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薄刃 作者:尼罗(若初文学网vip2015-02-13完结)-第12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然后他也没说什么,只伸腿下去想要起身,结果刚起到一半就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又坐了下去。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这次他有了经验,伸手扶着旁边的板壁起立,站起来之后试探着向前迈了步,他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玉恒见状,连忙转身跟了上去,搀扶着他走路。何养健从客舱走到甲板——此时正是夜里,甲板上寒风料峭。何养健找到了一名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很客气的问他轮船已经驶到了哪里。水手匆匆的告诉他,天亮之后大概能到烟台,不过也不一定,现在水上也总是封锁,客轮得给军舰让路。
何养健站在寒风里,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他不能号令外国客轮半路返航把自己送回天津去,也不敢暴露身份,怕中国乘客知道他和日本人有关系,值此国难之时,会把他当汉奸打死。站在空荡荡的甲板上,他将前因后果思索了一遍,末了在僻静处问玉恒:“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药?要不然我不会睡这么久。”
玉恒点了点头:“嗯。”
“什么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反正就知道是迷药,没什么毒,吃不坏人。”
何养健点了点头,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低声怒问:“白玉恒,你是不是疯了?”
玉恒当即否认:“没疯,我都计划好长时间了。船票我买的都是头等舱,不提前买的话,能买到这么好的票?”
何养健一甩袖子转身要走,走出几步之后一扭头又转了回来,对着玉恒就是一拳,一拳就把玉恒揍趴下了。
“混帐东西!”他压抑着骂,愤怒得简直快要压抑不住:“疯也没有你这么疯的?反了你了,你连我也敢往外拐!”
玉恒爬起来捂着脑袋:“我没有——”
“你还敢嘴硬!我说过你要是想去找小黛,我不会阻拦,你想去你就去,可你把我也弄到船上来干什么?我出来多少个小时了?现在天津那边会怎么想?会以为我失踪了?还是以为我也跑到重庆去了?你这个混蛋,我在天津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我的家庭事业都在那里,现在你让我两手空空的跟你去重庆?你、你、你——”
何养健气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冲着玉恒又是一拳。玉恒想躲,然而万没想到叔叔的身手如此之快,他没躲开,又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跟头。一翻身爬起来,他料想他叔叔不至于气到跳海,于是二话不说,抱着脑袋就往船舱里跑。而他在前头跑,何养健气得张牙舞爪东倒西歪,在后方紧追不舍。一场追赶之后,两人先后回了头等舱——头等舱内只放了两张小床,何养健把薄薄的房门一关,然后咬牙切齿的继续痛殴玉恒。玉恒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并且不敢大喊大叫,因为板壁不隔音,很容易惊扰了左邻右舍。抱着肩膀蜷在小床上,他苦着脸小声哀求:“叔叔,叔叔,别打了,再打就把我打死了……”他挣扎着翻了个身,把后背给了何养健:“我还不是舍不得你吗?”
何养健看了他这个无赖的乌龟姿态,越发怒火上升,抓着后衣领把他拎起来,他卡住他的脖子,恨不得活活把他掐死。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下手,因为他发现,玉恒被自己打哭了。
气喘吁吁的坐到一旁,他用耳语般的音量继续大骂:“混蛋种子,你还有脸哭?”
玉恒真流了泪:“你打到我骨头缝了。”
“打得还轻!你这个逆子,我白养你了!”
“去重庆有什么不好的?有我在,我养活你,又不会让你吃苦。你在天津就了不起了?你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别人背地里都叫你汉奸吗?”
“好啊,你吃我的喝我的,背地里说我是汉奸!”
“不是我说的!是别人!”
“别人还会有谁?无非是你那群狐朋狗友!我养你到这么大,你竟和你的朋友们在背后骂我!”
“你还讲不讲理啊?我没说你坏话,是别人!”
“畜生,你还敢嘴硬!”
话音落下,玉恒又被何养健捶了一顿。
☆、第一百零三章 海上(二)
何养健将玉恒暴打了一顿,玉恒咬着小床上的枕头一角,忍痛含泪不敢出声,也不敢还手——不是敬老,是他知道自己绝非叔叔的对手,还手也是白费力气。何养健这一顿好捶,擂鼓一般,敲得他那后背咚咚直响,幸而客轮忽然遇了风浪,很激烈的起伏颠簸起来,何养健踉踉跄跄的站不稳,这才不得已的收了手,颓然的倒在了另一张小床上。
玉恒闭目屏息,忍了好一阵子。才把周身的痛意熬过了劲儿。龇牙咧嘴的坐起身,他就觉着这轮船依旧是摇晃得厉害,人在船内,倒像是进了摇篮一般,还怪有意思的。看着舷窗外的天光,似乎也要慢慢的天亮,他生平第一次坐大轮船出海,所以此刻按捺不住好奇心,又见他叔叔躺在床上,似乎已被摇晃得动弹不得,便凑到窗前,津津有味的向外看了一阵风景。
然后约摸着何养健没有力气再打人了。他试试探探的起身走过去,弯腰给他脱了皮鞋,把他那两条沉重的长腿搬到了床上,又说道:“叔叔,你睡一会儿吧,饿了就告诉我,这船上有东西吃。”
何养健呻吟了一声,不言语了。
接下来这一天,轮船也不知道是驶到了哪里去,总不见靠岸,仿佛一直没有前进,只在海浪之中上下蹦跳。玉恒一点事儿也没有,但是看见许多乘客都晕船晕了个苦不堪言。何养健也不例外,这一天一口饭菜也吃不下,只能勉强喝几口水,仰面朝天的躺在小床上,他像个上了岸的海螃蟹似的,腿子伸了老长,嘴里直吐白沫子。玉恒也顾不得周身的疼痛了,坐到他那小床上,让他欠身枕着自己的大腿睡觉,又隔三差五的给他喂点水喝。
何养健到了此时,无可奈何,哼哼的对玉恒嘟囔:“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做事像抽疯一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完全不知道考虑后果……”
玉恒低头问他:“那你把我养到这么大,以后见不着我了。你不想我啊?”
“你如同我的亲儿子一样,你不在我身边,我自然是要惦念你的。但人生在世,怎能如此任性……”
“叔叔,你先别忙着批评我,你自己想想,假如你和我去了重庆,你又能有多大的损失?”
“我在天津苦心经营十几年,好不容易……”
“我知道你在天津有钱。有身份,有地位,可是我也没见你因为这个,活得有多得意威风。”
“唉,你懂什么,人活一辈子,无非为的就是这些。你年纪小,你还是太理想化了啊……”
“你不是总对我说,做人要有理想、有志气吗?”
何养健昏昏沉沉的叹息:“你——我让你有理想,可也不是让你这样为所欲为,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干系?本来,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在日本人的商社里坐到这么高的位置,就已经是很不容易,吉田家族一直有人对此不满。如今值此非常时刻,我一言不发的忽然失踪了,不要说吉田家族,和吉田家族关系很深的日本军方,怕是都要对我起疑心,我——”
他未说完,玉恒忽然开了口:“没了吉田家那帮人,你还活不了了?你跟我走,我养活你,咱俩过日子!”
何养健听了玉恒这番豪气干云的高论,终于连叹息都叹不动了:“我跟你过?我有太太有儿子,我……”
玉恒始终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你可别提你那位太太了,不是我说她坏话啊,你太太可没少给你戴绿帽子,我亲眼见过她和别的男人挎着膀子走,见过好几次。她让你当王八,你还舍不得她?兴许小威都不是你儿子呢,你看小威那个蠢头蠢脑的熊样!”
何养健听闻此言,险些被玉恒的妙语气晕。
在这一天晚上,轮船终于抵达了烟台,然而何养健没能下船,因为连晕船带生气,他奄奄一息,已经没有下船的力气了。
翌日凌晨,客轮走得平静,他稍微缓过了一点精气神,玉恒从船上食堂中给他买了稀粥回来,让他慢慢的喝。一碗稀粥下了肚,他靠着板壁坐着,感觉自己这回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并且发现自己真是对玉恒下了狠手,玉恒的小白脸子此刻五颜六色,被自己揍得花花绿绿。玉恒还掀了衣裳给他看前胸后背——前胸后背也是万紫千红。
“这船是往上海走的。”玉恒告诉他:“到了上海,你肯定得想法回天津去,是不是?”
何养健“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玉恒坐在他身边,垂头说道:“我小时候,没人要,是你把我养大的,我那时候总是害怕,就怕你也不要我了。”
何养健没想到他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忍不住扭头望向了他。
玉恒继续说道:“其实,我现在也还是害怕。”
何养健嗤之以鼻:“没看出来你害怕我。”
玉恒不接他的话,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你和小黛,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我一个也放不下。所以这次出远门,我一定要把你也带上,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没有小黛,我活着没意思;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意思,你要是非得让我没意思的活,那我就不活了。”
“你还敢威胁我?”
“我没威胁你,我是实话实说。”
何养健看着玉恒,发现玉恒此刻的态度很平静,和平时那个活蹦乱跳的顽劣样子大不相同。他的亲爹亲娘都是完全不守中庸之道的人物,玉恒这孩子本身似乎也有一点欠缺理智,他的话可不可信,何养健心里真是没有数。
在接下来的路上,玉恒不再多嘴多舌,只尽心尽力的照顾何养健。这一天,客轮终于到达了上海,玉恒拎着个小包袱,和何养健轻轻巧巧的下船上岸。两人先去旅馆开了房间安身,然后何养健说道:“我现在就去往天津发电报,你闹了这么一大场,也该够了吧?”
玉恒问他:“你还是要回去呀?”
“我不回去,我怎么办?两手空空的真跟你去重庆?到重庆要饭去?”
玉恒小声说道:“我可以赚钱养活你的。”
“用不着!”
玉恒听了这话,低着头走出去了。何养健听了玉恒方才那番话,倒也觉得这孩子眼巴巴的有些可怜,不过可怜归可怜,自己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闹。去重庆?笑话,自己去重庆干什么?那里有总经理让自己当吗?那里有跑车和豪宅供自己享受吗?
思及至此,何养健擦了一把脸,又摸了摸裤兜里的一点零钱,迈步就要往外走,然而房门一开,玉恒又回来了。
玉恒不是空手回来的,手里还拎着一把菜刀——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菜刀,刀身上还粘着葱花。
“你真要回天津啊?”玉恒问他。
何养健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
玉恒说:“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真要回天津?”
何养健莫名其妙的提起了心:“你把刀放下,有话好说!”
玉恒面无表情的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对着何养健一点头:“你要是回天津,我就不活了。”
说完这话,他举起菜刀就往脖子上抹,何养健吓得大叫一声,慌忙冲上去攥住了他的手腕:“不走了不走了,把刀放下我不走了!”
☆、第一百零三章 海上(三)
何养健不相信自己会被个毛孩子拿捏住,他在上海住了三天,三天间想了不下十个办法,誓要成功的返回天津、恢复自己养尊处优呼风唤雨的好生活,然而他“誓要”归誓要,毛孩子也是铁了心的非要带着他到重庆过日子,两人这三天斗智斗勇,末了,何养健宣告失败,玉恒则是“死去活来”,脖子左右两侧各落了一道浅浅的伤,是刀刃蹭破了油皮,看起来倒是并不可怕,只像是被猫爪子抓了两把。
何养健。因为见识过玉恒那亲爹亲娘的风采,所以不敢对他太过紧逼,生怕他一时冲动,真敢闹出人命来。然而他这边理智一占上风,斗争就占了下风,以至于他被玉恒气得歇斯底里,在上船前往重庆之间,他对着玉恒大骂:“我这辈子就毁在你们娘儿俩手里了!你娘害了我一次,你害我第二次!你们一家就看不得我过好日子,就非得让我一无所有,你们才快活!”
玉恒表面上疯疯癫癫,其实心里清醒得很。何养健要骂就骂,他不在乎,他看的是结果,结果就是何养健被他第二次拐上了客轮,而小黛一家就在前方了。
所以他表面上苦大仇深,仿佛随时预备着要死,其实在上船之后,他就偷着笑起来了。当然,在上船之前,他也允许何养健往天津发去了一封电报——何养健简直没法解释自己的忽然失踪,只好把责任全部推到玉恒身上,说玉恒离家出走,自己不告而别。乃是为了寻找玉恒。他还打算让春美给自己汇笔款子过来,但玉恒只怕夜长梦多,所以把刀往脖子上一架,他一阵风似的把何养健卷走了。
何养健上船之后,忍不住长吁短叹,心想:“这就是命。当初我家收养了希灵,结果我被希灵害得家破人亡;后来我收养了玉恒,又被玉恒害得背井离乡,我真是——真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是”什么,反正站在甲板上望着那滔滔的江水,他忽然也想跳下去死一死了。
经了几日飘摇颠簸之后,轮船靠岸,何养健和玉恒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重庆,结果下船上岸这么一瞧,玉恒倒也罢了,何养健却是吓了一跳——重庆这地方到处是人。前几个月总听某某全家跑去了重庆,如今一看,这话不虚,身边那些消失了的旧人们,大概真是全跑到这里来了。
玉恒在船上混了好些天,其间还得低眉顺眼的给何养健当奴才,早就亟需一顿好饭和一晚好睡。他是不考虑将来的生活的,把身上的钱拿出来数了数,他很大方的到好旅馆开了一间客房。旅馆楼下就是饭馆,要吃要喝也很方便。
何养健到了此时,负气似的也不管他,有好屋子就住,有好饭菜就吃,吃饱了倒头便睡。那玉恒像条大叭儿狗似的,对着他察言观色,他睡着,玉恒一声不吭,他醒了,想要去洗个澡,玉恒这才跟上来了,很殷勤的给他拿香皂找毛巾,吭哧吭哧的给他搓后背,还专门要了一壶热水,要给他烫脚解乏。何养健刮了脸洗了澡,自觉着舒服了许多,但是依然板着脸,心中暗想:“哼!丢了万贯家财,得了个孝子贤孙!”
玉恒把他那两只大脚丫子烫得通红,然后又绕到他身后,给他捶背捏肩,累得直喘。他盘起双腿正襟危坐,双手搭在膝盖上,终于开了腔:“我不用你讨好我,接下来怎么办,你有没有打算?”
玉恒答道:“至少今天是什么也不干了,明天我打算给小黛发一封快信或者电报,让她来找咱们,要不然你我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找她可就费劲了。”
何养健又问:“接下来呢?难不成你们相见就算完了?”
“接下来……就过日子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