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雪-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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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儿呢……”怎么不见他？自那日清醒过片刻，我一直昏迷到现在，为什么一睁眼，龙儿不见了，换成了老头这张几年如一日的老脸？到底是真？是幻？
“娃娃——”老头不高兴地拉长脸，“师傅我老人家为你劳心又劳力，你怎么一睁眼也不夸我一句，就惦记那个混小子？”
“老——头？”我怀疑地伸手，趁他不注意，一把扯住他的胡子用力一扯，听他蓦地痛叫一声，从床沿上跳开，悲愤地瞪我，“丫头——”
我虚弱一笑，随手将手上扯下来的胡须扔掉，“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想证实一下，既然你会痛，那就证明我不是在做梦。老头，能活着看见你，真好！”
“你这鬼丫头！”老头不悦地咕嘟，瞪着我，气愤地嚷嚷，“你不会掐自己呀，一点都不知道尊师重道！还有，才下山一年而已，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还沦落到让百里老怪的徒儿救，你这不是把师傅我的面子丢在地上踩吗？”
我不理他的碎碎念，此时满心满脑的只有那个本该在眼前的人，“龙儿呢？”为什么他会不在？还是——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心蓦然揪紧——
“我点了他的睡穴，在隔壁睡着呢！”老头不情不愿地答，边回答还不忘瞪我，一手犹自抚着下巴。
“他怎么了？”我着急地问，就想起身，“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事。”老头无奈地把我推回榻上，斥道，“你快躺回去，身子虚成这样，你还不老实！就知道关心他，怎么也不问问自己的身子！”
听到他没事，紧悬的心慢慢放回原位，身子却如老头所言，像被掏空似的没有一丝力气，我顺着老头手劲又躺回去，心情微微放松，微笑，“我既然能醒过来就是意外之喜了，有什么好问的！”
“丫头，”老头像是看怪物似地瞪我，“你从小就怪得不像正常的孩童了，才说你这几年来有点活泼之气，怎么还是这么沉闷的性子？事关生死哪，你就不能稍稍表现得激烈一点吗？”
“都能有你这样活泼的老头了，多我一个沉闷的小孩，也不算是太奇怪吧！”我哼笑，淡瞥他一眼，看他吹胡子又瞪眼的，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又有几分怀念，“师傅……”
他一愣，戒备地看着我，“丫头，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什么嘛？我被他防贼似的神情弄得哭笑不得，果然这为老不尊的臭老头就是受不了人对他好，还好意思说我不懂尊师重道，我难得一回想要感谢师恩，他竟然如临大敌地瞪着我，将我一腔热情兜头烧了这一大盆的冷水！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臭老头，往后再也别说我不懂尊师重道！”
“丫头你——”老头不服地抗议。
“丫头醒了。”一个温暖舒缓的声音传进来，我还没得及看过去，就被老头瞬间皱成一团的脸吸引了注意力，他那满脸的别扭与不情愿，真是幼稚到家。直到一个竹青长袍的老者踏入室内，近到床前，才回过神看过去，这老者的年龄与老头应该差不多，一双眼眸睿智深沉，却又让人望之温和可亲，一头银发绑束得十分齐整，五绺银白长髯无风飘动，自是一股世外高人的超逸之气，比之老头的不修边幅，眼前这位老者仙风道骨的可以当模范老人的最佳代表。
我斜眼看看老头不友善的表情，心里对眼前这老者的身份有数了，微微一笑，“晚辈九月，见过百里前辈，谢百里前辈费心救治。”
昏迷中听到宛郁冰蟾与那男子的对话，再对着此时老头脸上的表情，实在不难猜出这老人的身份，也就理所当然地联想到宛郁急请他回来，一定是为了我的毒伤。
百里无任细细地打量了我两眼，抚着他那五绺飘逸的银髯，向老头笑道，“无涯师弟，你这个弟子倒是聪慧的很！”
无涯师弟？谁？老头吗？我张大眼，使劲将目光从老头的发顶扫到他的脚根，看得他一脸得戒备地瞪着我，我犹自不信地死盯着他，第一次听到老头的名字，无涯，这么侠客的名字怎么也跟眼前的老头划不上等号，而且，我揉揉瞪到有些发酸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满心的疑惑，实在看不出老头与眼前这个神仙老头有哪点师出同门的样子！要真有那么点师门渊源的话，怎么老头一点人家超凡脱俗的样子都没有，更别说那通神的医术了！
“哼！”老头毫不领情地瞥他一眼，那神情显得十分熟悉，依稀仿佛是我方才做过，只见老头摆出一副倨傲的表情，睥睨地道，“那当然，我亲选的弟子，当然处处都高人一筹！”
唉！真是忍不住替他脸红！明明是大雪地里随便拣来的，还好意思说得这么慎重！我看不下去他脸上那副志得意满的神情，撇撇嘴扭过头去，再一次为老头的脸皮厚度感到无力。这种情况下他都能吹得出来，我都半死不活地躺在人家的地盘上等人救命了，他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吹嘘！
百里无任却不气不恼，脸上温和的神情不变，向我微笑道，“娃儿，我帮你切个脉。”
我也很有默契地不搭理老头瞬间铁青的脸色，有礼地浅笑，“谢师伯！”
“好孩子！”百里无任微微一笑，微撩衣摆，在榻前坐下来。
“娃娃！”老头在一边抗议地跳脚，“我什么时候承认是他师弟了，你叫什么师伯？！再说，你连师傅都不叫，哪来的师伯？你懂不懂尊师重道？懂不懂尊师重道？！”
看他涨红的脸，几乎要抓狂了，真没见过这么有活力的老头，即使过了七年多，我还是忍不住为他的行为无力地叹息。微微皱眉，无法阻绝魔音传脑，也不能消除这个噪音制造者，我只能学着百里无任的高深修为，来个充耳不闻了！再一次为老头的智商程度而头疼，这样的人呀，比三岁稚儿还会无理取闹，他到底要我怎么对着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尊下去，重下去？对照眼前这个模范长辈的人物，老头活得太失败了！此时我不得不怀疑，他对百里无任的敌意其实是源于潜意识里的自卑，看看这两个人，一个仙风道骨，一个蓬头垢面，一个出尘脱俗，一个不修边幅，这两人在眼前一对照，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想对着老头这张万花筒一样精彩的脸摆出面对师尊的尊重爱戴，还真是强人所难哪！
“情况还算稳定，”百里无任缓缓收回手，拢了拢衣袖，银白的眉心微蹙，“只是若想驱净毒素怕得费些手脚！”温和地看着我，“丫头，你毒发之后，本有药物控制，只要不强运内力，此时不至如此，你可曾勉力运功过？”
果然是神医啊！我心下佩服得五体投地，对眼前的这位老人再一次奉我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师伯医神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九月确实有过两次强运内力。”
“如此，便对了！”百里无任抚髯点头，微微一笑，“事情虽有些棘手，但也不至于没有希望。”
“有什么法子？”我还没来得及问，老头已经急吼吼地窜过来，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一脸的苦大仇深，对人家恨之入骨的神情。
“此毒若想驱净，必得附以至寒之物，你的手上不是有冰魄吗？”百里无任见怪不怪地微笑，显然对于老头风一出，雨一出的性子很习惯了。
冰魄？我愣住。这东西，我一向当它是摆设的……
“刚好莫家那娃娃今日入谷，他该是断玉的传人吧，再有上官丫头，还有你那个璇玑传人的徒弟，”百里无任站起身来，对着窗外的艳阳微笑，“四宝齐聚，无涯师弟，九月这丫头命不该绝呀！”
九月雪 九月雪2 第二十三章 前缘似旧梦
章节字数：2904 更新时间：08…09…16 09：58
“暂无大碍，你可以试着下床走动一下。”
百里无任说完这句话就笑着出去了，老头挠着头想了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一句没有交待也跑出去了。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我一个，慢慢地坐起身，我试着离开已经躺了近月的床榻，还是全身虚弱乏力呀，我叹气，脚踩在地板上，微凉。
已经是阳春三月末了，空气都暖融融的，我深深地吸口气，把春日的暖意吸入肺里，涤荡着胸中积蓄已久的郁气。伸手正要兜拢披散的头发，空荡荡的手腕看得我一怔，轻轻抚着手腕，那里，原本系着的淡紫色的腕饰，在笃定了毒伤不治的时候已经解下，却怎么也舍不得丢，搁在包袱的最底层，用旧衣包了一层又一层，不敢看，丢不下，只能搁在眼不见的地方，却又知道它一直在，心里有一个角落就会不孤单，就如把它给我的那个人一样的，他的存在一直是这样的，从来都在那里，让我一回首，就能看到，让孤冷的心可以温暖起来，再不是孤孤单单的寥落疼痛，而是泛着淡淡的温暖，融化着心里的冰寒。
从屋角的柜子上找到我的包袱，翻出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淡紫腕饰，重系在腕上，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回笼在心底，我笑了，背靠着雕花拱门，透过轻纱看着窗外的春色满园，一直积压在心里的沉重似乎被丝丝抽离，许久没有过的轻松，就像这春日的阳光一直弥漫在身上，我轻抚着那个简单的腕饰，微笑，“也该有一次是我走向你的，是不是？这样才公平！”
拂开薄薄的浅绿纱帏，扶着花梨木花架，我低头看着自己赤着的脚，微顿了下，摇头笑了，“就算我一直没有下床的机会，也该为我准备一双鞋嘛……”
春阳将一个身影洒入室内，我呼吸蓦然一紧，满心的欢喜涌上，我边抬头边笑，“你醒了……”
顿住，笑缓缓敛去，怔怔地看着背光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小莫？！”他——果然就是云萝他们口中的莫闻歌！
“月牙儿……”他的声音哑哑地，一双火亮的眼灼痛地看着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他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我，幽黑却火亮的眼汹涌着狂潮，几乎把我吸附了进去，我勉强扯扯唇角，有些干涩地笑，“我太爱管闲事了，这算是老天给我的一个教训吧！”顿了顿，我微咽一下唾沫想缓和一下喉间的干涩感，却发现并没有什么效果，暗里苦笑一下，我轻声问道，“小豆——还好吗？”
“——是，还好。”灼烈的目光缓缓地收回，他微微闭眼，轻声答道。
“那就好，”我试着微笑，“猫头……应该也还好……”
他双眼一黯，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我，“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中毒的？”
“——在我未归的那几天。”我轻叹。
他眉心微微一跳，缓缓迈向我，“为什么，延到现在才求医？”
我慢慢地向后靠上拱门，苦笑，“发现时，已经毒入五脏了，我以为就这样了，应该治不好了。”
他被春阳照出的身影投在我的身上，定住，满眼的怜惜心痛几乎要溢出来，“你晨起时的心痛就是征兆吗？”
“是啊！”我苦笑，“其实，是我自己耽误了自己。”
“月牙儿……”他的声音微颤，一手迟疑缓慢地伸到我的脸前，似乎是想轻抚我的脸颊，又似乎是要帮我拂开散乱的鬓发，几乎都能感觉到他手上的温热了，我定定地看着他，他双眼黯了下来，终是没有碰触，倏地缩回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龙毅——就是你要等的人吧？！”
我定定地看着他紧握的拳头上暴起的青筋，心微微一缩，慢慢垂睫，扯开一抹笑，“是呀！龙儿，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
矗立在跟前的身躯微微一颤，声音哑痛，“月牙儿……”
我深吸一口气，抬眼，对着他微笑，“我们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缘分，小莫，现在，我们各自有自己的一片天要撑起来。离开前，我跟猫头说，三年后再见京城。当时，我以为自己其实是没有办法完成这个承诺的。”
“——那一夜，你真的是醒着的。”他怔怔地笑，“那封信，你也看到了吧？”
“没有。”摇头，看他眼底滑过一抹痛，我呼吸一窒，暗里深吸一口气，“我没看，猫头看了。他——很伤心！”
“——猫头？”
“是！”我叹气，想到那个四合居中开朗的少年，那个心痛着牵挂着小豆的少年，那个悲愤着要我走的少年，心里陡然涌上一股酸楚，我们的错造就的后果，都留给那个少年一人承担了，而我们，在自己的故事里悲欢忧喜，却留他一个人在那个被遗忘的世界里。气过了，怒过了，生死也经历了一回，我再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有深深的喟叹，对猫头，是真的把他当弟弟的，可是，我也是伤他的人之一。
“你们，不该不告而别的。”如果不是这次的死里逃生，即使是重新面对，我也不会对他说这些，只是，我们亏欠最多的就是猫头了，心里的歉疚一直无法淡去，总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让他眸底的灰冷褪去，可是除了一个空泛的承诺，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心里对小莫与小豆一直有一股气怒无法释怀，即使无法再互相扶持，他们也必须背负着一些愧疚来承担猫头的痛！
“——我错了。”他苦涩地笑，似乎藏了无数话语的眼幽深地看着我，“可是，我们必须走，带着猫头，会把他牵扯进一团乱里，不如在四合居里清净地过日子！”
“那么，记住三年之约吧！”我叹气，一直试图忽略的凉意持续从脚下向上窜升到身体里，我不想再坚持下去，站直身子，向床榻的方向走去，“我代你们许的，也是我们三个欠他的，如果……还是不可以的话，就算了！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可是，你们不告而别，还欠猫头一个交待。”
坐在床榻上，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的赤足，眉头微微一凝，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慎重地点头，“我知道。”
“那就好。”我淡淡一笑，该说的说完了，其实我并没有多少话要与他说，他有许多事是不能说的，而我们之间只有四合居的那段日子，一旦扯到那些，到最后的话题还是离去，那么，不如不谈。
他也看出了我的意思，脸色有些苍白，微笑，笑容却勉强，“你——方才是要去哪里？”
“去看龙儿。”我淡淡地笑着，轻轻地把玩着手上的腕饰。
他眸心微微一冷，盯了我的手腕半晌，又转眼看着我的脚，“你的鞋呢？”
我抖抖脚，无奈地笑，“我躺了一个多月了，估计是没人想到我会有下床的一天，所以没有为我准备可穿的鞋。”不过，这半不是大问题。
他沉默了一下，低声问，“还要过去吗？”
“嗯。”我点头，轻抚着腕上的紫色发带，忍不住的微笑如水般在唇边漾开，“这次，我去看他。”
他静静地看着我脸上的笑，眸底飞过地滑过什么，我没来得及捕捉，他就仓促地丢下一句话，“你等一下。”人转身，快步出去了。
“唉——”我抬手叫道，他人就跟来时一样，迳自消失在门口。我摇头，“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毛躁了！”
腿缩回被子里，将脚盖好，暖一暖，轻轻地隔着被子按着脚掌，希望能早一点回暖。可心里的牵记又太迫不及待，感觉脚上的冰凉稍去，我下床，迈过花厅，向另一边的卧房走去，轻轻推开门，没穿鞋的脚步轻悄无声，我缓步迈过雕花拱门，掀开乳白的纱帏，雕花木床上，一双被喜悦燃亮得如黑水晶的眸子正温柔地看着我……
九月雪 九月雪2 第二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