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

第13章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第13章

小说: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是一九五七年,父亲被划为“右派”,母亲离开了我们。    
    从那以后,无论什么事,父亲如果对我流露出疑惑,我便要感到莫大的委屈:难道他忘了那只鸡蛋了吗?    
    那件事的分量越来越重,成了我决心赤诚到底的保证。    
    每个月的粮食总是我们父女一块去买。父亲拿米袋,我提着油瓶和几斤面。    
    我在街上张望,撞在墙角上,瓶破油流。几个行人围了上来。    
    一个中年妇人连连唉声叹气。父亲扯了我一把就走。我一路回头,见那些人只是围着。    
    而父亲则径直往前走。    
    走到没人处,父亲才说:“瓶都摔了,油也流了,看,有什么用?”    
    “看——有什么用?”    
    我明白了。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可是街上围观的这么多“大人”都不懂。    
    父亲比他们高明。“大人”并不都是比我高明的。有一种“大人”,像父亲那样的,我应该听从。而另一类“大人”却很糊涂,我几乎都不必去理会。从此,我判别着“大人”。    
    我从不开口要求父亲给我添置新衣。小学里的女同学常随着季节的变换,炫耀她们的穿着。她们的爸爸有时出差到上海、北京去,总记得给女儿买回此地少见的漂亮衣裳。    
    我不开口。我想,父亲应该想到,有一天主动地说:“你喜欢这样的衣服吗?”    
    可是父亲带我上街只是逛书店,从不进那些花红柳绿的时装店。于是我对买到的新书表示淡然。我有意地破坏了父女二人边走边谈论新书的乐趣。    
    我终于忍不住了,用目光追随着那些打扮入时的女孩。我说:“那个姑娘的外衣真好看……”    
    “嗯,”父亲说,“我年轻的时候,只有一件背心过冬。那时我们早上跑步,老师教我们喊的口号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还有:‘吃得菜根,做得百事’那时,国家正是危亡的关头。老师常说,只有吃得苦才能解救中国。”    
    父亲的老师?什么样的老师,让父亲这样怀念?    
    星期日,父女俩携手登上了城郊的西山。    
    西山的千仞绝壁上,有游客如云的龙门。    
    可是来往的游人却很少知道,离开临水的傍山大道,有一条荒芜的小径。    
    走进丛林,有一块朴素的墓地。总有一束两束的鲜花奉献在这块小小的石碑前。碑上刻着——聂耳墓。    
    这样宁静,这样朴素。    
    在高地上,好像有一个拉琴的青年临风而立。云水荡漾,古松呼啸。刹那间,那震彻民族心魄的《义勇军进行曲》仿佛在丛林中响起。我,为生长在这块为聂耳所爱恋的土地上而感到不凡。幼小的胸中升起了一种追随伟大先人的使命感。    
    此后,每年清明,在那个僻静的小碑旁,增添了一个小花环。那是我在山中用红杜鹃、野山茶编的,聂耳一定喜欢这家乡的花。    
    后来,老师在课堂上讲到《国歌》及其作者时,我的心里充满了骄傲。我真想告诉大家:他教过我父亲。我每年都去给他献花。    
    当我和同学们穿着整齐的白衬衫操练时,喊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常想起父亲——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学生,在寒风中,只穿了一件背心,和他的同学们在寒风中喊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我总觉得,父亲他们那土里土气的行列,更令人心潮澎湃。    
    我对那些穿得重重迭迭,锦装绣裹的小孩,产生了一种不屑。在大冷天里,我总爱和小伙伴们比赛:“你穿几件?看我!”    
    我一面暗自摹仿着父亲,一面检验着他的价值。    
    正巧,让我碰上了一个场面:父亲向那个常来拣废纸的老太婆大发脾气。衣裳褴褛的老太婆语塞了。一时,我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为富不仁者的形象。    
    我冲进里屋去,把门摔上。    
    几天来,父亲沉默着,忍受着我的忿恨。我在失望中感受着心灵的孤立。没有任何人了解我们父女间的隔阂。因为,亲戚好友都不能介入我们父女的感情的隐流。这种感情是不能在舌尖上调停的。    
    负气的我趁父亲不在时,把他桌上压在玻璃板下的那张我的近照拿掉了。    
    我要把对父亲的冷淡坚持下去。父亲明白了,不再来迎合我。    
    我在巷口又遇见了那个捡纸的老太婆。她拦住我,递给我一卷字纸,说:“小姑娘,拿去问问你爸爸,是不是他要找的东西。你爸爸是好人。我以为这纸放在窗台上,没用了。实在不是故意的啊!”    
    这是爸爸每夜观测星象的记录。虽然,他已被调离了天文台。    
    我站在门口,怯怯地喊了一声:“爸!”    
    他面向窗坐着,那么直,那么正。他转过身来,手里捏着毛笔,正在练书法。    
    我忽然觉得父亲就像受了冤屈的忠臣一样。    
    趁他不在时,我又把那张照片放回玻璃板底下,还把它往里移了移,显得更醒目。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父亲专在灯下等我的样子。    
    我支吾着想赶快走进自己的屋里去:“我在学校里,老师家……”    
    一语未了,父亲把桌子一拍,大怒道:“撒谎我最恨撒谎我刚才从你们学校回来……”    
    我不想说,我们同学的哥哥,高年级的,带我们去看电影。    
    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要求有秘密的一隅。我开始反感那种坦白式的谈话。    
    “好吧,不说,就站在这里,站到十二点”    
    父亲转身离开了。    
    我心里反而一松,继而冷嘲起来。父亲实行他平日最反对的体罚,这仿佛增添了我守口如瓶的正义性。    
    我盯着书架上的闹钟。站一刻就仿佛是在完成一刻的责任,令人精神高昂。    
    十一点刚过,父亲匆匆进来说:“睡吧”    
    我不动。    
    他轻易地判决了我,又想轻易地把我赦免,这是想抹平他自己的过错。    
    我要站到他指定的钟点。    
    次日,父亲的面色格外地温和。他说:“放学早点回来。”    
    我作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跟着父亲上街。他给我买了一只小白磁面盆,又要售货员给我挑一件有口袋的内衣。    
    售货员说:“要口袋自己回去缝。”    
    那件棉毛内衣,洗得发淡,由蓝转白,我一直穿到它的袖口全成了条条。    
    在内衣的腹部有一个白布钉的口袋,就像一个补钉。粗白棉线的针脚又长又密。那是父亲当天晚上为我钉上的。    
    从此,我每个月的生活费都装在衣袋里,口上加了一个小别针。    
    夜里,在宿舍里醒来,同学们睡得正酣。用手摸摸身上,硬硬的一小沓儿。躺在宿舍的高床上,可以看见天一隅的星星。我好像可以和千里外的父亲说上话一样:我记得住你的叮嘱。没有丢钱,功课也都是五分。    
    父亲给我钉上了这个小袋,从此就远离了我。他被下放了。    
    那年,我刚考进了全省最好的第一中学。父亲把我交给了学校。我没有像许多孩子那样,跟着父母拔根而去。我明白了,我考取的学校是不能放弃的。    
    当我还不懂得选择的时候,父亲代我作出了这样的抉择。这个分离的意义越来越令我回味。    
    父亲的要求在我心中明确起来。他宁可放弃绕膝承欢的家庭,而要让我自立,上进。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一部分星(15)

    在学校里,我不爱和女孩们玩。她们总是提起:“我妈妈说……”我最怕听这个。我不梳长辫子,不扎蝴蝶结,也不在课堂上织毛袜子。    
    男孩比女孩好玩。他们从不说:“我妈不准我……”或者:“等我问问我妈。”和他们在一起,想干什么立刻就干。翻墙、摘桑椹、用石头敲学校的铜钟和工友捉迷藏。    
    有时候,他们想起我是女孩,就会突然摈弃我。可是当他们大讲起孙悟空、杨家将、三国演义的时候,我比谁都知道得多。于是他们下课时又会环绕着我。    
    但是,我得防止他们的“背信弃义”了。    
    我趁他们挺热中于我的时候,拒绝和他们一起玩了。    
    校园的西角有一个小湖,澄静的,几乎全被黄绿色的浮萍覆盖了。清早,我常到那幽僻的湖畔去,在那儿读我喜爱的书。    
    有棵很大的银杏树,秋风一起就把它染成象牙一样的纯黄色。那可爱的扇形小叶片落满湖畔小径,我拾起来当作书签。    
    教语文的苏老师就住在围墙那一带。我常常看见他,挟着书,穿过银杏树下走去上课。他穿旧的中山服,永远是上下一色,洗成灰白,映着两鬓的微霜。瘦高的身形,那么雅洁飘逸,正如我捧在手里的诗句:“独立小桥风满袖。”    
    我从来不在这时上前去和苏老师打招呼。    
    我愿意在这宁静的早晨隔湖远眺着他,让他和小湖、大树、青萍一起融入我的诗境。    
    苏老师惬意地、潇洒地走着。那个长年累月,节日假期都在这湖畔捧卷的女学生,在他眼中也成了校园风光的一种吧。    
    他是全校公认最有学问的老师。同学们都想得到他的注意。    
    在我的每篇作文后面,苏老师总写满细密的批语,鲜红的字迹满页。有时,他写得比我的短文还多。    
    每次发作文本,我都立刻把它放进书包里,从不和同学们一起打开,互相观看评议。    
    我要跑到湖畔一个人去看。    
    别人的本上大都只写了一两行话,什么“通顺”“生动”之类。我深感到优越。苏老师给我写的是朋友似的话。他因我的作文而百感交集。他好像也在那儿作文,表达着他对我的希望。    
    在课堂上,苏老师只要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是否想回答他的提问。全班都已习惯:当前几名同学回答不佳时,我总是被叫起来作示范的。    
    假如我事先准备好了课文背诵,苏老师会用点头来回答我举手时焦灼的目光。我迫不及待,摇着举起的手。苏老师也勉强地按捺着,先叫别的同学,然后,总给予我施展的机会。    
    苏老师的偏爱,使我在后来的语文老师面前,甚至在一生中,都感受到“怀才不遇”的痛苦。    
    我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大学生。他非常重视自己的威信。这使我总想嘲笑他。我终于为了一点小事和他在教室走廊上争吵起来。几个路过的老师都帮着班主任说我。苏老师却默然地站在一边,关切而又焦急地看着。    
    我觉得,苏老师是相信我有理的。我反驳着。班主任望了苏老师一眼。他似乎感受到,我的力量来自那里。    
    苏老师会忍俊不禁地说些我们没听过的话,那是别的老师从不在课堂上说的:    
    “不要总说‘我爸爸是什么’,你,又是什么呢?慕别人的名是没出息,庸俗要爱自己的名,自爱”    
    因为贪玩,我们一伙人上课迟到了。苏老师让我们在黑板旁站成一排。    
    他用手指着我,说,“去坐下。”    
    我迟疑地离开伙伴们。他们一排地站着,全看着我。    
    “小麻雀跟着大雁飞!也不看看,你们考试得几分?”老师一把抓起讲台上的试卷向他们挥着。他们刚好多数不及格。    
    我是全班最高分。    
    班里的同学有些不信赖我了。他们玩也不再约我。我提出的花样,也没人响应,好象我有什么诡计。这使我气忿,也使我更珍惜老师的器重。    
    我从焦急地等待着上语文课,变为渐渐地有些怕。    
    苏老师每次评讲作文,总一无例外地读我的文章。一直到下课铃响,他才停下,不解地说,“下课了?”    
    在他念的时候,教室里的秩序越来越乱。讲小话,丢纸团。有个女生故意向我看看,打一个长长的哈欠。    
    这是解红。    
    她爱穿半身军服,另外配上讲究的毛料裤子或者鲜艳的上衣。    
    她常常把电影明星的照片带到教室里让女生们围观。她自己也模仿明星们的打扮。每一段时间她崇拜一个明星。在同学们眼里她就是未来的明星。    
    我并不认为她漂亮。她老爱撒娇,天生一种无拘束的举止,让人觉得可爱。当她在课堂上回答不出问题,扭动身子,捏着辫梢,左顾右盼时,我总是把脸转向窗外。讨厌    
    她说话出尔反尔。如果在炫耀她的衣饰时,有人说“不好看”,她就会翻下脸来,说什么“我从来不讲究这些”。    
    可是,自从她爸爸应邀到我们学校讲革命故事,全校同学都知道了她,并且,凡事都让着她。    
    每当我和同学们到公园过队日,划着小船在绿波上歌唱,每当我们穿着白衬衫庄严地参加国庆游行,我总是怀念着那些在战场和铁窗下就义的先烈。解红就是这样一个曾经出生入死的老革命的后代。我同意,不能让她在我们这里遇到不高兴的事。    
    我开始用宽容的眼光来看她。    
    解红和我都在争取入团。团支部显然把她列入培养对象。她经常受到表扬,那是因为班主任指派她干的一些事,例如教大家唱歌等等。解红经常教错,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纠正她。并且,班主任为什么想不到让我来教呢?    
    解红却毫不尴尬,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一个中午,我睡醒了,看见对面解红的床上是空的。下午她走进课堂时,抿着嘴,暗自得意着什么。    
    后来,学校广播站表扬解红,我才知道那天中午她参加团支部“做好事”去了。他们只叫解红,不叫我,保密似的。    
    我把这都归咎于班主任的偏爱。这使得我的五分黯然失色。    
    我该怎样去追求进步呢?    
    苏老师对这些激荡少年人胸襟的风波,却仿佛浑然不觉。    
    在课堂上,他皱着眉头从解红的桌上拿起教科书来,向全班“示众”。    
    他愤慨地举着那本破损的书:    
    “你们这些女孩,就会打扮自己你们的衣服倒干干净净,书一到你们手里就完了!”    
    看着解红狼狈的样子,我心里很解恨。我知道,苏老师说的“女孩”中不包括我。“女孩”成了不上进的代名词。我也常和人们说“女孩”如何,好像我自己是男孩或是别的什么。    
    一件意外的事情改变了我的徬徨,使我和解红和解,背离了苏老师的情谊。    
    在建校劳动中,我憋足了劲,想和解红比比。一堵朽墙塌方了,我的头部受了重伤。    
    昏迷中,我听见大夫说:“如果是脑溢血,明天早上就不会讲话了……”    
    我又断断续续地听见班主任请求大夫的话。    
    明天早上?    
    我将变成……    
    在剧烈的头疼中,我悔恨交加。    
    我什么也没做成。我留给人们的将只是一个古怪的影子,连我自己也不能满意的“我”:她剪着短得出奇的头发,跳教室的窗口,在宿舍的高低床上撑杆子,在课堂上抢先回答老师的问题,什么都争。她多么浅薄,浮躁,多嘴。    
    我不禁泪如泉涌。    
    “疼吗?忍着一点,啊?明天就会好的。”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摩着我的头部,班主任。从吵过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