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蝴蝶-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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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来临了,金黄的山岗像一幅油画徐徐地展开。微风拂过,山上的树木发出迷人的微响,山泉淙淙地流过,各种虫儿的奏鸣伴着流水。乡村太美了,到处弥漫着的花草香气,有些让人迈不住步子。
梅兰照例要到河边去,她光着脚,把双脚伸到河水里去,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望着天色将晚,开始喃喃自语。毛毛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便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毛毛真是惊异梅兰嘴里的诗歌竟是那么美妙,在无边无际的微风中简直就是天籁之声。有谁可以获得这样的诗句?有谁可以与世上万物通灵?也许只是她——梅兰,这个抽身而出的人。
“我说:去吧,快快活活的
但是要记住(你清楚地知道)
离开你的人戴着爱的镣铐
如果你忘记了我,想一想
我们献给阿佛洛狄忒的礼物
和我们所同享的那一切甜美
这时,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响起来,接着朗诵道:
“和那些紫罗兰色的头饰
围绕在你年轻的头上的
一串玫瑰花蕾、莳萝和番红花
……
如果没有我们的声音
就没有合唱,如果
没有歌曲,就没有开花的树林
毛毛看见北北真的从开花的树林里走了出来,她走向了惊讶万分的梅兰。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替谁感谢北北,他终于回来了,向着他内心的另一个世界走来了。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感动,因为她曾对北北彻底失望,现在他回来,让她看到他的先锋也是她期待的样子,她有些欣慰,梅兰有救了。她往回走去的时候,看见西天的云被染得通红,一个女人的影子在大步流星地走着,似乎奔向什么美好的东西。但愿那是梅兰,云上的梅兰。
梅兰招起头,像看着上一辈子的事时那么遥远。她半张着嘴,眼睛是迷离的与迷狂的,好像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是否真的。北北像从一幅油画进而闪出来,他的脸被夕旭镀得金黄,他的头发在晚风中不住地起伏着,他的脚步那么轻盈而飘逸,他手里拿着一束野花,紫色的,是适于梅兰的颜色。他微笑着,迷人地笑着,把那束野花送到梅兰的怀里。
她喃喃地问:你是谁?你从哪儿来?
他说:我是你的亚当,我从伊甸园来。
可你应该送给我智慧果的。
不,那果子是有毒的,我还是送你花儿。
你知道,我没有翅膀了。
我知道,你比有翅膀时更美。
我现在成了天上的夏娃,而不是人间的夏娃。
我看见了,你是云上的夏娃。
我真的自由了?
你真的自由了。
她似信非似地、睁着惊喜的眼睛望着他,脑海里慢慢地浮现出那一幕:
那充满智慧的果子就挂在眼前,鲜红欲滴,它诱惑着他们。他们忍不住偷吃了禁果,相望,开始有了羞涩,也有了异性的吸引。他们好像刚刚知道男人与女人,感到那种激烈碰撞的火花,他们被冲撞得七零八落。他们渐渐地靠近,终于拥抱在一起,探寻着接吻……
你是我要爱的那个人吗?她疑惑地问。
当然。
可我为什么弄不清谁是谁?我到底要爱谁?
没关系,我可以等待。
我觉得好像有很多影子,在往我脑袋里钻,它们撕扯着我,让我不得安宁。
试着忘掉,在你眼前,就有我一个人。
可你真的是我要爱的人吗?
是的。
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情景。好像有许多的人,很多的眼睛。我就走在云里,在彩色的云里,走得那么软、那么胆怯,却又那么欢畅。然后就有很多的手伸过来,很多的刀砍过来,他们都不放过我,都要杀了我。你看我现在浑身都是血,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我的血都快流尽了,我真的快死了。
只有这时,北北才真心地感受到疼痛,那疼痛是刻骨的,钻心的,是一种刺痛。而这种痛是他带给梅兰的,如果没有那种“表演”,梅兰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有点怀疑自己了,他究竟干了什么?难道真的像毛毛说的那样,他谋杀了一个人的青春?
第五部分云上的夏娃(2)
北北拉起梅兰的手,心痛起来。他对她有着更多的道义与歉疚,甚至没有一点情欲,这感觉与蚊子不同。他们并肩走在夜色里,远处那小屋里温暖的灯光在等待着他们。可是他心一片黑暗。他一时说不清这黑暗的来由,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着。
他们三个人吃了饭后,闲聊了一会儿。梅兰很快就睡着了,看着她踏踏实实地睡着,毛毛脸上出现欣慰的表情。
她需要你,北北。
我感觉到了。
你能回来让我很感动,我替梅兰,也替我自己谢谢你。
毛毛,我不知道替谁去谢谁?有些东西呈现出来后与我心里的样子完全相反。我一直认为我可以带着梅兰往前飞,可是没想到她却摔下来了,那么碎裂。这不是我的初衷,我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们一起走出小屋,向着乡村小学的教室走去。夜风轻柔地从他们的脸上刮过,带着一些莫名的香气。他们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毛毛说,也许只有放开自己才能高飞,北北,梅兰没有放开自己,所以她还不能飞得太高。可惜你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今天我很震撼,梅兰使我陷入一个思考里。那就是我们这代人究竟用什么来飞翔?我们无疑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不惜粉身碎骨,希望可以唤起更多的灵魂高飞。也许飞一回并不难,难的是一直在飞或找到飞的感觉。而我们的环境还不允许我们这样高飞,很多因素迫使我们落下,我们必须落下,要落向哪里,要以什么姿势落下,落在一个什么样的气氛里,都由不得我们,这是我们的悲哀,我有点说不出来,心里很痛苦。
毛毛打开那间教室,没有电灯,她找来蜡烛点亮。
今天开始,孩子们放假了,你就安心地住这儿吧!可能会艰苦一些,你得有心理准备。
真正艰苦的是我的内心,我需要在这儿安静一段时间,如果梅兰真的因为我而恢复健康,我会非常高兴。另外我也真的想好好想想,我到底要怎么样生活?
北北从此就在这间破旧的教室里住下了。他白天陪着梅兰,俨然一对热恋的人。梅兰的病情显然在迅速地好转,她越来越依恋北北了。
这个夏天,北北让梅兰更多地回想起她经历过的往事,或者也算是伤痛。她的病痛就在于此,她在于她把自己的灵魂放飞了,再也无法找回。现在,北北还有毛毛帮她寻找,虽然找得有点艰难,但他们正在一点点地接近。
开始的时候,在毛毛的指导下,北北试图让梅兰相信他们曾经相爱,现在也依然相爱。这便是一种暗示,让梅兰确信自己的爱回来了,而且一直都没有离开。然后是把她唤醒,等到她清醒之后,再帮她面对现实,找回自己。这些对于北北有些难,最大的障碍就是他不愿意假装,他最痛恨假装。可是毛毛问他为什么当初可以跟梅兰装假结婚,而现在就不能假装跟她恋爱?
北北说那是为了艺术。
可现在是为了生命。
艺术高于我的生命。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高贵。
最终的结果北北还是被毛毛说服了,但他坚持说我不忏悔,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决不是为了当初的行为艺术所做负的责任。而只能说是为了一个生命负责。
毛毛认为他们现在争论这个没有多少意义,能够把梅兰带回到坚实的土地上,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北北在犹豫与彷徨、痛苦与思考中继续着他的工作,使梅兰陶醉在这种幻觉里,似乎真的觉得他们是一对恋人。
现在,他们三个人坐在兰坪的一座水库边,望着那漆黑的湖水,有点像大海的感觉。远处的风悄悄地送来不知名的花香。他们同时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就像几年前在北戴河海滨时一样,只不过那时的风是微腥的,像某种煽动。
毛毛说:我怎么感觉像回到了北戴河?
北北说:那晚的北戴河真美,我们所有的人都那么美。
可是梅兰却没有同他们在一个轨道中,她突然问他:你真的爱我吗?
他说:我爱护你。他没有说:我爱你。
事实上北北从来不会轻易地说我爱你这句话的,尤其是现在,面对女神一样的梅兰,他更不能随便说出这句话,哪怕是做秀。
梅兰惊讶地说:你真的爱我了吗?你不爱毛毛?显然她把那句话听成了我爱你。
北北说:我从来都没爱过毛毛,我敬重她。
她疑惑地望着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似曾相识又有些许的陌生。她犹豫着问,你是谁?
我是你心目的那个人。
你到底是桑巴还是北北?我为什么认不清你?
我是桑巴也是北北,我还是所有的男人,所有爱你的人。
啊,太好了,你们都不嫌弃我?我是个裸体过的女人,人们都说我是个坏女人。
我也裸体过,毛毛也裸体过,你忘了1985年那个夏天,我们一起在北戴河裸泳,其实从那时开始,我们都已经裸体了,要坏的话,我们一起坏吧!
啊!她尖叫一声,似乎一下子想起来,大声朗诵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有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对对,就是这首诗!梅兰,我们都裸体过了,我们固有的东西早就打破了,我们一无牵挂,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梅兰兴奋起来,抱住北北长久地不肯离开。
北北忽然说,你们没发现今晚没有月吗?
毛毛说是没有月。
你们注意没有今晚风平浪静?
是风平浪静。
这样的夜晚我们为什么不干点什么呢?
干点什么?
与几年前一样,一样的夜色一样的话,他们都紧张地盯住夜色里的北北,心里禁不住咚咚地乱跳,似乎北戴河那一夜还在他们的记忆里,只要轻轻一唤就出来了。
他说我们为什么不裸泳呢?
他们开始微微战栗。
梅兰兴奋地叫着,开始脱着衣服,她已经没有了几年前那种犹疑、不安与胆怯,而是那么自然大方,毫无羞怯。她热烈地喊着:让我过过瘾吧!
北北和梅兰惊讶地盯着梅兰,看着她像一尾游鱼一样跃进水里,似乎有一种一直阻隔的东西突然就释然了,放开了。他们在黑暗中对望着,自然而然地,脱掉他们的衣物,也跳进水里。在这个难忘的夜里,他们真的有些情不自禁,没有强迫,没有为了什么,就是强烈地想同大自然亲近,想与自己亲近。他们有时手拉着手,有时独自,游得畅快潇洒,忘乎所以。北北在水里回想着与第一次的不同,心里颇有感慨。无论如何,他们的第一次没有白费,没有失掉意义。是它使他们如今有了如此自如的姿态与享受自由的快乐。
就在他们无所顾忌地畅游的时候,突然发现梅兰不见了。毛毛大声地喊着:梅兰——梅兰你在哪儿?
毛毛的喊声一下子惊住了北北,是呀,她一直都在他的身边游着,在他一愣神的当儿,她真的没有了。他全身的肌肉一下子就高度紧张起来,潜意识涌出来一个念头,梅兰会不会利用这个来自杀?这想法把他吓了一跳。他告诉毛毛你就守在这儿,我去深水区。说完,他一个猛子扎下去,等到他再露出脑袋时,他已经离开毛毛很远了。毛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真的有点害怕就此失去梅兰。她便不顾一切地跟上北北,也向着深水区游过去。
梅兰是跟着一个幻觉游走的。那是一道很强烈的光,深邃、清澈,它是那么突如其来地照在她的眼前,好像一个诱惑,让她跟随着它,向着那个光明而去。这时,她已经完全地听不到呼喊,她只感到那种放松,彻底的舒展,好像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腹中,那是一种快乐。
北北在扎了第五个猛子的时候,似乎与什么擦身而过。一股惊喜迅速地流遍他的全身,直觉告诉他那是梅兰。他喊着毛毛,你快过来,她在这儿!毛毛也游过去,他们终于抓到了梅兰的头发,慢慢地把她拖回岸上。
此刻的梅兰面容十分安详,好像还带着笑容,回到了家一样。北北手忙脚乱不知从何入手,急得直跺脚。幸亏毛毛是学医的,他指导着北北把梅兰平放在草地上,让她的头朝下,做起人工呼吸和心脏按摩。
梅兰还是从那道光束中返回来了,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水,她活过来了。而对梅兰来说,她这次的活过来也许不仅仅是这个肉体,还有她的精神。折腾了一阵子,等到她不再吐水了,北北抱着梅兰,他们一起回到那间小屋里。
夜里,梅兰醒过来,她睁开眼睛,轻声说:我这是在哪儿,我还活着吗?
毛毛眼里含着泪水说:你跟我们在一起,你不会死的!
梅兰说我有些饿,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毛毛赶紧点头,一会儿就把一碗面条给她端上来。梅兰吃了一碗面条,气色开始好转起来。她终于可以坐起来,靠着毛毛说,我好累呀,好像爬了万水千山,好像一直在哪儿飘着,我飘了很久很久。
现在,你已经落到地上来了,是不是?
梅兰点着头,说是你们把我救回来,我有点想不起来我都去过哪儿了,都干了些什么?我好像死过一回了。
可你又活过来了!
北北,我明白了,你不是桑巴,可我得谢谢你,还有毛毛,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你们不该救我,让我去吧,不是很好吗?你们也许不知道,是我迷恋上了那种飘的状态,我不愿意回到现实中来,不愿意看到这些丑陋的东西,我的世界其实挺美的,只是你们无法体验罢了。
北北和毛毛突然变得无言。
梅兰继续说:我现在明白了,我爱的东西都是不切实际的,不着边际的,就说桑巴吧,可能我也不是爱他这个人,而是爱他那种状态,那种天马行空、谜一样的生活,爱那种可以超越现实的,可以在天空中飞行的感觉。这大概也是当初我为什么同意跟北北做那个行为艺术的原因。
北北说梅兰,我不想跟你说对不起,就像我当初跟你说过的话一样,我们尊重青春的每一次激情与欲望,我们永不后悔。
她勉强地笑了笑,说我记得,最起码我没有辜负自己的激情,我做了,而且发现迷上了那种快感,北北,你带我飞过,谢谢!
梅兰的眼里流出了泪水,而且越擦越多。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在她的青春里,她没有什么可以支付的,只有她的生命,连爱情都没有。
在这种伤感里,毛毛不希望再让它蔓延,便让北北回去吧,让梅兰休息一下,恢复恢复身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就这样,他们把梅兰安顿下来,毛毛送北北出来。在黑暗里,一颗流星托着长长的光亮划过夜空,那灿烂的瞬间,让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北北说,我们都不知道那瞬间的辉煌对梅兰意味什么?
毛毛说,也许我们要做的只是一厢情愿,因为我们谁也无法跟着梅兰一起飞翔。
之后,他们沉默了,再