,我以为不去想就会不痛,原来四个月竟这么这么短,不足矣把前四个月,和心头那么多的往事和伤痕抹去。
离人泪
可是……痛到极致,却不再是痛,只有心死般的麻木。我此时反而平静下来,沉吟了片刻,终于敢直视朱离的眼,终于能清晰地开口说话:“不恨,真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一字字说得缓慢而认真,“你先是大奕朝的静王爷,先是朱氏后裔,才是朱离,才是你自己。也许很早之前,我便应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