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江湖之琵琶误_歌舒唱_明月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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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背影瞬即在阳光下变远。
风吹动她的衣袖,她将一去不复返。
夏季里的一切都是浓绿,绿光耀眼,碧绿的眸子望着前方,一眨也不眨。
哥舒唱,这次,我要你来选!
告诉我真相,我就嫁给你,不告诉我,我就离开!
——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走。
——不要以为我真的离不开你。
——为什么……还不追来?
背后风声寂寂。
明月珰恼怒地哼了一声,真的不追来,真的眼睁睁看着她走?到底过去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他能失去官爵、失去生命、失去她,也不能告诉她真相?
到底,是什么?
好奇心几乎要淹没她。
她绝不能这样带着疑团离开,然而他居然没有动静,真真气死人,她一咬牙,勒住马头——
——就在她的手紧住缰绳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马蹄声。
哥舒唱追了上来。
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追了上来。
追了上来。
胯下的追风跑得飞快,前面的人儿渐渐近了,哥舒唱看到了她的脸。
明月珰转过身,碧绿眸子里有璀璨光芒,无可阻挡。
——哼哼,这下总得交代了吧?
——就算你这次不说,那也不要紧,我就不信套不出你的话!
——那么长,那么长的一生,我看你能瞒我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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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明月珰做了哥舒唱的妻子。
虽然她用尽一切办法,却仍然不能从丈夫的嘴里打探出半点风声。每当她一提及这个话题,哥舒唱就会“哦”一声,然后问老路:“追风喂过了吗?”或者问“中午是什么菜式?”后来有了小阿苍,便改成:“阿苍醒了吗?”
提到了阿苍,还有可能变成一顿训话,因为哥舒唱非常不乐意自己的儿子要被送到哈路身边。
可是有什么办法,明月珰挑眉望向他:“谁让他像我不像你?既然是绿眸,就要跟我姓。何况哈路为了我们,把越阳公主都娶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哥舒唱看着她半晌,忽然露出顿悟的表情,打横抱起她。
“喂,喂,你要干什么?”
“我想,也许我们应该有一个黑眸的孩子。”
“那你先告诉我当初是怎么回事——唔——”
声音消失在他的唇间。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茜红帐里。
炎夏时候有蝴蝶从窗外飞进来,睡在外间摇篮里的小阿苍不知为何醒了,睁开眼。
双眸如同雨后青山一样空翠,又如同春水初涨时一样碧绿,
真绿呵。
番外 永远的秘密
那是他一生也不愿意提及的日子,仅仅是思维触及,也痛不可当。
刀光劈面而来,劲气拂动衣襟,毫无内力的她可以斩出这样的刀风,显然已经用尽全身力气。
她拼尽全身力气要杀他。
他闭上眼睛。
忽然轻松下来。
杀了我吧。让我死在你的刀下。
然而想象当中的刀刃始终没有落下来,侍卫夺走了她的刀,另外两名分别捉住了她的双臂,另一名则用绳子将她捆起来。
她被他们押出去,剧烈挣扎。她其实不必用刀,那充满仇恨和痛苦的眼睛就是刀,他早已被她的眼神刺了千百刀。
朱公公上前跟他说了什么,他没有听见,只是笔直地站着。心里有个声音,提醒自己不要倒下。
朱公公走了,他笔直地站着。
风过庭院,五月的花香浓郁。
他笔直地站着。
到了中午,下人们终于发现了少将军的异常,他已经一动不动在那儿站了半天了,仿佛连眼睛也没有眨,整个人似变成了一座石雕。
哥舒翎一直远远地看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
他站得那么直,眸子直视前方某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唱儿……”哥舒翎的声音有些低哑,“多谢你顾全了哥舒家。”
哥舒唱没有说话,他仿佛真的化成了石头,连脑子都不会动一下。
“我一直以为,唯有令自己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那些自己不愿失去的人。然而,要多强大,才是足够强大?”
老大的声音充满了神伤。
难道强大反而成为失去的理由吗?因为足够强大,所以更加不能放弃自己的强大。
当年他因为失去爱人而发奋图强,今天他的儿子却因为要守护这强大的地位,而不得不眼睁睁看着爱人去送死。
“父亲。”
“唔?”
“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请陛下赐她一个全尸。”
哥舒翎长久地沉默,缓缓地点头。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无论是对哥舒唱,还是对当年那个女子。
哥舒唱望着他离开。
他真的已经老了,受伤的右脚显得蹒跚。
哥舒唱黑不见底的眼睛里,忽地起了一丝波动,在背后唤住他:“父亲。”
哥舒翎停下脚步。
“您生我养我,一心栽培我成材,我还没有对您说过‘谢’字。”哥舒唱道,“二十多年来,我身为哥舒家的儿子,一直把哥舒家的声威放在我的性命之上,也一心要成为第二个哥舒翎。可是,对不起,父亲,这一生,我只能是哥舒唱。”
说着,他跪下来,“父亲大人在上,请受不孝子三拜。”
他果然拜了三拜,每一下额头都重重地触到青石地面。
磕罢头,他起身离开。
身影消失在哥舒翎的视线里。
儿子的举动,让哥舒翎隐隐有些不安,怅然叹息。
他的信念是对的吗?
为了哥舒家的声威和地位,儿子失去了幸福……哥舒翎的心头沉重起来,如果再给他给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是不是应该让哥舒唱带着明月珰远走高飞?
他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仍然看不透命运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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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得知明月珰被带走的消息已是当天下午,他即刻赶到哥舒将军府,哥舒唱在书房里整理东西,信件一一整理出来,
初夏的时候已经有些热,书房里却还笼着碳盆,哥舒唱把书信扔进碳盆里,不一时火舌便舔上来,将书信化成灰烬。
“你在干什么?”
“你来得正好。”哥舒唱看上去仍如往常一样镇定冷静,在书橱里抽出一套书放到清和面前,“这是你曾经想要的《兵冢列志》,拿去吧。”
清和默然。这套书他曾经的确想要,但当时哥舒唱当宝贝般护着,只许他借。
“明月姑娘的事,我听说了……”
“要的话,就拿走吧。”
“哥舒唱——”
“我还有些东西要整理,没有时间陪你聊天。”哥舒唱说。声音不徐不急,和往常没有半点不同。但他的脸色极白,眼眸极黑,这样的黑白分明,有种叫人窒息的绝望在里面。
门外忽然有人吵闹,老路和几个下人同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老路一脸的气愤,道:“少将军,这人好端端送两口棺材到门口,我要把他赶出去,他却叫着还说是您订下的,您看这个人该怎么处置。”
“本来就是大人订下的么!”中年男子叫屈,“不然我哪有胆子上门来。大人一早到我店里——”
“是我订的。”哥舒唱淡淡道,“老路,给他银子。”
老路一怔,“好端端订棺材干什么?就算是明月姑娘的事,也犯不着要两口中啊……”
哥舒唱闻言蓦然抬起了眼,眼角一抹寒光,看得老路底下的话全吞进了肚子里,忙把中年男子带出去,付钱。
清和静静地瞧着这一幕。
垂下眼睛。
长长睫毛掩住他的眼神。
“留得住哥舒家,就留不住她。留得住她,就留不住哥舒家。”清和的声音如风一般轻淡,“哥舒唱,很辛苦吧?”
哥舒唱没有答话,整理完那些信件与书籍,开始处理桌上的公文。
“这样好吗?”清和问,“这样不顾一切,好吗?别忘了你是哥舒家仅剩的儿子。”
“正因为我是哥舒家唯一的儿子,才只有这条路走。”哥舒唱道,“如果不是,我早已带她离开。”
清和看到他这样沉静镇定的模样,便知道他前前后后都已想好。经过缜密的思索才定下的一切,谁也不能改变。
哥舒翎从宫中回来,踏进书房看见哥舒唱埋头处理公文,而清和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父亲。”哥舒唱问,“什么时候行刑?”
“三天后。鹤顶红。”哥舒翎望向儿子,目中有深深怜惜:“皇上命你监刑。”
“嗒”地一声。
笔落在纸上,墨迹晕了一大团。
鹤顶红。
三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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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恒久地阴暗。
月氏的牢房如此。
大晏的牢房如此。
一灯如豆,照着狭小的空间。
他想到那一日,他去救她,中了她的圈套,然而,最终她仍然放了他。
她比他聪明,早知道所谓的侠义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他早已喜欢上她——在明知不能喜欢的时候,在自己还不曾察觉的时候。
现在,他们又在这阴暗的牢房里相逢——这将是此生最后一次。
越阳公主站在他的身后。
让哥舒唱监刑,是越阳的建议。让他亲手杀死她,他将绝望到没有一丝后悔的余地。从此忘记一切,安心做她的驸马。
越阳笃定地等明月珰出来。
明月珰的脸色有些憔悴,眼眸却异常地明亮。她盯着哥舒唱,他穿一品朝服,英勇又优雅,东方男子的美貌与精魂,都在他身上。
这个男人,她唯一爱过的男人,将亲自看着她被人夺去生命。
朱公公托来一只朱红金顶的小瓶子,请哥舒唱示下。
哥舒唱点点头。
两名兵卒上前,待要灌下去,明月珰忽然道:“我自己来!”
碧绿眸子里像是燃着火焰,那是地狱的红莲之火,她的恨能将所有人打入地狱。
哥舒唱点点头。
兵卒替她松开手上的绳子。她手上被勒出於痕,拿起那只小瓶,拧开黄金瓶盖,眼睛望向哥舒唱,脸上有极诡异的笑:“哥舒唱,我要死了,我要死在你的面前。但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死后我的灵魂将化为厉鬼,诅咒你一生一世不得平安,你会以比我惨一百倍的方法死去!”
她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响在阴冷昏暗的牢房里,所有人都不由自地地打了个寒颤,越阳喝道:“住口!”
明月珰傲然一笑,一仰头,将整瓶的鹤顶红喝了下去。
鹤顶红,只要一两滴便足以致人死命。
她的身子微微一晃,倒在地上。
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来。
哥舒唱缓缓地走过去,缓缓弯下身,缓缓地抱起她。
越阳一惊,“你要干什么?”
“替她收尸。”哥舒唱的声音如同深井水,冰冷,不见丝毫波澜,“可以吗?”
朱公公咳了一声,道:“将军,按规矩,得让仵作确认一下。”
哥舒唱站住,让侍立在一旁的仵作探她的鼻息,搭她的脉门,再以银针扎她的掌心。
“需要确认吗?”哥舒唱看着那仵作,声音似幽深底处吹来的风,“难道你感觉不到她的身子在变冷吗?一点一点冷下来,一点一点硬起来,你觉得她还有可能活着吗?”
仵作身子一颤:“小的、小的只是……只是职责所在……”
朱公公暗暗叹息一声,哥舒唱与明月珰当日在大殿之上,手牵着手说一生一世要在一起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现在却弄得这付光景,让人怎能忍心?他将仵作叫到身边来:“怎样?”
仵作道:“犯人确已毙命。”
哥舒唱抱着明月珰走出去。
一级一级,走上台阶。
恍惚就像当日在月氏大牢,抱着她,踏上台阶,准备冲出门外。
那时明知门外埋伏得危机重重,心里却亮亮堂堂,不管是重罗剑还是他的身体,都充满无穷的力道。
而今,在自己的国度,他却只能抱着渐渐冰冷的她,一阶一阶,走出阴暗的地牢。
明月珰,我对不起你。
你当初就该杀了我。
那样,你仍然是威风凛凛的明月家族后人,你喝酒,你弹琵琶,你唱歌。
你不该跃下城头,不该跟我来大晏。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宁愿你在初次对阵的时候,就用飞月银梭割下我的头颅,放在你父亲的牌位前。
如果……没有如果,一切已成事实。他一步一步地走错,她也一步一步地走错,最终,走到了今日这个局面。
面前的道路一时迷蒙,脸上滑过一道冰冷的水痕,视线才重新变得清晰。
他轻轻将脸贴到她的脸上。
她的脸比泪还要冷。
比死还要冷。
她带着对他的怨毒死去。
从刑部到将军府,平时不过片时便到,今天却像有亿万年那么漫长。街道上的人纷纷看着这个穿一品官服的男子,抱着一个身穿囚服的女子,慢慢地从长街走过。
街上繁华热闹如同以往任何一天,然而所有的热闹都在他的身体之外。
他整个人就像一团冰。
他流下泪来,泪也成了冰。
他抱着她进将军府,府中上下已经挂满了白幔,下人们看见他抱着明月珰进来,开始洒纸钱。
他将她放进棺材里。
指尖一点一点离开她的身体。
一点一点地,丧失她的气息。
“不要怕。”他轻声道,“我这就去找你。我欠着你,你要能原谅我,我们下一世再做夫妻。你要是不能,就把我留在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他的声音那样轻,好像生怕吵醒熟睡的情人。
另一口棺材放在她的旁边,他躺了进去,老路吓得脸色发白,抢上来:“少将军,你要干什么?!”
他抽出随身的匕首,一寸一寸从鞘里拔出来,仿佛在一寸一寸接近死亡,一寸一寸接近她,他闭上眼睛,轻声吩咐:“将我们合葬在一起。”
匕首向胸膛刺去。
忽然有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他没有睁开眼,反手侧开,匕首照原来的方向刺下去,蓦然地听清和的声音低促地道:“她没死!”
他轻轻一笑,清和啊,我亲眼看着她喝下鹤顶红,亲眼看着她死去,她在我怀里一点点冰冷,谁也没有我清楚她的死亡。
“她喝得不是鹤顶红!”清和的声音低而急促,“要死,听我把话说完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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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鹤顶红,是什么?”
“是唐门的一种药,令人陷入假死,十二个时辰后,又能活过来。昨夜我命人潜入宫中,将鹤顶红换下了。”清和说着,补充道,“九王爷与唐门素有往来,府中有唐门高手听命,这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从哪里得到这种药?”
“唐且芳手里。”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世上有这种药。”
“因为这是唐且芳专门为我配制的。”清和说着,脸上就有了一种微茫的神情,像风卷走最后一丝云,忧伤或者悲凉那么浅淡,“我曾经,想把这药给一个人喝。可惜,她没有等到……现在,能用在明月姑娘身上,也不错。”
哥舒唱默然。
“这样的药,世上仅有一瓶,唐且芳说的确可以令人假死,但是,对人的记忆会造成一定伤害。至于具体情形,十二个时辰后便知道了。”
哥舒唱半晌道:“那么,我等十二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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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个时辰,如果她没有醒,一切照旧。如果她能醒,则万万不能让他人得知。清和已让老路驾来马车,将哥舒唱和明月珰送到老路的女婿家中。
小小的民宅,只有老路的女儿和女婿两个人。老路与路妈看着哥舒唱从小长大,是将军府中的最得力的老人。
清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