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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误尽三生-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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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便见太子抬起眼来,淡淡一瞥,竟令他心中一颤。但开了个头,又想到那个女子确实于守城贡献良多,咬咬牙,仗着七分酒意说了下去:“太子妃出此下策,虽然不当,但也是为了拖住敌军,保我邺城军民性命。实可说是大仁大义,请太子不要苛责。”
  崖云不语,一张脸愈发如冰如玉。适才有兵将敬酒,他淡淡的也不推辞,酒到杯干,不想他单薄文秀的一个人,酒量却是极豪,灌了那么多酒下肚,脸色还是丝毫不变。
  夏炎见说出的话都像打到棉花团一样,半点反应也无,一颗心越是沉下。想想竟道:“闻说当日那人质乃是太子妃的救命恩人,情同兄妹的,若是想拼命相救,也是……也是人之常情……”
  忽地手上一阵疾风拂过,手指一麻,擎着的酒杯被太子袍袖一拂,摔在地上打个粉碎。太子转身疾步离开。
  匆匆一瞥,只见那如玉俊脸上颜色铁青,已是盛怒。
  次日,邺城众人送太子一行离城,再无异话。离城道路之上却有十来个妇女挽篮相送,说听说太子妃患病,要送些补养品。
  太子只令侍女采柔一一收下。
  送行将领有人不屑,低声讥讽:“这等卖夫降敌丑态百出的女人,得病还不是老天的惩罚么。”
  这话教领头的黄大娘听见了,登时柳眉倒竖,并指骂道:“你又算什么!太子妃亲上城楼督战,牺牲自己名誉骗敌退军时,你人在哪里!我们这些女人站在城墙上摇旗呐喊,敲锣打鼓的时候,你又躲在那个旮旯!现在好歹拖了那些畜生三天,才等到太子援军到来!你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过桥抽板了不是,敢说太子妃坏话!”
  那将领被骂的脸皮通红,嘟囔道:“但她可是堂堂太子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敌军下跪,离国人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光了!”
  黄大娘脸也涨得通红,怒道:“呸!脸面!脸面值多少钱一斤,那是太子妃的亲人啊。现在人死不能复生,太子妃她多难过啊!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正闹得不可开交,夏炎眼见马背上的太子脸色一点点的苍白起来,连忙唤人分开两人。
  黄大娘被赶到一旁,口中兀自道:“我是女人,知道女人的难处!假如太子妃是个男的,你们今天谁敢说她一个不字!”又扬声对太子叫道:“太子,我们都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你可不要难为太子妃,她为了帮你守城,可是连命都拼出去了……”
  马背上的太子脸沉如水,淡淡的瞥了黄大娘一眼,他脸容平静无波,眼神深邃,喜怒不辨,但被他这么淡淡一瞥,却自有一股沉沉的凉意自众人心中升起。
  抱着一腔打抱不平热血的黄大娘竟也不知不觉住了口。
  夏炎连忙上来打圆场,“时候不早了,太子快起行吧。到下一个城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若是天黑了,这山路可不好走。”
  太子不发一言,微一点头,率着众人去了。
  夏炎瞧着他的背影连连抹汗。觉着这太子一派文弱,喜怒不形于色,谈吐也是极温和的,但不知怎地,就是让人不敢有丝毫冒失,很有几分棉里藏针的劲头。这未来的一国之君,无论治军打仗,还是智谋都是顶尖儿的,以寡敌众,有勇有谋,运筹帷幄。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动的一个人,偏偏好像对着太子妃的事情就会失了点控制。
  他又瞧瞧那簇拥在队伍中央的乌蓬大车,这太子妃胆大妄为,从来不顾及后果,做起事来比男子还要荒唐,跟太子的性子可真是水油不融。但太子虽然性冷坚定,似乎却不是强势的一方。
  他清楚记得当日两人是同车而来,现在太子妃留在车厢,太子却在马背上,虽然说是太子妃病重需要休养,但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丈夫被赶出房间一般。他更想起太子冷面怒对千夫指,将太子妃城下之事实行全面封杀之事。虽说也是维护自己的脸面,但更多的是为着护短罢。荣略声那封送回的太子妃亲笔信,当即便让太子烧了,若是上达圣听,这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无论如何不能逃脱。看来太子还是甚为看重太子妃的,只是现今这一配对之间掺上了重要之人的鲜血,前途殊不乐观。
  他那颗好心肠至此忍不住一叹再叹:问世间情是何物?当真是乌龟配大麦,一物剋一物。
  一路往京城进发,山路崎岖,我在车内张望沿路嶙峋怪异的山石,只觉自己一颗心比山景更为荒芜。
  这十天来,我忽然失去了言语。
  这世间,再无可留恋之物,不若浑然忘我,根本不去关心身外的事。
  傍晚,马车行至客栈打尖。
  我入房休息,采柔为我准备好洗澡水,我解了衣裳,缓缓踏入木盆。忽然觉得脚踝一痛,连忙缩脚,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叮咬在我脚踝上,随着我提脚跃出水面。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头已发晕,站不住脚,一头栽在盆中,水花四溅。
  采柔闻声而入,连忙扶我起来,那蛇还叮在我脚上,她吓得脸色惨白,扭头就出去找人。
  我瘫坐盆中,连连苦笑。要死也可,只是怎能如此狼狈。勉强撑起身来,够到件外衣,连忙披在身上。这一稍动,只觉胸口烦闷欲呕,蜷在木盆里是动也不能动了。
  只听外面人声嘈杂,采柔急得要哭的声音:“大叔你不能进去,小姐她……还没有穿好衣服……”
  “砰”浴室门被撞开,蒸腾水雾中,依稀见到大步冲进来的人是崖云。
  只见剑光一闪,叮在我脚上的小蛇已被斩断,蛇头却还紧紧咬着。他再用剑尖一挑,生生把蛇头劈作两半。
  只见我的脚踝已肿的包子一样了,肌肤撑的半透明,隐隐裹着一团黑气,几个米粒大小的牙印凝着黑血。
  崖云手中剑一划,皮肤划破了,却没有多少血流出来。他放下剑,蹲下身子就用力挤了起来。
  我被他这么一折腾,真是痛彻心肺,眼泪都冒出来了,咬牙道:“住手!你还要挤多久?”
  他抬头看我,双眸漆黑如墨:“我知道很疼,但是没有办法,你再忍一忍。”
  他忽然俯下头,在那伤口上用力吮吸着。
  “老天!”我低呼一声,挣扎起来,只想一脚踢开他,却觉得浑身发软。
  “别动!”他啐了一口黑血,用力按住我的脚。
  “公子,让我来!”苏琰大叔在外面大惊失色的叫着。
  “大叔,你不能进去啊……”采柔急得要哭的声音。
  崖云置若罔闻,按着我的脚,迅速的吸一口,啐一口,全神贯注在伤口上。
  我放弃了挣扎,头晕晕的,什么也不能想,空洞的内心骤然汹涌激荡,伤口的疼痛像火势燎原一般蔓延开来,遍及全身,覆盖所有意识。
  崖云吸了半天,看见黑血已经变成干净的血色,才长长吐出口气来:“采柔,拿药箱过来。”
  他走到旁边放热水的木桶前,舀了一勺水,漱了漱口。
  “血变成红色就没事了。”他淡淡说:“擦点伤药,再用纱布包起来,很快就可以消肿了。”
  我难以置信瞪着他。
  这个人,我让他丢尽了面子,他让我的大哥被杀。他恨我,我也恨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意识到了,淡然道:“我小时候也常被蛇咬,这蛇虽然毒了点,但是治法应该是相同的。”
  ……以前是皇子,现在贵为太子的人,小时候经常被蛇咬?这安慰人的话也太离谱了吧。
  他瞧着地上的死蛇,忽然淡淡对我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这种蛇叫做蜀锦。”
  这,这算是什么!
  我讨厌这种亲近,讨厌这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熟捻。
  不不,帝崖云,你是我的仇人。请你不要再靠近一步。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正想说,采柔拿着药箱进来了:“公子,你看要什么药?是消炎的还是止血的还是……?”
  忽地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连忙住口,怔怔的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崖云动手在药箱中捡药。
  我忽然冷冷道:“崖云,你好像还欠我一个承诺。”
  崖云背影一僵,捡药的动作停顿下来。
  “你放心,这个承诺无关你的家国大义。”我一字字道:“我希望自这刻开始,你离我远点儿,再也不要沾到我一根指头!”
  崖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道:“采柔,你来给她上药吧。用这种药膏就可以了。”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出去。
  采柔连忙过来给我包扎,一边包一边犹有余悖的嘟囔着:“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蛇呢?怎么会呢?”
  我瞧着崖云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一点点明白过来,但更多的是纷乱如麻的线头,无法理清。
  
                  弃卒(中)
  当晚我发起烧来,不是因为伤口发炎,而是因为在水里泡的太久,着凉了。
  上京的车马在客栈停了下来。
  这一耽搁就是三天。
  再次上路后,众人都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因为崖云变得非常奇怪,总是发出奇怪的指令,走走停停,而且完全没有章法。有时大路通坦走得好好的,他偏偏要停下来休息,有时道路坎坷,他却偏要快马加鞭。
  但自从有次我意外的看到他拿银针来试我的食物时,我就一切都明白了。
  经常有人衣着简朴但又骑着神气的马在我们的队伍附近往来,这些人都是崖云派出的探子,时刻通报消息。崖云根据敌人的位置与自己的距离进行计算,并且不断转换行进方向调整行进速度和日程安排,绕开敌人的埋伏。
  我的预感却是如此的强烈,有人不想我们到达京城,而此人权倾天下,他黑色的羽翼伸展,让人无处遁逃。
  如此走走停停,却也离京城越来越近,只是路越来越生僻,感觉到处都可布下死亡陷阱。
  突然,正在荒郊行进的马车猛的一陷,震动两下,终于完全的停顿下来。
  伏兵从四周杀出,却停在车队外围,形成了密合的包围圈后只是静静看着众人,没有发动进攻。
  我们的车马好像掉进一个麻袋之中,敌人就在眼前,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盔甲上的反光,但这些敌人纹丝不动,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包围圈中猎物。
  原本入夜也并不平静的山林,出现了可怕的宁静。
  比死亡更可怕的宁静。
  “太子,请交出钱主露华浓。”领头的首领冷峻的说着,语气严肃毫无感情,似乎不过在说,太子,请你赏赐给我一壶酒。
  这个人的气度与治军的威严,绝对在将军级别或以上。崖云绕了那么大的圈子,还是被他截在前头,难脱罗网。
  崖云在车内淡淡道:“常将军,你是要我交出太子妃吗?”
  常将军:“露华浓未亲受朝廷浩封,尚未是太子妃。”
  崖云冷笑一声:“我从不知道常将军有夺人爱妻的癖好。”
  常将军脸色阴沉:“太子,属下并不想与你交锋。”
  崖云淡淡一笑:“哦,那么不如下马来共饮一杯。”
  常将军沉默了片刻:“太子,属下身负重任,必须完成,请太子原谅。”
  崖云道:“我以一万精兵之数退敌百里,完成父皇所托,我皇现今何以出尔反尔?”
  常将军道:“此事是属下自作主张,与主君无关。若今日不能完成任务,该当以叛逆处分,请太子体谅。”竟是大包大揽,甚至不惜说自己是叛军。
  崖云默然半晌,道:“我明白,也不会怪你。”
  话说到这里,已到了尽头。
  常将军略不可见的微一点头,牵马退后,旁边石山上红旗招展,官兵开始往包围圈中的人马发动攻击。
  这些真的是离国的士兵吗?自相残杀,竟是毫不手软。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这场厮杀。
  如此勇猛,当敌军围城侵略的时候,怎地不见?
  将这些精锐都留来对付我了,离国的君主啊,你的想法行事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车帘一掀,苏琰掷给我一柄匕首。
  那日城下之战之后,苏琰大叔终于知道我将他骗了又骗,当知道那封信的内容竟是以他主子性命来施援军之计,又恼又恨,此后再也没有用正眼瞧过我。此刻趁众人不备,扔给我一柄匕首,岂不是教我自杀以谢天下么。
  我将匕首捡在手里,牢牢握住。自杀?对不起,我没有半点兴趣。我要活下去,比你们都活得好。
  话是这么说,但当你发现四周血肉横飞,随时都有可能卷入杀戮漩涡时,对失去性命的恐惧就会像潮水一般拥着你,将你身不由己的往前推。
  如此惨烈的战场,这些自称无人主使的叛军连太子的性命都不顾惜,我的手簌簌的抖着,要我性命的人难道不是当今皇上?
  车门轻轻一响,我霍一声拔出匕首,却是采柔钻了进来。
  “小姐!”
  她身上穿了套跟我一模一样的衣裳,我一看就明白了。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别怕,公子会打赢的。我们有接应的兵马,只是还没有到。”
  崖云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只要我们坚持下去,一定可以打赢的。”采柔坚定的说:“小姐一定会当上太子妃的,谁也阻止不了。”
  她轻轻说:“很早以前采柔就知道小姐不是平常的人了……”
  外面的厮打喊杀声令人心烦意乱,采柔此刻又说些这样的话,我忍不住道:“采柔,很多事情不是你想……”
  采柔打断了我,认识她以来唯一的一次。她打断了我:“太子对小姐是真心真意的,在城下的事情你不能怪他呀,他,他早就知道大公子的事情。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这个的。”
  “采柔,你是给他当说客来着?”我冷笑:“他早就知道一切,所以对我百般示好处处费心,然后哄得我晕头转向好看着开心对吗?我不是三岁小孩,只道人家为你做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但他将我不要的硬塞给我,将我真正所求却断然拒绝,难道这也是为了我着想为了我好,要我还他一辈子吗!不要说他处心积虑想利用我的身份权力来巩固他的地位,我无法信任于他,便是略有所感,难道我大哥的仇就可以就此忘却了吗?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大哥的眼睛是为了他的太子地位瞎的,我大哥的性命,是为了他见死不救而丢的。虽非他亲手所杀,但都是因了他们这群恶心的皇室之人!我恨他,恨这群卑污的人!”
  我闭上眼睛,泪水涔涔而下。
  是的,你们都是皇室贵胄,身份特殊,你们可以任性妄为,将别人的性命当作自己权力的筹码,只冠以一个理想的理由。你们组成一条权力锁链,将无辜的人网罗进来,跟阻碍前途的人一并绞杀。
  而我们,什么都没有。
  破屋之中相依相伴的弱女少年,穷得只剩一件上衣,要出卖自己去讨一顿温饱。
  是的,我们没有权没有势,有的只是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脉。
  想要保护自己,战胜觊觎自己的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带我从绸缎庄逃出来,能证明我身份的非尘已经死了,肩上的记号也已削去,唯一知道我身份秘密的小三是鹤都的人,他如若出现必会威胁我为鹤都办事。合作伙伴春熙被崖云压制,难得喘息之机。朝辞,唯一对我怀有善意的男子,他一直站在崖云这边,更被我亲手推开……所有的屏障都触手难及,再也没有保护,没有帮助。
  我将独对所有的敌人,我只有我自己。
  有些事情永远没有办法忘记。
  那个在最初和最终都毫不吝啬给予我全部温暖的男子,那个心中只有爱和善意的人,你们是怎样为了自己的权位和利益,无耻的一步步将他逼上死路。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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