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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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是毫无躲避处,有人进来就进来,你看如此住处,岂能用功。)往往须费额外的力,受无谓的气,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如此。我想此后只要以工作赚得生活费,不受意外的气,又有点自己玩玩的余暇,就可以算是幸福了。
我现在对于做文章的青年,实在有些失望,我想有希望的青年似乎大抵打仗去了,至于弄弄笔墨的,却还未看见一个真有几分为社会的,他们多是挂新招牌的利己主义者;而他们却以为他们比我新一二十年,我真觉得他们无自知之明,这也就是他们之所以“小”的地方。
上午寄出一束刊物,是《语丝》《北新》各两本,《莽原》一本。《语丝》上有我的一篇文章,不是我前信所说发牢骚的那一篇;那一篇还未登出,大概当在一○八期。
迅十二月二日之夜半。
第三章1926年12月3…6日书信
(九十九)
广平兄:
今天刚发一信,也许这信要一同寄到罢。你或者初看以为又有什么要事了,其实并不,不过是闲谈。前回的信,我半夜放在邮筒中;这里邮筒有两个,一在所内,五点后就进不去了,夜间便只能投入所外的一个。而近日邮政代办所里的伙计是新换的,满脸呆气,我觉得他连所外的一个邮筒也未必记得开,我的信不知送往总局否,所以再写几句,俟明天上午投到所内的一个邮筒里去。
我昨夜的信里是说:伏园也醒〔惺〕农信,说国民政府要搬了,叫他直接上武昌去,所以他不再往广州。至于我,则无论如何,仍于学期末离开厦门而往中大,因为我倒并不一定要跟随政府,熟人如伏园辈不在一处,或者反而可以清闲些。但你如离开师范,不知在原地可有做事之处,我想还不如教一点国文,钟点以少为妙,可以多豫〔预〕备。大略不过如此。
政府一搬,广东的“外江佬”要减少了,广东被“外江佬”刮了许多未〔天〕,此后也许要向“遗佬”报仇,连累我未曾搜刮的外江佬吃苦,但有害马保镖,所以不妨胆大。《幻洲》上有一篇东西,很称赞广东人,所以我愿意去看看,至少也住到夏季。大约说话是一点不懂,和在此相同,但总不至于连买饭的处所也没有。我还想吃一回蛇,尝一点龙虱。
到我这里来空谈的人太多,即此一端也就不宜久居于此。我到中大后,拟静一静,暂时少与别人往来,或用点功,或玩玩。我现在身体是好的,能吃能睡,但今天我发见我的手指有点抖,这是吸烟太多了之故,近来我吸到每天三十支了,我从此要减少。我回忆在北京因节制吸烟之故而令一个人碰钉子的事,心里很难受,觉得脾气实在坏得可以。但不知怎的,我于这一点不知何以自制力竟这么薄弱,总是戒不掉。但愿明年有人管束,得渐渐矫正,并且也甘心被管.不至于再闹脾气的了。
我明年的事,自然是教一点书;但我觉得教书和创作,是不能并立的,郭沫若郁达夫之不大有文章发表,其故盖亦由于此。所以我此后的路还当选择,研究而教书呢,还是仍作游民而创作?倘须兼顾,即两皆没有好成绩。或者研究一两年,将文学史编好,此后教书无须豫〔预〕备,则有余暇,再从事于创作之类也可以。但这也并非紧要问题.不过随便说说。
《阿Q正传》的英译本已经出版了,译得似乎并不坏,但也有一点小错处,你要否?如要,当寄上,因为商务馆有送给我的。
写到这里还不到五点钟,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就此封入信封,赶今天寄出罢。
迅十二月三日下午。
(一○○)
mydearteacher:
六日早在办公桌上看见十一月廿九寄来的信,又十一月廿一寄的书一束(内《北新》十一,二期,《语丝》九七,九八,一○三,一○四期,《新女性》十一月号)一卷书而担〔耽〕搁至十六天始到,中国真是太可以了。我打开看,还有不少可看的东西。
至于寄来的信,在我寄了廿三的信后,总是觉得我太过火了,这样的说话,又愿意知到〔道〕你的意思,想得你“棒喝”一下,然而意外的不然,许是你已为感情蒙蔽了罢?
你廿六的信是要大半年仍在厦,廿九信则说离厦,这样心神不定,全以外象为主,我知道你在十二分地空虚了。请好好地静下来,养养身体,既打算离去,则该校一切勿过于扰心,食物如何解决,福州馆子照旧去包饭吗?伏园如离厦,你一人早饭〔晚〕为口奔驰,不太苦吗?
学校火警实在可怕,我在天津就遇过,半夜从学校跑到人家里,北京女师大,日前余盖给信李之良,说在不久以前火烧了几间寝室,一个学生从女大转过来的名杨立侃伤重身死,另一个她的好友也伤得甚沉重。女师大真不幸,连转学来的都遭劫,仍在女大的,总是娇小姐,真可叹,你也曾在报上或别方面听到吗?
南方还是“之乎者也”之风甚盛,此间小学生,教科书仍重文言,且文料甚不新,这是教育落后的原故,此外因方言不同,也有关系。此处副刊,如《民国日报》、《国民新闻》,《民国》还不多见,《国民》则专刊载广东土语的无聊拌嘴嘲笑小品,真是乏味。
你为什么“时有莫名其妙的悲哀”?是因感寂寞吗?是因想到要走的路吗?是因了别人而焦虑吗?《跋》中或有未便倾尽之处,可得闻欤?
遇安来信,或因我无意向伏园述及闻得他来,而伏老即见遇安必又提及我问话,故遇(安)来信寄新校,我已回信,足证其在羊城,后再来信问旧校门牌号数,或以为我希望他来,故再函探其是否诚意,或不是流言之故,这是我的推测。
学校经费二日财厅支单依旧写旧预算,三主任召集教职员会,声明不负校长职,当由教职员推举五人到省政府、教育厅、财厅交涉,不外敷衍圆滑,继由革新学生去请愿,财厅始又照新预算,六日庶务已向财厅补领本月新预算款。但积欠仍无着,众意是积欠到手,始敢相信放胆办事,今日(六)虽领新款支单,全校仍未上课,将俟积欠有着,校长回校,当有一番整顿与淘汰,今日反动学生无聊,向总务与我攻击,但也无效,以后再详吧。
yourH.m.十二月六日晚八时。
第三章1926年12月6…7日书信
(一○一)
广平兄:
三日寄出一信,并刊物一束,系《语丝》等五本,想已到。今天得二日来信,可谓快矣。对于廿六日函中的一段议论,我于廿九日即发一函,想当我接到此函时,那边亦已寄到,知道我已决计离开此地,所以我也无须多说了。其实我这半年来并不发生什么“奇异感想”,不过“我不太将人当作牺牲么”这一种思想——这是我一向常常想到的思想——却还有时起来,一起来,便沉闷下去,就是所谓“静下去”,而间或形于词色。但也就悟出并不尽然,故往往立即恢复,二日得中央政府迁移消息后,即连夜发一信(次日又发一信),说明我的意思与廿九日信中所说并无变更,实未曾有愿意害马“终生被播弄于其中而不自拔”之意,当初仅以为在社会上阅历几时,可以得较多之经验而已,并非我将永远静着,以至于冷眼旁观,将害马卖掉,而自以为在孤岛中度寂寞生活,咀嚼着寂寞,即足以自慰自赎也。
但廿六日信中的事,已成过去,也不必多说了,到年底或可当作闲谈的材料。广大的钟点虽然较多,但我想总可以设法教一点担子较轻的功课,以求有休息的余暇。况且抄录材料等等,又可以有忙〔帮〕我的人,所以钟点倒不成问题,每周二十时左右者,大概是纸面文章,未必实做。
你们的学校,真是好像“湿手捏了干面粉”,粘缠极了。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当局不讲信用,专责“匹夫”,使几个人挑着重担,未免太任意将人做牺牲。我想事到如此,别的都可不管了,以自己为主,觉得耐不住,便即离开;倘因生计关系及别的关系,须敷衍若干时,便如我之在厦大一样,姑且敷衍敷衍,“以德感”“以情维系”等等,只好置之度外,一有他处可去,也便即离开,什么都不管它。
伏园须直往武昌去了,不再转广州,前信似已说过。昨(五日)有人〈到〉从汕头到此地(据云系民党),说陈启修因为泄漏机密,被党部捕治了。我和伏园正惊疑,拟电询,今日得你信,知二日看见他,则以日期算来,此人是造谣言的,但何以要造如此谣言,殊不可解。
前一束刊物不知到否?记得前回也有一次,久不到,而在学校的刊物中找来。三日又寄一束,到否也是问题。此后寄书,殆非挂号不可。《桃色之云》再版已出了,拟寄上一册,但想写上几个字,并用新印,而印泥才向上海去带,大约须十日后才来,那时再寄罢。
迅十二月六日之夜。
(一○二)
mydearteacher:
今日是学校因经费问题停课的第二日,学校也发薪水了,数目(以前四成多)是八成五,其中一半为现金78元,一半为公债库券,公债是一成,即废纸十五元,库券四成,即六十元,但此纸须候至阳二月十四(过了阴历年了)才能支取现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过如此成绩,将来可想而知,而最令人发指的,就是那八十多(个)反动学生,昨日列队到省政府、教厅、财厅,都说学校不是经费问题,是校长问题,只要宋庆龄长校,便万事解决云,你看她们居心破坏学校,不惜牺牲学校,这种态度,可恶之极。今日下午四时,教厅又约三主任及附小主任到厅,现尚未到时,我们则欲待经费彻底解决始做下去。
又今日《国民日报》副刊有篇欢迎你来广州的文章,该副刊大约即以前请伏园担任的,现时伏园不来,你担任不好么?它的体裁就是那样,下面还有一半广告纸,我裁去免太厚难寄,今早我又寄了一信,是复你十一月廿九的,现在又接到你十二月三日的信了。
来广州是欢迎的,教人也好,不过要施“夏楚”,这种八股先生可得反抗了,反抗之法,就是以毒攻毒,勒令清洁卫生。还有,教人也要有方,如果光是“善诱”,也须有相当对待,以免白耗精神和光阴。
印章的东西是叫“金星石”,我以前是随便叫它曰玻璃,此物不知是否日本东西,刻字时已刻坏了一个图章,算是毁了。好在是刻字的负责,我却不管,这样脆,我想一落地必碎,能够寄到无破,算好的了。穿背心,冷了还是要加棉袍、棉袄……的,“这样就可以过冬”吗?傻孩子!包印章的白色东西,是在京买而经用过的;你看得出吗?一个图章何必特去上海买印泥呢,真是多事了。
“默念增加”,想是日子近了的原故,小孩子快近过年,总是天天吵几次,似乎如此,你失败在那一个人手里了么?你真太没出色〔息〕了。
广东天气现时还不冷,只穿夹袄满可以了。阴历十一月了而如此暖,真是便利,但冷的几天是在快过旧年,腊八左右,蚊子还很多,每晚桌下不住来咬,我在未寝前多不脱袜,这几天则每放下帐子看书、信,织东西,但这样不久就困倦睡下了,然次早至少还有一二只蚊饱饱的在帐子内。
这几天经费未解决总坚持不上课,经费解决则须革新一次,革后自己再走,也是痛快,如果经费不解决而教厅换人,或解决而另换人,那我们可不管了,现时反动学生是向三主任分头攻击,昨日派来代表三人,限令总务于24时内召集财政会议,布告经费状况,又限令我于二日内解散革新学生会同盟会,我们都不理她,不久或有攻击我们的宣言发出了。现时没有什么说,下次再谈罢。
yourH.m.十二月七日午三时
附:
欢迎鲁迅先生来广州
张迂庐
鲁迅先生,我们不是现代评论的闲话大家陈源教授也并不是北京晨副的编辑志摩文士的同党,对于他先生之来,想谁也不会“疾首蹙额而相告”以至于“伐他几下”的吧?虽然我们也不以他曾被称为中国思想界的权威者,青年叛徒的领袖而才表示欢迎!
我相信欢迎他先生的许多青年当中,叭儿狗一定是没有的,因此也正不愁他先生上岸的时候,把我们“打落水里又从而打之”;然而除下我们欢迎他的许多青年之外,叭儿狗却说不定没有的,我们欢迎他之来,或许正是以他最有对待叭儿狗的本领吧!
我们都知道他是创中国文坛未有之新格的《呐喊》《彷徨》的著者,是著《阿Q正传》而被译成五六国文字且被法国现时大文豪罗曼罗兰啧啧称道过的人,是空前的《中国小说史略》的著者,是中国译界的高手,是未名丛刊,乌合丛书的主编人,是《莽原》半月刊的创办人,这些,在我们都有“除了欣赏惊叹而外,我们对于鲁迅的作品,还有什么可说呢!”之概〔慨〕——引沈雁冰评《呐喊》的话——不过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使我们最难忘的《热风》和称为交了“华盖运”才弄得来的《华盖集》!
《热风》同《华盖集》都是先生的杂感短文,在这里的鲁迅先生,以战士身而显现了!瞧啊!在混浊的北京的空气里,敢于向牛鬼蛇神正视的,而且还敢于在礼教淫威的重围的所谓首都里“论他妈的”的,虽然我们没有见到的或许还有好几位,然单就我们见到的来说,就只有两个人:吴稚晖,鲁迅。
鲁迅先生从北京跑到厦门,才仅是前个月的事!而中大聘请先生来校的消息,前一星期我已经听到了!
除却竭诚的欢迎而外,我们对于鲁迅先生之来,还有什么可说呢!广州民国日报副刊第一百零六期
中华民国十五年十二月七日星期二
第三章1926年12月7日书信
(一○三)
mydearteacher:
现时是七日晚七时半,我又开始写信了。这信是因为收到你三日午写寄的那信的,今日我发了一信,不是说下午四时要到教育厅吗!从那里回校,看见门房内竖了几封信,我心内一动,转想午间已接信,此时必没有了,乃走不数武〔步〕,听差赶上来交给我信,是你三日第二封,我欢喜极了,接连两日得信三封。这三封信(廿九、三、三)可见你的心神略略安定,有点活气了。至于廿六那一封,我收到于二日作复,因你的信似乎有点变态不安定而故作安定,所以我二日的信也似乎激些,现接最近三信,没问题了,不必挂念,或神经过敏。
现时我要下命令了,以后不准自己把信“半夜放在邮筒中”。因为瞎马会夜半临深池的,十分危险,叫人捏一把汗不好。而且“所外”的信今上午到,“所内”的信下午到,这正和你发信次序相同,不必以傻气的傻子,当“代办所里的伙计”为“呆气”的呆子,实在半斤八两,相等也,而且H.m.发信也不如是急急,今早发的那封六晚写好的信,是早起叫服侍我的女仆拿去的,但许久之后,我出校门,见另一个老妈拿一只碗似乎出街买物,同时手中拿(着)我的信,必是代那我的老妈便中发信,以此推测,我的用人,每次发信必如此,我于是以后得改变方法了。广州有工会,用人不听命且难说话,服侍我的那个,看来甚村气,但我对付她却十二分将就了,买东西是二个子必取起一个,二毛取一毛以此类推。叫她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