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肆野-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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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好,反正特傻那种。”
“不会还顶个鸡冠子吧?然后就改光头了?”
“差不多。”他答得到正经。
“你神奇。”我还在笑,“唇钉儿也是那时候的后遗症吧?”
“这个要更早,上大学之前就有了。”
“哦。”我点了点头,“原来光头的由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花柳病的后遗症呢。”
“许唯你找抽吧?”
“哈哈哈哈……”
“干活儿,赶紧的。”
“唉,你怎么被抓包的?”
“……我缺课缺得特别厉害,有天被许老师堵在PUB里了。”
“然后呢?”我特好奇我姥爷会怎么做。
“他拿了我的大提琴,然后说,跟你肩上那个二选一。”
“你呢?”
“我选了贝司。”
“啊?”
“……然后他走了,隔了大概两个月,他拿了一把doublebass给我,他说,玩儿节奏,这个才是最佳选择。”
“嗯。”我坐了下来,认真的听着,手里不闲着,继续整理那一摞一摞的谱子。“继续说,我听着呢。”
“他基本上是手把手的教我,现在这把doublebass还是你姥爷的,纯手工的。因为大提琴的基础好,我学的很快,然后发现这个确实是最好的。”
“乐队呢?”
“散了,吉他手出国了。”
“哦。那后来你就消停了?那时候你多大?”
“大二,十九或是二十?然后跟许老师接触多了,我发现从他身上能学到很多东西,不仅是音乐,还有很多更深奥的。”
“嗯,你崇拜他?”
“可能是吧,然后我开始跟他整理资料什么的,做他的助手,毕业以后我留校,开始做助教……直到他去世。”
我默了,我感觉有点儿悲哀,跟我比起来,武晔更像是他的孙子。
“许老师经常会说,如果你能学乐器就好了,这样你们能来个家族乐队。”
“啊?不可能吧?我妈又不会乐器。”
“据我所知……你母亲离开家以前,一直学习小提琴。”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从没在我们家看见过乐器。“那也凑不齐一个乐队啊。”说完,我就抖了一下,“武晔,我姥爷跟你说过我爸么?”
“从未。”
“……你都知道我们家什么事情?知道多少?”
“上面那个箱子递给我,”武晔抬眼看着置物架的顶端。
“你还真是拿我当壮劳力。”我嘟囔着,站了起来,去够那个箱子。“我姥爷跟你说过我妈么?”
“总说,每次说的时候都很高兴,可说完了,他就会沉默。”
“……都说些什么?”我够着箱子,可是一不小心反而把它推进去了,只能再次努力。
“说她小时候,说她练琴的时候总开小差,不过很有天分,说……她的电影,你妈所有的电影,许老师都收藏了,影院公映的时候也总独自去看。”
“我妈却从不说他……要不是我偶然发现,我还以为……我闹不懂他们,也不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任何事情。虽然他二十多年对我不闻不问,可我还是想知道他是谁,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我奇怪吧?”
“小心!”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武晔拽开了。
“想什么呢你?”
箱子砸在了地上,惹起一片尘埃……
“我操……手好像扭了。”
我甩着手腕,感觉右手手腕刺痛的厉害。武晔抓住了我的手腕,慢慢地揉着。
“对上我的手,往后顶。”
“别,疼。”
“顶。”
活动了几分钟,总算恢复知觉了,地上却乱糟糟的一团。
“从没见过你这么不爱惜手的摄影师。”
“就跟你见过多少个似的。”
“你坐一会儿,什么都别动,我下去给你拿扭伤药膏。”
“需不需要这么小题大做啊?”
武晔没搭理我,出去了。
我坐着,又活动了活动,真是觉得没什么事儿,遂蹲下去收拾散落的谱子,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老信封。它混在一堆谱子中间,格外显眼。
我拾起它,端详着,上面没地址,没邮票。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我的比一般人还要旺盛==为此我吃亏过很多次,可依旧不长记性。
信封沉甸甸的,我想都没想就拆开了。
是一摞照片,没有信,没有只言片语。
照片是黑白的,拍的很杂乱。上面的人形形色色,我一个都不认识。
“让你别动老实呆着,你干嘛呢?”
武晔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
“你吓死大活人啊?”
“什么照片?怎么都泛黄了?”
“不知道,你看看,我刚从谱子堆里翻出来的,看着特纳闷儿。”我说着,递了一些给武晔。
他拉过一个箱子,坐了下来,翻看着。
“这是我们学校拆掉那礼堂吧?”
“嗯?”我席地而坐,看着他。
“这肯定是以前的旧礼堂,02年拆了翻修的。”
“你们学校?就是你以前念书的大学?这个大学?”
“是,不过现在变化大了,我以前在这儿念书的时候一个样子,现在在这儿教书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时间么,总能带动一些事物的变迁。”我点了烟,靠在身后的架子上。
“唉,许唯,你发现没有,照片上有个人总出现。”武晔说着,拿了照片给我指。
“我也发现了……”我也拿了其中一张给他看,“是不是这个,弹钢琴这男孩儿?这人谁啊?”
“我怎么会知道。”
“……也是,估计用这种相纸的年代你还走不利索呢。”
武晔没搭理我,点烟,捏着照片还在看,“这是许老师吧?”
我看着他指给我的一个背影,感觉不出什么,“这我可看不出来,我只在杂志上看见过他。”
“我觉得像,真的,他教我的时候刚过六十大寿,可是看着还是不那么显老,至少没有老态龙钟,体型没怎么变,看这张他大概四十岁?或者更年轻?”
“这到底是什么照片啊?”我盯着相纸发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都是废片儿,或者说是什么人不经意拍的。”
“手先伸过来。”
“哦。”我把右手伸了过去,换了左手捏着照片。
“你手很适合玩儿乐器。”
手指掠过掌心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唉,我第一天到北京的时候,你是不是摸过我手?”我想都没想就问了。
武晔抬头看着我,他唇边的烟雾淡淡的,显得他的五官都开始模糊起来。
“嗯。”半晌,他点了点头。
“死变态……”我笑了。
“那时候我就想,真对,你应该学乐器。”
“我?我弹过吉他,不过算是史上最差的吉他手了。”
武晔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掌心与掌心相贴,很热,我感觉到了他手指的温度,真的,他的指尖总是冰冷,今天例外。
“得,只能赖你遗传因子不好。”
“唉,”我握着武晔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话我真的想问,“武晔……”
“嗯?”
“我姥爷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好?你说过……你跟他不是那种关系……可是……我想,从师生的角度来讲,他不会轻易的把遗产留给你……”
“我也不知道,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可惜……想问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遗产这个事情是他过世之后公布的。”
武晔唇边的烟将近燃烧殆尽,我放下了左手的照片,拿下了他唇边的烟,“也许……他很感谢你陪他走完了最后的路吧。我不在他身边,我妈也不在……我们俩快够上混蛋的标准了。”
“别这么说,家庭……总是复杂的。不是同根生就一定能了解对方的。”
“……那么,也请你回答我,为什么你要对我好,是对我姥爷照顾的回报么?”
武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与我交握的五指渐渐松开了,我以为他会放手,可他没有,只是轻轻的摩挲着我的掌心。
“为什么不回答?”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最怕你的反问句。”
“是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有了一道缺口,却不知道那缺口是什么。脑子乱糟糟的,关于我的家庭,关于武晔。那摞黑白照片后来被我收了起来,我总觉得这是什么引子,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姥爷收集了这些毫无逻辑的照片?
(八)不详
只有远离一座生活已久的城市,才能窥见自己生活的本质。
以前从未有过在某个城市生活已久的感觉。
但是现在,我有了。
北京于落杉矶对我来说开始感觉更熟悉。
很多街道,很多角落,我又开始熟悉它们。
是好是坏,我不知道。
在陌生的生活维度里,能体验到一种由未知、碰撞、体认、感应到了解的过程。
所以我喜欢在路上,这不仅帮助我重新拥有对生活的敏感,也让我找到许多不解的答案。
为什么有的人选择生活在古堡里?
有的人却选择删除历史?
为什么有的人花很长的时间发呆冥想?
有的人却在陀螺般旋转无法停止下来?
为什么有的人拥有一切却从不知晓快乐?
有的人身无所有却快乐的生活?
选择从不是问题,因为一开始你就已做出选择。
在路上,你只是在寻找做出选择的理由。
可是我找不到。
最近在路上,我的感觉又开始差起来,毫无理由的。
今年的最后一批片子让我感觉很烦躁,无论是在哪儿,空旷的地方、狭窄的地方我都感觉要窒息。
几分钟之前,我竟然迷路了。
你知道迷路的感觉在一开始总是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但是很快的,我发现这种感觉很好。因为,我好像,真的身处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个新的城市,一个我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那条街其实我已经走过很多遍。那条路就在我常住的酒店的旁边。
只是夜色中,我迷路了。
些许的眩晕之中,我还是决定了,把片子带回北京弄。
我突然就不想在上海再多呆一分钟。
去机场的路上,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问题了,我根本不知道这个时间会不会有飞机飞北京,可我就是想回去,没有也无所谓,火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知道自己匆匆回去要干嘛,可我就是想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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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7点的火车站人潮稀疏,我拉着箱子,出站,拦了计程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想了想,说,南河沿儿。
我很久没来过南河沿儿了,没什么变化,更干净了而已。
可是从镜头里看出去,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那种有点儿荒芜又古韵深厚的感觉,没了。
随便拍了两张,我决定步行到故宫。
清晨的北京人们已经开始行色匆匆,我跟他们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们在忙着开始一天的工作,而此时的我,忽然心血来潮想拍下这座城市现在、目前、最真实的模样。
故宫城墙外的一条小路吸引了我,晨曦时分,苍翠的绿叶染上了一丝媚色,映着故宫的角楼,那么安静,那么平和。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嘲杂的声音,耳朵能捕捉到的也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动。
我换上了滤光镜,不停的变化角度按下快门。
这是这座古老城市中原始的一面,也是这个喧哗都市中,安静的一面。
我觉得我可能是疯了,我就那么拉着个行李箱,在北京溜达了一天。出奇的,我拍了很多照片,没人要我拍,可我自己想拍。我想了解北京,弥补我离开它的十年的空白。
夜幕低垂的时候,我去了夜生活丰富的酒吧街,三里屯的多国文化,前海的奢靡、后海的人文气息。嗯,都挺有意思,这就是时尚年轻的人们拉帮结伙的地方。整个世界都一样,北京跟巴黎,汉城跟东京,没有区别。
坐上出租车往回折返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我想我会吓着武晔==
本来都跟他说了要在上海呆一个月左右,可现在,不到两个星期,我就杀回来了……
车子在院门口停下的时候,我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嗯,回家的感觉。
九月走,十月归,然后呆了三天又去了上海,不不,不要再旅行了,我想回家。
旅途中,路过一家很小的唱片店,但是很有特色。我买了很多地方音乐,估计武晔会喜欢。
开门的时候,我尽量轻一些,夜里两点这个时候,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睡了。
有古典音乐的声音,很柔和。
琴房有灯光流泻出来。
“你还没睡呢?”
我把行李放在门口,想开客厅的灯,不亮。
“唉,灯坏了?”想也没想我就推开了琴房的门。
我以为我会看到武晔在拉琴,或者是在看书,或者别的什么都不惊奇。
可是……
从镜子映入我眼帘的,不是这些。
那个男孩接近半裸的跨坐在武晔的身上,从镜子里,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很礼貌的关了门,拖了行李进房间。
躺到床上的时候,我看着我那满天星斗,感觉眩晕。
放了唱片,我随手拿了一本书看,可字儿就是字儿,丝毫不代表任何意义。某一瞬间,我甚至认为也许我不认识中国字。
刚才我很想说点儿什么,但可以肯定不是好听的。
后来想想终究没说。
你有什么可说的呢?
这是他的家,他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跟你只是朋友,他做什么跟你无关。
对对,他不是你的。
许唯,你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作你的专属品了?
头开始一阵一阵的疼,我拿了随身的包儿过来。在上海的时候,我去看了医生,那些天我又开始失眠。他们给我开了一种药——梦安平。
水果味儿的安眠药,据说只要一刻钟就可以进入昏迷般的深度睡眠。
不过医生嘱咐过,一般不要服用,对脑部的副作用很不好。
瓶子还没开封,不过今天,我估计我可以试试这种奇怪的药了。
正要拧开的时候,我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动作停了下来,可却没开口。
“许唯,你睡了?”
混杂着音乐,我听见了武晔的声音。
“许唯?”
“门没锁。”我把药扔在了枕头下面,把刚才看的书举到了眼前。不知道为什么。要知道,我现在他妈的头疼的要死。
“……这么暗的光线看书?”
“随便看看,要睡了。”
“你不是月底才能回来么?”
“啊,哦,是。”
“嗯?”
“我把上次帮你们拍的样片儿弄好了,怕小古着急……”
“用快递不就得了。”
“忘了。”
“啊?”
“门口的带子里是样片,还有些唱片,给你的。”
“你老举着那书干嘛?”
“拿了就出去,我要睡了。”我强行关了灯。
我有点儿拿不住那书了,手抖得厉害,脑子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样,最后的清醒告诉我,我可能又要犯病了。
我不想给武晔添麻烦,没必要总麻烦他,也没理由。
眼前漆黑一片,我够着枕头下的药,想快点儿吃了,并祈盼这个药能有效。
“你脸色怎么白成这样了?”灯光又亮起的时候,我听见了武晔的声音。
“把灯关了,滚出去。”我把被子抻了上来,盖住了脸。
“又病了?”武晔掀开了被子,微凉的手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别碰我,恶心死了。”一把他打开了他的手,我欠身起来,掀开枕头,找到了那药,拧开瓶子,倒了一片出来直接扔进了嘴里。
“你吃什么呢?”武晔拿走了我的瓶子,“你又开始失眠?”
“武晔……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你趁我没动手打你之前……出去!”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去,我没听见脚步声,然后是淅沥哗啦的声音。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睛,我发现武晔把我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了,他在看我的病历。
“你他妈的听不懂我的话么?我不用你可怜,我没病,你给我出去!”我几乎是扯开了病历。
武晔看着我,他看我的眼神就跟我妈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一种深深的绝望,是对弱者绝对的同情……
我想狠狠的给他一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脑子疼的厉害,但是不太想吐,而且……整个人眩晕的厉害。
也许是那个药开始见效了吧?
我感觉自己被平放了下来,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