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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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柳生拍拍我僵硬的肩膀:
“深藏不露啊……牛人!”
事实上这个“浪漫”小插曲对在场的所有同行们都是惊喜——柳生的“独家新闻”尤其感人:正是这个默默混在人群中的“痴情男”对吸毒堕落女友不离不弃,终于换来她“浪女回头”决心戒毒。
这混蛋怎么没去当编剧?
小美的身体确实一天天好转起来,每次去探望她,尝到“独家”甜头的柳生都全程记录,不怀好意地专门抓拍那些“两两相望”、“对视一笑”之类的镜头,以充实他的连续报道。
我无奈地提醒他适当注意一下新闻的真实性原则,他一顿狂笑:
“师弟你越来越幽默了!”
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真的。
不就是传传绯闻么,我和小美都没有需要交代的、所谓重要的人,大众注意力持续时间更是短暂,过几个月,谁还会记着一条社会新闻里的男女主人公?而且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人人当你炒作,好好一条真善美新闻毁了,可惜不可惜?我还指着它为小美继续募捐,柳生也指着它参加今年的好新闻评奖呢。
有这时间,不如多跑几场募捐活动,小美在戒毒疗程里,不能随便接受采访和出院,我已经顺理成章成了她的发言人和一些自发性捐款的代领者。
漫长的戒毒疗程终于熬过去了,出院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和柳生一起赶往戒毒所接人。
“张健!我现在每顿饭都要吃两大碗,胖了10斤呢,”小美和我并肩而行,并不理会在一旁拿着相机贼笑的柳生,只看我,她的双颊已经渐渐丰润,两眼亮晶晶的,“现在看着自己戒毒前的照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没见过如此快乐的神情出现在她脸上,连说话都流利爽快起来。
“对了,你看,”小美似乎想起什么,把一只手高高伸到我面前,“伤口都好了。”
哦,对,手上虽然还有些淡淡的疤痕,但新生的嫩红比起从前的溃烂,实在不知好看多少倍。
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有点激动,不由自主握住它:
“柳生快来拍——”
话音未落,咔嚓几声连响,柳生再次显示了一个老记者高度的新闻敏感和高超的抓拍技术。
虽然我的本意是希望他拍下这只恢复健康的手,和第一篇报道的题图做个呼应,而他,显然醉翁之意不在“手”,而在“牵手”。
走出戒毒所大门,仍然有部分消息灵通的媒体同行赶来守候。
小美顿时紧张起来,受惊似地往我身后缩了一下。
“别怕,也不用说话,我们走出去就打车。”我低头安慰她。
到现在接不接受采访已经不太重要了,经过我们这段时期的努力,小美出院后的巩固治疗费用也已基本解决,再说那些重复了N遍的台词,我都有点想吐。
“不好意思,借光。”面对迎上来的镜头、闪光灯、话筒,我脸上挂着耐心的微笑,伸臂护着小美就想直接离开。小美却突然攀住我的手臂,咬了咬下唇,说:
“我,我说几句好了,我想谢谢他们。”
“大家一直以来对我这么关心,很多素不相识的热心人给我的帮助,我永远不会忘记,感谢这个和谐的社会让我重生,非常感谢你们!”
小美声音不大,表情很严肃,估计是事先想好的话,真是个好学生,居然还知道用“和谐社会”来说事了,我忍不住转头看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脱离情境的表情。小美停顿了一下,垂下头,很快又抬起来,仍然抓着我臂膀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一个朋友,如果没有他的鼓励和支持,我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在我最脏最绝望的时候,没有人记得我,没有人把我当人看,周围的人躲都来不及,恨不得再踩我两脚,只有他没有嫌弃,来拉我一把,给了我希望……张健,你知道吗,今天我才觉得,自己完全是个正常人了。”
她转过脸来凝视我,湿漉漉的眼睛和微翘的嘴角,充满了生机和憧憬。
非常美丽。
“……那就好,那我们做的这么多事,也就值了。”我微笑道。
轻轻拍拍她紧张的手背,那纤细的手指差点都陷进了我臂上的肉里,有些疼。
我开始思考回家后和小美长谈的腹稿。
观众是否了解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演员自己别太入戏,出不来。
进了出租车后柳生建议,为庆祝小美出院,午饭一起吃顿好的。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家伙也罕有地阔气了一吧,把地点定在某个相当著名的港式茶餐厅里。
小美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激动之中,有点呆呆地坐在我身边,默默扒饭。
“这次算是圆满了,”柳生心满意足地嚼肉,笑得合不拢嘴,“话说回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你终于振作起来了啊,好久没看到你这么干劲十足的样子了。”
“别胡说了……”我看一眼小美。
“哎,那……是小唐吧?小唐!”柳生突然提高嗓门,陡然吓了我一跳,猛地回过头去。
砰砰狂跳的心脏缓和下来。
那个路人莫名其妙地看我们两眼,走开了。
“嘿嘿,看错了,背后看挺像的。”柳生尴尬地挠头。
这家伙什么眼神啊,虽然都是高个子,但体型上的差别一眼就看得出——小唐的身影,我永远也不会弄错。
即使现在,闭上眼,仍然清晰无比。
我苦笑一下:
“……他在国外,就算像也不可能是吧。”
“谁说不可能,他前段时间还回来过,没准现在又回来了呢?”
“什么?!”
这回轮到柳生受惊,愣愣地看着我:
“啊……是啊,你不知道?他没去找你?”
“你……见过他?”
“没,就通过电话。他象是回来办什么事情,挺忙。我跟他提到你搬家了,他还说知道,我以为他去过你家呢,当年你们好得跟亲哥们儿一样,回来肯定第一个找你……”
这时候,小美突然放下碗筷。
“张健……”
我转头看她,好象是被我的脸色吓住了,小美声音陡然小了下去:
“小唐,是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挺帅气的男人?”
“唔,你怎么知道……”
“那他确实来找过你。就是你去找柳记者谈,谈我的事那天晚上,”小美连头也垂了下去,“那时候我在家做饭,突然犯瘾,刚打完针没多久……听到敲门,我糊里糊涂套上衣服就出去了,后来客人怎么走的我都记不太清楚……他好象说自己姓唐……后来,后来你一回来说戒毒的事,我,我就给忘了……对不起……”
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回家,走进大楼前曾经看到的那个影子。
熟悉的身型,果然我的感觉不会错……
慢慢坐回椅子上,我定了定神,勉强牵开嘴角:
“没事,小美你别放心上,是前同事,很久没见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以后有机会再见好了。”
第37章
今年夏天,雨水真是似乎特别多。
尤其盛夏时节的大雷雨,总是说来就来。吃过饭回家的路上,本来阳光明媚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泼墨似的浓云几分钟内就把远处的高楼吞没。这时候我有点后悔没有一出餐厅就打车,现在显然已经晚了,经过身边的出租车没有一辆是空的。
一道巨大的闪电从云中劈落,撕裂半个天空,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所有人亡命奔跑,活像惊悚片场景。
我立刻把小美从戒毒所带出的简单行李抱在怀里,领着她奔向最近的一个公车站。豆大的雨点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在身上,噼啪有声。
小小车站一下子挤满了被雷雨祸害的人,在我们之后,几个打扮古惑的小年青笑骂着也冲进来,就在小美边上放肆地又打又闹,我注意到小美有点紧张地往我身边靠,想避免肢体上的接触。心里一动,和她换了个位置,轻轻虚扶着她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小美把我抱着的旅行包拿过去,默默翻出纸巾递给我。
“包里面没湿吧?药呢?”我谢一声接了,擦着湿漉漉的前发。
“没有,刚才你那样抱着,雨都打你身上了。”小美脸上是微微的甜笑。
“那就好,”看着外面倒水似地倾斜的大雨,一道接一道闪电伴着惊雷车轮似地滚过天际,我摇了摇头,“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怪我不好,刚才直接打车就对了,散什么步。”
小美柔顺地宽慰我说:
“谁会想到呢,我刚才也觉得这一顿吃得太多,想走走。”
“好不容易有机会吃柳生的,不吃够本不甘心啊。”
“我看柳记者埋单时看了帐单很久呢……”
“呵呵呵……”
我俩站到腿酸,雨还是不屈不挠地下着,眼看边上的人们一个个忍不住冲向雨中,我犹豫着是不是也冲锋一把,但考虑到小美刚刚恢复的身体,又不免踌躇。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我掏出来:
“喂,我是张健。”
手机里似乎传来一些杂音,隐隐约约的,混在雷雨声中,完全无法分辨,我只好把另一边耳朵捂上,大声重复:
“我是张健!你哪位?能大声点吗,抱歉我这边太吵,听不清楚!”
努力又听了一会儿,感觉“杂音”挺有韵律感,似乎倒像是忽远忽近的某种音乐。
靠,风大雨大,谁跟我开这种玩笑?
“哪位朋友?没话说我可挂了!”
“张健,是我。小唐。”
那边终于悠悠地传来回答。
我脑子里突然空了。
“能听清楚吗?”他提高了声音。
“啊……能,能的,你好!”我慌忙答道。
“哦,你好,我在爱琴海边,刚才突然想让你也听听海的声音,呵呵,是不是吓了你一跳?”
“没有,我……我听到了,你在希腊?”
“我在圣托里尼,这里是传说中柏拉图笔下的亚特兰提斯,碧海蓝天,一片片依附在悬崖峭壁上的白房子,还有很大的海鸟在水面飞过去,好象要一直飞向太阳……很美,像是到了天地的尽头。”
小唐语音温和,平静,和我身边的狂风暴雨形成奇妙对比,我不由得把手机紧紧贴在耳上,竭力捕捉他方传来的每一丝声音。
手机似乎又被转向了大海,尽管不很清晰,但我还是分辨出了舒缓的阵阵海涛,恍如天籁。
仿佛能想象,在那个遥远的地方,他如何微笑着徜徉在一片安详美景中。
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吧,他挣脱了一切束缚,终于获得理想中的自由。
“……你快乐吗?”
“唔,我很快乐。”
我突然觉得再说什么都不需要了,包括想问他上次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直到走也没有再联系我。其实想一想,这么多年了,我们现在甚至连邮件联系也停止很久了……他来过又怎么样,又回去了不是吗。
早就走上不同道路的两个人,见个面,满足一下好奇心,收获更大的失望,何必。
也许,错过才是命运的慈悲。
“那就好,我……希望你能飞得更高更远。”
我低声说,挂了电话。
雨仍然很大,我终于下了决定:
“小美,你在这儿等着,反正也不远了,我跑回去拿伞出来接你。”
“别……我不想一个人等在这里,不如我们一起回去吧……”小美顿时显出几分惊惶。
“雨太大,我怕你着凉,而且这里还有药也不能淋湿,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迅速说完,我没再看她的表情,冲出车站。
这时候风已经很大了,裹着雨急急往人身上抽打,地上积水盈尺,就是有雨衣、雨伞也根本没法用,我瞬间就湿了个透。
说真的,那种暴雨倾泻下来打在身上的感觉,像是一种完全的宣泄,耳边风雷隆隆,眼前也模糊不清,雨水顺发梢流淌下来,沿着眉峰、眼皮不断滴落,心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痛快淋漓——前面也是雨,身后也是雨,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反倒有种无遮无拦的光棍气概。
一口气跑回家里,惦着怕小美焦急,抄了两把伞赶忙出门,刚到楼梯口,我便愣住了——
浑身湿透的小美正一步步扶着墙走上来,看到我她也停了下来。
仰脸对上我的目光,小美嘴唇张了张,却只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头发都零乱粘在脸颊,缩小了脸庞的面积,显得眼睛更大,就像某种濒临绝望的小动物。
“你一直跟着我跑?为什么不叫住我?”
“我追……不上……你……叫你也,也听不见……”小美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我不是让你等着吗!”心里火起,我不禁提高了声音。
“别丢下我——”
小美突然嘶声喊出半句,随即像脱了力般地软软倚在墙上。
我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人僵站在楼梯口,都是一身一脸的水。
转身开了家门,我沉着脸一把将她拉进去。
看到小美进屋后一动不动站在客厅中央,我终于忍不住夺过她手里的旅行包甩在沙发上,有点咬牙切齿地用一条大毛巾劈头盖脑裹住她,狠狠擦拭。
“对不起……”细小的声音从毛巾下面传来,“我怕……天黑,风雨好大,旁边的人也让我害怕,张健,从你把我救起来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在我身边我才有勇气活下去,求你……不要丢下我。”
毛巾从小美头上滑落,晶莹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头发拂在雪白脸庞上,和当年相比,如今的小美更多了几分性感女人的味道。
“你不是答应过……养我……只要让我跟着你,怎样都可以。”
抱住我的手势是熟练的,然而贴上来的身体却颤抖得厉害。
定定注视着她,我没有任何反应。
小美的动作变得僵硬,眼睛里渐渐涌出泪水。
叹了口气,我把毛巾围在她身上,按住她的肩。
“小美,你……你冷静点。”我苦笑一下,“我从来没说要丢下你,可是……”
小美哽咽着抢在我前头说出来:
“可是你心里爱的不是我,对吗?我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其实是没资格痴心妄想了,可是你偏偏给了我希望……如果现在你要夺走它,这比之前不管我还要残忍,你知道吗?”
我一震,是的,我知道那种感觉。
深深知道。
叹了口气,我终于把小美拥进怀里。
隔着一条厚厚的大毛巾,我有些战战兢兢的,第一次拥抱住一个女人。
同样浑身上下湿透,同样满心满怀一团乱麻,同样的狼狈万分。
小美立刻紧紧回抱住我,痛哭出声。
不知我们相拥着站了多久,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
“小美……”
“嗯?”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
“我有一件事情想对你说,如果你听完,还愿意跟着我,我们……就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