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天到春天-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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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春风掠过,我看到有樱花的花瓣飞舞。无端端想起初次见到苏的时候,妈妈曾低低的问,“永慎,这中间的时间都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们会这样见面”。
“我们去看樱花,好吗?”我终于开口说话。
没有劝阻,没有犹豫,苏只是点点头,伸手拥我入怀。还是那样温暖。
我们来到上野公园。这里大概可算是东京的文化中心,有成片成片的樱花树,每年四月的樱花祭繁花似锦游人如织。
只三月份,樱花未到最盛时,但早樱初放也非常美丽。清早时分,人很少。我和苏默默的沿着西乡隆胜像、美术展览馆、文化会馆、轮王殿、博物馆、德川将军墓到宽永寺一路走去,最后从法隆寺、表庆馆兜回国家科学博物馆。站在博物馆白色廊柱前,看着前面樱花林地面上俱是透过花枝投下的点点阳光,恍若梦中。
我回头看看苏,他忽然宠爱的揉揉我的头,“露丝公主,我们回去吧。”
多么熟悉的场景,我乖乖的点了点头。
12
回到家中,远远就看见妈妈纤细的身影倚在门口,看见我们却又倏然消失。
我径自去了妈妈的书房。推开门,妈妈站在窗边,背对着门,身体的姿势孤独而僵硬。我上前轻轻靠在妈妈背上,张开双臂。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妈妈。
自此我洗心革面重新做回好孩子。我不能忘记苏在巷口初见我时眼中的心痛与不可置信。
苏问我想念哪一科?
人生如戏,我们被派得的身份场景全不由自己作主。我想布置属于自己的舞台。
我回答苏,我要念舞美灯光设计。
苏此次在日本逗留了两周的时间,每天中午都会来学校接我去吃午餐,晚上则接我放学回家,晚餐后会陪我听会儿音乐聊聊天再告辞。
苏并没有提“约瑟芬皇后”。也许他忘记了吧,我想。不知道什么是“约瑟芬皇后”又什么关系,重要的是苏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也一直没提。
快乐总是转瞬即过。两周以后,苏又要离开。中午在一家法式餐厅用过餐后,苏向我辞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临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笑容还是即刻消失,咀角立时挂了下来。
“嗨嗨小公主,我很快就会再来的,而且,”苏揉揉我的头,“还会给露丝带礼物来。”
我抬起眼睛看着苏,他的眼神忧郁而深邃,令人无法抵挡,我不由颔首微笑。心里却知,自己早已魔障深中。无论苏说什么,哪怕他要我即刻从东京电视塔跳下,我也会毫不犹豫翻越栏杆。
为什么,我尚未察觉却已爱你至深了呢?望着苏的车绝尘而去,插在口袋中的手攥紧小小冰凉的袖扣,我略为辛酸的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心无旁鹜埋头K书,虽然一度荒唐欠下如山功课,仗着过目不忘的天赋异秉居然也蒙混过关,顺利拿到大学入学通知书。
妈妈十分高兴,特地搁置手上的婚礼准备,说要为我举办一次毕业酒会,届时会邀请各界名流,然后又眨眨眼睛,“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喔。”
对于举办酒会我本来不感兴趣,无非是一些绅士淑女衣香鬓影敷衍应酬而已,说不定还会有人刻意带来自家的公子小姐看看能不能藉此联络感情商谈联姻机会。可看见妈妈最后表情,我又不禁心存希望,或许苏能赶来参加。
可是正如沙隆巴斯所说,世上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毕业酒会于我而言亦是五味杂陈。
酒会的当天下午,客厅庭院都已经布置完备,豪华有致,似足电影里的布景。我冷眼旁观,觉得索然无味。
刚想回房间,外面却一阵喧哗,我懒洋洋的踱到门口,却不由的睁大了眼睛。
从来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玫瑰花,统统是盆花,一个品种,正从一辆国际快件托运箱形车上逐一搬下,只一会儿功夫就堆满了半片草坪,仿佛凭空出现的一片粉色海洋。
一瞬间,我心如明镜。
卸完东西,车子呼啸而去。只余下一个人背对房子蹲在花前。
我悄悄走过去,一下子伏在那个宽厚的背上,扬声大笑起来。
苏顺势站起来背着我走进花丛中。
“1997年,露丝公主成年祭,成为一名大学生。1997株‘约瑟芬皇后’。公主陛下喜欢吗?”
“为什么叫约瑟芬皇后?”我问。
“你知道约瑟芬?拿破仑那美丽而寂寞的约瑟芬皇后。离开拿破仑以后,约瑟芬购置了法国南部的梅尔梅森城堡,在城堡中,酷爱玫瑰的皇后聘用专家建立了宏伟的玫瑰园,收集种植培育大量玫瑰品种。在英法战争期间,约瑟芬为一位伦敦园艺家安排了特别护照,要他穿国战争线定期将新的英国玫瑰品种带来法国。出于对皇后爱好的尊敬,英法舰队甚至停止海战让运送玫瑰的船队通行。这株玫瑰的命名就是为了纪念约瑟芬皇后。”
“我不要做约瑟芬,赢得了全世界的玫瑰却输了爱人的心。太凄凉。”我仰起头笑。
“傻孩子!你怎么会是约瑟芬。你是一朵天国玫瑰。唉,露丝,小露丝……”
我自苏背后滑下,细细端详教我疑惑了12年的玫瑰。灰绿色的倒卵形叶片,枝干挺立,重叠的粉红色花瓣饱满簇生,花苞下的萼片颀长、四处伸展,香味清雅。
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又迟疑着怕有尖刺。
苏忽然从身后轻轻握住我的手,慢慢引导我抚摸花瓣、花苞、花萼、枝叶……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用担心,约瑟芬皇后几乎无刺。你却是一朵浑身长满刺的天国玫瑰。露丝……”
苏的手干燥而有力,修长的手指把持着我的手掌,慢慢游走在花丛中。他的下巴几乎搁在我的肩头,嘴唇离我的脸颊那么近,我能感觉到一阵阵温暖潮湿的气体在耳边轻微的呵出,微刺的须根若有所无的摩擦着耳垂……
掌心渐渐汗湿。忽然我站了起来头也不回逃也似奔进了房子,离开了那片令我晕眩的玫瑰花丛。
太仓促。我不知道苏有没有叫我。
回到房间我犹自心脏剧烈跳动。拒绝见任何人,我静静的坐在窗前,看着草坪上一片粉红,直至天黑。庭院中的八角马灯逐渐亮起。佣人敲门进来,放下一只大礼盒。盒子附带的卡片上是苏的笔迹,龙飞凤舞用花体写着“给露丝公主”。
撕开漂亮的日本皱纸,揭开盒盖,薄如蝉翼的半透明硬纱包装中裹了一件晚装裙子。
珍珠白的日本巢丝面料在光线下会得微微闪光。简单的吊带款,裙身布满星光般疏密错落的绣着纤细的玫瑰花样,都只用一只近乎白色的粉色丝线绣了极细的描边,细细的肩带其实是一串同色丝线缠绕而成的玫瑰花苞,不仔细看几乎不会察觉。
我穿上裙子站在镜前。镜中的少女是如此美丽,仿佛暗夜里含苞欲放的玫瑰。
我赤足跑出了房间。
我希望是苏第一个看见我此刻的模样。
一楼二楼均找不到他。经过三楼妈妈的书房时,门虚掩着,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接着响起的是苏的声音。
我一下子站住了。
“明美,你知道吗?露丝她愈来愈象当年的你。”苏的声音低沉而苦涩,“我……刚刚几乎以为她就是你……”
妈妈咕咕笑,笑声娇俏轻快,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永慎,你还没发觉吗?囡囡她一直都喜欢你。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你呢。”
“是吗,我又何尝不是等了这么多年。明美,你明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我站在门口,灵魂逐渐飘离躯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
换下裙子,我穿上长袖睡衣裤,蜷缩在床角,裹了大毛巾又把自己埋入一堆靠枕中,还是觉得冷。
好像冬日午夜赤足站在冰凉的湖中央般冷。
那一夜的酒会我终于缺席。
我发起了莫名其妙的高烧。
陷入昏睡前我看见了外婆慈祥焦虑的脸容。呵,我想我大概真的烧糊涂了。
一切归于黑暗。
13
后来证明,我固然是发了场高烧,昏睡了近一个礼拜,却到底没有烧坏脑子。
那天我见到的确确然是外婆,原来就是妈妈之前说的意外惊喜。
我看住外婆,露出一个欢天喜地的笑容。外婆摇一摇我的胳膊宽慰的笑了。
我慢慢低下头,避开旁边苏关切的目光。该忘记了,我对自己说,忘记那个温暖的怀抱,也忘记那件猎猎的风衣罢。
苏很快又离开了日本。我没有追问他的去向。也始终不曾提起酒会的那晚我曾经过书房的门口。
一切都过去了。就算没有,也终会有过去的一天。
妈妈的婚礼据说十分隆重。对方是某著名电子企业的财阀,待妈妈如珠如宝。婚后妈妈搬出去住,她这次的婚姻似乎非常美满,一直到我离开日本尚且风平浪静。
我和外婆一起生活,生活非常平静。
我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在学校循规蹈矩,也不刻意特立独行,布置舞台安装灯材时会和男生一起搬搬抬抬,甚得老师同学青眼。没课没活动的时候我就乖乖回家,承欢外婆膝下,再也没有去过声色犬马所在。
至少表面上,我成为公认的好学生好孩子、标准名门淑女。
可是我知道,我的心里有一个黑洞。深不见底。把我所有的叛逆、活泼、青春及渴望统统吸走。我不过是活着。
而且,从此以后丧失了好的睡眠。
常常在黑暗中大汗淋漓的醒来,耳边犹自回荡的妈妈清脆娇柔的笑声。一串又一串,一串又一串……
我本来以为大概就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了吧。可是生活戏剧化起来真的比电影还曲折。
这般简单平静的生活状态大概维系了两年。期间苏也曾来过两次,每次都是匆匆逗留。我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拥住苏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只是心情已经大不一样。
每次我都深深贪恋那个温暖的怀抱,一边责备自己一边又不无心酸的想,呵,一年统共就这一次,下一次的拥抱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外婆忽然提出要回国。无论我和妈妈如何挽留,外婆都坚持要走。妈妈于是不再坚持。
看着外婆一件件收拾行李,突如其来的恐惧攫的我透不过气来,我决定跟外婆一起走。
这一次妈妈居然没有反对。
外婆一遍又一遍摩娑着我的头发,终于也点了点头。
我办理了停学手续。1999年3月,随外婆离开日本回到上海。
那天我刚好20岁,在街角花园看到了这座城市的第一场雨。
樱花的花瓣雨。
这里与东京的感觉是如此的不同。
人、楼宇、街道、马路、车辆,统统都不一样。
空气里的味道嗅起来也不同。
就连盛开的樱花、飘落的花瓣都有微妙的差别。
我突然高兴起来。今后的生活也会不同吧。我要开始新的人生。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多姿多彩。
我并没有继续读书,很快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颇有名气的广告公司作包装策划。
意外之余,我很有点踌躇满志,虽然不算科班出身,看来我还是有点天资的,要不怎么应征面试的人那么多我却能拔得头筹。
可进了公司才发现,同事们似乎并不怎么待见,尤其一个妖娆美女,简直处处针对时时找茬。
这个美女就是脉脉。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能进这家公司根本与实力无关。这家公司的老板是苏的商界好友。
然而当时并不晓得,只觉这里的人实在欺生,索性作派大方些,少点计较多点勤力。
因为我敏于行呐于言,加班从不推托,做事亦不偷懒,即便是搭台安装拆卸的苦差也总是亲自上阵,可说实在无可挑剔,三数个月下来,众人的态度也就和缓下来。只有脉脉始终不咸不淡,我反正也无所谓亲疏远近,做好本份即可。
真正和脉脉惺惺相惜是那年八月份接的一笔临时个案。帮一家法国珠宝公司做推广,本来他们约了另外一家公司,结果那家公司临交企划案签协议时忽然提出加码,明摆着吃定对方已经订了场子做推广来不及换广告代理。结果法国人大怒立时翻脸,由人牵线介绍了我们公司。时间紧急,我们全组人上下齐心熬了3、4个通宵拿出几套企划案交出去,法国人看过之后表示非常满意,挑了其中一套要求一个礼拜内全部布置到位。
之前做方案的时候,大家几乎呕心沥血,到最后只余脉脉、我及另外两个同事,其他倒了一地全体就在会议室一起见了周公。除了另外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同事,我和脉脉看似混不相干起势暗中较劲,靠一杯杯黑咖啡硬是撑过来了。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才叫魔鬼式的冶炼体验。发布会的展厅面积足足4个足球场那么大。不同于一般的珠宝展示,它一共分4个主题展区,包括珠宝首饰发展历程、古典主义风情、新艺术主义线条、自然主义风格。不同的展区自然要有不同的展台设计和灯光效果,要求表现出深邃的时间长廊中掩映的各个时期珠宝文化面貌。
开始以为交给专业的场馆设计公司来安排即可,没想到法国人诸多挑剔,许多光源架构都已经到位却又推翻返工,两天下来一看几乎一事无成。
眼看时间愈来愈紧,我和脉脉等一干同事干脆食宿都在工地解决,没日没夜赶进度。大家只好轮流休息,每次只能睡2、3个钟头就得起来替换其他同事。工作更是具体到每一组水晶展柜射灯隔板滑轨光距都要参与,辛苦的不得了。
我因为本身学过舞美灯光,还要配合专业人员一起在计算机上设计灯位角度旋转运动轨迹,布线安装调试时背着几十斤上百斤的设备爬上爬下。脉脉通常很有默契的在地面用对讲机和我沟通交换效果意见。
展厅直到推广发布会召开的那天早上才堪堪完成,试灯的时候效果惊人的好。来查看的法国人禁不住一起鼓掌。
我和脉脉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的黑眼圈赶的上巴黎DIOR最新时装发布会上模特最前卫的烟熏妆。两个人不约而同悄悄从侧门溜出去。脉脉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去喝豆浆?”我爽快的点点头。
两个人勾肩搭背走出展馆时遇见别组同事,大家的下巴几乎没掉下来。
脉脉翻翻眼睛,略为粗暴的说,“没见过玻璃啊!”然后我们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从此成为莫逆之交。
就这样忙碌的生活着,我几乎都没有空陪外婆,苏渐渐从我的舞台淡出。虽然仍然睡不好,却也不大做恶梦了。
我大概太忙了。也许我潜意识中希望自己忙一点。这样就没什么时间回想过去了。
我忽略了外婆的变化,她渐渐消瘦,我却丝毫不察。我因此而永远不能原谅我自己。
待有一天我加了通宵班疲倦的回到家时发现外婆不见了,邻居赵姨告诉我昨夜外婆昏倒在家门口已经被送入医院。赵姨责备的看着我,“幸亏昏倒在门口,幸亏是傍晚大家下班的时候,如果老太太半夜一个人在家出了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赶到医院,才知道外婆原来已经肝癌末期。
怪不得外婆坚持要回来。怪不得妈妈会同意我弃学同归。
犹如万箭攒心,我伏在外婆的膝头发不出声音。外婆反过来絮絮安慰我,一下一下轻轻拍我的脊背。
病情恶化的飞快,外婆却坚持拒绝化疗,她说,反正要走不如让我走的体面些,何必弄的焦枯脱发,省些功夫还能多看看风景多吃两道小菜。
我想辞职专心作陪,外婆不许,只说一切平平常常照旧我老太婆日子过的更自在些。
我泪盈于睫,终于还是努力笑着点点头。
我还是一样上班下班,但是尽量不再加班,有空就陪伴外婆左右。
三个月的时间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