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风云变-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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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嘈杂声中，戚少商反倒渐渐平静下来。环顾台下，而后望着冷清秋道：“这个人不能杀。”
●3
戚少商此言一出，台下本来跃跃欲试的群雄，退潮般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难道自己听错了？
穆鸠平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唯有这个玉面郎中冷清秋依然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只见他折扇一收，踱到戚少商面前，一字一句，饶有兴致地问道：“哦？这个十恶不赦的人为何杀不得，愿闻戚大侠高见。”
戚少商知道这话一出口，便会犯了众怒。当下心一横，冲着台下一拱手，高声道：“诸位英雄侠士，若面前的这个人仍是那个出卖朋友，滥杀无辜，认贼作父的顾惜朝，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可那个十恶不赦的顾惜朝已经死了。现在这个顾惜朝，已是另一个人。
浪子回头金不换。杀一个人容易，救一个人难，救一颗心更难。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顾惜朝，也换不会那些人的性命。杀了他，倒不如让他活着，善用其才，来弥补以前的过错。顾惜朝虽然做过错事，但此人满腹才华，实在是可用之才，只是先前走错了一步，才落得万劫不复的地步。若遇良机，戚某相信。。。”
“哈哈，有趣，有趣。”戚少商的话被冷清秋两声冷笑打断。冷清秋折扇轻摇，道：“没想到戚大侠真是菩萨心肠。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个顾惜朝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呢？再者说，就因为顾惜朝有几分才华，所以他就万万死不得；而那些死在他手下人的性命就都是草芥一般，死不足惜吗？在下见识浅薄，实在是不明白。”
台下群雄的情绪一下被冷清秋的话引爆。“对，兄弟们不能白死！杀人偿命。决不能便宜了这奸人。”
雷家庄的几个弟子从人群中跳出来。“戚大侠宅心仁厚，可以一笑泯恩仇，咱们雷家庄的人却忘不了这笔血债。戚大侠不必怕脏了手，今天咱们就替天行道，为雷家庄报仇雪恨！”说完几个人便要飞身跃过去。
“且慢！”戚少商喝道，利箭一般的目光扫过台下。“请各位赏在下一个薄面，听戚某把话说完。”
戚少商一手捉住逆水寒的剑鞘，一手缓缓将宝剑抽出。宝剑泛着寒光，映照着戚少商的脸。一切都是因这把逆水寒剑而起。千里追杀，那么多人的性命，皆因这剑里所藏的秘密。
“各位，正如冷大侠所言，顾惜朝所欠人命太多，那些亲人朋友，不能就这么白白死去，不能没有个交待。想当初，正因为在下引荐顾惜朝进了连云寨，才让那么多兄弟和英雄好汉为我送了性命。这件事，应该让戚某来了断。”戚少商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四下里鸦雀无声。
戚少商举起逆水寒，提高声音道：“我戚少商，愿自断一臂，以谢亡魂！”话音刚落便挥剑向左臂砍去。
从戚少商抽出逆水寒的那一刻，大家都以为他是打算亲手杀了顾惜朝。谁也没想到戚少商会去砍自己的手臂。众人一时间都惊呆了，根本没来及反应，宝剑就已挥落。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银光飞来，只听得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已然切入肌肤的逆水寒被震开。一道血雾从深能见骨的伤口喷了出来，离得最近的冷清秋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一脸。
“少商！”息红泪惊得面色惨白，声音颤抖地叫着，飞身上前。
却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已经抢在她前面一掠上台，将逆水寒剑夺了过来，丢在地上，一边又连点几处｜穴位，替戚少商止住了血。
“大当家的！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似乎要哭出来的声音，却让戚少商本来痛苦的脸上泛出一丝惊喜。“惜朝，是你吗？”
来人一边默默地点头，一边将银鹰面具摘掉，深情的目光似一股暖流，轻轻抚慰着戚少商的心。
戚少商脸上的喜悦只一瞬即逝，低声斥责道：“惜朝，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现身？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危险？”
看着戚少商，顾惜朝心如刀绞一般，说不出话来。
在这种时候，这个人还在为自己着想。他的情谊只怕自己穷尽一生都难以偿还。
顾惜朝本来带了面具悄悄的躲在人群里，怕的就是给戚少商惹麻烦。他只想远远的看一看戚少商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自己这么低调还是也没用。这个冷清秋竟推出个冒牌的顾惜朝。顾惜朝方才一直在琢磨冷清秋的意图，此人显然是冲着戚少商来的。看样子他似乎很了解戚少商和自己之间的一些事情，才会利用戚少商对自己的情谊来折磨戚少商。
卑鄙！顾惜朝心里不停的骂着。待看到戚少商逆水寒出鞘，顾惜朝心里矛盾重重，一边盼着大当家的杀了那个“顾惜朝”，免得中了别人的圈套，一边又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他不愿看到戚少商要杀自己的样子。
转念又一想，不可能，戚少商决不会杀自己，说不定他已经看出这是个冒牌的了。
可顾惜朝万万没想到戚少商会做出自断手臂这种傻事来。神苦小斧虽然将宝剑撞开，但出手还是晚了点，再差一步，左臂就保不住了。
“少商！”息红泪充满了焦急的声音飘过来，一双白皙的手从身后扶住了戚少商。顾惜朝下意识的向一旁挪了挪。
息红泪冰冷的目光望了顾惜朝一眼，紧咬下唇，默不作声地从衣服上撕下一条，为戚少商包扎伤口。
冷清秋突然一阵仰天大笑，直笑得泪都出来了才收住笑声。
“妙啊！实在是妙啊！在下只用一个假的顾惜朝，就引出一个真的顾惜朝。戚大侠，说起来，在下还要感谢你呢。宁肯自己断臂，也不肯杀了仇人。九现神龙戚大侠对顾惜朝的一片深情，真是苍天可鉴，天下英雄可鉴，连我都要被打动了。”
息红泪转过身怒道：“冷清秋！我敬你是一堂之主，但也请你自重，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冷清秋闻言也不恼怒，仍是慢条斯理地道：“息城主不要动怒，请问息城主可知道戚大侠前些时日消失数月，可是去了哪里，又是和什么人在一起？”
一句话触动了息红泪最薄弱的神经。这个问题老八不止一次问过，可戚少商吞吞吐吐，从来不肯正面回答。女人的直觉早就令她心生疑窦，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也不愿意相信。
冷清秋手一摆，让一名烟雨堂弟子走上前来，命道：“大声告诉息城主，你都看到了什么？”
“回堂主，弟子前些日子在丝路上见到戚大侠，和这位公子共乘一骑；”这名弟子停下来，指了指顾惜朝，接着道：“两人在马上紧紧相拥。。。甚为亲密。”
冷清秋得意地转向戚少商。“戚大侠，可有此事？”
息红泪本来正在包扎伤口的手停了下来，双目如刀盯着戚少商。
戚少商脑子里轰的一下，知道这下再也说不清了。只好道：“确有此事。但事出有因，当时情况紧急。。。”
冷清秋一阵仰天大笑打断了戚少商。“大家都听到了吧？息城主也听到了吧？”
原来如此！难怪戚少商瞒着不说，难怪他对成亲的事闭口不提！息红泪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戚少商被这目光灼烧得只能低下头。
穆鸠平急得跳了起来。“我不相信！这不可能！大当家的，快杀了这个奸人顾惜朝，为兄弟们报仇！”
“是啊，一剑杀了顾惜朝，便能洗清自己。”冷清秋在一旁接道。“可是你的戚大当家恐怕还是舍不得下手吧？”
息红泪强忍着泪水道：“戚少商，你今天作个决断吧。你要么杀了顾惜朝，要么以后再也不要来见我！”她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顾惜朝立刻就死——再怎么说，顾惜朝也救过她几次，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但是此时的息红泪被羞辱得怒火中烧，她只要戚少商一个回答。否则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爆出这种丑事，要她武林第一美女的脸往哪里搁？
“红泪，我戚少商不愿负你，可我也不能杀顾惜朝。红泪，不要这样逼我。。。”戚少商知道这一刻会到来，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而且比他想象的更为残忍。
息红泪闻言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热泪终于夺眶而出，一双美目下睫毛微微颤抖。
“好。。。戚少商，我不逼你。从今往后，你的生死和我无关。望你好自为之。”息红泪声音哽咽，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红泪！”戚少商徒劳的喊道。
戚少商还在望着红泪的背影兀自发愣，穆鸠平却拎着长枪蹿到了顾惜朝面前。“就算大当家的不杀你，我也要杀了你！”
顾惜朝两下将穆鸠平的枪荡开，道：“如果这位冷堂主只是想要我顾惜朝的命这么简单，倒也不难办，我的命本来就是大当家的捡回来的。只恐怕这冷清秋别有用意，想要对付我是虚，其实是想要对大当家不利吧？”
穆鸠平一愣，看看戚少商，又看看冷清秋。
却见冷清秋拊掌大笑。“顾惜朝，你果然厉害。不错，烟雨堂遍发请帖，召开这次武林大会，一则为了推选武林盟主，二则为了让天下人看清楚这个九现神龙的真面目。戚大侠果然没有令大家失望，一个假的顾惜朝，就引出好戏连连。真是比冷某预想的还要精彩！”
…
●4
冷清秋又转而向着穆鸠平道：“穆大侠，我冷某一项最敬重穆大侠这样凛凛正气，敢做敢为的英雄。不过，”冷清秋说到这儿，叹口气，摇了摇头，“真是可惜呀。”
穆鸠平先是被夸了一番，颇有些受宠若惊。从来都是被人指挥来指挥去，什么时候听人把自己称作大侠，英雄？心下不禁有些飘飘然。又见冷清秋摇头叹气，把他弄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可惜？”
冷清秋道：“穆大侠是个真性情的汉子，一直把戚少商当作真兄弟。连云寨的以前的几位寨主又何尝不是。”冷清秋叹了口气，接着道：“他们每个人本都该好好活在这世上，可他们都为戚少商舍了命。到头来戚少商不但不杀了顾惜朝为大家报仇，反倒处处护着他，甚至怜爱有加。这算什么兄弟？情谊何在？！”
冷清秋越来越激动，细长的眼睛里似乎水火变换。说到这里不得不稍稍停顿，才又恢复先前的口吻道：“我是替穆大侠觉得可惜，到如今还在为戚少商卖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明不白地死在顾惜朝剑下，就太不值得了。”
顾惜朝知道今天碰到了厉害的对手。自己以前把事情做得太绝。对方有备而来，而且说的句句在理。老八显然已经被说动了。但也不能眼看着冷清秋得逞。“穆鸠平，你千万不要相信冷清秋的挑唆。现在是大当家的最需要你的时候。”
“挑唆？我可是一片好心。冷某又有哪一句话说得不是实情？”冷清秋瞥了戚少商一眼，接着道：“我看，戚少商是被顾惜朝这张俊脸给迷住了。可怜众位死去的英雄，都作了戚少商这段孽情的陪葬！别说推选他做武林盟主，就连称他大侠冷某都觉得令武林蒙羞。”
台下群雄有的张口结舌，有的交头接耳。穆鸠平越听心越乱。回忆起过去的种种，确实是每一有机会杀了顾惜朝，大当家的都会找各种理由拦着。自己一直弄不清大当家的是怎么想的。今天听冷清秋这么一解释，到越想越象是那么回事。
穆鸠平猛地甩了甩头，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个解释。“大当家的，你知道我老八是个粗人，我管不了那么多。今天我们联手挑了顾惜朝，好让这个姓冷的自打耳光。”说着又一枪冲着顾惜朝扎过去。
顾惜朝没有躲。戚少商将这一枪抓在手里，才发现穆鸠平只使了三分力。原来他这一枪只是想最后试探一下戚少商，根本无心杀人。
看着一头握在戚少商手里的枪，穆鸠平过了好半天才艰难地抬起头来，脸已经因痛苦变了形。和戚少商四目相对，穆鸠平缓缓地道：“戚少商，真是没想到。。。枉我以前一口一个大当家的叫你。从今往后，我们恩段义绝，你我二人之间正如此枪。”说着双手用力，将枪身折断。
戚少商神情恍惚，看着穆鸠平拖着一截断枪，纵马离去。
冷清秋凑近戚少商耳边，低低的声音恶狠狠地道：“戚少商，众叛亲离的滋味不怎么样吧？这都是你咎由自取！冷某却还觉得这处罚太轻了点儿。”
这话让戚少商觉得浑身发冷，冷清秋这张本来还算清秀的脸，被溅了血污，此时竟显得狰狞可怕。“冷清秋，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要这样算计我？”戚少商喝道。
冷清秋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做的孽，还怕别人说？天下英雄人人都可以铲除奸邪。冷某只是略尽薄力罢了。今天看来不用冷某动手，就会有人替大家去奸除害。”说完，冰冷的目光扫了顾惜朝一眼。
红泪和穆鸠平接连离去，顾惜朝越发觉得愧对戚少商，毕竟他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自己。倘若用自己的性命可以平息这场风波，顾惜朝会毫不犹豫的去死。可冷清秋不但要自己死，更要戚少商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冷清秋刚才说话时口气中流露出的仇恨已经将他的目的表露无疑。自己现在不能死，如果自己不在，恐怕戚少商性命堪忧。唯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又谈何容易！
顾惜朝正在苦闷之际，几个武林人已经窜上台，为首的正是雷家庄的人。“戚大侠，别的事情咱们不懈的计较。但是今天这个仇一定要报，这个人一定要杀。还请待会儿动手的时候戚大侠闪的远点儿，免得刀剑无眼，伤了和气。”语气中透出明显的轻蔑。话音未落，身后的人就迫不及待的朝顾惜朝扑杀了过来。
一场恶战已无法避免。
顾惜朝急于脱身，下手唯有重些，转眼间就伤了两人。但越来越多的人跳了上来，将两个人围的风雨不透。只听戚少商在一旁叫道：“惜朝，手下留情！”顾惜朝无奈，只得收了杀招。可是对手却依然下手狠毒，招招致命。眼见顾惜朝渐渐招架不过来，戚少商挥动逆水寒，断了几个人的兵刃。
“戚少商，你若还是护着这个人，就莫怪咱们雷家兄弟无情无义！”
冷清秋趁机在一旁煽风点火：“戚少商不知悔改，根本就是在和天下英雄作对。”
本来围攻的人只是冲着顾惜朝。可受伤的人多起来，群雄也杀红了眼，顾不得那么许多，渐渐的也开始往戚少商身上招呼。顾惜朝和戚少商身上脸上全是血，木头搭的台子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可是人还是不断地围上来。
戚少商突然身子一歪。原来刚才左臂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又崩裂开来，鲜血不断涌出。戚少商因为失血过多而双唇煞白，已经支持不住了。顾惜朝心急如焚，跳到戚少商近前，左手揽腰，右手将溺水寒夺了过来，不再管他什么手下留情，使出魔功，将近身的一圈人逼退。可还未来得及替戚少商包扎，顷刻间更多人又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少室山下，这场恶斗从正午到黄昏，直杀得天地变色，血流成河。若非被逼无奈，顾惜朝也不愿再开杀戒。
残阳如血。武林大会的台子上躺满了断腿少臂的人，呻吟声不绝于耳。顾惜朝单膝跪在台上，一手提剑，将昏迷了的戚少商靠在腿上。一个人独斗群雄，又揽着戚少商，顾惜朝此时已经精疲力竭。
那个令人厌恶又可怕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戚少商，顾惜朝！”
原来是方才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冷清秋跳到了近前：“葬身少室山下，这结局你们万万想不到吧？在下向来体恤天下有情人，今天冷某就成全你们，让你们死在一处！”
冷清秋抬头对天，一双充血的眼睛布满了仇恨。这一刻终于被他冷清秋盼到了。
红袍，苍天有眼，让你今日大仇得报。你若在天有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