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广州篇-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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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卿一把拉住了他,努力定了定神,“赐官,赐官!你再听我一句话!”心思电转,“好,你可以不在乎家里大小,那么,你也为人家想想!人家好歹也是一个局长,你看看新闻纸就知道,他来一趟广州,大大小小的报馆都抢着报道……你今天这样鲁莽地把人接回来,明天新闻纸上一定不知道乱说成什么样子。你要是真的喜欢他,你难道要他跟着你一起身败名裂吗?他是一个男人,有事业有地位有权势的男人,你要一意孤行,难道就不在乎他以后怎么办吗?”
“以后?”周天赐咬着牙却从齿逢里笑出声来,“哪里还有以后?”想到那个人宁可去死也不接受心理治疗,想到他就算死也要先顾虑他的工作,一时间只觉得内外交攻,心力交瘁。
我对你们每一个人微笑,我开心豪爽大方,我作出我是你们每个人的依靠的样子,可是,谁来让我依靠一下?我要双喜幸福,所以我跟她离婚;我要周家安全,所以我送你们去美国;我想他活着,所以我要折断他的翅膀……你们有谁想过我心里的绝望?你们每个人都在怪我,每个人都在试图说服我,但是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那么单纯的只是想大家都能活着,好好活着!
“他瞎了,卿姨,是我让他瞎的!”周天赐静静地回答,“就算这样,他可能还是活不过三个月。”回头看看玉卿,“其实卿姨,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能撑,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修长的眉毛蹙一蹙又弹开,眼睛却射出森冷犀利的光芒,“所以我没有时间去关心以后,我只知道现在!我不能让他死掉,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
猛地一把抽回玉卿手里的胳膊,“卿姨,你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的!”
***
双喜直接推开主屋的房门走了进去,鲍望春正坐在沙发上听罗靖安汇报工作的事情,听见开门的声音本能地脸上浮起一阵怒意,但听见罗靖安尴尬地叫了一声:“周太太。”不禁沉默下来。
罗靖安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合适,从局座决定住在这里开始,他就总觉得浑身不对劲。那个周大少每次看见他就像看见仇敌似的,就算是其他下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而当这位挺漂亮的周太太闯进来的时候,他更觉得自己好像是浑身都被一种叫做“尴尬”的东西糊住了一样。
没办法了,自救吧!罗靖安一咬牙,“局座,要不然今天就报告到这里,我去安排明天开会的事宜。您先休息,我明天早上七,不!八点钟再过来?”
鲍望春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好。”顿了顿,“烟,留下。”
罗靖安吓一跳,“局座,您身体不好,烟就别抽了……”
这次是真的怒极反笑,“连你,也管,起我,了,嗯?”
罗靖安立刻兵败如山倒,把烟和火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立正行礼,“我先走了。”转身向双喜微点点头,逃也似的走掉了。
鲍望春听见关门的声音,又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听见双喜说话,微微耸了耸眉头,摸索着去拿桌上的香烟。
双喜皱起眉头,再也忍不住,“你的眼睛怎么了?”
鲍望春没料到她又突然说话了,手微微抖了抖,已经摸到的火柴盒被碰下地,再找不到了。叹口气,把香烟一扔,“瞎了。”
双喜呆了一下,“……对不起。”
鲍望春向着双喜声音的方向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双喜,你这,句,道歉,说错,对象了。你该,向,黛林,说。”
深吸一口气,双喜反而镇定了下来,“对,我根本没有必要跟你说。”慢慢走过去,“你好得意么?你当然知道害死黛林的真正凶手是谁,不是我,甚至不是赐官,是你!是你害死她的!”她意态优雅地在鲍望春的对面坐下,“是你先背叛了黛林,所以她走投无路!”
鲍望春抿了抿唇,“双喜,”他轻轻地说,“别,企图,刺激我,没用的。”修长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对不起,黛林,的,地方,我,很快,会,下去,给她,道歉。”
“你……”双喜不知是被他的嚣张气到,还是被他所说的内容吓到,竟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说不出话来,但鲍望春却没有打算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坐着,“我,喜欢,不!我,爱,赐官。”
何双喜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厚颜无耻似乎都不足以表明这个人的恶劣,但即便这样,听见他堂堂正正说出来他爱赐官,没来由地却又隐隐有种羡慕的感觉。可随即又转为愤怒,“鲍望春,周天赐是我的丈夫!你可以无耻,我还要脸,就算你要向我炫耀,也不必说得那么光明正大!”
“我,没时间,应付,你的,愤怒,何双喜。”鲍望春淡然道,“你爱他,就等,三个,月。赐官,完完,整整,都是,你的。如果,你不,要他了,你,想清楚,跟我,说。我会,带,他走!”
握着沙发扶手的纤手一紧,双喜颤抖地问道:“什么,三个月,啊?什么三个月的?”
鲍望春慢慢向着她展开一个貌似无辜稚气却实际非常恶劣的笑容,“我,只有,三个月,的,命了。”叹口气,“所以,你想,清楚。赐官,的,生死,在你,手里!”
“鲍望春,你,你这个疯子!”
听见双喜仓皇逃跑的声音,鲍望春俊朗的脸上只余下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苦笑的表情,但不管如何,他不喜欢被人欺负,眼睛瞎不瞎都一样!
018
“味道怎么样?”周天赐凑在鲍望春的身边问,“我先前煮了一锅皮蛋瘦肉粥,后来一想不对,皮蛋凉的嘛!对你身体不好,所以就拿了这红枣来煮,怎么样,怎么样?”看见他喝粥的嘴角沾了点粥末,顺手捋过来放在自己嘴里“啧啧”两声,“咦,好像甜了一点,你觉得呢?”
鲍望春端着粥的手僵在半空中,从周天赐伸手捋掉自己嘴角的粥末,他已经被窘到,后来又听见那响亮的“啧啧”两声,顿时一股热气从心底泛上来,整整一年多都没有感觉到的烧热狠狠地薰上脸颊,“你……”
“嗯,大概刚才那口正好尝到没有化开的糖。”痴迷地看着情人白皙的脸庞上升起的红晕,周天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鲍望春手里的粥碗放在旁边的几上,然后自己就凑了过去。舌头沿着那丰润玲珑的唇线深深浅浅地舔舐了一遍,然后叩开那微微颤抖的齿关,登堂入室。
“唔!”鲍望春无力地推拒着那野蛮人的入侵,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舌头勾动体内的悸动。虽然舌头受过伤,有一部分根本没有感觉,但是那人却就是有办法让他受过伤的舌头都能随着他的节奏共舞。然后当那人的舌头深深探入他的口腔,以一种暧昧的节奏一下一下顶击着他喉咙深处的小舌头,鲍望春再忍住发出模糊的呻吟,两人紧紧相拥着倒在床上……
周天赐情迷意乱地正想解开鲍望春身上的衣衫,触到他凉凉的肌肤,却突然想起下午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猛地推开鲍望春,“不,不行,你的身子受不住!”
鲍望春迷迷糊糊间,拥抱着自己的火热的怀抱突然松开,自己还被人一把推开,但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身体一晃,顿时整个人都栽到枕头里去。用手臂撑起来的时候,心头已经开始冒火,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好狠狠教训一下那混蛋的时候,却听见那个家伙在身边嚣张地笑出来,“你这样子,东卿,哈!哈哈,哈哈哈,好像,哈哈,好像小狗……唉,喂!”
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他身上是带着伤,体内还有毒气没有清,眼睛也看不见!但是,他不喜欢被人欺负,从前不行,现在不行,将来也不行!当他看不见就好欺负?鲍望春一声怒吼,听声辨位地扑上去,“周天赐!”
周天赐没想到这倔强的家伙这时候都有心思记仇,眼看他扑过来如果自己躲开的话,势必要撞到头,只能无可奈何地充当肉垫任他扑。
鲍望春一扑上去就拳打脚踢外,“谁是,小狗,啊?”但浑身乏力也就算了,猛地一阵晕眩,反而自己整个身体都倒在周天赐的身上,简直就如同投怀送报一般。这样想着,鲍望春就更加生气,身上没有力气,只好张开嘴也不管什么地方就咬下去。
“哎哟,喂!好,好了,好了噢!”总算他病弱体虚,拳脚落在身上还不至于太痛,但咬……而且咬的地方……“再玩,就玩出火来了哦,东卿,东……嗯,哼!”喉结上被他一咬又一舔,本来就没有消下去的燥热顿时汹涌而上,偏偏心里又清楚地知道情人的身体还不适合过分的“运动”,一时间浑身冒火,额头都渗出汗来,抱着鲍望春的手臂更收拢了些,把自己身上的热气都往那凉凉的身体上送。
鲍望春的动作突然僵住,然后身体微微往后仰,但周天赐却一把捞住他,“东卿,东卿!你也出汗了,你出汗了!”语气中的快乐简直难以形容,“你出汗了!”
鲍望春却皱起眉头,“臭!”
“胡说!”周天赐整张脸都凑到他修长的颈脖上,深深嗅着,“明明是清雅馥郁的茶香气,”呼出一口气喷在他的脖子上,又深深吸一口,“纠缠了我几辈子了,这味道,东卿的味道……”唇慢慢地压上去,“几辈子了!”
纠缠了,几辈子了……
突然间,鼻端里嗅着的汗的味道不再那么恐怖了,鲍望春隐隐约约觉得,那些可怕的噩梦,气味都在周天赐的纠缠里一点点淡去,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可是再也没有以往那种几乎逼得他要疯掉的压迫感。轻轻叹了口气,任由情人紧紧地抱住自己,把头都埋在自己的颈窝里。
纠缠了你几辈子?赐官,对我来说,你,不也是一样吗?
***
嘴唇上很痒,不是,有些疼,鲍望春迷迷糊糊地想,我这是在哪里?
暖暖的气吹进他的口腔,低哑却悠扬的曲词似乎是从他的嘴里唱出来的,然而似乎又不是。但不管如何,听着,很舒服——
“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是男声,低哑,透着些悲伤和痛,唱的是粤语,和的是《春江花月夜》的古曲,“……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一叹三咏,柔肠寸断,那是哭泣还是在招魂?
是招魂吧?鲍望春想,把他飘离了躯壳的三魂七魄招回来,重临这个血腥遍野的世界。可是他自己以为已经冰冷的躯壳却意外地没有以往清晨渐渐醒来时的寒冷彻骨,一双手臂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有一个人跟他额头抵着额头,唇抵着唇,“……千般话犹在未语中……”那人轻唱,“……心惊燕好皆变空!”
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微怔了怔,然后昨日所有记忆回笼——与那人的纠缠,日本人据点的枪战,地道的追逐,还有毒气,还有爆炸,还有,自己被告知永远失去了光明,以及自己只剩下了三个月的生命。
真是讽刺,自己前一刻用军刺刺瞎了人,下一刻就轮到自己失明,这是不是就叫做六月的债,还得快呢?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从加入这一行的第一天开始,自己就已经作好了准备,随时会扔掉自己的生命,更何况只是失去双眼,更何况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跟他守着。
——只可惜,只可惜再也看不见那人的酒窝。
不,现在这时候不去思考那个问题,能够开心的时间既然不多,浪费就太无谓了。
修长的眉头微微蹙了蹙,那家伙的怀抱的确很温暖,但某个部位的不老实却也硌得他不太舒服,“我醒了。”轻轻地说,然后自己吓一跳,这声音真的是自己发出的吗?怎么,怎么连自己听起来都有种撒娇的味道?脸上顿时热烧起来。
周天赐当作没有听见,眼睛却紧紧盯着怀里的人那晕红的脸庞。昨天晚上自己那么辛苦地忍耐,什么都不做只是乖乖地抱着他睡,所以总该让他现在放肆一点吧,“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低唱声重头开始,他蹭蹭那白皙的额头,继续哼唱,“……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再收拢一点手臂,“……叹病染芳躯不禁摇动,重似望夫山半崎带病容。”
这算什么词?!鲍望春挣扎一下,“放开!”
“……千般话犹在未语中,心惊燕好皆变空!”没听见,他就是没有听见,反正怀中人不出汗他就不松开!大热的天,一大的早,没理由那么没精神。想一想,周天赐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索性抱得更紧些。
这混蛋想勒死他吗?鲍望春低喝,“起来!”
“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周天赐恍若未闻,还是抵着他的唇,又从头来一遍,“……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
鲍望春忍无可忍一拳挥过去,“滚!”
“哎,”周天赐轻松地伸手搁开,再度抱抱紧,直到摸着他的额头感觉微微有些湿意了才松开手,却还是一边叹气一边念白:“剑合钗圆,有生一日都望一日呀!”
鲍望春感觉到他温柔的动作,心里暖暖软软的,知道他这是为了自己好,但这样的方式,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但随即猛地清醒过来,“几点了?”
“七点,八点……谁知道。”周天赐有点怀念一年前的鲍望春,那时候他贪睡,每次要叫醒他都要花上半天,不过也给足了自己大吃他豆腐的机会。哪像今天,才抱紧了点就醒了。不行,以后要让他习惯在自己的怀抱里睡懒觉。
以后……想到这个词的时候,突然,心痛了一下。但他立刻制止自己继续往下想,珍惜眼前当下,如果他们只有这些,那么现在就是他要生生世世记住的快乐!
“八点?”鲍望春猛地坐起身来,“快点,起来!罗靖安,要,过来,的!”
周天赐顿时大不爽,“来就来,我怕他?揍到他变猪头,反正我看他不爽很久了!”双手扳住鲍望春的身体就往下拉,“睡觉睡觉!”
鲍望春猝不及防,但身体的敏捷度摆在那里,下意识一个翻身,“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正在这时候,房门被人敲了两声,然后门把转开,罗靖安精神抖擞的声音传过来,“局座……”
三个人顿时一起呆住,停顿了三秒,鲍望春首先反应过来,拎起手边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往声音的方向扔,“出去!”
罗靖安吓得直接逃出去,眼泪都差点飙出来。局座其他都好,就是早上有时候有点贪睡,这个他早就发现了,所以一般早上来请示的时候直接就进门了,这也是局座自己同意的,避免耽误工作。可是现在看来,以后这个习惯无条件地被取消了。
本来从前有人说局座喜欢男人,他还恨不得冲上去跟那人打一架,但现在看来,原来最不长眼的人是自己,局座果然,果然……真的好想哭!
好,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家人昨天都用那种眼神看他了,还有那位夫人,那位太太的奇怪行为——一定是局座看周大少长得标致,把人吃了。哎!其实,自己长得也不错,啊啊!当然,那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自己看见局座那样违背人常地压在周大少的身上,却觉得这两个人很合适呢?
难道自己……还有,万一以后局座对自己也有这样的要求,怎么办?呜呜,局座那么强势的人,眼睛不好了,气势却一点都没有减弱,呜呜,自己该怎么办?
啊啊,这次是真的要哭了!
……
“噗,哈哈哈哈!”周天赐忍无可忍地暴笑出来,“东卿,你知不知道你扔过去的是什么?”
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恶狠狠地问。
伸手在鲍望春赤裸敏感的胸口摸一把,手指从殷红的茱萸上掠过,周天赐的笑声充满邪恶,“你的衣服!”
019
等到罗靖安终于可以进去汇报工作,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他注意到鲍望春换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