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龙出 锲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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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戚少商离去，赫连觉得那个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不，应该说，变得跟以前有点像——像那个苍茫大漠中的大当家，连云山水的九现神龙。
“可别死了啊。”小妖依枪而立，喃喃说道。　

顾惜朝坐在亭中，长长的卷发用簪子束起，几缕垂在耳边轻轻摆动。风灌满他青色的长衫，飘飘如仙，仿佛将要乘风归去。
戚少商上来的时候，顾惜朝没有看向他，而是，望天。
戚少商走近，碰了碰他手边的茶壶，已是冰凉。不自觉地，就说了：“秋日天冷，崖上风大，注意点吧。”
“我在等你。”
“你未说时辰。”
“所以我从‘今天’开始等。”不等戚少商说什么，顾惜朝又说，“秋日天冷，不知冷不冷得过箱子燕。”
戚少商在他对面坐下：“还提那个做什么？”比起箱子燕的冷，更让他难忘的是兄弟们温热的血。
“大当家的大度能容，你可以忘，我忘不了。”
戚少商一时无言。

“……你刚刚在看什么？”即使知道自己来了，也不回头……
“天——你总说我不快活，那你说这九重青天之上，该是多么的逍遥快活。”
“高处不胜寒，那么高，未必快活。”
顾惜朝冷笑：“你已经在那里了，才能够说这样的话。”
“你想飞、想往高处走，所以设这个局？”但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如果只是要飞，对手是谁都可以，为什么一定是他戚少商？
“我喜欢你，戚少商。”顾惜朝十分平静地说出来，而戚少商亦表情未动，“可惜，我们之间有一个又一个的结，我原本也想费心去解，可是，戚少商，解开那些结之后，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那一天戚少商的漠然让他害怕，他们之间，如果连仇恨都没有了，还能剩下什么？
阻挠着他们的，是仇恨；而经历了千里追杀，金銮之战，维系着他们的，也是仇恨。
“也就是说，即使我说我也喜欢你，今日一战还是在所难免。”
“你喜欢息红泪，却让她嫁给了赫连春水。”顾惜朝嘲讽般的言道，他的手，已经握上了逆水寒。
“选在这样的地方，便是不死不休？”
“我和你，早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

青色和白色的剑光乍起，和握剑的人一起，化为青龙和白龙，撞击、撕咬着。
顾惜朝的剑狠辣诡异，往往会从意料不到的角落窜出，但若比作蛇，又少了那如龙般雷霆之势。而且他熟知戚少商性格剑法，一招一式都有应对之策。
戚少商则将招式融入剑意之中，从有招到无招，变幻无穷。痴剑过处，宛若白莲盛开、月洒清辉。
两人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见战况胶着，顾惜朝卖了个破绽，急退数步，手一扬——鬼神夜哭，神哭小斧。
戚少商连忙横剑隔开，擦出一串星火。
待危机过去，他定睛一看，脸色大变，他连跃数步，直逼顾惜朝而去。
顾惜朝见戚少商来势凶猛，手中逆水寒反射性地递出。不及戚少商近身，顾惜朝忽觉右脚落空，方知不妙。刚才掷神哭小斧之时身在空中，以一掷之力却原来已退到崖边。
突然有人拉住自己，而在这之前，顾惜朝先感觉到的，是手上被滴到的温热。
逆水寒剑毫无阻碍的送进那人的胸口，而戚少商也终于抓住了顾惜朝。
“真不知道你是一心要我死，还是一心求死啊。”
无奈的声音在顾惜朝耳边响起，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接着，他被大力拽向相反的方向，和逆水寒一起，离开了崖边，连带着，他们中间，扬起艳丽的血花。
戚少商因为惯性，直坠悬崖，宛若折翼的白鸟，染血的净莲。
“戚少商！！！！！”

——你永远不会明白，我想要飞上九重青天，只是因为你在那里……
25
昏昏沉沉，顾惜朝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冰冷混浊的水中，起伏不定，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够攀附的东西，却又在下一秒弄丢了它的方向。双眼虚无地望向远方，完全找不到焦距。窒息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胸口，全身都像是麻木了一般，没有丝毫知觉，除了，手上的，温热——那是戚少商的血溅到的地方……
血红色的印子越来越热，仿佛要灼烧起来，却又像是要温暖他冰冷的心一样。
戚少商掉下去的那一刻，他是想要跟着一起跳下去的。顾惜朝引以为傲的头脑在那时候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思考地冲向崖边，希望能追逐到那抹白。然而，有人将自己紧紧地拉住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抹染血的白影生生消失在天地之间。伸手而不可及……
他不是为了这个结果才来的，明明一直照着计划在走，为什么会在最后出了差错，为什么……
他猛然想到那老者的诗——天意无常怎相抗！
天意无常！
天！
“啊……啊啊啊！！！！！”悲怮的嘶吼声在山腰回荡。

赫连看着躺在车里的人，无奈地叹息。他们怎么会弄成这样？
最后他终于还是担心地上去看了看，谁知道看到的就是戚少商为了救顾惜朝坠崖，而另外一个，变成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难道，那时候让顾惜朝跳下去会比较好吗？
赫连小妖再叹一口气。如果是戚少商的话，一定是希望自己能这么做，至少那家伙，不会希望顾惜朝死去。京师也好，风雨楼也好，最后那一刻，那家伙一定什么也没有想，眼里的、心里的、最重要的，只有一人。
“竟然把自己送到敌人的剑面前，什么大侠呀……”小妖喃喃说道，“这么一来，不就和我一样了吗？”情痴啊……
“赫连……”顾惜朝突然出声，睁开的眼睛里，是死寂般的平静。
“你清醒了？我说顾惜朝，那悬崖的深度你比我了解，这回你可满意了？”
顾惜朝的瞳孔紧紧收缩，的确，他是为了做一个了结才选在那样的地方，但他要的不是这个结果啊！
“顾惜朝，你有天纵之才算无遗策又如何，你可算看得破这个‘情’字？你可算得透人心？”赫连春水感慨地说道，“说实话，我都没想到戚少商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是你知道吗，铁手跟我说，他早就和金风细雨楼交待过，不用顾及他的生死。也许，在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让我下去。”顾惜朝冷冷地说，他和戚少商的事情，不需要别人多嘴！
赫连小妖没有多加阻拦，顾惜朝本来就没怎么受伤，将他带回去也不好对铁手说。在顾惜朝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多说了一句：“顾惜朝，京师里的战斗，你还要继续吗？”
顾惜朝回头，冷冷一笑：“戚少商如果没死，他一定会来阻止我。”
赫连皱眉：“如果他死了呢？”
“他那么关心京师，关心风雨楼……如果他死了，我就把这些送下去陪他。”平静的声音搭配着冷漠的表情，就像是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可是赫连春水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看着对面青衣书生癫狂的模样，身上泛起深深的寒意。
戚少商，也许我真的不应该救他……
杀意在瞬间放出，却只引来顾惜朝的冷笑：“赫连小妖，想杀我也要看看自己的手段。这世界上能杀了我顾惜朝的，只有那条生死不明的九现神龙。真的想杀我的话，就把那条龙找出来吧……”
赫连小妖紧紧握住手中的枪，一步也动弹不得。
顾惜朝，简直如同着了魔……
戚少商你这混蛋，留下这么个大祸患就消失！
小妖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悲哀，无论如何，他并不相信戚少商已经死了，他可是怎么杀也杀不死的人啊，怎么可能被区区悬崖打败。

事实上，戚少商是没死，但也活得不怎么样。
他被救了——被殷鹄立。
依着殷鹄立对顾惜朝的了解，他早在下面做好了准备。即使口口声声说是顾惜朝自己的事情，殷鹄立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死亡是一切的终点，人死了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没有意义。他希望顾惜朝能在面对过死亡之后，再好好考虑。
但他没有想到，掉下来的人竟然会是戚少商，本应恨再一次欺骗他的顾惜朝入骨的，戚少商。
带着艳红的白飘然落在张好的网中，而不是预料中的青色。
他让墨言把人平放在地上开始检查。细小的伤口姑且不计，真正严重的是那道胸前的伤口，一看即知，是逆水寒所造成的。难道是惜朝改变主意了吗？
“怎么了，墨言？”正在检查伤口的墨言反复看着那道口子，似乎在考虑什么。
“这道伤怎么看都像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刺中的，九现神龙名满江湖，不至于……”
思索一阵，殷鹄立笑了出来：“墨言，这跟武功才智都没有关系，这个世界最玄妙的，莫过人心。”
虽然与最初预计的不一样，不过这下说不定能达到比预计更好的效果。顾惜朝呀顾惜朝，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京师那边也要多做变动……
你也，该承认自己的心了吧……

戚少商的脑中一片空白，唯一感觉到的，就是胸口钻心的疼痛。在那钝痛感中出现的，还有那个青色的影子。
下落前的一切他都印在眼底。那人惊慌失措的表情，那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以及那人淡淡的绝望，就这么，一起涌进了空白的脑海中。戚少商那时什么都没有去想，山河百姓统统远去。唯一的念头只是——
他果然是想要死在自己手里，没能让他如愿，真是太好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杀他。戚少商杀不了顾惜朝——这件事，他很早就明白。只是那个人是如何想的，他一点都不清楚。顾惜朝就像一个刺猬，一边渴求接近，一边刺伤接近的人。
然而他自己也是这般，因为他害怕。
堂堂九现神龙也会害怕，害怕接近后的背叛，害怕真心换假意，害怕得到后的失去。于是只能用伤害来试探，用试探来确定，确定对方此刻仍在身边。
没有办法，那个人太捉摸不定，谁能猜透顾惜朝的心思？
如果他不是顾惜朝，自己便不会顾虑这么多。可是如果他不是顾惜朝，戚少商还会爱上他吗？
此题无解。
如果自己是因为这样而无法对他言爱，那对方是不是也是如此？也是因为，害怕。
心思一转，他又想到了别的。
这一战，自己算是输了吧，拿不到名单，不知京师的形势会如何演变。
必须……快些回去才行……
一阵浓重的倦意袭来，戚少商深深睡去。

26
戚少商再次从睡眠中醒来，已是暮色时分，只是不知过了几日。在一旁照顾他的，却是据说不离庄主身侧的左护法墨言。戚少商一惊，猛然坐起，又立刻因为吃痛而倒下。
“别动。这一剑，不轻。”墨言自己便是药人，亦常与药为伍，殷鹄立派了他来，也有些监视的意味。
“这里是……囚龙山庄？”现在是什么时候……铁手他们不知怎样……
“不是。”墨言淡淡地回答。庄主救了他，不放他走，也不安置在山庄里，大概又在打什么主意。
“你救了……我？”看这样子，没有别的可能。胸口的伤仍疼痛不已，提醒着他上一刻发生的事。
“庄主的意思。”他只是听从命令而已。
戚少商闭上眼——殷鹄立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他还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顾惜朝，他，回去了吗？”本不想开口询问，可是心里又放不下。那人最后的表情太令人挂心，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但那个家伙一向清高孤傲，再怎么样，总不会随着自己寻死吧……
“不知道。”墨言在奉命救了他之后就和他一起来到此间，根本没有回过山庄，亦不知道顾惜朝现在的情况。不过就庄主兴致盎然的样子来看，应该还活着。
“……是吗……”戚少商应了句，阖了眼不再言语，心底不知在想什么。
这局面太乱，究竟是敌是友，他已有些分不清……
大概，只有他坠落的那一刻，那书生脸上的表情，才是唯一的真实。

殷鹄立在顾惜朝前赶回了山庄，他可是答应过——在山庄里等消息的。
远远见那青衣修罗归来，全然没有胜利的喜悦和傲然，就像第一次见面时的落拓，却也失了那时的潇洒。紧紧握住逆水寒，茫然地走着。
“惜朝，恭喜你得胜。”殷鹄立做出欣悦的笑容，面具后的狐狸脸算计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只消一眼，便让人冷进骨子里，寒彻心肺。
“我赢了？”他冷笑一声，神色痴狂，“若是我赢了，为何心中并无半点喜悦，若是我赢了，为何我会觉得那条龙终究是逃离了我步下的罗网！”他眼眸一转，冷声喝到：“赢的不是我！是天！”
天要他们相遇在阴谋背后，天要他们相知在撕杀之间，天要他们相隔在千沟万壑的对面。
他终究是争不过天……
“哦？那你要放弃京城那边？”看上去，殷鹄立似乎没有别的用意。
“不，一切照旧。”　
“照旧？难道戚少商没有死？”殷鹄立试探性地询问。
“不管他死没死，都一样。”赫连小妖自然会派人去寻，如果那条龙不在了，便是让天下陪葬又如何！
殷鹄立叹息，明知道那人如果活着，听了他这番话必然又是你死我活，却偏偏还要这样说……但如果不这样说，他便不是顾惜朝了……
顾惜朝是他除了殷家人以外的第一个朋友，他是一直想对那书生好，奈何那人身上太多刺，少不得要用些别扭法子。暂时，还是不告诉他戚少商的事情吧……如果现在告诉顾惜朝他救了戚少商，只怕那人非但不领情，还会再与戚少商赌一局生死……
纵然是在怅然神伤之中，顾惜朝仍瞥见身边人那高深莫测的表情，他虽觉蹊跷，却也未立时发作，只是记在心里。惊才绝艳的玉面修罗也只有在遇到戚少商的事情时才会模糊了他犀利的触觉……
“你的影子怎么不跟在身边？”只要在山庄内，通常都与他形影不离的另外一个人今天却不在。
微微一笑，殷鹄立岂容他多问：“原本我以为戚少商的死对你恐怕有不小的打击，现在看来，洞察力倒是更胜往昔。我派墨言去做些事，诤在处理山庄大小事务，没什么闲功夫。”
见他如此言道，顾惜朝也不再追问，恢复平常的样子，去了东院。似乎“戚少商的死”已经不足以撼动他。然，人心莫测……
殷鹄立看着他的背影，嘱咐下人：“这些日子你们不要靠近东院。”有些伤口是需要自己一个人舔的。

赫连春水在救了顾惜朝后就前往山崖下去寻那戚少商，寻了整整一天一夜，仍是没有半点踪迹，只见到几点零星的血迹，似乎是立刻就止住血，让人带走了。他看了看四周，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人家。若说是知道比武之事的，恐怕和囚龙山庄脱不了关系。
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既然对方没让他死，就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小妖早派人通知了铁手，所以回到落脚地时，铁手一见他身后无人，脸色便暗了下去。
“以少商的实力，如何会输……”铁手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询问赫连。
小妖传来的消息上只写着——戚少商战败落崖，是以铁手有此一问。
“他二人本在伯仲之间，少商虽然略胜一筹，但决斗又不是光靠实力就能赢的。”末了，小妖不由感慨了一句，“他二人，倒真是牵扯不断、情乱难拆啊。”若不是情之一字，怎会是今天这般。
“事关国家安危，怎可被私情所扰！”铁手不赞同地说了一句。名单未能拿回而戚少商又下落不明，问题越积越多，着实难办。
小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说，铁二捕头你，就是个木头……”
既然是人，如何能没有七情六欲，只能怪老天偏偏让戚少商在这般时候，又遇见了今生的冤家对头。
“如今之际，只有回到京师，另谋良策。”不理会小妖的调侃，铁手提议。经此一事，囚龙山庄是进的去、出不来。名单之事，恐怕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