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7-几度夕阳红-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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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如峰正木立在客厅里,梦竹的惊惶失措和骤然变色使他惊疑惶惑,而在惊疑惶惑之中,何慕天的叮嘱像电光般来到他的脑子里。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头的事?何慕天一定预先已知道!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晓彤匆匆的跑出来了,一脸的焦灼和不安,对他劈头就是一句:“你先回去吧,妈妈不舒服!”
魏如峰点点头,想找到明远告辞,但明远不知何时也已不在房间里了,只有晓白错愕的瞪着大眼睛,坐在窗台上面。魏如峰只得到玄关去穿鞋子,一面问晓彤:
“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明白。”晓彤困惑的摇摇头。
“你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晚上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我……”晓彤的话还没说出口,屋里传来明远严厉的一声呼叫:
“晓彤!进来!”
晓彤恐慌的看看魏如峰,掉头向里面走去。魏如峰伸手一把拉住她,急急的说:“这事并不单纯,你一定要弄清楚,我认为——”
“晓彤!”明远又在叫了,这次的声调已接近愤怒,“我叫你进来,听到没有?”
晓彤摆脱了魏如峰,急急的就跑到里面去了。剩下魏如峰呆站在门口,好半天,才回复过意识来,第一个来到脑中的思想,就是:
“找姨夫去!谜底一定在他身上!”
跨上摩托车,他风驰电掣的向家中驶去。
梦竹听到屋外送客的声音,客人走了,然后一切又趋于平静。她把脸紧埋在手心里,喃喃的自语:
“怎么是这样的呢?老天在安排些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这样呢?”
有人走进来了,她把蒙在脸上的手拿开,看到的是明远穿着拖鞋的一双脚,她慢慢的仰起头来,接触到明远的一对冷若寒冰的怒目。
“明远!”她喊了一声,又把头埋进手心里,浑身颤栗的、哭泣的、哀求的喊,“发发慈悲!我并不知道是这样的!我并不希望是这样的!”
晓彤跑进来了,跪在母亲面前,她用双手抓住母亲的手腕,叫着说:
“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妈妈,你怎么了?”
梦竹放下手来,她含泪的眼睛紧盯着晓彤,然后,她一把握住了晓彤的手,握得紧紧的,迫切而激动的说:
“晓彤!如果你爱妈妈,你就对我发誓,从今起,你永不许理那个姓魏的,你答应我,和他绝交!”
“妈妈!”晓彤惊慌的大喊,如同被兜头浇来一盆冷水,全身都冰冷了。“为什么?妈妈,为什么?”
“你发誓!晓彤,你立刻对我发誓!”梦竹喊,把晓彤抓得更紧。
“可是,”晓彤脸色苍白,黑眼珠里盛满了惊恐和哀求,“你说他很好,你说你喜欢他!”
“现在不同了!”梦竹叫,“你对我发誓!”她猛烈的摇着晓彤,“我不许你理他!永远不许你理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晓彤哭着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许多“为什么”像一个个大浪,排山倒海的对梦竹卷了过来。她闭上了眼睛,几千万个声音在脑中翻搅掀腾呼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第三章冒失鬼(1)
第二部
时间:一九四三年地点:重庆
风中柳絮水中萍
聚散两无情!
12
薄暮时分。
室内静悄悄的。
杨明远坐在床上,倚着窗子,就着窗口射进来的昏黄的光线,专心一致的补着他那双已经千疮百孔的袜子。整个一间寝室内,除了他之外,就只有王孝城在修理他破旧的口琴,铁片和螺丝钉拆了一桌子,零零碎碎的一大堆,却怎么都拼不拢来,他一面在拼拼凑凑,一面在低低的诅咒。
暮色在室内加重,光线越来越暗了。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接着是王孝城的咒骂:“他妈的!”
杨明远吃了一惊,针刺进了手指里,抬起头来,他没好气的说:
“怎么了?你?”“打蚊子!”王孝城头也不抬的说,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和王孝城愤怒的喝骂声:“他妈的,有朝一日,我不杀尽这些臭蚊子,我就不姓王!”
“那么,你还是趁早改姓吧!”杨明远说,慢吞吞的打了个结,咬断了线头,把袜子送到窗口去,仔细的审视着自己的手工。把补好的袜子从手上抽下来,拿起另一只没有补的套在手上,他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洞。“我打赌耗子在我的柜子里做窝了!”
“喂,小杨,”王孝城叫,“灯点起来,怎么样?”
“没桐油了。”杨明远静静的说,开始穿针,穿来穿去,线头就是不进针孔,他坐正了身子,伸伸脖子,叹口气说,“画上十张工笔翎毛,也没有补一双袜子的工程大!”
“你那个还能叫袜子呀?”王孝城说:“叫鱼网差不多,如果我是你,才不在这上面费工夫呢!”
“你有接济,我呢?”杨明远耸耸肩。
“接济?谁的接济到了?”门口传来一声兴奋的叫声,接着,一个人影从外面窜了进来,矮矮小小的个子,一对大眼睛,圆圆的脸,一股聪明调皮相,“王孝城,你的接济来了?好呀,拿出来,看话剧去!”
“你听清楚了没有?”王孝城说,“叽哩呱啦乱嚷,接济来了,周末还会泡在宿舍里呀!”
“咦,宿舍里的人呢?”小个子张望着问。
“进城的进城了,没进城的大概都去茶馆了。”杨明远说,终于把线头穿进了针孔里,小心翼翼的拉出了线头,他透了口长气,“阿弥陀佛!”
小个子赶上前来,伸手夺过杨明远手里的破袜子和针线,一面嚷着说:
“补这个做什么,话剧看不看?”
穿了半天的线头又被拉出来了,杨明远跳下地来,气呼呼的说:
“小罗,我要揍你!捣什么蛋嘛!以后全穿你的袜子,看吧!”
“哈哈,我的袜子已经尸骨无存,从上星期起,就根本不穿袜子了。”小罗笑嘻嘻的。
“什么话剧?”王孝城问。
“江村和舒绣文合演的《闺怨》,有兴趣没有?”
“有兴趣又怎样?”王孝城无精打采的说,“没钱!”
“我变个戏法给你们看!”小罗说,伸手在长衫口袋里一阵摸索,摸出了两张票来,往桌子上一放,得意的说,“瞧!这是什么?”
“唔,”王孝城皱皱眉,“你哪儿弄来的?”
杨明远拿起票来,仔细的看了看,不感兴趣的放回桌子上,耸耸肩说:
“我说呢,他哪里来的钱,看看日子吧,是上星期的票,小罗就是会这一套。赶快把袜子还给我,我就只有这么一百零一双!”
“我跟你们讲,”小罗拿起票来,仍然兴致盎然的说,“我们混进去,国泰那个收票员,我已经和他混熟了,包管你们没问题。江村和舒绣文的《闺怨》,他们说江村把白朗宁简直演活了。你们不去我就一个人去!”说着,他转身就向门口走。
“喂,等一等,”王孝城喊,一面望望杨明远,“你呢?怎么样?去不去?”
“两张票,怎么去三个人?”杨明远问。
“混进去呀!”小罗叫,“走吧,小杨,别那么婆婆妈妈了。”
“你有车钱?”杨明远怀疑的望着小罗。
“哈!”小罗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老天给我们两条腿做什么用的?走呀!”
“从艺专走到国泰?”杨明远问,“假若混不进去,这两小时的路岂不冤枉?”
“做事全像你这么瞻前顾后的,人就别活着了!”小罗说,把杨明远的袜子扔在床上,“到底你们去不去?”
“去!”王孝城说,“反正窝在宿舍里也是无聊,看不成就当是出去散步的,明远,去吧!”
杨明远看看小罗和王孝城,既然他们都去,一个人留在宿舍里饱蚊子可不是滋味,少数服从多数,还是去吧!换了一件长衫,三个人走出宿舍,绕出校门。从艺专到重庆市区,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走到磐溪,过河到沙坪坝,再搭车子经小龙坎、化龙桥等地到市区。另一条是走到相国寺,渡江到牛角沱,再经上清寺、两路口、观音崖、民生路到市区,前者路远,后者是捷径。所以,一般穷学生都采取后者。走路到市中心,大概要走两小时。
一经上路,小罗的精神就全来了,小罗是个标准的话剧迷,重庆市的话剧,他几乎一个也没错过,而十次有九次是看白戏。谈起话剧演员来,他更是如数家珍,谁的戏路如何,谁的扮相如何,谁长得顶漂亮,谁的声音最好听,简直就说了个没完。三个人里,杨明远向来是比较沉默的一个,王孝城也不像小罗那样活跃,于是,一路就听小罗一个人高谈阔论。
第三章冒失鬼(2)
走到了民生路,他们选择了从夫子祠到国泰戏院,正走着,小罗忽然碰了王孝城一下,低声说:
“看到前面那个梳辫子的女孩子没有?”
“怎么样?”王孝城向前面看了看,看到一个少女的背影,两条乌黑的长发辫,扎着黑绸结,亭匀的身子,穿着件白底碎花的鲶纱旗袍。
“中大的学生背地里都叫她作沙坪坝之花,是个寡妇的女儿,她父亲以前也小有名气,是个文学家,可是几年前就去世了。”
“你知道得倒很清楚,”王孝城说,“现在她们家做什么的?”
“什么都不做,家里有几块田,大概就勉强凑和着过日子,她是个女学生,今年暑假才高中毕业,听说中大很多学生都在追求她。她也很大方,常和大学生们一块儿玩。你们要不要认识她?我和她见过两次,可以给你们介绍。”
“算了吧,”杨明远不感兴趣的说:“认识了干什么?”
“小杨天生是个煞风景的人!”小罗说,“你不想认识我就给孝城介绍!”说着,他拉着王孝城向前赶了几步,喊了一声:“李小姐!”
前面的少女回过头来,杨明远正好也走上前去,一眼看到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庞,和一对盈盈然如秋水般的眸子,不禁本能的愣了一下。小罗已经热心的嚷了起来:
“李小姐,到哪儿去?”
“想去看国泰的话剧,”那少女站住了,微笑的说,一派落落大方的味道,“这么晚了,多半没有票了。”
“没关系,我们也要去看国泰的话剧,正好,我们还多一张票,李小姐就和我们一起去吧!”小罗信口开河的说。
“那怎么好意思。”少女虽然口里这么说,显然却并不是拒绝,而且,那坦然的微笑的表情说明了她还很高兴找到了伴,“本来妈妈要和我一起来看的,临时又不来了,大家都说这个戏好,我真不想错过。”她解释的说。
王孝城和杨明远交换了一瞥,杨明远还来不及代小罗担心,小罗已在为他介绍了:
“李梦竹小姐,这是我的两个同学,艺专的高材生,王孝城和杨明远。”说着,他笑笑,又加了一句,“他们都是真正念书的,不像我是玩的。”
李梦竹笑了,柔和的看了王孝城和杨明远一眼,那对眼睛沉静而温柔,还带着女性所特有的妩媚。杨明远向来见不得女孩子,一看到女性就要脸红,面对着这样一个年轻而出色的少女,他木讷的老毛病就发作了,一句话也不说。还是王孝城说了句:
“我们一起走吧。”
四个人走成了一路,小罗开始在为“闺怨”作广告了,虽然他根本还没看过,却大吹大擂,如同已经看了好几遍似的,女主角演得如何动人,男主角演得多么逼真,讲得头头是道,甚至于对观众反应,都大加描写:
“演到最动人的时候,台下鸦雀无声,所有的观众都含着一眶眼泪,人人想哭,又都哭不出来。台上台下的感情,完全糅和成一片……”
梦竹听得十分动容,忍不住的问:
“罗先生,你看了几次?”
“我?”小罗呆了呆说,“还没有看哩!”
“那么,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梦竹诧异的问。
“报上广告里登的呀!”小罗理直气壮的说。
梦竹笑了,杨明远和王孝城也笑了起来。杨明远暗地里拉了王孝城一把,低声的问:
“我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还难保呢,他又拉上了这么个女孩子,到底预备怎么办?”
王孝城摊了摊手说:
“我怎么知道?”
到了国泰戏院门口,闹哄哄的挤满了人,卖票处仍然排着队,入口处也早已开始收票,人群在戏院门口挤塞着,其中以学生占绝大多数。小罗让梦竹走在最前面,明远其次,王孝城再其次,他殿后。走到了收票的地方,梦竹顺利通过,明远指了指后面,也进去了。小罗把两张假票往收票员手里一塞,同时推了王孝城一把,示意他乘人潮拥挤的当儿钻进去,但,王孝城慢了一步,收票员已经认出票是废票,就嚷了起来,明远听到后面一嚷,知道小罗出了毛病,他向来忠厚,不愿顾了自己而丢掉朋友,就拉了梦竹一把,两人又折回到入口处来。收票员看到他们两个,就又叫了起来:
“他们四个是一伙的,都没有票!”
梦竹望了望明远,又看看小罗。小罗满脸尴尬,还在面红耳赤的和收票员瞎吵。由于他们阻住入口的地方,人潮就在外面拥挤咒骂。梦竹立即了解是怎么回事,打开手提包,她正想拿钱补票,一只手横过好几个人的肩膀,伸到收票员的面前,手中是四张特别座的票,同时,一个男性的,沉稳的声音在说:
“这四个人的票在这儿,谁说没有票?”
收票员愣了一下,收了票,叽咕着说:
“有票不早拿出来,开什么玩笑!”
四个人走了进去,都不由自主的望着那解围的人,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穿着件灰绸长衫,白皙的皮肤,一对黑而深湛的眼睛,看来恂恂儒雅,带着股哲人的味道,正对着他们斯文的微笑着。显然,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男男女女都有,一目了然,不知是哪个大学的学生。小罗、明远、和王孝城等无缘无故收了人家四张票,都有些不大好意思。可是,接着,那群人中跑出来一个胖子,拿着把折扇,满头的汗,一把抓住小罗,大笑着说:
“好呀!你又玩老花样了,哪有带着女朋友还看霸王戏的!”说着他又和梦竹打招呼,“李小姐,还记得我吧!”
梦竹微笑着点了个头说:
“是吴先生,是不是?”
“得了,”小罗一看到胖子,就把刚才那一点不自在全一扫而空,又兴高采烈了起来,“什么吴先生,就叫他胖子吴,否则,你叫他他也听不见,还当你叫别人呢!”
胖子吴爽朗的大笑了起来,一面把那个穿绸长衫的青年拉到前面来,笑着说:
“闹了半天,全是熟人,来来来,大家介绍一下,认识认识!这位是今天请客的主人,何慕天,刚好他家寄了一大笔钱来,他是我们系里最阔的一个,所以,大家敲他竹杠,要他请全班看话剧,幸好有几个同学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