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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从春天到春天-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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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认真工作时呈现的工作美是所有行业都一样,不分高低贵贱。我这样想着,咀角略略上翘。  
“OK!”小个子也就在这个时候下决心似的叫了一声,朝镜子里的不知道是我还他自己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用非常温柔的手势打开了工具包,梳子与各式剪子开始在我头上飞舞,一绺一绺的黑色长发纷纷飘落。  
看着落英飘絮般的碎发,我的心里无端浮现一丝久违的忧伤,细若游丝若隐若现,虚幻的缥缈的忧伤。  
都说剪短长发就能剪断牵挂,真的有人相信么?  
我的一句“随便”派给小个子发型师无限施展身手的空间,单是剪发就化了两个多钟点,然后他有自做主张帮我把发尾挑染成了比较含蓄的金褐色。数个钟点我枯坐困顿,几乎没闷的开花。忽然听到一声“OK!完美!”我立刻起身。  
小个子看着我的神情就好像造物主看着自己得意的作品,深情一片。  
我只觉得头部无比轻松,转脸看见镜中的映像时我不禁有些失神。里面怔忡张望的仿佛是误闯凡间的迷途精灵,层次分明的短发略为翘起,一点帅气一点淘气一点秀气使柔顺刘海覆盖下的面孔显得格外英挺俊美,迭现出近似小男孩般的中性气质。  
我由衷的谢过小个子走出店门。  
出门的时候大约是黄昏,现在已经夜间九点多了。今天就画了一张图,还不曾去谒见脉脉,也没有去翡翠森林露个面。胃里忽然抽搐了一下,我才想起来今天还没吃过东西,于是决定先去麦当劳。  
马马虎虎解决了温饱,发现外面的雨差不多也停了,刚想去找嘉殷,我心里闪过一个淘气念头,于是笑嘻嘻逛进了楼上的百货公司。    
推门走进翡翠森林,尽管是夤夜飘雨,店堂内还是人客众多,唱机里放了一张英格玛的谜,空灵的音乐回旋在烟草、咖啡和香水混合的迷离气息中格外诡异。小舞池中有微醺薄醉的客人轻轻摇摆起舞。  
我推开木门时,门顶悬挂的铜铃照例清脆的响了两声,对里面的轻声笑语并没有干扰。转过那道玻璃幕墙单我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刚刚絮絮连贯的人声忽然顿了一顿,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穿过人群我依稀看到我们常坐的最里面的那张桌子后面,脉脉他们似乎都在。  
我一径走了过去,在众人半带讶异半带缱绻的暧昧眼光中微微笑了起来,有种恶作剧得逞般的窃窃碎喜。  
欧阳首先看见了我,他双眉微轩,脸上流露出困惑的神情,很快又回复镇定温和的面容,摇摇头颇有些无奈的笑了。  
脉脉此刻也注意到了我的靠近,她心不在焉的瞟了我一眼,刚要把目光转开蓦然又定睛凝视并慢慢站起离开座椅。我恶搞的笑了,准备好了脉脉的尖葱玉指随时招呼过来。然而出乎意料,脉脉一下子又跌坐下去,那动作就好像一个牵线人偶突然断了线,她拧起了眉看起来有些神色不愉。  
我有点气馁,心里开始后悔,也许玩过火了。  
就在这时,本来趴在桌上的嘉殷发现了我,她大叫起来,“哇咧!小白你好帅喔!你现在的样子和阿敏很像耶!”她兴高采烈的跑出来一把捉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桌前。  
正在旁边和人聊天的阿敏于是也转过头来,看到我他愣了一下,起身过来走到我身边伸手在我的短发上颇为粗暴的揉了揉,然后咧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阿敏除了比我高出半个头,两人居然一样的白色松身衬衫蓝色宽腿直统破牛仔,金褐色挑染短发,苗挺修长的身材和顽皮不羁的大笑。我们两个站在一起,简直就像一对双生兄弟。  
这是我突如其来的调皮念头。看到镜中的自己时我已经想到了阿敏,小个子发型师竟然帮我剪了个和阿敏几乎一般无二的发式。吃过汉堡在来翡翠森林之前,我临时决定拐进了百货公司,挑了一件男装松身白衬衣配了条喜欢的磨旧牛仔裤换下了身上原先的衣服。宽松的衣衫掩藏住了女生微微起伏的秀丽身形,从试衣间出来时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翩翩浊世美少年。  
其实我也只是打算和大家开个玩笑,却没想到会这么巧,偏偏就与今天阿敏的衣着那么相似,也算当头撞衫了。    
说笑嬉闹一番,脉脉好像又高兴起来,并没有责备我。欧阳永远那么泰和稳重,含笑看我的样子一如兄长忍耐顽皮的小妹。嘉殷啧啧羡慕我的短发比她漂亮,阿敏不失时机的调侃嘉殷,两人又是一阵唇枪舌剑。我觉得今天的这个阴郁潮湿的日子居然过的十分有趣,当下有了兴致,一个人跑到吧台后面去恪尽调酒师之责。  
几个花式抛甩酒器的动作亮出来,人客的情绪开始高涨,不断有人过来要我调制各种名目的混合酒,我一一照办,一高兴手法愈发漂亮利落,平时就常来的几个大学女生占据了我面前一列高脚吧椅,托腮作娇痴状爱慕的盯着我时时起哄。  
看我玩的开心,嘉殷也跑过来,喝了三两杯我调制的VODKA LIME,被酒精灼烧的兴奋起来,滑着舞步进了小舞池与人们一起摇摆。  
脉脉和欧阳静静的坐在一角,偶尔低语几句,隔了重重烟雾,我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阿敏在桌子的另一角,和对面的一人聊着什么。刚才我就站在那人边上,但始终不曾注意到除了我们还有第六人的存在。    
直到此时,这一天对我来说还是十分愉快。我和我的朋友们就像平时一样维持着一种亲近友爱的平衡关系。  
我没有留意陌生人的习惯,因此理所当然的忽视了阿敏对面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因为这个陌生人的介入,将会打破当前我们这种安详喜乐的平衡友情关系。  
很久以后我再回想起这张同样也是漂亮的玩世不恭的脸孔,虽然已经不记得他的五官面容,却还能清晰的看到那双如镌刻般标致的斜飞凤目深处所闪现的一丝邪气笑意。  
然而当时我却丝毫不察。   
21  
已过午夜,人客渐少,换了一张陶笛音乐,我坐在吧台里的高脚吧椅上伏在台面上静静的听音乐。陶笛的声音悠远宁谧,仿佛一束清亮涓澈的山泉溅落心底涤荡灵魂。  
欧阳与脉脉已经告辞;嘉殷适才多喝了几杯醉倒在了角落的沙发上,阿敏冲了杯普洱为嘉殷醒酒;前面的学生小妹已经散了,我独自伏身吧台,头枕了一条胳膊,右手无意识的随着音乐轻轻扣击台面,觉得非常安逸。    
一只手忽然覆下捉住了我的右手,大惊之下我一下坐起抬头看去,面前一个年轻人正笑吟吟端详我的手。我又惊又怒几番用力却始终没有挣脱,手腕仿佛被一支铁箍紧紧扣住。  
面前的年轻人有着一张窄窄的的俊秀面孔,一双眼睛尤其漂亮,深深的双眼皮褶皱如镌刻般鲜明,眼尾斜斜飞起居然是一双丹凤眼。他看人的时候眼中似乎总是带着笑意,瞳孔深处隐约闪烁微光。  
无视我的忿怒,面前的陌生人居然握住我的手送至唇边吻了一下,赞美道,“多美的手啊!白璧无瑕纤细修长……”  
我大力一抽,对方忽然松了手,我几乎没从高椅上跌下去,索性跳下椅子恶狠狠的盯着这个登徒子,一手已经抄起吧台下方的黄油刀。  
“蔡斯,小白,你们已经认识了?”阿敏适时出现在我们身旁。  
“对不起,方才唐突佳人了。”年轻人微笑着欠欠身,然后又叹口气苦着脸说,“实在是因为近来找模特找昏了头,没有一双手配的上我的蔡斯镜头,所以看到小白的手一时忘形,呵呵……”  
阿敏也笑起来,见我戒备困惑的表情,他解释,“他姓蔡,是个摄影师,最爱用蔡斯镜头,所以大家干脆叫他蔡斯。我们以前合作过几次,蔡斯的相机玩的很转。”  
蔡斯后退一步,单腿屈膝作了个跪拜的架势,垂手正颜道,“今天失礼了,再次谢罪!”  
我慢慢放松下来,淡淡一笑,一笔带过。    
太晚了,我和阿敏、蔡斯帮酒醉的嘉殷打理残局,清场之后嘱咐打工小弟隔天来清扫盘点。把嘉殷送回楼上房间,我安置好她后下楼走后门出来,阿敏和蔡斯都还在等我。  
我搭阿敏的车回去,上了车刚想关门,蔡斯又一手阻住了车门,我略带敌意的看着他。驾驶座上的阿敏笑了,“小白,蔡斯想请你帮个忙。”  
我直觉的想拒绝,却看见蔡斯一脸的诚恳表情,微微蹙起眉十分为难的样子,“小白,我需要找个兼职模特,只是做手模特,原来的合作伙伴意外受伤所以断了档。”  
虽然满面愁容,我却还是看到了蔡斯眼底的一丝戏谑笑意,仿佛在嘲弄我的小器与计较。我忽然改变了主意,点头应允。    
蔡斯要我参加拍摄的是一个护手霜的平面广告,本来说好只是做手模特,所有的手部特写都用我的双手,广告女主角是要另定的,结果我去了之后全组人都说不如我一起担纲算数。从此莫名其妙一脚踏进了模特行业。  
此后我几乎成了蔡斯的御用模特,有经纪公司有意与我签约,我统统推了。真没想到,我居然能靠妈妈给予的原始资本谋生,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自嘲。    
成为蔡斯的御用模特也实在是很莫名其妙。  
不可否认蔡斯确实是很不错的摄影师,视角独特、品位高段,同样一祯巧克力饮品广告,由他拍来硬是多了几分娓娓余韵。自从那晚以后,蔡斯也常常出现在翡翠森林,有时就会带来新接的广告个案,埋头一个晚上赶出初步设定,然后和我约时间。  
因为第一次不愉快的结识方式,我一直不太喜欢蔡斯,但这并不影响我欣赏他的才华,也尊敬他近似苛刻的狂热工作态度。许多次在面对蔡斯急就章赶出、却仍然充满天分的设定稿以及一叠乱稿背后那双疲倦而又戏谑的眼睛,我就没有办法说出个“不”字。加上旁边往往有嘉殷极力怂恿,“小白,这个女主角分明就是你嘛!为什么不试试呢,以后有免费冰激凌吃唉!我喜欢这个牌子的冰激凌……”抬眼还会看到阿敏鼓励的笑容,欧阳和脉脉也不反对,最后往往是叹口气只好答应。一来二去,我算是默许了兼职模特的身份。    
和蔡斯渐渐熟悉起来,我无意探究别人的生活,但仍然注意到这是个非常奇特的人。  
作为摄影师,大概算和文艺界搭上点关系,而这个圈子里多的是光怪陆离轶事不断,蔡斯也不例外。基本上他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一样简单直接,但本人与其摄影风格相去甚远--表面上喜欢卖弄一些所谓雅皮文化,但讲到欧洲新浪潮电影时又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嫌恶与鄙弃;赞美简约主义拍摄手法,但在实际操作时最恨大片留白的场景布置,在蔡斯的最后作品里充斥了大量奇怪而琐碎的细节,也许不起眼但会和低频的噪音一样困扰人心;非常直露的宣扬“人性解放”,拉斐尔前派画家罗塞蒂画作中经常隐喻的“肉欲之爱”是他最喜欢的话题之一,但生活中的蔡斯对于情爱的克制表现就好像禁欲派的卫道士……  
此外我还发现,蔡斯本人虽然刻意穿着随便的近似浪人,但其实对整洁考究的绅士作派格外的偏心,尤其喜欢质地精良的白色衬衣。对于面容清秀、穿着白衬衫的文雅男生,他总是会多看两眼。我暗暗怀疑,也许蔡斯之所以看中我作他的模特,完全是因为我那天晚上那身装束。也许他根本对女性没有兴趣,喜欢的是身穿白色衬衣的俊美男孩。  
有时候我会玩笑般问,“蔡斯你不会喜欢男生吧?你刚刚讲罗塞蒂的花中维纳斯是为了表现情色之美,是你掩藏自己取向的烟幕弹吧?”  
蔡斯挑起一条眉毛,斜飞着眼睛故意露出邪气的微笑,“BINGO!可惜猜错了,我最喜欢带点中性气质的女生,最好穿着白色男装衬衫,还有黑色蕾丝的内衣。哗……”然后吹声口哨大笑起来,“小白你可以考虑一下,哈哈。”    
与蔡斯合作的日子一直很太平,直到九月初的一天。  
八月份的时候,因为百货公司的开幕时间由十月底提前至了十一国庆日,脉脉和欧阳开始忙起来,虽然所有计划都有序进行,但最后收尾时许多推广活动的档期排的更密,都要他们一一打点。公司的其他事务都有人负责,我帮忙和一些长期合作的公司保持沟通联络即可。巧的是这些长期合约中多一半是日系企业,合作有两年了,按老条例做就行了,有什么问题交待相知的同事也都解决的驾轻就熟,碰到不识相的我也毫不客气指摘回去。这些日本人,表面再恭敬也是假的,声色俱厉的时候你若气势更高他也没奈何,哼!  
此外,还要应付编辑的催稿,因为是自己喜欢的工作,所以并不打算放弃。蔡斯那里不时常答应,碰到有趣的题材或好玩的外景地也就不妨客串一回。有空还是会去找嘉殷聊聊天调两杯酒,但却是不能常常一孵一整个下午或一整夜了。阿敏承接了一个工程,要为杭州一个别墅区设计绿化,已经出差一个礼拜去实地勘察了。我们各自忙碌,聚首机会大大减少。    
已经入秋,天气还是很热,连着下了两天的雨添了几分凉意。  
前一天晚上接到蔡斯的电话,说第二天如果不下雨要拍前两天提过的那个牛仔裤广告,地点是城东码头旧厂区附近的一幢新建的高层大厦楼顶。  
我拒绝,“不!那个文案我看过,已经越过我的底线了。我不会拍裸露照,哪怕就是裸背或者穿内衣的半裸也不行!”  
蔡斯轻轻笑起来,“小白拜托好不好。上次你说不喜欢,我这两天费多大唇舌才说服厂商同意改本子,已经重新做了设定案,没有裸背和半裸,我保证。”  
我疑惑的问,“怎么改的?难道赤膊上阵?”  
“不,没有任何裸露,服装全部是衬衫和牛仔裤。”  
“那好吧,我来。”  
蔡斯指责我没有模特的职业操守。我干脆的回答“是”然后挂断电话。  
本来就属于玩票性质,从来没有多余要求,连酬金都直接转到希望工程的户头,随时可以金盆洗手,如果还不给我一点挑剔的余地倒不如不做的好。    
第二天是个阴天,受台风影响,风力偏大,气温也偏低。我翻出六月底剪完发后买的一套行头,忽然想起那次聊天开的玩笑,又兴起淘气的心思,真的找出了一件黑色蕾丝内衣配上。  
薄薄的的丝棉料子有些熟软,微微映出贴身的小衣颜色和花边,果然有点野性难驯的味道。短发已经长了寸许,几绺碎发披在眉睫前,清瘦的面庞上气色安详,没有什么岁月的痕迹,看不出欢喜也看不出忧伤。  
你快乐吗?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没把握的点了点头。是的,我很快乐。    
拍摄地位于码头旧厂区边缘,离商业区有段距离但不算太远,不过两站路的光景,这里就显得冷僻颓旧的多。旧厂区处于临拆迁状态,机器人员已经撤的差不多了,只余下几个保安看护,巡守一大片厂区,非常安静。  
明珠商务大厦新建成不久,有四十二层,大多数的楼层都还没有租出去,但也已经有公司进驻开业,所以大厦里设施服务已经启动,六部直升电梯里只有一部开达顶楼,其余分管中低层。  
进大堂的时候有保安过来征询,知道是拍摄组的即刻放行了,临了还特意交待这里虽然通宵值班,但顶楼电梯晚上九点以后就停了。我谢过保安直上顶楼。  
到了四十二楼下了电梯,按照保安刚才的指示沿走道直行到底然后拐过两个走廊看到了通往楼顶天台的楼梯,最近楼梯的那间办公室就暂时充作服装器材室,也是我们化妆的地方。  
奇怪的是一群熟悉的摄影组工作人员并没有象平时那样各自到位忙碌,大家聚在一起正面面相觑,气氛似乎不大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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